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蟬兒鳴 第三章
浪漫一向是凌勁捷追求女友的利器之一。
雖然他本人是不太屑玫瑰花束以及燭光大餐之類的東西,不過他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男人的想法不代表女人的想法。
所以,對于女人定義中的浪漫,他一向樂于配合。
去花店買花,打電話到餐廳訂位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于他無損,又能贏得佳人芳心,何樂而不為?!
棒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呂億馨笑意甜甜,「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呢。」
「我看起來像那麼粗心的人嗎?」
「因為男生都不太會記得這種事情的嘛。」
「我以前也不太記得,可是認識-之後,我就一直很期待情人節的到來。」一連串的話語從凌勁捷口中說出,流暢得令人難以置信,「雖然交過女朋友,不過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期待情人節。」
「你真的好會說話。」
「怎麼把我的肺腑之言當成甜言蜜語了?」
聞言,呂億馨笑容更燦。
坐在她對面的凌勁捷,自然是把美女的微笑全收入眼底。
沒錯,今天是七夕,到處都是人,但,那又怎麼樣呢?只要訂位時間抓得準,他照樣可以在人擠人的日子在高級飯店訂到位子。
此刻,昏黃的燈光下,燻香蠟燭發出淡淡的玫瑰花香,某位頗有名氣的演奏家在台上彈著一曲又一曲的古典樂,俊男美女相對輕聲細語--電影導演都不見得能想出這麼棒的場景。
完美。
真是完美。
他們在七夕吃晚餐,然後他會開車送她到機場,甜蜜約會的空白時間,更可以增加感情的溫度。
「吵架後要長飛雖然很難受,不過太浪漫的約會後長飛好像又有點寂寞。」飲啜了一些紅酒過後,呂億馨突然說起這個話題,「有男朋友寂寞,沒男朋友更寂寞,不過像我們老是在外面,也只能談這種聚少離多的戀愛。」
「-沒听過小別勝新婚嗎?」
「但是常常小別的感覺其實很不好。」她嘟囔著。
其實她是有點累了,工作上的倦怠,還有,對于年齡的無力感。
想結婚,想安定下來。
不過如果對凌勁捷這麼說,他會嚇一跳吧,他們才認識不到兩個月呢。
這不是她第一次談戀愛,可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五官斯文,但渾身卻散發著放浪不羈的氣息。
敗會哄人,每一句都恰到好處。
敗常在外飽,但又戀家。
舉止粗獷,但卻有著細膩的心思。
在女人眼中,他不只是一個九十分的情人,甚且可以是個九十分的終身伴侶。
堡作的緣故,她看過很多人,她知道他不只浪漫,其實也很有責任感--不管是哪方面的。
唯一的缺點是--他現在仍住在家中。
這大大減少了兩人相處的機會,她偶爾會想下廚為他做羹湯,或者是兩人窩在家里看看電視,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一切都下可能,她住在公司的宿舍,而與家人同住的他,也不可能將家中鑰匙給她……
呂億馨的心思飄遠,凌勁捷自然是看在眼中,只是,他不知道她現在心中想的是什麼。
不是感動,也不是喜悅,而是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
「你……」
兩人突然一起開口。
凌勁捷覺得有點好笑,呂億馨也是,對望半晌,突然齊齊笑出來。
「女士優先。」
「我只是想問你,」她小心翼翼的考慮著措辭,「有沒有考慮搬出來?」
「搬家?」
「嗯,現在外面不是有很多單身公寓嗎,我朋友跟我說,最近的房價算是這幾年最便宜的了,可以考慮置產。」
意料之外的問題啊,凌勁捷想。
搬家?
