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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鳥花月 凝眸深處

作者︰江雨朵

長廊外的世界落雨紛紛。沉寂的環境中,水是惟一的音色。橘逸勢坐在廊上,任憑雨水零星飛來,濺濕他的衣袖、額頭。老舊木地板上擱置著一壺梅酒,一盤殘棋。黃昏的雨中,他獨自靜坐,凝望院落。雨滴洋洋灑灑,如一場白霧浸濕整座庭院,浸透他的心魂……透過醉眼,仿佛看到有人正擎一柄紅傘,攀然回首,在雨中,春水般的眸穿透如水煙嵐,向他溫柔淺笑……卻是要離他遠走……

他已經忘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往事。自那個人離開之後,他再也沒有過過一次生日……年華的流逝,悄無聲息,白駒過隙,似水無痕。對歲月而言,個人,不過是轉瞬便被拋棄于腦後的滄海一粟。而對被留下的人來說,曾經存在的溫度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抹殺的記憶……

至今仍清晰地記得那是個時常微笑的男子,有著濃濃的書卷氣。

鼻節修長瘦削結實的手很適合竹制的刀具,不肯離手的,卻時常是古老的書籍。

「逸,你知道嗎?有個地方叫做中國。」

「中國?那是什麼?」

「似乎是離蓬萊很近的地方。」

「蓬萊是什麼?」

‘嗯,似乎是有仙人居住的地方……」

「祖父,」孩子睜大骨碌轉動的眼楮,不滿地抗議。「為什麼都是似乎?」

「因為……」男人為難地蹙起眉,「祖父也沒有去過啊。惟一能確定的是那里有很多的書吧。」

得出這個結論,男人便充滿向往地微笑起來。偏著頭,神往地看著天空,「真好,大唐,開滿文化之花的國度,好想去……」

「那麼,明天我們就去吧。」孩子搬指計算著,「用牛車的話,大概要走三四天吧。比上次我們去看姑姑的路還要遠嗎……」

「呵呵……」男子愉快地笑了,眼楮彎彎地像兩枚一半的月亮,「傻小逸,那可是花三個月也不一定能到的地方呢。」

「喔——」孩子失望地拖起長音,「那祖父要答應我,不可以一個人偷偷去哦,那麼遠的地方,小逸一定要和祖父一起去。」

「到那時,你會想母親而哇哇大哭的。」

「才不會,人家只要和祖父在一起就好了。」那種丈夫才死就丟下兒子改嫁,老死不相往來的女人才不是他的母親,他也不要理睬她!

「唉……」傷腦筋地注視了他半晌,男子微微地笑了,彎腰抱起他,望向庭外微雨的黃昏,「小逸,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所以……最好不要對某人產生特別執著的感情。因為,那個人,一定無法永遠停留在你的身邊……」

他下意識地拉緊祖父前胸的衣襟,緊張地問︰「那祖父呢?祖父也不行嗎?祖父也會離開我嗎?」

男子沉默半晌,然後笑了,那是一個混合了雨水的潮濕,有著苦澀味道的笑容,奇妙地伴而來的話一並烙印在他的記憶里。

祖父說︰可以的話,還是不要有愛就好了……沒有愛,其實也可以活下去。看看書,下下棋,做什麼都好。只要懂得不去執著,就會省略很多煩惱……

祖父一直凝望著院內的青松,或許因黃昏的緣故,一向清瘦的臉上,竟閃過一絲黯淡。小小的少年,並不明白,那個黃昏,祖父說的話具有什麼含義,他只是近乎直覺地感到了一陣不祥……因而更緊地摟住祖父的脖子。

天真的以為這樣抱緊一個人,對方就不會消失。

「答應我哦!不可以趁我睡覺的時候,一個人悄悄跑去大唐!」急切地要一個承諾,只要看到對方微笑的允諾就會覺得安心。

可是,男子微微地笑著,抿得緊緊的上揚的唇,不肯說出無法實現的諾言。

「所謂約定,是一生只能和一人做的事情。所以對不起,祖父的一生已經給了某個人,便只能用來為他而活。但那個人,卻不是你……」

他听了後,覺得既氣惱又嫉妒,憤憤地敲著祖父的胸,「那個人是誰?比起小逸,祖父還更喜歡那個人嗎?」

男子失神地望向東邊,雲層很低,有著陰郁濃重的色彩,院落靜得出奇,只有水滴掉落的聲音。

「那個人啊,」男子的聲音微微的戰栗,嘆息般地說著,「是個會為了保護自己,隨時出賣我的人……」

「什麼?」即便是小小的孩子,也懂得憤慨,「這麼爛的人?」

「是啊……」男子低嘆著,「很爛很爛,可以為了權勢出賣他的一切,情形一旦不利就像變色龍一樣丟掉尾巴,保存自己。什麼人也上不了他的心。除了自己就誰也不會愛。」

「這、這樣的人竟然比小逸強嗎?」他大叫起來。祖父好過分!

