烈日飛霜 第五十七章 膽大心細
賀客盈門的「梵淨山莊」門首,這天飄然來了一位面目平凡但體型非常標準,身穿藍色
儒衫的少年公子。
「梵淨山莊」真不愧是天下共仰的名莊,對任何來賓都是一樣的熱誠有禮,並不因這位
公子貌不出眾,便生出輕視之心。
當時,便有一位身負接待之責的少年人,主動迎上那位少年公子,躬身為禮,笑臉相詢
道︰「請公子見示請帖,以便接待。」
那藍衫公子使目一閃,神情微怔,心中暗叫一聲︰「李二哥!」
耙情,那公子認識這接待之人,乃是「梵淨山莊」下代人物中頗有微名的李二拐子,當
然,現在他不再叫李二拐子了,有了一個正式的名字,叫做李順。
來賓微微一怔,似乎給了李順某方面的啟示,只听他輕聲地道︰「公子要是沒有請帖,
那也無關緊要,既承公子賞先,看得起敝莊,敝莊甚是感激,但請見示高姓台甫,敝莊同樣
竭誠歡迎。」
原來,「梵淨山莊」處事極力周詳,對持有請帖的客人,固然有其適合身份的接待,就
是對那些不速之容,也必查明身份,加以安排,以兔失禮。
如果來人身份太低,他們也不會得罪,照樣有賓館可住,有吃有喝,只是把他們分隔開
來,免得影響了別人的不便。
那藍衫公子心神微斂,笑道︰「總管現在是更會說話了。」
李順微瞪道︰「公子認得小人?」
那藍衫公子哈哈笑道︰「李二爺,誰要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才怪哩!」
李順到底是年輕人,被那藍衫公子說得飄飄然笑道︰「公子好說!鮑子好說!小人替你
安排住處去,請公子隨我來。」
那藍衫公子道︰「沒有請帖的人住什麼地方?」
李順歉疚地道︰「沒有請帖公子屈就‘黃’字賓館。」
那藍衫公子道︰「那里人色雜不雜?」
李順笑道︰「這個公子請放心,小的自有安排。」真是人抬人賣了人,那藍衫公子只隨
隨便便捧了他一句,他就以血性相待那藍衫公子了。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
那藍衫公子一笑道︰「李二爺真是一位血性朋友,多謝了!」話聲中,取出一份請帖遞
給李順,又道︰「李二爺能不按規矩,免驚動旁人麼?」
李順接過那份請帖,雙目一直,道︰「您!您……」
那藍衫公子截口道︰「在下因年紀太輕,住進‘天’字賓館,未免自慚形穢,所以想和
李二爺打個商量,不要驚動貴上,請讓我自行進去如何?」
李順一臉迷惑地道︰「您……您……」
那藍衫公子又一笑,攔住了他的話頭道︰「你可是懷疑在下有什麼用心?……」訕訕一
笑,接道︰「我實在沒那麼厚的面孔,叫人家看了羨慕。」
要知,「天」字賓館招待的盡是大大有名的江湖耄宿,總共只有一百個號頭,那藍衫公
子的請帖雖只是最末一個號碼——一OO號,依規矩就得北劍程中和或是九頭太歲鐘競年親
自出迎。
那藍衫公子知道了這個規矩後,真有點暗怪那程四小姐大而化之,不分輕重,沒有想到
可能有這尷尬的處境,害得他非小試牛刀,用點心機不可。
寫到這里,各位諒必早就知道這藍衫公子就是另有用心的史莒了。
能有資格住進「天」字賓館的貴賓,其來頭絕不是一般,在李順眼中都是不能得罪的人
物,何況他又是這樣的和氣,所說的話,也不無理由,年輕人大半都有害羞的毛病。
李順當時心中便有了一個「主隨客便」的想頭,準備先從權了事,待把他安頓好之後,
再暗中報備一聲,也就沒什麼責任了。
于是,他向史莒恭聲道︰「公子謙虛君子,小的敢不遵命,請隨小的前往賓館吧。」
他陪著史莒幾經轉折,來到一排‘天「字賓館之前,指著第五排最後一幢房子,笑
道︰」公子的居處便是那最後一間,如果公子嫌地勢偏僻的話,小人可以稟明莊主,替公子
設法更換一間。」
這,當然是一句客氣話,夠了身份的貴賓,哪能提得出要換位置的話。
史莒若有所愕地明白了程雅珍的用心,敢情,這間房子最方便暗中聯絡。有些了解之
後,史莒當然更沒有話說了。
兩人到得第一百號房子門首,李順向屋內招呼道︰「倚劍,還不出來迎接公子!」
院門「呀」的一聲開了,但現身出來的卻是一張宜喜宜嗔的如花秀臉。