老實說,他有考慮過。
罷當兵回來的時候,凌勁捷曾經衡量過是不是該自己獨立,不過當他提出來的時候,雋琪卻哭了。
一個屋檐下這麼多年,他從來沒看她哭過--區運會的時候以一步的距離失掉金牌的時候沒有,申請大學考試以些微差距落居第二志願的時候沒有,教授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要她重做報告的時候也沒有。
她總是咬著牙忍耐。
他沒見過她哭,也以為她是不哭的。
當那個怎麼樣都不落淚的丫頭在他面前掉下眼淚的瞬間……那感覺……很難形容,無以名之。
敗難受,很……
「等雋琪結婚再說吧。」
呂億馨提醒他,「就算是虛歲痕跡,雋琪也才二十二呢,她不是還有念碩士的計劃,什麼時候等到她結婚?」
況且,現代女子有越來越晚婚的偏向,就像自己,都二十九了,即使保養得再得宜,仍無法掩飾越來越增加的歲月,保養品從美白訴求變成抗老訴求,開始使用緊膚霜,一旦出現黑眼圈,沒有十天半個月不會消。
同期的同事們有不少都是閃電結婚的。
這個年紀,她實在不想談那種高興就好的戀愛。
想結婚,想家,想生孩子,想要生命步入另外一個階段,凌勁捷是個很好的人選,但在這之前,他們得先多相處一些才行。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雋琪不結婚的話呢?」
「不會。雋琪在單親家庭長大,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凌勁捷笑說︰「而且,除了獨立之外,我找不出搬家的理由。尹叔對我很好,雋琪把我當哥哥,雖然我不姓尹,但我在那里住得很自在。」
他們都是缺少家人的人。
需要愛人,也需要被愛。
他從來不覺得尹家是別人家。
呂億馨看到他的表情突然柔和起來,那樣的溫柔,讓她產生了不安全感,哥哥與妹妹,可是,他們並沒有血緣關系……
「雋琪……有談過戀愛嗎?」她小心翼翼的選擇了安全的措辭。
凌勁捷笑了,「怎麼會沒有。」
她稍覺安心了。
「怎麼樣的男孩子?」不是裝出來的關心,是真的想知道。
「第一個男朋友是高中時區運會的時候認識的,他們都是台北縣的代表選手,那個男孩子後來被保送到南部的大學,兩人就分手了,第二個是大學社團的學長,近視太深不用服兵役,大學畢業後就出國,距離一拉長,後來就變成朋友了。」
見不到面的確令人痛苦,呂億馨完全了解。
「跟學長分手後,雋琪就沒交過男朋友了。」
「怕了?」
「也不算是吧,她自己本身有打算出國念碩士,如果現在交男朋友,到時候只怕又難免要分手。」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不過話說回來,雋琪的表現也算不錯就是了,有人失戀就像遇到世界末日,非把周遭的人都搞得天翻地覆不可,她倒是不會,沒見她頹廢,也沒見她哭,就是把讓她會想起對方的東西收一收,靜個幾天,還是可以當朋友。」
「當朋友?」
「她跟那兩個男孩子都還有聯絡,初戀男友去年到台北參加集訓,他們還吃過飯。」凌勁捷說。
想來,還真的很不可思議。
雋琪在這方面,干脆到令人訝異。
「她是真的喜歡他們嗎?」會不會是因為寂寞,或者是脆弱?那表現太不像失去一段感情的女孩子了。
有時候孤單太久,也會成為談戀愛的理由。
不見得是喜歡誰,而是希望有人關心,有人愛,有人陪伴。
「-也覺得不像啊。」他笑了,「她的脾氣就是這樣,媽媽不在,尹叔又忙,我一個大學朋友就說雋琪是壓抑型的女孩子,缺乏愛,缺乏關心,小時候哭泣跟撒嬌都沒人理,她很自然就變成這個樣子,尹叔雖然很內疚,不過也沒辦法,個性已經養成了,改也改不過來。」
「嗯。」
七夕的燭光晚餐,兩人的話題就這樣繞著雋琪的過往。
對呂億馨來說,這是了解凌勁捷的時機,因為尹家的人在他生命中佔有太重要的位置,她要多知道一些。
而對凌勁捷而言,雋琪並不是什麼無法觸踫的話題,如果他們要繼續交往下去,呂億馨與尹雋琪就有認識的必要。
玫瑰香燭仍然散發香味。
然後,他們結束了晚餐。
就在那扇古銅刻花大門的一出一進之間,凌勁捷看到了……雋琪。
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林昭宇。
他知道今天是他們從高雄回來的日子,不過既然已經回到台北,表示公務已經結束,她居然還跟那個家伙在一起……
「雋琪。」
雋琪聞聲停下腳步,凌……勁捷?
真巧,她還正在想他呢。
然而,她的笑容並沒能維持超過五秒,因為就在她與他眼神交會之際,身邊那個嬌俏的影子也進入眼簾。
她當然認得她,凌勁捷的現任女友,天際航空的空姐呂億馨。
「這麼晚才來吃飯?快九點了。」凌勁捷說。
「是啊,如果早約好,我們就可以一起吃了。」呂億馨接口,「每次去桂冠,-都在忙,我一直很想找機會跟-多聊聊,說不定下次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逛街或者是看電影什麼的。」
未來嫂嫂嗎?雋琪想。
她知道這不是呂億馨的問題,但是……她不想跟她聊天,也不想跟她逛街,她不喜歡這個人,也不願花時間跟她虛偽來虛偽去。
她沒有辦法喜歡凌勁捷身邊的女人。
即使她曾經試圖要去愛上另外一個誰,好讓自己月兌離暗戀卻得不到的壓抑,但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還是無法抹去最初烙印在自己心中的那個影子。
她可以裝做若無其事,但是……但是……當她看到他們以這樣儷影雙雙的姿態出現時,還是覺得難受。
