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奧爾良 第一章 動蕩
不斷向空中噴射銀線的大理石噴泉池,依照只比地面高約二尺的裝飾設計建造。翡翠綠的池水承接太陽的照射,浮動起金碧色的橫紋,被波蕩的流光、反復升起墜下的水珠,切割得破碎斑駁的清淺池水,倒映著一張足以魅惑人心卻又空曠寂寞的容顏。
身穿高領白色束腰長袍的青年傍水而坐,如池畔的雕像,深邃淡漠如蒼藍夜幕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出神凝望著水花高高噴起旋又跌落的過程,宛若著迷。晶瑩剔透的水珠不管跌落多少次,還是不肯放棄接近藍天,但不管它如何地努力,終究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般揪回,重重跌落,粉身碎骨。長長的睫毛慢慢垂下,遮擋瀲灩幽深的眸光,薄唇的兩端勾勒起無奈的弧線,他自嘲又自虐地想,或許,他所持有的感情,便如這力圖掙月兌大地東縛的噴泉—樣可笑吧……而向往遙不可及的事物,卻又是自然賦予所有生物的本能呢。
匆忙的腳步聲掠入耳際,還來不及回頭,便听到有人大聲地質問︰「什麼人?咦?啊——」
由石徑間急匆匆向前跑著,因為不經意瞥到可疑黑影而停步轉身發出警戒的厲聲喝問,卻又在看清了黑影的側面後猛然抽氣的侍女睜大了眼楮,慌里慌張地曲膝行禮,「陛下!您,您怎麼坐在這里?」害她以為是可疑的人,嚇了一跳呢。
白衣青年淡漠地回眸,在視線觸及侍女的臉時,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修長的眉,大大的眼,映著灑落的陽光,全身都閃爍起碎金的粉末般,傾倒人心。
「只是這樣嗎?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稟告才對吧。」在膝蓋上彈了彈指尖,他若有所思,畢竟,在宮廷中有勇氣奔跑的女孩子不是很多哩。
「啊,是這樣的!」侍女猛然間想起那件更重要的事,急忙道,「布魯克爾大人和賽瑞雅大人求見陛下。」
「什麼事這麼急呢?讓我想想……」青年揚起下頜,及腰的長發順著仰首的動作落向身後的水池。
「啊啊!您的頭發!」侍女小聲地驚呼起來,
「我說你啊,」笑了笑,站起身才讓人發現身材是很高大的秀美青年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沖她眨了下眼楮,「想要當個合格的侍女要記得不和主人講標準答案以外的問題喔。」
愣了兩秒,小侍女的臉才漲紅起來,大聲地回答︰「好的!」
真是……已經向著議政廳走過去的青年輕輕搖了搖頭,標準答案應該是「是!陛下」,不合格的小侍女啊,會讓他想起貞德來。那經常仰頭望他,不管多麼難辦的事也會大聲回答︰「好的」,那個總是勉強自己來適應他的步調的少女啊。
以為暫時分開會讓自己恢復冷靜,而見不到她,卻只能令他清醒地意識到那所有因她而起的感情,那絲絲的迷惑、不由自主的愛戀,包括接近時難以控制的心跳,都並不是錯覺與一時間的心神動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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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逸的青年,沒有穿著寬大華麗的禮服,只著一身簡單加了斜扣做裝飾的高領白色長袍,飄逸如夢的金發在身後發出淡淡的光暈,秀麗的臉也許原本就是削瘦型的,落在她眼中,卻還是覺得他又瘦了……
不是比她先回來的嗎?為什麼沒有好好地調養身體呢?
見到流星的那晚,他緊緊地擁抱她,卻只是輕柔地吻上她的額頭,說他必須得先回去……那時,抱住她的手臂強硬得宛如要鉗碎她般,讓她相信他其實是不想走的……
努力地攻打下周邊的堡壘,為了能夠早一天回來見到他,拋舍女子的身份拿起劍與戰旗,卻是為了駐留在心愛的男子身邊。
「陛下!」布魯克爾臉色鐵青地看著便裝的查理,不是讓侍女去傳話說救國天使取得大捷率軍回城,要他前來接見嗎?為什麼連衣服也沒有穿好?
「什麼呀……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是貞德回來了呢?」早在瞬息間調整好情緒掛起一副無懈可擊的微笑面具,查理一邊走向自己的位置,一邊咕嚕著向布魯克爾抱怨。
「我明明說……」布魯克爾揚眉疑忖。
身畔的賽瑞雅拍了拍他的肩,笑容可掬地接過話去︰「沒關系,反正這里又不是正式的接見廳,說起來,是有些事想和陛下商量才選在這里請您來呀。」
「哦,」五指叉進長發中,查理支腮微笑,「有什麼會引起爭議的事情嗎?」
看到查理善解人意地自動幫他們點明來意,賽瑞雅淺笑道︰「貞德小姐立下很大的功勞呢,初次上戰場就把奧爾良周邊的英軍清理一空,有關天使的神跡更是早于貞德小姐回來前的數日就像長了翅膀般飛傳各處了……」
「是呢,因為她是救國天使嘛,」查理支著下頜,笑盈盈地望著布魯克爾,「我忠心的臣子啊,你也對貞德的神力感到很慶幸吧?」
「是啊……但是……」布魯克爾的表情很復雜,他是很開心法國終于打了勝仗,所以才更希望把持好這個難得的轉敗為勝的契機,不要急功近利,失去反撲的機會……
「但是?」查理微揚眉宇,以一零一號笑臉對應。
「我想先听听貞德小姐的打算,」賽瑞雅搶在布魯克爾開口前說道,同時把保持微笑的面孔轉向貞德,「貞德小姐對今後的戰局走向有什麼看法和計劃嗎?」
與笑面虎的表情不符的是,那斜斜飛揚的長眉。下,泛著淡紫色的瞳孔進射出的堅毅冷冽的敵意,對上賽瑞雅清秀俊逸的臉,貞德卻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泛起輕微的戰栗,不舒服的感覺莫名地自身體深處涌起。窒息般地停了兩秒,短暫空白的大腦才得以浮起一個答案︰「我、我當然是要繼續作戰,率兵打到蘭斯城,為陛下舉行加冕禮……」
「我擔心的就是這點,」布魯克爾無法保持沉默了,跨前一步,端正的臉龐浮現隱約的憂慮,低頭對上比他矮了好幾個頭的少女,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向她闡明同時也是在向陛下表達他的觀點與來意,「貞德小姐,讓陛下加冕當然是很重要的!去蘭斯城也是肯定要去的!但是,你可知道你所謂的打到蘭斯是什麼意思嗎?」
不給少女接活的機會,他繼續道︰「我們現在位于中部羅亞爾河一帶,而蘭斯城卻在東北部,相距有好幾百里,中間大片的地區均被英軍佔領,沿途有好幾座設防堅固的城市在英國人手中,甚至連蘭斯城本身都在英軍控制之下,去舉行加冕實際上就等于是舉行一次遠征!這需要經過周密的部署安排,千萬不要因急功近利的冒失而白白浪費我們轉敗為勝的機會啊!」
「我、我是不太懂你的話,」布魯克爾一激動臉都紅了,貞德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沉穩的將軍這個樣子,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才怯怯地仰起頭,「可是,我們不打的話,怎麼送查……陛下去加冕呢?」
「布魯克爾的意思不是說不打,而是希望在打蘭斯前有充足的準備,」賽瑞雅略有不耐地接過話,
「老實講,直取蘭斯听著雖然很炫,卻並不是適合我們目前狀況的打法哦,如果從對方勢力較分散的城市進攻,穩扎穩打,多贏得幾場勝利穩定民心和局勢之後再去打蘭斯,那時獲勝的希望會更大。」不是打到蘭斯的話,一切就沒有意義,不去蘭斯的話,查理就無法加冕!而至少查理認為這個加冕禮對他很重要,自己心里很清楚!