男子無言地轉過頭,望著他,緩緩閉上清澈的眼楮,「是啊,就是那樣。」

他覺得氣惱又傷心。但他知道祖父從來不會對他說謊。哪怕一句謊言也不講,而這,就是祖父對他的愛……

可以的話,什麼人也不要去愛。說著這樣的話的祖父,卻是個很多情的人。

但他從不曾流淚,總是微笑著,哪怕是用微笑的表情說出令人難過的事實。

為了另一個人賭上自己的一切,即使那個人對此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知感恩。但還是堅持著默默的付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橘逸勢沒有來得及問……

「橘奈良!」

敲門聲敷衍地響了幾聲之後,有人傲慢地沖了進來,睥睨輕慢地望著站在廊檐下听雨的男子。

「這位大人,你有事?」

祖父不疾不徐地問著,將他護在身後。他躲在祖父背後,看到身子站得穩穩的祖父,放在後面的手卻在輕輕地抖著……

「你這麼神通廣大,還能不知道是什麼事嗎?」來人輕狂地笑了。敢對祖父這樣講話的人並不太多,他不知道這個人為何竟如此無禮。

「嗯,好吧,」祖父越過他,穿透一重一重的門,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還是掛著淺淺的笑,「請讓我先換一件衣裳,還有,別嚇到我家的孩子。」

「祖父!」他怯怯地拉拉祖父的衣擺,到底……

「不要怕。這是與你無干的事。」祖父笑了笑,模模他的頭,然後轉身回房。

他站在廊檐下面,沒有淋到一絲雨,可是還是環抱住雙肩,感到了由內泛起的冷意。就像是如煙的雨已侵襲浸透他的身體,連同心也泡在發白的雨霧中,緩緩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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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逸勢。」

仿佛過了很久,直到有人從後面喊他的名字,他才下意識地轉過頭。

祖父換了青色的衣服,拿著一柄傘,正微笑地看著他。他有些發怔,不明白她父為什麼喊他的全名。

「從今天起,你就長大了。」祖父溫柔地說著,「以後就要學會保護好自己。除了你,誰也別去在意。那樣的話,你才能活得更長久。」

「祖父?」

他質疑地發問,而祖父已經調過頭,走向茫茫煙雨的世界。

他注意到祖父打了紅色的傘,紅,不吉利的顏色。

「祖父!」忽然意識到什麼的他大踏步地追上去,踩出朵朵銀色的水花,不顧一切地緊緊拉住祖父的衣袖,惶恐地大喊,「你要去哪里?你不帶小逸一起去?」

祖父輕笑一聲,抬起傘,細長的眼,是春水般的笑意,「我要到遠方去。」

優雅的祖父,堅毅的祖父,是個沒有眼淚也不懂後悔為何物的男子。他就這樣,打著紅傘,跟著宮里來傳命令的人,絕塵而去。

那個遠方,不是祖父心心念念繁華綺麗的大唐,那個遠方,只有黑暗且一去不返。

有關祖父的事一時間沸沸揚揚。有人說他因為想撤換天皇而獲罪。但于少年而言。祖父只不過是去了遠方。

去了一個再也不用為明知不值卻還是選擇付出一生的人傷心並微笑著的遠方……

祖父微微地笑著,總是微微地笑著。需要多少堅強才能支撐起那個永不凋零的微笑?小小的橘逸勢一點也不了解,並且終生也不會了解。

對橘逸勢來講,沒有一往無回的愛情。付出多少,他一定就要收回多少。只是一個人一味地對某人好,單純地不需要任何回報,被踐踏也還是微笑那種事,他絕對做不到……

不要有愛比較好,其實一個人也對以活下去……

那是多久以前,那個人說過的話,為什麼在這個同樣下著雨的黃昏,他竟會看到早該消失的幻影,想起不願回想的往事。是因為出現了某個將要打破他生存習慣的人嗎?