呂億馨的笑容好美,手中的玫瑰花束燦爛綻放。
兩人手指緊扣,看起來親密非常。
她知道今天是情人節,情人節本就該跟情人在一起,但是今天也是……也是@@
再遲鈍的人都會發現,辦公室的氣氛很不好。
雖然沒有互相叫罵,但感覺就是怪怪的,謝書安沒有講冷笑話,梅梅沒有要小白目,喜歡諷刺人的蘇怡芝很難得的保持沉默,林昭宇也沒有試圖去做些什麼,就任由怪怪的氣氛一小時、兩小時的延續下來。
凌勁捷打著電話,雋琪乒乒乓乓的敲著計算機--可以休息的,但她只想找事情做。
中午時間,好像約好似的,這個跟人家約了,那個要去銀行,還有要去拿修改衣服的,四人一哄而散。
小小的辦公室剩下凌勁捷與雋琪。
雋琪關掉窗口,拿起錢包,「我出去吃飯。」
「等一下。」不是很好的語氣。
「干麼?」
「-昨天為什麼那個樣子?那樣讓億馨很難堪-知不知道?」
「是嗎?」她迎視著他略帶責難的眼光,「我難道說錯了嗎?」
昨天晚上他們在飯店門口相遇的時候,呂億馨約她下次一起去逛街,做Spa,單純的女人的約會,但卻被她一口回絕了,呂億馨以為她不好意思,說了句「別跟我客氣」,雋琪當時回她「我沒有跟-客氣,所以-也不需要跟我客氣」。
呂億馨尷尬非常,凌勁捷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林昭宇倒是先打了圓場,說很餓了,要雋琪趕緊進餐廳,他想吃飯。
包晚一點,雋琪回到家,兩人都還在氣頭上,不願開口。
「-明知道她是真的想要跟-多接近,說話不需要那麼尖銳吧?」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雋琪,我不是要罵-,我只是希望-明白,她不是要炫耀,也沒有惡意,是真心想要跟-好好相處。」
平心而論,他並不覺得呂億馨昨天說的話有什麼不妥之處,他只是不明白,雋琪的反應為什麼會那樣大,不但拐彎抹角的說呂億馨虛偽,連臉上的笑容都是浮淡而生疏,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我不要。」雋琪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表情惡狠狠的,「凌勁捷,有一點你恐怕沒有搞清楚,那是你的女朋友,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沒有討好她的義務與必要。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那樣虛偽的親密,抱歉我做不來。」
「尹雋琪!」
「我听力沒問題,不需要叫那麼大聲。」
「我把-當妹妹,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該對她那樣沒禮貌。」
她一雙大眼楮直瞪著他,有一瞬間,他以為她會哭,可是她沒有,「你要是敢說我沒家教你就死定了。」
「-今天是怎麼了?我不是要跟-吵架,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如果億馨踩到-的地雷的話,告訴我,我會請她以後避免刺激-,但如果-只是因為自己心情不好把情緒發泄在她身上,」凌勁捷頓了頓,很鄭重的說︰「那麼我希望,昨天那種情形是最後一次。」
因為七夕事件,他們後來好像就多了一點隔閡。
雋琪開了學,課程雖然比三年級松,但由于她還要補英文,每天三小時的課,兩人相處的時間反而比以前少了許多。
靜下心來之後,她知道是自己不好,但又拉不下臉來道歉,只好任憑這樣怪怪的情況持續著。
不是吵架,但卻跟以前不一樣。
尹大中雖然發覺兩人情況有異,但一方面由于工作忙碌,一方面也知道雋琪脾氣硬,念了幾次沒效果後,也就不管了。
上學期結束,寒假,下學期開始。
當雋琪領到畢業證書的那刻開始,她才終于有了一種真實的感覺。
她唯二的「家人」都來參加畢業典禮了。
雋琪的功課普通,但卻領了全勤獎。
那天的天氣好熱好熱,學士服其實很悶,然而也許是因為花了四年時間好不容易才穿上的,放眼望去,居然沒有人月兌下來。
「雋琪學姊,這里。」社團學弟一把將她拉過,「學姊要畢業了我們會很寂寞,照相啦,照相。」
喀喳,喀喳。
「學姊,請給我第二顆鈕扣。」
雋琪哈哈大笑,用力拍了學弟的肩膀,「學士服哪來的鈕扣啊。」
喀喳,喀喳。
「尹、雋、琪--」班代的聲音遠遠傳來,「快點集合,我們要拍大學生涯最後的團體照。」
雋琪站在第一排,幾步之遙的草皮上,有著同學們的家人朋友,當然也包括她的,大家都拿著相機猛拍。
班代在雋琪耳邊小聲說︰「像不像在開記者會?」
她一笑,不意卻迎上了凌勁捷的注視--他就站在正在猛拍女兒的尹大中旁邊,他很高,很醒目,她不用花費力氣就可以看到他。
見她笑得燦爛,他忍不住也笑了。
臭丫頭,他多說了她幾句,居然對著他板了一年的臉孔,他後來也跟呂億馨分手了啊,她還是那個樣子。
團體照後又是一陣混亂。
凌勁捷走向她,「畢業了。」
「嗯。」
「以後是大人了。」
「嗯。」
凌勁捷笑了出來,大手模了模她短短的頭發,「-什麼時候變成九官鳥的?」
這樣的感覺啊--雋琪薄唇一彎,好懷念。
真的好懷念。
她握住了他的手,很仔細的要將一切看清楚。
鳳凰木上紅艷的花朵,四周喧鬧的聲音,悶熱但帶著淡淡哀愁的離別氛圍,她熟悉的校園,以及眼前這個愛戀的人……都將結束于盛夏蟬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