少女倔強地咬住嘴唇,長長的睫毛倏然掀動,大大的眼楮浮動起固執的流光,盡避緊張卻還困難地廾口反駁︰「不!我要護送陛下去蘭斯!」
「你……」布魯克爾詫異地望向身前嬌小的短發少女。
猶豫了片刻,他蹙眉撐起下頜,「帶著陛下前往蘭斯,若是萬一陛下出了什麼事……那法國就真的完了……」和英國相持百年爭得就是淮有正統繼承權!
現今的查理陛下還沒有子嗣,若他不在了的話,英國皇室反而顯得名正言順了……
胸膛里的心,隨著布魯克爾的話突地漏掉一拍,怦怦地跳了起來,視線下意識地轉向查理,水藍色的眼楮漾起茫然的悲傷,而坐在上位的白衣青年依然保持著安靜恬美的微笑,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早有預料的。
視線從查理放置手肘柔美舒適的案幾移到高約兩丈精雕細鏤的穹隆,豪華的裝飾卻只能讓她覺得冰冷,只好垂下睫毛,望著自己腳下所踩的紅色地毯,被金河鄴色裝點的宮殿沒有絲毫的溫暖,也並不值得令人向往,終于明白為什麼查理會偷偷地翻窗子出入了,因為在這里,根本不需要擁有各人意志的國王。嘴里彌漫起苦澀的味道,為了某人那掛在臉上淡淡的悠然微笑。
「你明白了的話就不要再說什麼護送陛下直取蘭斯的夢話,好好地利用你的名號打幾場勝仗才是目前我們最需要的。」賽瑞雅雙手抱胸,向她飛快地一掃。
「不……」還是固執地吐出這個宇,手指習慣性地攥緊,扣緊的手心隱隱發熱,由指尖傳達心髒,鼓動著相同的聲音,如果、如果她真有什麼價值的話,那一定是為了查理而存在,除了查理沒有人可以讓她做什麼,不管是命令,還是肯求,她來到這里,她拿起寶劍上戰場都只是為了一個人而已;怎樣對法國最好,怎樣穩健的部署戰局,關她什麼事呢?她想保護的人,只有查理。與查理站在同一戰線,與查理一起戰斗,才是她持劍的目的……
「我不會輸,我要護送陛下去蘭斯!」慢慢地說著,一面抬起頭,有血液正在血管內淙淙行走,由內至外燒灼她的皮膚,奇妙的水藍色眼楮泛起綠色的星芒,像是水中的火焰在靜靜燃燒。
「你、你說什麼?」似乎沒有料到她的反應,布魯克爾重復地問道,一邊壓低眉頭。
「我說,我會勝利。」唇角向兩端揚起,少女露出溫柔的微笑,卻提高了聲音,干淨澄澈的嗓音清脆地宣布,「因為我是救國天使!我一定會帶著陛下走向勝利!」
「你……」
「我說啊,你們兩個不要這樣互相瞪著看嘛,好像是在比誰的眼楮比較大似的。」
輕柔低沉帶著笑意的聲音像是完全意識不到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般,漫不經心地響起,托著腮的美麗青年——以懶散悠閑著稱于世的法皇太子查理,笑盈盈地適時插話,打破兩個人瞪視的僵局。
「陛下,」布魯克爾不再看貞德,徑自沉聲道︰「我希望您慎重行事,我不同意您隨軍前往蘭斯。」
「喲,你不同意就要強迫陛下的意志嗎?」冷冷的聲音突然插入,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某人惡意地揶揄道︰「布魯克爾你什麼時候成了攝政王了啊?」
穿著淡紅色的禮服,狹長的眼楮傲慢地微微吊起,被外露的尖刻破壞了本該英俊的面孔,中年男子正揚著眉氣定神閑地對上布魯克爾皺緊眉頭的臉。「諾力……」布魯克爾咬著牙低聲念出他姓名的同時又瞄到了更令他感覺不快的人影,「還有修曼德?呵呵,來得真巧……消息好靈通啊。」
「好說,」自得地瞥了眼他,諾力•菲爾侯爵先轉向查埋行了禮,再度揚起頭用他那爬蟲類的陰森目光睨視布魯克爾,「怎麼?因為貞德帶兵打了勝仗,你覺得面子過不去,為了保持威信,便在這里胡出主意嗎?」
「笑話,一向保守畏縮的侯爵大人怎麼變了性子,莫非你支持直取蘭斯這種瘋狂的做法?」
「你不正是因為知道我會支持,才偷跑到這里吹陛下的耳邊風嗎?」」說起來,將軍閣下的做法的確比較招人非議哦,」修曼德清了清嗓子,道貌岸然地加人唇腔舌戰,「一直罵我們保守的你,這次卻不抓住我軍獲勝的機會大舉反攻,反而阻撓陛下去蘭斯加冕,莫非你根本不願意讓陛下早日成為全法國公認的君主?」
「胡說八道!」布魯克爾臉色鐵青,「我只是認為現在不是直取蘭斯的時機,我們可以先去收復其他更具有戰略意義的城市!」
「可是救國天使卻認為現在是收回蘭斯的好時機哩,布魯克爾,你根本就不願意把兵權交給她,才故意顛三倒四做出這些前後矛盾的行為吧?」
真是頭痛,貞德瞪大眼楮望望左邊,又望望右邊,求救般的視線穿過這些高大的身體空隙望向查理,保持自在笑容的青年飛快地向她眨了下眼楮。
咦?她恍然大悟地張開小口,難道查理他早知道布魯克爾會來,才故意透氣給諾力嗎?
