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情人 第十章
對于莫佳旋來說,一切又回到遇見許君澤之前的生活方式,一個人起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思考,一個人去商場買生活必需品,什麼都是一個人,快速,方便,但是,有點寂寞。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她一點也不訝異明明已經晚上十一點卻還沒有睡意的自己--好奇怪,明明才兩個月而已,可是,她就是有種他們在一起好久好久的失落,閉上眼楮,回憶翻騰,心痛不曾少過。
「雖然-不是什麼大美人,不過在我眼里,-很可愛。」
「我現在越來越習慣跟-生活在一起,跟-聊天,跟-說話,跟-討論一些有的沒的,拿路人的品味當話題,每次-回自己家里,我都覺得只有我一個人的房子很奇怪。」
「是說……等-房子的契約滿了之後,要不要搬過來?」
「-回幸福婚紗也沒關系啊,只不過白天見不到面而已,反正有車子,中午如果時間允許,我再去找。」
數不清,好多好多。
她想,以後看電影的時候,再也不會嫌女主角太夸張了,因為真的就是那樣痛苦沒錯,就算她再怎麼努力,腦海還是被回憶給佔據,甜蜜的,痛苦的,他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像是刻在腦海似的,忘也忘不掉。
啊,可惡!
為什麼她非得像古代被拋棄的婦女那樣難受啊?
翻過身,拽過被子,閉上眼楮,開始數羊,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記得有次他們去清境農場玩,現場有表演剪羊毛,以前啊,她還以為綿羊油是從羊身上取下的,所以覺得很怕,不敢用,後來看了剪羊毛秀之後才知道,綿羊油的出處是剪下的羊毛里。
被理光頭的綿羊身上的毛變得短短的,牛仔叫他們模,說上面油油的,那就是綿羊油啦。
結果啊,那只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站起來,好像想要對她撒嬌似的,雖然說咩咩咩的聲音很可愛,可羊站起來真的有夠大,她被嚇得拔腿就往山上跑,許君澤在後面笑得好大聲。
他一直叫她回來,說綿羊吃草,不用怕,不過她還是一路飛奔,他說,從來沒有見她跑得這麼快。
她記得當時他笑得很開心……
啊,又想起他了。
再度翻個身看到床頭櫃上的鬧鐘,十一點五十,明天她要七點起床啊,再不睡明天會很痛苦。
她正為了自己無法順利入睡而困擾萬分,手機卻在這時候不識相,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
翻過身,誰啊?晚上十一點多了、晚上十一點多……莫佳旋突然覺得心中一緊,她所認識的人里面,會這樣無視他人作息的人只有一個。
是他嗎?
取餅手機,螢幕上閃爍著的真的是許君澤的號碼。
分手後,她將他的手機號碼刪去,連帶消掉了卡農曲,但沒想到他會在這時間打電話來。
屬于他的那十個阿拉伯數字在她眼前一閃一閃,接?還是不接?接的話要說什麼?不接的話,會不會錯過什麼?就在她猶豫之間,鈴聲停住,藍色的螢幕上只剩下「有一通未接來電」。
憊來不及描述失落感的擴散,已經停下的鈴聲卻再度響起,莫佳旋慌忙地按下接听鍵,「喂。」
「-……還沒睡?」
「嗯。」
「我原本只是試試看。」
「沒關系,我還醒著。」
夜很深,兩端安安靜靜,隱約听到他那頭有車聲,忽遠忽近的,感覺又是在哪一條不知名的路邊--會是在她家樓下嗎?她不敢想,她吃過構築美好的虧,現在已經學會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
她現在告訴自己,除非親眼所見或者親耳所听,否則都不要想那麼多,不然到頭來,痛苦的是自己。