是因為那個說出「我想要得到你的一切」的少女嗎……

庭前挺拔的蒼松,記載歲歲年輪。漸變的是朝夕,還是人。

站在祖父當年站立的廊檐之下,透過同樣茫茫的黃昏的煙雨,眼中所望的是否是同樣的風景。為什麼,他還是無法體會祖父的感情。

每一個人,都只可能成為自己。即使祖父還在,也一定無法給他,他想要的答案。

可以的話,還是不要有愛就好了……沒有愛,其實也可以活下去。不執著,就會省去很多煩惱。他一直是照著祖父的話如此生活,但為什麼他的心卻像是破開了一個大洞,沒有辦法修補,每當有風吹來,他便覺得異樣的寒冷……智子說過,人的心不管有多空,只要人還活著,就一定能找到想要的人、事。物,並將之填滿。但他的心早就破了,他的心,寂寞得根本填不滿……

他閉上眼,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肩,面對這空曠的雜草林立的庭院,打破寂靜的只是不斷傳來雨聲的水潭。

天一寸一寸地晚,影子一寸寸地長。

在空空蕩蕩的沉寂雨夜,一個人坐在廊上,怔怔地望著院子里的針葉松,螢黃的紙燈籠懸掛在突起的檐角滲出微弱的光。一個人喝酒,一個人下棋,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個人……回應他的只有雨水落到院中池塘「撲通撲通」的聲音……

這就是他的生活。他一人的世界……

明明只有自己也能夠個活下去的,為什麼一定要找另外一個人來愛,為什麼一定渴望著體溫與關懷……即使微笑著說不需要、即使偶爾流下莫名其妙的淚水,這些感情潮去潮來,也一定都會成為過去對不對?

為什麼,這樣用力地說服自己,也還是感到這樣的難過呢?為什麼,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無法回答的為什麼?

橘逸勢,你真矛盾。少女看穿他般地說道。

是的,找理由說服自己,卻又找理由推翻自己。原來號稱任性的他竟然是這麼的矛盾嗎……或者,只是為了武裝脆弱的自己而希望變得冷漠。因為知道一早動心,便是一生一世……不管是狂傲還是叛逆,不管那叫作淒艷還是美麗,對于橘家的人而言,一生,只會為一事一物一人而執著……那或許是幸福的起緣,或許是不幸的開始。

所以他從不想去上誰。沒有執著的東西,便不用害怕失去……

沒錯,令他感到恐懼的並不是智子,而是對某人執著這種感情本身。就像智子所說,填滿一顆心,其實並不困難。但是,若能填入他心靈的東西,卻並一定能夠屬于他,又該怎麼辦?

為何連他那不想奢求的堅持都要打碎?為何讓他對善變莫測的另一人的靈魂產生相互依偎的向往……

順手抄起一顆棋子,擲進池塘,隨著「撲通」一響,漣漪層層擴散,一圈一圈化為朦朧眼底的幻象……

一個人住在水中,看到的會是什麼景象?

那個世界,有沒有清澈的令人悵然的月亮?

夜晚的雨、團團的霧氣,異樣的冰冷。圍困著他的回憶與感情也像浸了水般的寒涼。有什麼就像潮水一樣,自他的心底慢慢地漫了上來,拍打著一層層酸酸澀澀的泡沫,溫柔卻又傷感地包容住他,直到溢滿眼眶……

他一直就住在這寂寞的深海中……住在這月光昏暗的水下……即使有人伸手來拉他,他也會對那破水射來的光束感到害怕……仰頭,他想將眼淚吞下,卻發現池塘清澈的水面,目已倒映出他最真實的表情,他無法說出口的渴望。

猛地捂住臉,大步後退,他靠著柱子緊緊抱住自己,任憑淚水在臉上劃下阡陌縱橫的痕跡,被夜晚的池塘所幽禁的真實的他,原來,競是如此的脆弱嗎……

仰起臉,透明渾圓的雨滴如水晶劃破夜幕,紛紛落落,打著紅傘的人早已隨流年一去不返。他不是祖父,從來不是……

他想要的是什麼,他所渴望的究竟是什麼呢……

為何閉上眼楮,那個少女微微笑著伸出手來的畫面依然清晰地刻印眼前,任憑眼淚與雨水,都無法將之模糊?

如果一定要給所有行為都予以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或許,他之所以想要握住那雙溫暖的手,只是因為他想離開這獨自一人的世界……

一個人,真的好寂寞。

水中的洛神,請教他……如何才能浮水而出,凌波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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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樹在清爽的晨風中盡情地舒展新枝,一夜雨後,傷花怒綻。粉白粉紅的花,三兩朵地隨風散落,滿浸著風露雨水潮濕鮮女敕的顏色打在身上便成了一團團不易洗去的斑斕。

「麻煩、麻煩……」不勝煩擾地撥去砸在額上的花,小楓一面叨嘮地抱怨,一面不情願地提著智子長長的扇形裙擺。什麼嘛!上次知道色鬼天皇對公主懷有貳心後,不是就決定今後要少進宮的嗎?結果麗景殿女御隨便送來一封看畫的邀約,怎麼公主就輕率地同意前來了呢?可惡的李李又不肯男扮女裝跟她們一起來,萬一大伴叔叔獸性大發,突然闖進去會發生什麼真是想想就膽寒啊。

「小楓,你不要一邊想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一邊念出來好不好?」終于受不了地停下腳步,智子按住額角,嘆息著阻止。前面帶路的侍女臉色早就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了,為什麼小楓總是能如此旁若無人地陷入到她個人的妄想世界中呢?