丙然,在三位重臣吵成一團時,看來秀美無害的青年才睡醒般地打了個哈欠,「我說賽瑞雅,你也不攔著他們幾位嗎?年紀大的人還吵架可是又沒風度又傷身的哦。」
「陛下,賽瑞雅信奉明哲保身啊。」自諾力出現後便陷人緘默的青年故作幽默地回答。
「陛下!」布魯克爾氣魄十足地轉身剛要說話,查理卻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硬是將他想說的話噎了回去。
「你們這樣爭執讓我很為難啊,因為你們全都是我信任的臣子呢。嘖噴……」咋了咋舌,像是陷入沉思的查理托腮半晌,忽地彈彈指尖,豁然開朗道︰「不如這樣吧,將軍和侯爵的意見我全都听取,怎麼樣?」
「您……」這個時候,還開玩笑嗎?布魯克爾臉更青了。
而無視他們的臉色,白衣青年笑得更加溫婉動人,「這樣好不好?布魯克爾率一半的軍隊去打其他敵軍勢力較薄弱的城市,而貞德率另一半軍隊護送我去蘭斯!賽瑞雅和侯爵留下駐守,這樣就沒有什麼可爭執的了吧?不管是將軍希望的穩扎穩打和天使希望的直取蘭斯,都可以進行了呢。」
「這麼簡單啊……」賽瑞雅第一次露出苦笑,「陛下,你不了解前往蘭斯的危險嗎?把兵力分散,會使本來就難走的路更加地艱難啊。」
「有什麼關系呢,這條路線不是由貞德率領嗎?」明亮的眼瞳充滿閃閃發亮的信心,隨之彎成大大的月芽,比少女更像是聖桔天使的白夜青年十指交握滿面微笑地說道︰「貞德是救國天使,是傳說中的少女呀。」
「哼……」抽了抽嘴角,諾力不層地瞥了眼貞德,他才不願意承認她是什麼天使埋。陰沉地掃了眼布魯克爾,這家伙仗著自己爭握重兵素來耐他不敬,看這次他怎麼整他,掌握後方補給的可是自己派系的人馬呢。
眼見布魯克爾陷入緘默,知道他基本同意了這個提案,查理旋又微笑道︰「那我們就這麼決定好了,明天就有勞你們向其他大臣們傳達吧,我要在出行前好好泡澡補充體力,不過在此之前,我先介紹一個人給你們認識。」
「嗯?」布魯克爾怏怏不快地蹙著眉。
「啊,說介紹好像不恰當,因為他是布魯克爾的舊識呢,應該由布魯克爾給我們介紹嘛。」查理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迎上大家好奇的目光,笑道︰「他呢,是我特意請到這里來的哦,就在布魯克爾說要見我前的幾分鐘才剛剛到達呢!我也還沒有見到。讓我們一起來認識他好了。」
眾人面面相覷。查理宣布道︰「他就是奧爾良的守軍之將——雷蒙•杰金斯!」
「咦?」貞德和布魯克爾同時發出驚訝的聲音。
雷蒙來了?貞德連忙回頭向外張望。
有著滿頭長及肩膀的黑色卷發卻長著一雙湛碧眼眸的青年隨著衛兵進入,單膝跪下行禮,「雷蒙參見陛下!」抬起頭,卻忽地怔了一下。
「見到你很高興,雷蒙,我一直想見一見能堅守奧爾良數月之久的勇敢軍官,你是法國的功臣,快起來吧。」查理抬手請他站起身。
雷蒙猶疑道︰「失禮了,陛下,可以問個問題嗎?」
「我準許你提問。」
「我曾經……在哪見過您嗎?」保持跪姿的青年蹙眉費解地望向法國年輕的國君,為什麼覺得像是在哪里曾掠過一眼這張俊逸的面孔。
「恐怕你記錯了,」查理微笑地負手起身,「這是我們初次的見面。」
「請原諒我的失禮。」雷蒙立刻道歉,才抬頭起身。
「雷蒙?」布魯克爾忍不住露出微笑,抱了抱他的肩膀。
目不斜視進來的雷蒙這才發現身邊有熟人,驚喜地叫道︰「啊,布魯克爾將軍。」
「雷蒙!」因為嬌小而被幾位高大男子所籠罩,存在感顯得很低的少女也輕輕從背後扯了扯他的衣服。
「貞德?」雷蒙碧綠的眼楮閃起一道璀璨的流光。
「幾位要敘舊可要等一等了。」諾力不滿地開口,「陛下,您請這個階位不高的軍官來這里的意思是……」
「不要這麼講,雷蒙的軍階雖然不高,但戰斗實力恐怕還在我之上。」布魯克爾沉下臉反駁。
「呦,那他這麼多年都沒能升遷,應該說是你這個上級在忌賢妒能還是不肯提拔人才呢?」
「兩位今天爭得夠多了……」賽瑞雅單手支頜,狹長的鳳眼掃向查理,「陛下,您叫他來是要請他加入這次的戰斗吧?」
「啪啪——」查理笑眯眯地鼓掌贊嘆,「難怪那麼多女人都喜歡賽瑞雅,你真是聰明。我是听說他守城守得很厲害,才想把他叫到身邊保護我的,所以,我去蘭斯,也要請他隨軍一起走嘍!」
「我贊成。」布魯克爾馬上點頭,既然去蘭斯已成定局,就只有加強保全系數了,比起貞德,他更願意相信雷蒙,「陛下,雷蒙很有才華,希望您可以任命他為副帥,與貞德小姐共同主持戰局。」
「既然是將軍的推薦,我當然同意。」查理微微點頭,看起來雖然是臣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完全沒有主見,實際上所有的事卻都朝著他期盼的方向發展著……
賽瑞雅星眸微動,冷眼旁觀。終于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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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蕩的軍隊所過之處,驚起紅色的塵煙。
自國王駐地出發,由貞德與雷蒙率軍,護送查理前往目的地蘭斯城。
夜晚,嗡嗡的蚊蠅在士兵們露出的手腳臉頰上留下無數令人又痛又癢的嚙痕,白天,身披盔甲在烈日下行軍引發的滾滾汗水流過被抓破的叮咬傷口,刺辣麻痛的感覺苦不堪言。
而這一切的一切,士兵們都毫無怨言地忍耐了下來。雖然辛苦,但精神卻極度昂揚!身後十輛馬車中有一輛里坐著擁有法國正統血統的君主!國王把生命與信任交付給了他們,他們也要用熱血去保衛法國的希望。
不僅如此,在隊伍的最前方,有一位騎著白馬身披銀甲的少女,那就是法蘭西高貴聖潔的救國天使!
