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敵手 第三章
「你最好找機會跟薇薇安道個歉。」
「什麼?」程庭琛猛然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忽地闖入他辦公室,正閑閑倚在門邊的瀟灑男子。
是他的學長威廉。班尼特,他雙手交握在胸前,長腿也以一個閑散的姿勢交疊著,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公子況味。
尤其是那對勾魂碧眸,多年來,他便是憑著這對勾魂眼游戲情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而今,那對不知迷倒多少女人的漂亮碧眸正凝望著程庭琛,蘊著淡淡嘲弄意味。
「我說,你最好跟薇薇安道歉。」威廉重復,語氣慢條斯理。
程庭琛必瞪他,半晌,「憑什麼要我跟她道歉?」他垂下頭,重新埋首方才秘書送進來的檔案夾,「我不認為自己得罪她。」語調是有意壓抑的冷淡。
「你就是得罪她了,亞歷。沒有女人能忍受你公然在大眾場跋挑釁。」
「是嗎?」程庭琛挑挑眉,仍然不以為意。
威廉瞪他,良久,終于嘆息,「英宇是我們的大客戶,我們得罪不起。」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
「怎麼?」抬頭望他的黑眸一閃,「她打電話來施壓了?」
「沒有。」
「‘還’沒有。」程庭琛修正威廉的說法,「她遲早會打來對你施壓的,等著瞧吧。」他一頓,面容驀地陰沉,「她就是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的女人。」
威廉聞言,更想嘆息了,「你既然明白她不好惹,為什麼就偏偏要得罪她呢?」
程庭琛不語,只是聳聳肩。
「忍著點,亞歷,現在不是你耍脾氣的時候。」威廉勸他,「過幾天我們幾個合夥人就要召開會議,評估你是否能夠升任合夥人,這個時候不宜節外生枝。」
「英宇對我們的影響力有多大?」
「很大。」威廉坦白地說,「英宇集團是我們排名第三的大客戶,而五個合夥人中有三個跟英宇建設的董事長李麒私交良好。」
「包括你嗎?」程庭琛淡淡一句,面無表情。
「站在公司立場,我不希望失去英宇這個大客戶。」威廉客觀地指出。
「我明白了。」程庭琛頷首,語氣不見絲毫起伏,「讓我考慮一下。」
威廉凝望他,許久,「向她道歉,亞歷。」最後叮囑過後,他重新揚起嘴角,又是一貫開朗瀟灑的神情,「工作完了早些回家,別老是一個人悶在辦公室。」
「我不像你天天有美女等著送入懷。」程庭琛淡淡自嘲,「沒約會當然就在辦公室工作羅。」
「瞧你這麼酸的語氣,」威廉朗笑,「你可以約麗西出來吃個晚飯啊。」
「麗西?」程庭琛一愣,「我前天晚上才跟她見過面。」
「我也是前天晚上才跟薇薇安見過面,可己忍不住渴望再睹芳顏了呢。」
「怎麼?」他驀地蹙眉,「你今晚約會的對象是薇薇安?」
「怎麼?」碧眸閃過調皮燦光,「不許嗎?」
「奉勸你不要。」他心一跳,語氣卻保持冷漠,「這種蛇蠍美人最好少沾惹為妙。」
「我就愛這種辣脾氣的美人。」威廉半開玩笑地說,「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就算死也別死得莫名其妙。」
「放心吧,亞歷,我跟她不過玩一場你情我願的都會愛情游戲而已,能有什麼傷害?」威廉眨眨眼,仍然笑得燦爛而無害,「我走羅,你也早點下班吧。」
語畢,他戲謔地揮揮手,旋過身,一面吹著口哨,一面踏著富有韻律的步伐離去。
一直到那挺拔的背影淡去于程庭琛視界,他仍然無法辨清那忽地漲滿他胸膛的復雜滋味。
他最憎恨的前妻與他最尊敬的學長約會——該死的!
程庭琛不曉得心底那把怒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只知道當他腦海一浮現出李曼如半偎在威廉懷里談笑風生的畫面心髒便忍不住重重一抽,而當意識到這對都屬前衛的時代男女也許很快便會在床上水乳交融,更完全無法克制出聲詛咒的沖動。
他不知道是哪一樣比較令他生氣——是李曼如竟敢招惹他的學長,或是威廉竟笨到要去追求那女人!