「最近好不好?」他問。語氣有點躊躇,似乎有著極多的顧慮,但又不得不找些什麼來說一樣。
「好。」她反問︰「你呢?好不好?」
「好。」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似乎也無話可說,在交換了疏離的問候之後,沒人再開口。
許久,莫佳旋終于打破沉默,「怎麼會突然打電話給我?」
「我想問-……我們還有沒有機會?」
她怔了怔,回過神來的時候,居然有種想哭的感覺,眼眶熱熱的,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落下眼淚。
敗簡單的話,但說不上來什麼原因,她卻覺得他的聲音有著一些寂寞,而藏在寂寞背後的,是種無法言明的想念,不像那日淡漠的我愛-,而是有著真正的感情在里面。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她發現自己喜歡他遠比想象的還要多。
自我催眠的堅強,勉強的忍耐,強迫自己去習慣,這些努力都敵不過他輕輕淺淺的一句「我想問-我們還有沒有機會」。
簡單的幾個字,已經足以瓦解她多日來的努力。
她的堅強在這句話之前,潰不成軍。
她知道他已經在示好,但也知道,他那樣的人,這輩子永遠不會真正愛上她--不夠美麗,不夠大方,學歷普通,說話太快,她是中等階層的人,而他的女朋友要氣質高雅,相貌出眾,不管那是誰,都不會是她。
諷刺的是,她一直到這幾天才發現他們根本的原因出在哪里。
「-在听我說話嗎?」
「嗯,你想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那麼,我想知道,如果我們再在一起,你打算把我放在什麼位置?我又是以什麼樣的身分站在你身邊?朋友,同事,還是--」莫佳旋頓了頓,吐出兩個字,「伴?」
「我不是把-當伴。」
「不是嗎?你從不說愛我。」
「那不代表我把-當伴。」或許是對伴這個名詞有點感冒,他的聲音有著些微怒意,「如果我只是要一個人躺在我身邊,我不需要做那些事情,花那些心思,如果只是要伴,我不如找一夜,我要找一夜很容易。」
凶她?
他們之間的歷史,要說誰欠誰,她最多也就是衣服的干洗費還沒給他罷了,他呢?亂七八糟的什麼第一次都被他主動拿去,她就呆呆的被魚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被吃得一乾二淨。
他主動抱她,主動留她,說要在一起試試看的也是他,然後呢,她盡了全力,他卻什麼都不肯付出,現在還一副好人被誤會的樣子。
越想越惱火。
莫佳旋從床上坐起,隱忍的情緒終于大爆發,「那你就去找一夜好了,打電話給我做什麼?你不要老是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跟我說話,好像是說,跟我在一起是看得起我--我知道你嫌我不夠漂亮,不夠端莊,雖然你沒有說出口,但我知道,我不能忍受你一邊覺得我配不上你,一邊又要跟我在一起。
「你可以去找樓宇晶,她年紀輕輕就是高柏的負責人,帶出去一定很有面子,要不然王巧欣也很好,台大畢業,身高一百七,笑起來每個人都失神,還有,那天在華納威秀的大美女也是單身,她沒有戴婚戒,你身邊的名門淑女多到數不出來,你就好好從中選妃吧,不要再來打擾我!」
結果隔天,她腫著一張臉出門。
正在整理婚紗的小紗看到她,搖搖頭,「-沒救了。」
「干麼這樣說我。」
「既然-還喜歡他,那就不要去管愛不愛的問題,直接在一起算了。」將婚紗裝箱,她繼續說著自己的愛情觀,「反正依照他那人方方正正的個性,也不可能有了-還拈花惹草,-就睜只眼閉只眼,告訴自己說-是他身邊唯一的女人,在模糊的界線中找尋幸福吧!」
莫佳旋想都不想就拒絕,「我才不要。」
雖然她才高職畢業,家境普通,沒有什麼胸部,也不是什麼大美女,可是她還是想要相愛,而不是一直付出愛。