身後蜿蜒的隊伍安靜有序地行進著,每次回頭見到士兵們的表情,理所當然位于貞德身側的雷蒙,便不由得向身畔並行而騎的少女投去敬佩的一瞥。
「貞德,你很厲害哦。」他向她一眨眼,露出一個清爽的微笑。
「我?」貞德驚愕地張大眼楮,有汗水滴落進去,連忙伸手反復揉搓,嘴里不忘抗辯︰「雷蒙才厲害呢,你每次遇到敵人都很頑強,長槍使得好帥,簡直像是戰神一樣,我根本就不會打……」
「厲害並不是單指武技哦,你只要回頭看看,就會明白你的力量有多大了!」他說的話意味深長饒有所指。
必頭?貞德下意識地向身後望去,驟然迎面的熱風帶來微燙粗糙的砂……
「看到了吧?」雷蒙老大哥般地拍拍她的肩,「你的勇敢、你的堅強,都贏得了士兵們的仰慕,我只要看他們的眼楮就明白了。軍紀這麼好,士氣這麼高,都是貞德的力量吧。你真是個神奇的女孩兒。」
是熾熱的風迷失了視覺的清晰度,還是適才滴落眼中的汗水造成的模糊呢?看不見,她根本看不見士兵們的表情,迷惘的眼中,所望到的是遙遙位于隊伍中央的馬車,查理在那里……睫毛一點點垂下來,擋住扁源閃爍的眼楮,她才不是什麼神奇的少女……她只是自私地喜歡查理的普通的女孩子……
「貞德?」
陡然響自身邊的聲音打破她的沉思,怔怔地抬眼望去,帶著一臉關切的黑發男子堅毅的五官正在眼前放大。
「啊?」她猛地向後閃避,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小心!不要發呆!會掉下馬的!」
「因為你突然靠近……」她呆呆地解釋。
「我是想叫醒你啊,睜著眼楮也能睡啊,我服了你。」
從奧爾良時就跟隨貞德的四千人馬也並人國王軍參加了此次的遠征,那時的縱隊長嘉恩作為貞德的護衛一直隨侍身邊,此刻,他突然皺眉打斷正在交談的雷貞二人,「大人!好像有些不對勁!」
雷蒙立刻勒馬,墨綠色的眼眸不復談笑時的親切,幽冷嚴厲地梭巡左右。
「我們派出的探路兵,回來得太慢了……」嘉恩喃喃說著。
「但是這附近不是沒有英軍嗎?」貞德回想著昨晚雷蒙給她看過的地圖。
「敵人和我們一樣,都是會移動的!」雷蒙抿緊薄唇,直覺令他嗅到危險,「我們進攻的消息早已傳開,對方有所行動也是很有可能的。傳令下去,全軍警戒,擺開陣形!原地待命!」
「前方是哪個城市?對方難道會主動出城來打我們?」貞德愕然。
「明知別人會來打自己的話……」雷蒙瀟灑地挑了挑左眉,「如果是我,也會主動出擊!」
幾乎是在雷蒙說完最後一字的同時,前方忽然卷起漫天的塵煙。
「來真的呀。哼……」雷蒙一抖長槍,墨綠的眸子如會發光的漂亮寶石倒映出太陽直射傾灑的強光,
「來吧!讓你們見識一下連勝利女神都會迷戀上的我!」微轉過身,他俯腰對上貞德因突如其來的敵人而略微驚慌的眼,微笑著寬慰她說︰「放心!我可是在夏天出生的男人哦!太陽之子與救國天使!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兩個聯手——才不會輸!」
略微低沉的聲音卻飽含漲滿的力量,不可思議地,心也安靜下來,她快速觀望,檢視所處地形。
石塊堆積的狹谷,兩邊的崖上生長著濃密的綠樹,這是方便敵人隱藏易守難攻之處,真搞不懂為什麼雷蒙會挑這樣的路走……
「雷蒙……我們的方位似乎不利啊。」剛剛還只能見到塵煙的彼方,已經可以看見他們正向這里沖來的身影了。
「是啊,所以,不能等了。」咬牙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黑發男子的馬已經向前沖了出去,「第七,八小隊保護馬車!其余的人跟我沖上去!」
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立刻進入戰斗狀態,貞德猶豫著回望了一眼馬車,有些擔心,不過雷蒙說得沒錯!保護他們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讓敵軍沖過來,一咬牙,
她一夾馬肚,揮動戰旗向前方沖去。
「貞德大人!請等一等!」嘉恩焦急地追上去,「對不起,大規模平地作戰很混亂,您留在後面好嗎?」
「說什麼傻話啊,雷蒙和大家都在前面,我怎麼能當縮頭龜。」小小的臉孔一揚,她倔強斥駁。她的身份是救國天使,如果她不能戰斗,還有什麼會被允許留在查理身邊的理由和價值呢?