史莒劍眉一皺,心道︰「四丫頭未免太胡來了,如果真的和他合作搗亂,要不壞事,真
是只有天知道。」
李順見了那張美人臉,更是一怔,道︰「玉燕姑娘!是你!」
玉燕側身相讓,道︰「你奇怪是不是?有話進來再說如何?」
李順微一猶豫,史莒已是舉步而入,李順沒奈何只好也跟了進去。
背後院門關上了,那相踫的聲音,只震得李順心頭好不納悶。
入得精巧的客廳,迎面便見侍童倚劍靠在一張椅子上,垂首及胸,分明是被玉燕點住了
穴道。
李順濃眉一皺道︰「玉燕姑娘,這里可不是開玩笑的地方。」
玉燕笑著道︰「誰和你開玩笑來著!」
李順愕然道︰「你不是開玩笑?‘’玉燕神色一怔,道︰」老實告訴你,這是四小姐的
主意,你看著辦吧!「這倒好,直言無忌,諒你李順也沒那大的膽子敢說半個」不」
字。
李順「嘿!嘿!」干笑了兩聲,頭皮立時發麻起來。
任何事情有了四小姐的份,沒有麻煩,也得擔上幾分心。
玉燕滿不在乎地一指史宮,道︰「二拐子,你道施公子的請帖是誰發的?」
李順這幾年來在「梵淨山莊」外堂部分,總算混得不錯,多少有點身份,可是對內堂的
丫環侍女們,卻沒有他叫字號的余地。
尤其在四小姐貼身丫環面前,似乎比莊主身邊的人還難應付,非加倍小心不可。
玉燕姑娘話里有因,李順暗暗嘀咕道︰「那樣的小姐,就有這樣的丫頭,真是踫在一塊
兒了,活該我這次倒霉。」
李順心口不一地笑道︰「當然是莊主與史公子商量著發的了。」
玉燕冷笑道︰「你們眼楮里就只知道有史公子,難道四小姐就不能作主?」
李順嘻嘻笑道︰「可以,當然可以。」
玉燕道︰「記著施公子是我們四小姐的客人,但只有你知我知,不準再有其他的人知
道,你懂麼?」
李順惶惶不安地道︰「懂是懂了…」
玉燕姑娘道︰「懂了就好,拿來!」
一只柔弱無骨,玉潤珠圓的柔荑,仰到了李順面前。
李順一愕道︰「拿什麼?」
玉燕姑娘笑靨展開道︰「施公子的請帖呀!」
李順一陣猶豫道︰「請帖我還沒有送去登記哩!」
玉燕姑娘道︰「不用登記了!」說得好輕松。
李順眉頭深鎖道︰「如要被查出來了?」
玉燕姑娘道︰「一切有四小姐承擔!」接著,面孔一板道︰「要是問題出在你身上,你
就得小心了。」
以四小姐的脾氣,誰不知道她敢作敢當,不會虧待人,可是若是惹毛了她,莊主的十成
好感,也抵不了她一分惡感,莊主掩護得一時,掩護不了永遠,她總有法子治得你哭笑不
得。
李順真不敢不听話,取出請帖遞給玉燕道︰「玉燕姑娘,你們可不要坑我啊!」
玉燕收好請帖,笑道︰「你要是怕事,盡可向鐘總管告四小姐一狀。」
李順苦臉道︰「誰有那個膽子。」
玉燕道︰「要不,你就少羅嗦,將來四小姐不會虧待你。」
李順嘆道︰「我的責任實在太大了。」
玉燕姑娘道︰「再大的責任,你也只有認命了。」接著,玉面一正道︰「倚劍什麼都不
知道,我走之後,你借詞把他調走,另派小平兒來供施公子使喚,以後就沒你的事了。」
李順諾諾道︰「是!是!」
玉燕姑娘轉身向史莒一福道︰「如果招待不周,請公子多多原諒,要有什麼事小女子會
隨時前來奉告。」
言罷,刮起一陣香風,走得不見了影子。
李順目送玉燕姑娘消失後,呆立有頃,忽然蠶眉一揚道︰「施公子,小人心中有一句
話,不知當不當問?」
史莒笑道︰「李管事有話但請直言,在下很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李順冷冷地道︰「不敢高攀!小人只想請施公子見告和我們四小姐結交的經過?」
史莒笑道︰「貴管事是不相信本公子?抑或懷疑你們四小姐?」
李順道︰「都不是,但小人責無旁貸,不能不把事情弄清楚。」
史莒道︰「剛才貴管事敢情忘了自己職責了。」
李順剔盾道︰「公子可是認為小人真的怕了玉燕姑娘?」
史莒道︰「貴管事當然不會怕她,只是,只是你這話在她背後說的。」
李順怒笑道︰「公子,你未免看錯人了,盡避梵淨山莊之人,人人畏忌四小姐,但小人
卻是無懼于她,因為小人原就不想再在‘梵淨山莊’待下去了。」
人到無求品自高,這是千古不移的至理,足為李順不怕程四小姐的理由。
史莒當然也明白李順說的不是假話,但他卻含有深意地進逼他道︰「你既然要走了,又