他只知道,他必須快點找到方法了結他與她之間的恩怨,否則心中這口悶氣難出。
他們兩個之間的恩怨,必須盡快了結!
「剛才的會議你表現得很好,曼如。」男人蘊著譏刺的語音揚起,冷冷地逼向李曼如耳膜。
她從落地玻璃窗前旋過身,指間還扣著方才秘書尢她送上的Espresso咖啡,迎向男人的臉龐平靜無痕。
「謝謝你,國霖。」她甜甜地笑,笑意卻不及眼眉,「以後還需要你多幫忙。」
她語氣禮貌而平淡,可听在男人耳里,卻仍是無法承受的打擊。他瞥她一眼,幾乎掩藏不住稗意。
李曼如心中明白,表面卻若無其事,只微微揚起手臂,輕啜一口咖啡,一面優雅地品著,一面在腦海里估量著男人的敵意。
眼前的男人正是英華土地開發的副總李國霖,也是她安叔的兒子,她的堂哥,對她這個由集團主席親自指派的空降總經理十分不滿,更何況她甫上任便立即召開會議,除了聆听各部門主管的報告,也針對公司年度的營運目標及策略作了一番重新部署。
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原以為穩坐總經理席位的李國霖面色大變,連表面的風度也快維持不住了。
她可不會同情他。
李曼如想,唇角依舊揚著清淺迷人的笑弧。
安叔是個老狐狸,偏偏養出這麼個不成材的兒子,送來英國磨練兩、三年卻還是成不了氣候,不僅在公司對外的業務上沒什麼足以稱道的貢獻,對內的營運也得不到員工的全心愛戴。
就因為沒有幾個主管或基層員工站他那一邊,才會讓她接收的工作如此出乎意料的順利,幾乎沒遇到什麼阻撓。
她只花了一星期,便讓倫敦英華上下近百名員工承認她才是真正老板,不必理會專門狐假虎威的李國霖。
李曼如有把握這樣的成果不僅能令她哥哥李麒感到欣慰,甚至父親李開平都會大加贊賞。
可她自己卻覺得不滿意。
擯敗一個不成材的阿斗沒什麼樂趣,更別提任何一點成就感。與其留在英華陪李國霖玩這種不入流的斗爭游戲,她寧可撥出時間來打理她的英群證券。
她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盤算著英群證券倫敦分公司的營運時程表,至于李國霖,她甚至懶得多跟他說一句話。
「我記得哥哥對我提過,我們跟英宇建設在南威爾斯合作的游樂園開發計畫,在收購土地方面遭到了一點困難。」這句話是不經意提起的,純粹只是她用來打發與李國霖同處于她辦公室既尷尬又無聊的時間而已。
可後者的反應卻不甚尋常,李曼如甚至感覺到他碩大的身軀微微一顫,「只是小問題而已。」李國霖解釋,可她卻敏感地听出其間似乎語氣勉強,「有一戶農家硬是不肯割愛土地,談什麼家族的榮耀……你知道,就是這一類的廢話,總之還不是只想乘機哄抬價碼而已。」
「那塊土地多大?對開發計畫有多大影響?」
「沒多大,不過數千平方公尺而已,偏偏夾在兩塊主要土地中間。」李國霖回答,粗濃的眉一蹙,黑眸卻掠過兩道異光,「放心吧,我已經派人跟那個地主做最後談判了,反正他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獅子大開口,給錢就是了。」
「是嗎?那就辛苦你了。」李曼如微微頷苜,明眸直直凝定他,「談判的人回來要他來見我,我要知道最新情況。」
「知道了。」李國霖點點頭,動作似乎有些僵硬,「那總經理忙吧,我先出去了。」