「萬一出事就不好了啊!」說話的同時,嘉恩的馬已經與她並行,他揮舞長槍挑開了幾個沖到貞德身邊的英軍。
「你怎麼開始用長槍了?」她奇怪地問,記得他明明是用劍的啊。
「我、我私底下向雷蒙大人請教的。」望著前方為數眾多,明顯是有備埋伏在這里的英軍,他越發地擔心,青白不定的臉頰突地泛起紅暈,急切地轉頭向貞德低語︰「對不起!貞德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到前方,那請讓我與您共乘一騎!」
「為、為什麼?」貞德結結巴巴地問。
「我、我……」猛地將漲得更紅的臉垂下,「失禮了!」騎術精湛的嘉恩雙臂一撐,一個躍身橫跨,穩穩落在貞德的馬上。
「對不起,但是這樣,我可以更好地保護您!」不敢踫貞德的腰,他用兩腿夾緊馬肚,保持住身體平衡的同時雙手握緊黑色長槍,警戒地環望周邊。
憊好寒星是匹上等良駒,這兩個人的體重又都很輕,並不影響它的奔跑速度。
貞德單手勒韁,懷抱戰旗,白色駿馬銀色盔甲與飄動的旌旗形成戰場上疾馳的流星,所過之處無不驚起一道熾艷的炫光,緊跟在貞德身後的士兵們便如慧星巨大的尾翼,以無比強大的破壞力摧毀一切阻擋道路之人。
英軍們畏于貞德的傳說,都並不願與她正面交鋒,少數持劍上前企圖傷害她的士兵也被嘉恩手持長槍飛舞出的鋒利光輪消滅殆盡。
突地,身畔響起一聲悶哼。
「怎麼了?」她連忙後仰看向身後。
「沒事,」嘉恩甩了甩左臂流出的血,並不在意地沖她安撫地一笑,「小傷口啦。」
那麼多的血,怎麼會是小傷口……她心里迅速漫延起歉疚的情緒,一定是被她拖累的。連忙穩定心神,抽出腰間的佩劍,自己是統帥,怎麼能總讓下屬來保護自己呢?她也要變強,也要加入戰斗啊。正巧身側就有一個剛狼狽地被法軍打下馬的英國兵,看來毫無防備的後背正對著她,只要這樣再補上一劍,就可以把他解決掉了……
提起劍向他刺去的瞬間,卻不知怎麼猶豫了起來。手竟然發顫呢……怎、怎麼會這樣沒用?
就在情緒陷入微妙的短暫猶豫的縫隙間,毫無預兆的,那名英軍如忽然意識到身後有危險般地,猛然一個翻身,距離如此接近,他單手攀上貞德的馬,借力一撐,輕盈的身體竟在空中躍起,居高臨下地向著貞德的頸部刺下電光火石的一劍!
身體驟然被人按向馬背,接著有什麼柔軟而沉重的東西覆蓋在她的身體上,听到急促強烈的心跳聲傳來,才知道那是某人的胸膛,而那些濕濕溫溫的艷紅液體是什麼……
瞬間,戰場上的風也靜止了。
彼不得去看那個一擊之後便凌空翻身行走如飛的英軍高手,慌忙向她跑來圍成保護圈的法軍士兵的腳步她也听不到。事情全部發生在以秒記時的單位里,貞德水藍色的眼楮驚愕不可置信地望著流滿雙手的鮮血。
那不是她的血,而是此刻倒在她懷中的男子那由後背刺穿前心被貫穿的傷口中如泉狂涌,無力阻止只能任其流失的汩汩生命……
在危急時刻,把她壓倒以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保護了她的生命,自己卻再不可能;睜開眼楮的嘉恩……
「嘉、嘉恩?」聲音發出後才感覺到是多麼的嘶啞與惶恐,顫抖著伸出被染紅的手去拍他的臉頰,神經質的嗓音如干燥的機器聲帶,愴然重復︰「你、你不會的……不會的……」
而手掌撫模的臉龐卻怎麼也不肯再次睜開雙眼,連一句遺言都未能說出……
戰斗何時停止,她不知道。
雷蒙何時來到她的身邊,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一直緊抱著嘉恩,呆呆地一再重復著相同的話,反復拍打他的臉,不停地擦拭著他的血。
圍成保護圈的士兵們讓開道路,雷蒙縱馬來到她的身邊,慢慢地伸手按在她的肩上,「貞德……」
斃惚中听到有熟悉的令她安心的聲音在喚她的名字,驚惶地抬起頭,無焦距的眼神渙散地望著眼前的黑發男子,「怎麼辦?怎麼辦?我擦不完,怎麼也擦不完……」一邊問著,她慌慌張張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雙手早被染滿鮮紅,原來自己的手這樣髒,急急揪住雷蒙的衣角,「快、快把水拿來,我要洗手,洗完手再擦……」
「夠了。貞德,」他凝望著她,半晌,伸手將她抱下馬背,「他已經死了。」
「死了?」她一陣恍惚。
「不要——」淒厲地喊出聲,她推開雷蒙的手,抱緊懷中的人,不準別人去踫他,聲嘶力竭地喊︰「你騙我!嘉恩怎麼會死呢!你看!他就在這里啊!他只是太累了!一會就會醒過來,他剛才不是還和我們說過話嗎?他怎麼會死!不會!不會的!」反復地吶喊著,不這樣,心就要碎裂要崩潰了!
「貞德!」他的雙手猛地拍上她的臉,捧住那小小的臉,強迫她的視線轉向自己,「看我!看我的眼楮,告訴我,我是誰?」
繃散的眼神慢慢地聚焦,對上那雙澄澈美麗、宛如碧綠翡翠的眼眸,擁有這雙眼楮的人只有一個……
「雷蒙……」
「對啊,」他放柔聲音,「我是雷蒙,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相信我的話,堅強地面對現實,你不用自責也不要太難過。嘉恩是個軍人,為保護自己的信念而死,那是榮耀且幸福的……」
「不會不會!」她猛地捂住耳朵,拼命地搖頭。
雷蒙強行抓住她的手,堅定有力地告訴她︰「你低下頭,看看嘉恩的臉啊!你沒有看到嘉恩在微笑嗎?能夠保護你,就是他的願望!嘉恩一直希望可以保護你啊!為了這個願望,他才去向我學長槍,因為槍比刀劍長,在戰場上可以不讓敵人近身!你不明白嗎?你低頭看一看啊!」
手腕處傳來熾熱,一句句滾燙的語言灼燒著她的心。
而她的眼淚終于撲簌而落,一顆顆渾圓柔潤的淚珠滴落下來,打在懷中已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上,她慢慢地俯身,閉上噙滿淚水的眼楮,輕輕地在嘉恩的額頭印下一吻。
被淚水朦朧的視線終于抬起,轉至周邊士兵們圍成的圓圈,那一雙雙充滿擔心與關懷的眼楮都正憂慮地凝望著她呢。
「貞德……你冷靜下來了嗎?」
她無言地點點頭。
「那我要給你包扎一下了,」他撕下衣袖一角,
「你的胳膊也被刺傷了。」說到這,細小的不安浮動心頭,碧綠的眸子眯了起來,適才那名英軍真的只是普通的士兵嗎?一劍貫穿嘉恩的胸膛,力道之強,令被嘉恩護在身下的貞德的手臂都被刺穿。會是混入普通士兵中針對貞德而來的暗殺者嗎?