如果對方懂得感激與接受也就算了,但她總覺得許君澤是那種覺得一切理所當然的人。
小紗一笑,「干麼那麼有個性。」
「才不是個性的問題,我只是不喜歡那種候補的感覺。」
「什麼後虎?」
「候補啦!」莫佳旋大吼,「-沒看職業籃球比賽嗎?那種板凳球員啊,老是在那邊等,-知道那種原本以為自己是正式球員玩了半天之後,卻發現自己是板凳的感覺嗎?真的很糟糕。」
「板凳區也不要緊,就當休息咩。」
「問題是我不想要這種休息啊!」
兩人說話間,已經將禮服裝箱--那是一套穿法非常繁復的衣服,除非有專業人士在旁邊幫忙,不然絕對沒有辦法穿得好看,新娘十一點過門,她們要在早上九點之前替新娘將衣服穿好,然後等到下午兩點,將衣服取必。
飯店婚禮。
兩人招了計程車,不到二十分鐘,已經到達飯店門口。
抬著箱子下車,穿越大廳,進電梯,出電梯,敲門,然後看到新娘臉上敷著膠狀面膜來替她們開門。
看到是婚紗公司的人,新娘忙抱歉,「不好意思,我還沒化妝。」
「不要緊,那我們在那邊等好了。」小紗朝沙發一指,「張小姐化完妝後再叫我們就好。」
新娘取下面膜,一邊化妝師才正要替她上妝。
兩人在沙發竊竊私語。
小紗一臉幸災樂禍,「那個張小姐會不會太天兵,現在已經十點了,可她妝沒化,頭發沒弄,然後這件衣服至少要穿十五分鐘,男方住的飯店在兩條大馬路外,我跟-賭一千塊,她絕對來不及。」
莫佳旋搖搖頭,「我才不要。」她才不要白白損失一千塊。
因為無聊,只好小聲交談,十點半的時候,又有人敲門了。
眼看張小姐因為在黏假睫毛而無法動彈,莫佳旋連忙起來,「我來開門。」
張小姐從鼻子里發出一個單音,听起來有點像謝謝。
門一拉開,是個穿西裝的年輕男子,頭發梳得光潔,胸口別了不知道是招待還是伴郎的紅花,感覺好像是來接新娘的。
「嫂子,-好了嗎?」
莫佳旋看看里面,「我想,最快也還要半小時。」
男生倒抽了一口氣,「十一點要過門耶!」
然後就看到他拿起手機來,聯絡這聯絡那,好不容易完成,「老人家說十一點到一點中間都可以……耶?-是……我怎麼覺得好像看過-?」
有嗎?莫佳旋試圖在腦海中尋找眼前人的資料,她的求學過程中沒有男同學,所以一定是開始工作後認識的,廠商?客人?業務?修理水電的師傅?還是哪個同事的親戚朋友?
正在疑惑,小紗已經從後面冒出來,「不會吧,賴俊廷?你怎麼會在這里啦?」聲音十分驚喜。
「小紗?喔,-同事,難怪我覺得面熟,哈哈哈,新娘子是我大學同學的準老婆,過來幫忙的。」那個叫賴俊廷的男生笑得開心,「-不記得我?我們之前在泰國的游樂園有講過話,我還有個同事跟-搭訕,結果被-拒絕,-忘了?」
莫佳旋皺起眉,想起來了,在泰國一個表演秀場,有人跟她搭訕--就是那個後來想要強暴她的混帳。
看出她面色不善,賴俊廷連忙說︰「-……啊……那個……何何何何子浩那件事情我們也嚇了一跳,他平常很正常的,我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突然……」
「你怎麼會知道?」她記得當時過度驚嚇,根本沒有想到要報警。
「真的很謝謝-,因為如果鬧大,對我們公司也不好。」
謝她?干麼謝她?
綁來,她才知道,原來那件事情還有後續發展。
據說,她的一個朋友跟飯店調了走廊與電梯的錄影帶,以及她當時被扯破的那件昂貴禮服當作證物,要何子浩每周抽一天去替獨居老人打掃,然後每個月要捐五千塊給家扶中心。
她朋友說,只要他照做,她就不會提告。
「其實這樣真的很好。」賴俊廷完全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如果要提告,過程冗長不說,-還會受到二次傷害,而且因為缺乏直接證據,不一定會勝訴,現在他得到教訓,又能幫到需要幫助的人,就當作是在反省,那個……-不要哭啊……」
可惡,干麼讓她知道啦!
她昨天晚上義正詞嚴的訓了他一頓,然後不到十二小時,突然有人跟她說這件事情。
他為什麼不跟她說他做了這些事情?