「嗯。」目送李國霖的背影消失于門外後,李曼如唇畔的微笑迅速一斂。她擱下咖啡杯,拾起辦公桌上的話筒,直撥李麒專線。
對方一接起電話,水紅芳唇立即吐落清脆嗓音,「哥哥,你晚上什麼時候到家?我要見你一面——」
一團混亂。
程庭琛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趕來這幢位于肯辛頓區的高級公寓,總之,他一醒神,人就已經在這兒了。
而這里,一團混亂。
蘇格蘭警場穿著制服的警探、看熱鬧的圍觀人群,甚至連好事的記者都來了,熙熙攘攘,全擠在雕花鐵門外,將采用洛可可式細心打造的十二層樓公寓團團包圍。
人聲鼎沸,加上鎂光燈不停地閃,令原本就因整個晚上與客戶商討案情而略感疲憊的程庭琛開始頭痛起來,太陽穴微微發疼。
他努力排開人潮,神經不覺有些緊繃。好不容易,他抓到了一個正盡力維持秩序的警探。
「怎麼回事?」他急切地問,可卻得到對方一個狠狠的白眼。
「你是誰?這里是凶殺現場,滾遠一點!」
「我是律師。」他一面說,一面秀出自己的名片。
「我們這兒見鬼的不需要律師!我們已經有了法醫跟檢察官!懊死的!」年輕的警探不耐地詛咒,顯然為這凌亂的場面感到厭煩,「這些見鬼的記者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他高昂的吼聲震得程庭琛包加頭疼,他蹙眉,卻決心問清狀況,「里頭發生凶殺案了嗎?被害者是誰?」
「一個香港人!憊是一家什麼建設公司的董事長……」
他心一跳,「李麒嗎?」
「沒錯,就是這個名字。」
那麼果然是真的了。
得到年輕警探的確認後,程庭琛焙緩退到一邊,兩道劍眉蹙得更緊,神色亦凝重起來。
他想起約一個小時前在辦公室里接到的電話——
「亞歷,出事了。」
「什麼事?」雖然周圍人聲嘈雜,他仍認出手機另一端傳來的是威廉的聲音,「你不是正跟薇薇安約會嗎?」
「我跟她約了去她家晚餐,可到的時候卻發現……」
「發現什麼?」他低啞著嗓音,心髒因听到李曼如與威廉在家里約會一陣拉扯。
「李麒死了!」
「什麼?」
「李麒死了,被槍殺……」
李麒因槍擊而致死。
當時正與客戶討論著案情的他一听到這句話便顧不得禮貌,立刻道歉告辭,匆匆趕來。
他不敢相信,上個周末在壽宴里還那麼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怎麼會忽然被槍殺了?究竟為什麼?誰干的好事?
曼如她——怎麼辦?
一念及此,程庭琛才驀地醒悟,令自己放下一切匆忙趕來的原因正是李曼如。
才剛到倫敦不久的她面對新工作已然是重大挑戰,這會兒身為英宇集團歐洲區領導人的兄長又遭謀殺,心理與生理上的壓力肯定難以負荷。
包何況,她和李麒兄妹關系一向不錯,當初他跟曼如鬧離婚,李麒還親自登門警告他,差點與他大打出手。
對曼如而言,李麒是個疼愛自己的好哥哥,如今乍然失去他,她心中肯定苦不堪言……
懊死!程庭琛蚌地在內心詛咒,兩道英眉慍怒地蹙緊。
這些干他什麼事?他跟李曼如早已毫不相干,她內心苦不苦干他阿事?她難過傷心自然有他人去安慰,根本輪不到他多管閑事!
他也不想多管。
他心里這麼想,可偏偏步履不肯听他的,仍是駐足于原地不肯離去,直到一對男女的身影在一群警探的護衛下在公寓外的雕花鐵門處出現。
曼如!