思量間,手不覺重了一下,連忙收回心神,「對不起,貞德,你痛嗎?」
「不痛……」低著頭的女孩子靜靜地回答,「真的覺不到痛呢……」身體的感覺在漸漸麻痹,只有大腦異常的清晰。抓住雷蒙的衣角,她說︰「教我劍術吧。」
「嗯?」
「教我作戰的方法!教我殺人的方法!」縴細的女孩子慢慢揚起頭,琉璃樣的大眼楮失去了往日的清瑩藍澈,浮蕩起異樣的空洞倒映出戰場上方漸落的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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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法國人已經打到我們這里來啦!」望著襲卷而來的滾滾塵煙,守城兵內心不由得一陣發寒。
「慌什麼?」英軍軍官故作鎮定,喝斥亂成一團的士兵們,「一定是前面那些人太笨!才會被他們打到這里來!一個女孩子帶的軍隊能強到哪去!我們只要冷靜地迎戰把他們攔截在這里,捕獲法皇!就能立下大功得到升遷的機會了!」
「可是……那個少女傳說是天使……如果天主站在法國人那邊,我們又怎麼會勝利呢?」面如菜色的副將抖若篩糠。
「嗯……」沉吟片刻,軍官揮手召來從前面的堡壘敗逃至此的英軍,猶疑地向他們詢問︰「那個女人真的擁有天使的神力?」
「咯咯……」牙齒一陣作響,棄城之將抱住自己的身體,害怕得看著不斷逼近的塵煙,「那、那個女人不、不像天使……」
「哈哈,我早說過嘛。」軍官擺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傳言最是誤人!戰爭本來就互有勝敗,法國連勝幾場只是運氣好罷了。
「她、她……」還沒有從上場戰斗的恐懼中恢復過來的逃兵雙目渙散,回憶著與對方交手剎那看到的可怕景象,顫抖地繼續說道︰「她像是魔鬼啊……」
「你少胡說八道!」軍官大啐一口,一腳把他踢翻。
「真、真的啊……」被踢倒的人尚自抱著身體發顫。雙劍相拼的剎那,抬起眼眸盯住他的少女有著鬼魅般的眼楮啊!「啊——」一陣大叫,他連滾帶爬地向城下滾去,「我不想再見到那麼恐怖的女人,她的身邊有隱隱的紅色虛像浮動,好可怕好可怕——」
「動、動搖軍心……」軍官面色雪白,抬手執弓,將他一箭射死。而站在身邊的士兵們已經全部听
到了適才的對話,後背不由泛起一片寒氣。
「出城迎擊!」軍官望著城下漸近的大批法軍,咬牙切齒地宣布。
……
棒呼的風聲掠過耳際,已經長到擋眼的劉海也跟著翻騰。視野忽明忽暗。身體變得異常奇怪,神經靈敏得仿佛能夠捕捉每一絲吹過身邊的風,卻無法听清身邊人的言語。
「貞德,你沒事吧,手上的傷還沒有全好,你……」
雷蒙擔憂的話音中斷,身畔的少女已如離弦之箭,輕盈得像風一樣地向前躍去了。緊接著跟隨著她的士兵們前僕後繼地沖了上去。他輕嘆一聲,只好縱馬上前,指揮幾個隊長擺開陣形,自己則擔心地護在貞德的身畔。
他一邊迎敵,一面留心貞德的反應,貞德近來有些不對勁。是受了嘉恩之死的刺激嗎?以前每場仗,她雖然勇敢,但一直是手持戰旗鼓舞上兵們前進的角色啊。最近卻……
「砰——」
一聲重響,一個年輕的英軍被雷蒙的槍挑下馬背,正背對著貞德。望著摔下馬的背影,貞德的眼前突然浮現嘉恩死前的那幕。下意識地立刻揮劍,毫不猶豫地刺人敵人的後心。血液噴灑出來,她茫然地想著,太好了,把敵人殺掉了。對,那個時候,就應該這樣狠心地把劍刺出去才是正確的。
「咳咳……」並沒有立刻死去的英國士兵緩緩地回過頭,湛藍的眼楮穿透貞德,望向遙遠到絕不可能看到的家鄉,輕輕地呼喚出那縈繞在心頭的名字,才向後摔去,熄滅了生命的火燭。
他喊的是︰「媽媽……」
虛弱的呼喚如同寒冰圍牆上的細小裂紋,雖然細微,卻是碎裂的征兆。那輕輕的聲音忽然間就突破了打不破的鐵壁銅牆鑽入貞德的心。
手中的劍「鐺啷」一聲終于掉落。
「啊啊啊啊啊——」
馬背上的少女突然抱住自己的腦袋痛苦地厲聲尖叫,陷入崩潰的邊緣。
「貞德!貞德!」雷蒙一個轉身,拉過她的馬,將她抱到自己懷中,疾馳後退,在她耳邊低語︰「沒事了,沒事了!」
讓身體蜷縮在寬大溫暖的臂彎中,她無法自控地淚流滿面。
在不斷被淚水迷蒙又不斷被淚水沖洗的反復中,有什麼正隨著那止不住的眼淚一齊流失……
前方,伴隨落日殘陽,戰爭暫時告一段落。
一切在黃昏的逢魔時刻,獲得短暫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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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安靜地撤退,尋找駐扎過夜的地方。
雷蒙拉開地圖看了看,默然地昂首,率領軍隊走向北方。
馬蹄踏踏……她一直跟在雷蒙身後,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帶隊的那個人忽然止步,回頭對上她的眼楮。
夕輝似金,霞光如火,天邊厚重的雲朵勉強撐托著漸沉的圓大落日,天邊的火燒雲猶如夜幕降下前奏起的莊嚴挽歌。風靜靜地吹著,吹亂那個人額頭上大卷的烏發,濃密的發絲遮擋住碧綠幽深的眼楮,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逆光而望,那高大的身影四周淡淡地發出由背後射來的絲絲光影,周身瓖嵌在殘陽中的男子,忽然開口︰「戰爭……是在法國的土地上進行……」宛若低嘆地輕聲說罷,他掉轉馬身,眺望天際最後的一抹微紅。
那悄悄的嘆息中,有著莫名的哀傷,震蕩了她的心靈,她一抖韁繩,追至他的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直視前方。
雷蒙選擇的駐扎地,是座敗落殘破的村莊……
別焰燒灼過後的痕跡留在焦黑千裂的土地上,誰能相信,這里也曾經種滿綠色的莊稼,有過豐收的喜悅與辛勤之余的歡笑。村口的老樹已不再抽葉開花,枯枝如劍根根豎立像是在伸臂控訴的老人的手指,黑色的大鳥宛若不吉的死神化身,落在枝上,金色的眼珠犀利地射向經過它的腳下通往村內的軍隊……