他不說,她不會知道,她不知道,就以為他不在乎啊--
晚上十點多,莫佳旋終于回到家--說回到家其實也不對,因為她其實才剛剛走下捷運站而已,還要再走上十分鐘,才會到社區樓下。
在捷運站中移動的腳步有點蹣跚。
睡眠不足又早起,然後又突然听到那個消息,心情好像坐雲霄飛車似的,一下升得好高,一下又迅速俯沖。
出站的時候,有人默默跟上她--穿著一雙LV拖鞋。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不意外的覺得自己的眼眶又開始發紅,「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里出站?」這是大站,共有八個出口,離她家最近的其實不是這里。
「-跟我說過,下班的時候,喜歡繞過這邊,因為這里有便利商店,-喜歡一邊吃冰棒一邊走回家。」許君澤的表情很輕松,就好像說的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而且還要是義美的河詮粉棵冰棒。」
「你在這里等了多久?」她今天比平常晚了兩個小時下班。
「我從六點等到現在。」
「傻瓜啊!我又沒有這麼早下班。」莫佳旋不知道該說感動還是心疼,現在已經快十點半,四個多小時在人來人往的大站出口罰站,他明明很討厭等人的。
「我在辦公室里一直覺得心神不寧,後來想說,反正事情也做不好,干脆來等-吧!」他牽起她的手,「我有話跟-說。」
「嗯,先出去吧。」
雖然已經晚了,但由于是周末,附近又有好幾家百貨公司,因此人潮還是來往得頗為頻繁,他們站在這里說話,已經引起不少側目。
許君澤拉住想往上走的她,「就在這里。」
「這里?」
「這里。」
這里是大出口,幾乎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從這個出口進出,在人來人往之中,莫佳旋覺得有點不自在,但許君澤的態度卻很堅持。
「我、我的人生一直都很順遂,讀書容易,創業也是第一次就成功,就算有什麼不如意,我也有辦法很快的解決,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的標準一向放得很高,對自己是,對別人也是,-說我總是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跟-說話,對,因為我雖然覺得-很可愛,但是還不夠完美,離我的理想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我一直沒有用平等的方式來對待。
「-可能會想知道我那天為什麼會主動抱-,我不知道,即使到現在我還是不清楚,但是我很明白,當下的我是因為怦然心動,就像過去每天跟-一起醒來時的那種感覺一樣,看到-,就很安心,那種高興是屬于寧靜的,它穩定了我內心焦躁的那個部分,我需要-,是因為心里需要-,所以才會連帶著在生理上需要。」
莫佳旋完全沒有準備會听到這些,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來來往往的行人或多或少對他們都會投以異樣的眼光,但是,這時候別人怎麼看都下重要了,她想知道的是,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在這場愛戀中,她能不能看到所謂的奇跡。
「-說,我對對象很要求,沒錯,我從以前就訂下標準,要大方端莊,談吐得宜,然後,一定要長得很漂亮,即使到現在,我也不否認,內心還是有著男人的劣根性存在,可是就在-離開後,我突然想到,為什麼我沒有去追求樓宇晶,為什麼我沒有跟王巧欣在一起,想了很久,我才發現,所謂的完美標準並不能成為喜歡一個人的原因。
「我可以欣賞她們,但沒有辦法喜歡她們,就算帶她們出席晚宴會很有面子,但我還是不會想知道她們的行蹤,不會留意她們的習慣,也不想管她們的情緒好壞,因為,那與我無關,也影響不到我。
「我知道-想要我愛-,現在的我,也許還不及格,因為我並不是一個懂愛的人,但是,我會認真去學習,什麼叫愛,什麼叫付出,我……」他看起來有點窘迫,「我會努力跟上-的腳步。」
然後,他從口袋拿出一支鑰匙,輕輕放在她掌心--她知道,那是他家大門的鑰匙。
「如果哪天,-覺得我及格了,就把它別上-的鑰匙串。」
莫佳旋眼楮一熱,淚水終于滑下。
視線模糊中,許君澤伸手抱住她,輕輕摩挲她的頸後。
四周喧嘩更甚,但她不管,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想管,在他懷中,握著他家的鑰匙,眼淚不斷,但心頭的沉重卻隨著他的一字一句消失無蹤。
他不及格。
真的不及格。
可是他給了她勇氣去等候。
他們之間擁有的或許還算不上是愛,可是,她願意等,等他懂愛,說愛,然後兩人一起走向愛。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