他不禁上前一步,瞪著裹著一身米色連身長裙的李曼如在威廉的扶持下,緩緩走向一輛黑色警車。
她容顏憔悴,神色卻木然,只有微微紅腫的眼眸顯示她曾經哭過。
程庭琛心一緊,看著她在鎂光燈的不停照射下木然地坐上警車,接著,威廉也跟著坐上去。
警車呼嘯而去。
他靜靜佇立著,望著逐漸淡去的車影,黑眸中的神情深奧難解。
「爸,你放寬心,這邊的一切我會處理的……嗯,他們已經起訴嫌犯了……
我知道,我會好好代理哥哥的職位的……嗯,你好好保重,再見。」
幣斷電話後,李曼如無力地滑落在地,她背靠著牆,墨密的眼睫跟著悄悄掩落。
她感覺很疲倦、很累,這幾天突如其來的變故實在把她累壞了。
首先是那天晚上回到公寓,上樓想找李麒談南威爾斯的土地開發案,卻驚覺後者橫尸客廳。
望著哥哥不肯瞑目的驚恐面容,她當場崩潰,痛哭失聲,連報案也忘了,還多虧與她約好一同晚餐的威廉替她處理善後。
之後的一切,更宛若一場惡夢。
謗據公寓警衛指證,當晚有一名衣著輕便的灰發中年人親臨拜訪李麒,而根據警方繪圖的結果,發現對方正是英宇建設目前積極收購的一筆土地的地主——
麥克。葛林。
警方懷疑是因為英宇建設與英華開發行使手段惡意收購農家土地,導致麥克。
梆林懷恨在心,因而一時激憤開槍殺人。
檢方在提訊麥克。葛林一整晚後,決定以涉嫌謀殺將他起訴。
消息傳出,不僅沒有安定市場大眾惶惑不安的心,反而因為英宇集團形象受損,造成倫敦英宇集團關系企業的股票一律狂跌,連帶影響香港的英宇集團,兩地同時重挫,所有股東資產嚴重縮水。
連續幾天,李曼如辦公室的電話響個不停,從大股東到小鄙東,從李氏家人到小報記者,全都將矛頭對準她。
遠在香港的父親一听到獨生愛子遭人槍擊的消息,當場便因中風入院,昏迷了整整一天才醒來。神智一清醒,立刻打電話給李曼如,以集團主席的身分要她暫代李麒在英國的職務,負責挽救集團企業危機。
乍然被交付此項重任的李曼如,不但要面對李氏其他族人的質疑,更要面對所有于此役遭受鉅額損失的股東痛責。
幾天奔波下來,她心力交瘁,身體累,心更累。
誰來救救她吧!她才剛到英國不久,對倫敦這邊的家族事業都還未真正了解,竟然就被迫接下這樣的重責大任,被迫負起挽救企業形象的重擔……
她何德何能,不過是一個將近三十的女人,就算再怎麼精明能干,也無法強裝堅強。
她只是一個失去哥哥的妹妹啊!為什麼還沒來得及為親哥哥的去世感到哀傷,就必須挑起這一切紛然杳至的負荷?
天!誰來救救她吧?
「……你還好吧?曼如。」微啞的嗓音刷過李曼如耳膜,她驀地全身一凜,揚起頭來。
是程庭琛!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她瞪著他,半晌,不知哪來的氣力忽地一骨碌站起,窈窕的身軀傲然挺立。
她瞪著他,抹去面上所有疲憊神色,只餘平淡無痕,「你來做什麼?」她銳聲問道,恨方才有一刻被他逮到自己的脆弱。
他沒立刻回話,只是遞給她一只保溫杯,「我在樓下買的,你不是最愛喝Espresso嗎?」
她一怔,半猶豫地接過溫熱的保溫杯,眼神仍是防備,「你怎麼進來的?」
「我告訴你的秘書我跟威廉同一個事務所,她就讓我進來了。」程庭琛淡淡地說,「顯然她過濾訪客的技巧還有待磨練。」
李曼如瞪他一眼,接著低下頭,打開保溫杯蓋。
一股香濃的味道立即撲向她鼻尖,跟著,眼前繚繞淡淡煙霧。她瞪著看來香醇好喝的咖啡,心弦驀地一扯,眼眸微微酸澀。
幸虧咖啡的熱氣為她掩去了瞬間脆弱的神情,再抬頭時,已是一貫的平靜淡漠。
「你今天來就是特地送咖啡來給我喝?」她低聲問,語音略帶嘲諷。
程庭琛眸光一閃,俊容在制那間似乎掠過猶豫,可只一轉瞬,又是面無表情,「你真認為我會那麼好心,專程送咖啡為你打氣?」他不答反問,語氣漠然。
「如果你是來確認我是否撐得下去,告訴你,我可以應付得來。」她揚起下頷,強迫自己冷淡地回應,告訴自己他絕不可能純粹來表達關心。
他今天來肯定另有動機也許是為了看笑話……
一念及此,李曼如驀地抿緊唇,清麗瞼龐堆上淡淡陰霾。
「我不是來看笑話的。」仿佛看穿了她內心的想法,他主動開口道。