早已廢棄空無一人的村莊,只剩下焦黑的斷桓殘壁,手柄殘破的搖井旁還有著被扔棄的孩子的玩具,一切在戰爭的踐踏下荒涼岑寂。
坐在馬車內的大主教代表隨行的貴族出面向雷蒙抱怨,指責他為何停駐在這種陰森恐怖的地方。
雷蒙指揮軍隊駐營,分派人手到路口放哨,護衛陛下,完全不理會大主教的嘴臉,直到大主教臉色陰沉地離去,他才冷哼一聲,握拳重重地砸向身邊的斷壁。
「雷蒙……」
貞德坐在馬上輕聲喚他,他猛然回頭,見貞德還坐在馬上,茫然地望著他,便不假思索地解上的披風,手腕一抖,披在了貞德的肩上,「入夜後似乎會下雨,起風了,你要小心著涼。」體貼地幫她系好披風的帶子,他沖她輕輕微笑,「我讓他們先給你搭個帳篷,你好好休息一下。」
望著他大踏步地離去,果斷迅速地指揮人手安排事宜,馬背上的她,干澀的眼眶忽地又濕潤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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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紗,淒迷得像霧籠罩著夜幕低垂的大地。
萬籟俱寂,趕路的辛勞令士兵們都陷入香甜的黑夢。
一抹縴細的人影,撥開小巧的獨立帳篷,漫無目的地開始游蕩。
因循黃昏時的記憶,夢游般地在村內已不成道路的路徑中行走,沒有目的。身體如被上了發條無法停止。直到被什麼狠狠地絆了一下,跌倒在地。
手指在地上模索,模到一個不規則的圓形物體,遲疑地望過去,月光下最先觸目的是塊塊剝落的暗紅色澤。驚懼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把東西扔掉。縮回的手緊抱住自己的肩,連忙轉身要跑,回頭間卻撞上一個人影。
「啊——」她忍不住發出尖叫。
「是我!雷蒙!」
擺影連忙扶住她的肩。
「雷、雷蒙?」大口喘著氣,她力圖平復怦怦不止的心跳,「你怎麼會在這里?」
他輕笑,「我在巡邏中。」
「咦?」
「士兵們比我們更累,我想讓他們好好睡。」他淡淡地解釋,又責怪地問︰「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你最近心神不寧……」
「對了,」她猛地想起來般跳到他身後,「後、後面有奇怪的東西——紅的人臉!」
他看了一眼啞然失笑,「貞德,那是不倒翁女圭女圭的頭。」
「不倒翁?」她小心地踮腳順他的肩看去,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因風雨侵蝕已成不規則的圓形物果然只是個孩子的殘破玩具……
狽顧四下,才發現,這是白天來過的井邊。
伸手搖了搖木制的轆轤,聲音浸在夜色中,清脆而空茫,她歪頭問他︰「這里面還有水嗎?」
「早已干涸了,不過附近倒是有一處活水,我帶你去看看。」他轉身帶路,她靜靜地跟上那個凜然高大的背影。
月光清如白銀,拂照著低矮的灌木叢,暗夜籠罩的樹林中隱藏著蜿蜒環繞的清澈小溪。
芒草搖動,少女提起白色的長袍衣角,慢慢地坐在水邊,遙望月亮充滿迷茫的臉孔反而帶出一種令人不覺悵惘的美麗。
雷蒙背靠著大樹,安靜地感受暗夜的清涼。
「雷蒙,你……你愛法國嗎?」少女雙手抱膝回頭看他的樣子單純又茫然,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輕輕側過頭,揚起唇角,美麗的微笑包含著溫柔的遙遠的憧憬,認真地回答︰「是啊,我愛,很愛很愛。」
「為什麼呢……」她失落地低聲問道,「法國,法國並不是屬于你的啊,你為何如此愛它?」
雷蒙望向她,堅毅的眼神有著任何事物都不可摧毀動搖的信念,他說︰「法國屬于法國的人民。不管當權執政的人是誰……」
蚌地揚頭,將大卷的黑發甩到身後,遙遙望著遠方的星星,他輕笑道︰「我,想要保護法國,不是為了某個人,更絕非為了國王。在我心中,法國意味著法國的人民。而我揮劍的目的,就在于保護他們!」
他深湛的目光,那一瞬,比星光更璀璨。
「這、這就是原因嗎?」她忽然感到無比的震撼,而這震撼又令她更加失落茫然,「這就是你從來都不會迷惑的原因嗎?」
莞爾一笑,他俏皮地反問︰「那麼,你這些天之所以不對勁,就因為你在迷惑嗎?」
她揪緊胸口的衣裳,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了手心,胸口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為什麼呢?揮刀的時候,你的眼楮從來不會閃躲和閉上嗎?你敢直視被你殺害的人的臉嗎?當劍刺人身體,那種鈍鈍的觸感,噴涌出的粘膩的血液,不會令你害怕嗎?不管是被人砍殺,或是刺殺別人,這些沒完沒了的殺戮不會令你感到懷疑嗎?」
雷蒙平靜地望著她,直到她把話都說完才走近她,彎下腰,撩起她漸長的額發,眼楮對著眼楮,「貞德,你不用想著你要怎樣才能變得冷血無情,因為你是為了愛才揮動戰旗……」
「愛?」她的心跳通地漏跳了一拍。
「對,」他眯起眼楮,那高大的驕傲的男子竟也可以擁有如此溫柔的表情,他說︰「為了愛。我們愛法蘭西,我們愛和平,愛這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正是為了要保護這些美好的存在,才會來到戰場,才會揮動武器。」
「而所謂的武器也絕非只是鋒利的兵刃,就像你的旗幟,那也同樣是一種武器,它使我們的士兵變得更加勇敢——為了守護而存在的武器。」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她的眼底漸漸潮濕,是這樣嗎?為了保護而戰斗,為了和平的到來而戰斗……
哀模她頭頂的手越發輕柔了,因為擁有絕對的溫柔而顯得絕對強大的男子,悠然凝望深遠的夜空,
「總會來臨的,有一天,戰爭消失,所有的人都過上和平的日子,那樣的年代,總有一天會來臨的。」
她失落地道︰「可是那一天,也許我們看不到……」