何必多管閑事呢?」
李順道︰「但是,現在我還是梵淨山莊之人。」
史莒哈哈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敢招惹你們四小姐!」
李順被氣得微顫道︰「對人是一個問題,對事又是一個問題,公子認為小人該與她嘔氣
呢?還是正視問題的重心?!」
事實確然如此,當面與王燕鬧翻了,自己雖可就此求去,但要查出真像,那就更難了,
說不定被四小姐倒打一耙,反而誤事。
史莒仰首觀看窗外天色,滿臉不屑地道︰「所以你認為本公子可欺了?哼!」
李順道︰「小人不敢無禮,只是請求而已,如果公子認為小人身份低微,不足與談,小
人不再打擾了。」
禮貌周全地躬身退步而出。
史莒輕喝道︰「李管事請緩走一步,本公子還有話說!」
李順上步道︰「公子有何吩咐?」
史莒道︰「貴管事真要干涉本公子的私事?’」
李順道︰「小人不能視若無睹,有虧職守。」
史莒冷然道︰「好吧,本公子告訴你一條明道,貴莊二娘藍夫人對本公子的認識尤勝你
們四小姐千百倍,其對本公子身世之清楚,甚至超過本公子自己,貴管事盡可去請示二夫
人。」
李順一怔,半天才應了一聲︰「是!」退了出去。
史莒瞧著李順的背影,微微一笑,拍開了倚劍穴道。
小童倚劍人一回醒,眼楮尚未睜開,便著急地嚷道︰「玉燕姑娘,你饒了劍兒吧!」
史莒笑道︰「誰是王燕姑娘?大白天你在做什麼夢?」
小童倚劍一震,睜開眼楮,見眼前站著一位公子,大驚之下結結巴巴道︰「公子!鮑
子!劍兒不是有意失禮,是……是……」念頭一轉,想起玉燕的厲害,哪敢再提她的名姓,
一時又想不出別的話題塞,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道紅,接話不下去了。
史莒笑著拍了他肩頭一下,道︰「昨天沒有睡好,倦了是不是?」
倚劍也乖巧得很,連忙道︰「是,倒惹公子見笑了。」接著一躬身道︰「小子名叫倚
劍,公子可以叫我劍兒,您先坐坐,劍兒替您準備茶水去!」一溜煙跑出去了。
史莒輕聲吁了一口長氣坐下來,檢討著剛才應何的得失,不由得一笑。道︰「這丫頭的
膽子真也太大了,要不是我知己知彼,今天這頭一關,就有笑話好看了。」
一陣腳步聲遠遠傳來,入門而止。
接著,便听九頭太歲鐘競年在門外敞聲大笑道︰「施公子,老朽一時分身不開,未能親
迎,罪甚!罪甚!」
隨著,人已話聲進了庭院。
丙然,李順毫不循私報與九頭大歲鐘競年知道了。
這一切,都在史莒意料之中,他成竹在胸,起座抱拳道︰「秋姨原不欲晚輩替她丟人現
眼,只怪四妹粗心大意,欲蓋彌彎,結果還是驚動了老前輩,事非得已,還請老前輩見諒晚
輩未曾超前問候之罪。」
攤牌了,他是二夫人的親戚。
不信!你們盡可當面問二夫人,但別忘了,她是不願我這窮親戚替她丟人現眼的。
俗話說︰「皇帝老子也有三家窮親戚!」瓜棚搭柳,扯來扯去,「親戚」的帳難算得
很,你們要是過去沒有听說過,那也不足為怪,現在你們總該知道了。
史莒說話的態度不但自然,似乎還隱含著三分不忿不服的抱怨,抱怨這位秋姨沒把他當
親戚看待,接他到內院去。
這是二夫人的隱私,隱私當然不願人知道,除非你存心和自己過不去,高興看白眼,否
則這件事少管為妙。
尤其這位二夫人,權傾內外脾氣又怪,火了,誰的胡子都刮。
再則,二夫人原就是主人,主人高興怎樣,還不就怎樣。
這一手,還真把老江湖的九頭太歲鐘競年唬住了。
這一手,也只有史莒看得準,要非熟知二夫人和九頭太歲鐘竟年的性格,誰也沒有這大
的膽。
膽大心細,履險如夷!
九頭太歲鐘競年發出一串哈哈朗笑,道︰「少俠請莫生氣,老扶就是奉了令姨之命特來
致歉的,她近日事忙,不克親自接待少俠,請少俠多多見諒。」
史莒也笑了,他是樂得笑了,但口中卻毫不饒人地道︰「小子無知,如有言語失當之
處,也請老前輩包涵。」
九頭太歲鐘競年賠著笑了一陣,忽然眉頭一皺,叫了一聲︰「李順!」——
海天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