「那你究竟來做什麼?」
湛幽的黑眸掠過一道光,「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為麥克。葛林辯護。」
「什麼?」保溫杯伴隨著尖銳的厲喊掉落在地,棕色的液體迅速流溢,滿室咖啡芳香。
可李曼如完全感受不到,甚至沒察覺出自已昂貴的西裝長褲也沾染上幾滴咖啡液體。
她只是瞪著程庭琛,瞪著那張平靜無痕的俊容,心海毫無預警地翻騰滾滾浪潮,漫天狂嘯。
「你、說、什、麼?」
「我要為麥克。葛林辯護。」
「你要為麥克。葛林辯護?你該死的竟要為殺死我哥哥的凶手辯護?」她厲聲銳喊,神智瀕臨發狂,「這是某種報復嗎?程庭琛,你真恨我恨到如此地步,以至于竟然要為殺死我哥哥的凶手辯護?你真的……真的這麼恨我嗎?」
「隨便你怎麼想,曼如,但我認為他不是凶手……」
「他是他是他是!他該死的就是凶手!」她銳聲喊,雙眸泛紅,完全失去了冷靜,「而你這個沒有度量、小氣又自私的男人,竟然寧願為一個凶手辯護,竟然為了報復我寧可賺這種黑心錢……」
「住口!」
「你以為你出面幫他,就可以幫他逃過罪刑了嗎?你別作夢了!我警告你,我不會讓你如意的!」黑眸怒睜,燃燒著熊熊烈焰,「我李曼如發誓,即便用盡一切手段,都絕不讓你打成這副如意算盤!」
「那麼你盡避做吧!」程庭琛蚌地低吼,也被她挑起了漫天怒氣,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子逼臨她,「盡避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吧,李曼如,我不在乎!」
擺眸燦燦,射出兩束懾人怒焰,「告訴你,我程庭琛已經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你要跟我斗,誰勝誰負還不曉得呢。」
「我……我會要威廉將你逐出事務所,讓你當不成合夥人!」
「請便!我早有心理準備,大不了自行開業。」他睥睨她,語氣既嘲弄又冷傲,「這里不是香港,曼如,只要我的律師執照沒被吊銷,我不怕沒案子接。」
「你——」她氣極,杏眸圓睜,縴縴玉指一揚,指向辦公室門口,「你滾!賓出我的辦公室,滾!」
他冷冷瞪她一眼,「我會離開,可絕不是用滾的。也許你的眼楮不靈光,可請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一條你可以呼來喝去的狗。」
「是嗎?」她回瞪他,懷疑似地朝他上下打量,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語調甚至比他還冷淡幾分,「在我眼中,你比一條狗高貴不了多少。」
「盡避逞口舌之利吧。」他不怒反笑,「等這樁案子開庭,你自然明白我程庭琛是不是一個能任你諷罵怒責的男人。」
她驀地蹙眉,呼吸因他陰森至極的神惰緊緊一凝,「你……究竟想怎麼樣?」
「何不走著瞧?」他冷冷回應,黑眸陰沉合郁,教人無法認清其中意味,「總之你過去對我所做的一切,我會加倍討回。」
「你!」她藕臂一揚,眼看就要摔去一巴掌。
他卻反應迅速地接住,將她柔女敕的手腕緊緊扣住,「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你教我的。」
他激烈的手勁弄得她手腕發疼,可她卻毫無所覺,眼眸一逕怔怔地望著他面上兩汪深不見底的墨潭。
蚌地,縴細的身軀微微一顫。
他是認真的。
看著電視螢幕傳來他對著攝影機靜定發表宣言的畫面,李曼如驀地深深呼吸。
他是認真的,當著采訪記者、當著全國觀眾面前宣布他要為這樁凶殺案的嫌犯麥克。葛林辯護。
「……程先生,听說英宇集團跟貴事務所的關系一向良好,怎麼你會決定為凶嫌辯護呢?」在沸沸揚揚中,一位記者拉高嗓音問道。
「我們與英宇確實關系良好。可這並不妨害我實現正義的理想,」他堅定地對著鏡頭說道,露出他那招牌的「百萬燭光」的微笑,「我相信我的當事人是無辜的,我願意為他爭取鮑平與正義。」
鮑平與正義?