「沒關系,」他寬容地一笑,「在奔馳的時候總是想象它就在前方。這樣,我們就可以微笑著向前沖去。不管多麼辛苦的事,也會忍耐下來……」
「所以,不要怕。」他強硬地分開她擋住臉的手指。
「不要怕,不要懷疑,我們在戰場上揮劍,為了保護那些最脆弱卻也是最美好的東西……」
「貞德,和我一起奮戰吧,為了法國而奮戰吧……」
卷卷的黑發灑落下來,落在她的額頭,而她沒有退縮,眼楮對著眼楮,這個男子的眼中沒有絲毫齷齪,柔和閃亮,熠熠生輝。
眼淚柔柔滑落,潔淨的臉頰如掛著一顆顆透明的水晶,在不斷落下的淚水中,少女終于昂起頭,縱然悲傷的眼楮在月光下卻漸漸地變得清澈起來。
少女深吸一口氣,終于擦干臉上的眼淚,望著那正對著她微笑的黑發男子,緩緩地,緩緩地,綻開一朵潔白的微笑。
那是這麼多天以來,雷蒙第一次看到身邊的少女的笑顏,那是天使般美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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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蒙預料的那樣,後半夜下起暴雨,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大雨才停。
伴隨淺金色的黎明一同到來的是難得一見的清爽天氣。
趁天氣涼快,迅速整備大軍,加緊疾行。士兵們沒有因難走的爛泥地而抱怨,而窩在馬車里的大貴族們卻為小小的顛簸便叫苦連天。
終于解開心中咒語的貞德,雖因連日不規律的飲食和精神的焦躁還顯得有些清瘦憔悴,但清瑩藍澈的眼楮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純澈證明。
在漸漸升起的太陽的照耀下,路邊被雨水沖刷干淨的小石子不時折射出閃爍的光芒。她挺起胸膛,在馬背上張開雙臂,作了一個深呼吸,希望自己內心的污垢也像雨後的石塊一樣,被昨夜的淚水洗禮,得以煥然一新。
與她並肩而騎的男子有些躊躇,小心翼翼地偏頭看她,「貞德……」
「嗯?」她好奇地望向他。
「唔……」其實是擔心她現在的心境能否再次上戰場,但看到她明亮的眼神時他卻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豎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的眼楮和發色,你不好奇嗎?」
「是啊,」少女張大嘴巴,「的確是非常少見的組合呢。」
「什麼嘛?」他懊惱地甩甩頭發,「好像是初次見面。」
「你知道我天生遲鈍啦。」她輕笑,雷蒙總有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她追問︰「是怎麼長成這樣子的?好像外國人。」
「我啊,」樹葉的碎屑悄然自道路兩旁的椴木飄落,被迎面的風吹拂在臉上,雷蒙不由得眯了眯眼楮,才笑著回答︰「哈哈,我可是有著多國混血的萬國人。父親是德法混血,母親是翡冷翠人。」
「……真是……厲害……」
「不過,我是法國人哦!我一直這樣認為,我以法國為驕傲,以是法國人而自豪!我既然生長在這里,這里就是我的家,誰也別想來我的家里打仗,誰也別想來破壞法國!我要趕走他們!」
他說話的樣子豪情十足,卻又帶了絲赤子的稚真。讓她不由得溫柔莞爾,忽地醒悟到實力強勁得讓
布魯克爾也會稱許認同的雷蒙至今也沒能獲得過更高升遷的真相,就是因為他的血統吧……
「原來如此,」她了然地頷首,「難怪你是黑發碧眼。」
「會覺得別扭嗎?」他挑起左眉。
「怎麼會?」她訝然地反駁,「那麼美麗的眼楮,像是罕見的漂亮寶石呢,雖然黑發配碧眼很少見,但真的非常適合你。有種奇妙的感覺……」
「奇妙的感覺?」他反問。
「對啊,」她抬首對上他的眼楮,天真地道︰「很像是那些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魔法師。」
「唔,貞德,說我像魔法師是會害我被燒死的耶……」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回憶,雷蒙伸開五指叉進額上的卷發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貞德不由得緊張起來,同時自覺失言地捂住嘴。
「撲哧。」看到她惶恐的模樣,他把擋住臉的手放開,露出頑皮的笑臉,「開玩笑的,沒關系,我非常喜歡這個比喻,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
「那第一個人是……」
面前翡翠般的眸子彎成彎彎的月牙,她瞠目,第一次在雷蒙的臉上看到一抹甜蜜的表情,「是在家鄉等我的人,我們約好了,等打完仗,我就回去找她!然後去周游世界。」
「啊?周游世界?」怎麼听雷蒙說話,常常會讓她大吃一驚。
「對啊,很偉大的夢想吧,她想去各種各樣的地方看一看。而我也想去母親出生的城市看看。」
「你母親出生的城市?翡冷翠?」
「對,那里的人地域意識強烈,只認為自己屬于那里,以自己的城市為驕傲,走到哪都自稱是翡冷翠人,一生都不能忘記的地方,」笑了笑,他說,「我很想去那個驕傲的城市看看。」作為那里的望族之女的母親,卻因為與父親私奔而未能再踏上那片土地,一直引以為憾。至少,要替母親圓一個回鄉之願……
「真的嗎?」她抬起下頜,若有所思,「這樣說起來雷蒙其實也是很驕傲的人哩。」她可還沒有忘,初次見面時,他站在城上讓她滾回去的情景。
「怎麼可能?」黑發的美男子不滿地抗議。」就是嘛,就是嘛!」
「我可是作風嚴謹的正經人呢。」他端起架子,一臉不可侵犯的正氣凜然狀。
「哈哈哈哈——」被他故意裝出的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終于大笑起來,郁悶的心情隨之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