李曼如瞪著電視螢幕,強忍著想要搬起重物砸電視的沖動。
他稱之為那個凶手辯護為爭取鮑平與正義?他該死的竟敢如此不要臉地在所有人面前裝出這麼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他才不是什麼維護公平與正義的大律師,只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公報私仇的偽君子!
他說那個麥克。葛林是無辜的,難不成有罪的倒是她無端被槍殺的哥哥,難不成他遭人槍殺還算是報應?
那可惡的男人!明明是睜著眼楮說瞎話,偏偏還有英國這群不辨是非的媒體跟著他起哄……
「曼姊,曼姊?」清亮的嗓音忽地揚起,喚回李曼如迷蒙的思緒。
她回眸,望向她留著一頭秀麗長發的女特助——莊靜。
莊靜跟她好幾年了,這回被父親與哥哥拉來英國,她誰也沒帶,可卻要求莊靜無論如何要跟著。因為細心溫婉的莊靜一向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也唯有她,能察覺出主子最細微的情緒變化。
「有動靜嗎?」察覺一向沉穩的莊靜面色有些蒼白,李曼加立即知道不妙。
因為英宇集團這幾天股價連續重挫,她擔心有人乘機掃貨,特別要求莊靜替她注意市場狀況。
現在看來,得到的肯定不是好消息。
「市場上好像有人正趁低吸納英宇集團的股票,英宇建設、英華開發,都發現有人持續吃貨。」
「是嗎?」李曼如沉吟,早有心理準備,「香港那邊也是這樣嗎?」
「嗯,我請人查過了,香港那邊英宇建設的股票這幾天累計下來已被吸走百分之二的流通股數,還在持續增加中。」
「買家是誰?」
「不確定。」莊靜蹙眉,「買家是透過好幾個不同的經紀商買入的,也許是同一個,也許是不同人……暫時還查不出來。」
丙然有人趁低在市場上大量掃入英宇集團的股票,尤其是核心事業——英宇建設。
李曼如咬唇,腦海迅速玩味著特別助理告知的消息,愈是細想,愈覺得一切不單純。
事情這麼巧,哥哥一遭人謀殺,英宇集團的股票應聲下挫,市場上便有人開始大量掃貨。
她幾乎可以肯定在市場上默默吃下英宇股份的人絕對是李氏家族中人——不是李開安就是李開雲,或許兩派聯合。
是巧合?或是預謀?
不,不可能是預謀,她不相信那些李家人會為了爭權而殺了她哥哥。
她咬牙,硬生生推開腦海不受歡迎的念頭。
他們本來就想掀起派系斗爭,只是正好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而已。
李曼如想,唇角拉開嘲諷弧度,半晌,黛眉忽地一凝。
問題是,一心為凶手辯護的程庭琛是否也涉入了這件事?他堅持為凶手辯護只是單純為了與她作對,或具有更深一層的動機?
一念及此,她心髒驀地重重一抽,激烈地疼痛起來。
程庭琛——真這麼恨她嗎?不僅要為殺死李麒的凶手辯護,讓她哥哥死不瞑目,甚至參與了她李家的家族斗爭,以斗垮她與她父親為目標?
他真這麼恨她,不僅要毀了她,連她父兄也逃不過他的報復?
天!她合眸,緊握雙手,唇瓣蒼白微顫,心海狂潮卻一波接一波,愈推愈高……
庭上,我的當事人無罪。
今天早上法庭初次開審,程庭琛對法官以及陪審團自信滿滿的宣稱忽地在她耳畔回旋。
庭上,我的當事人無罪。
不,麥克。葛林有罪,他殺了她哥哥!
庭上,我的當事人無罪。
他也有罪,因為他竟然為了私利不惜為殺人凶手辯護!
庭上,我的當事人無罪……
懊死!她不會輕易讓他得逞的,他要玩游戲,很好,她就陪他一塊兒玩!
李曼如想,倏地眯起眼,瞪向電視螢幕的瞳眸火爆而危險。
她就來陪他玩這場游戲,看最後究竟誰勝誰負——
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