「總之!一切都是李李不好!」根本沒听見智子在說什麼,冥思苦想得出完全沒有道理可言的結論後,小楓猛地拍掌,接著才遲鈍地發覺自己撞上一堵人牆,「耶?公主,你的鞋踩到我的腳了耶。」

智子轉身向侍女露出優雅的微笑,「你先到麗景殿去通報女御吧。說我隨後就到。」

「好的!」侍女如獲大赦,擦著滿臉的汗水,提著裙角飛快地消失了。

「這個人很有當密探的素質,腳程真是不錯。」小楓樂呵呵地攏著袖子遙望別人的背影,完全沒意識到身邊某人的小宇宙正在無限爆發中。

「小野彌楓!你這個人間敗類!當著別人的面你胡說八道個鬼呀!我說過很多次了!一定要說今上的壞話,我們躲在家里說嘛!你跑到大內還敢這麼講!你是不打算混了吧!」

一連串配合驚嘆號的連珠炮,迎面襲來。每念一句,鋼筋鐵骨的家法就「砰」地在她的頭上重重地敲上一記。等小楓反應過來,至少已經挨了七八下。當下覺得極為委屈,淚花閃閃地扁扁嘴,「嗚,我心中的謎題這下終于真相大白了……」

「什麼東西真相大白了?」智子疑惑地問道。

「人家之所以一直長不高,就是被你敲的啊!」小楓恍然大悟般地控訴。嗚嗚嗚嗚,李李還騙她說,只要喝牛女乃她就還可以長高,原來這根本就不是真的!

「像你這種力大無窮的怪胎如果還要放任你繼續生長的話,那將會成為全人類的悲哀。」智子不加絲毫辯解,干脆將某人長不高的天災勉強歸納算是自己行善的作為。

「姐姐,東西掉了呢。」

一臉悠閑地撥開櫻樹的枝條,又引動一陣花落葉搖,走過來的少年打斷小楓和智子的對峙,笑著拍了拍姐姐的肩。

「正良?你怎麼在這?」

「麗景殿女御的父親送來一批畫,她請我來瞧的。其實是因為听到姐姐也會來我才過來的。結果姐姐慢吞吞的,一直到不了,我才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智子點了點頭,想起他剛才的話,連忙向身上檢查一番,「對了,你說我東西掉了?我掉了什麼嗎?」

少年無言地轉了轉澄清如水的眼珠,當然是臉上那層淑女面具嘍。真不知道姐姐和小楓的友誼是建立在什麼相處模式中的。

「反正先別管那個了,姐姐過來的路上沒有看到恆貞嗎?」

「沒有呀,恆貞也要來嗎?麗景殿真是交結廣泛呢。」

「姐姐……」表情微妙地變了一變,少年模了模鼻尖,「麗景殿女御是我們的堂姐沒錯,但也同時是恆貞的母親啊。」

「嘖。」智子皺著眉咬住蜷起的手指,不耐煩地總結道,「皇家血統果然是難以向外人道的混亂啊。」

「是啊,所以姐姐可千萬不要入官當女御哦。如果那樣的話,到時候我該怎麼稱呼你可就是麻煩了。」少年笑著為姐姐撥開花枝,請她先過去。「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智子懷疑地看著正良,大伴叔叔的這種打算,應該只有自己身邊的人和父皇才知道吧?

「嗯,」少年不明所以地揚了揚眉,「我只是隨口說說的啊。好了,讓主人等太久,也是身為客人的失禮呢。我們還是趕快過去吧。」

「公主……」小楓幽靈般地貼著智子的背,涼涼地道,「我覺得正良親王是個大人物。他的事,我們以後都不要管為好……」

「胡說什麼呀,」同樣壓低聲線的智子飛快地瞄了眼少年的背影,不快地駁斥,「正良是我可愛的弟弟呢。父皇退位後,他的處境很危險,他的事我不管,還有誰管?我一定會查出是誰想加害他的!看著吧!斑!」

「好吧……反正人家提醒過你了……我無所謂的喲。」小楓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號稱聰慧的智子為什麼就看不透她自己的弟弟呢。

直至三個人消失在花陰深處,才緩緩從一旁步出的人正是橘逸勢與恆貞。

「我們為什麼不叫住他們一起走呢?」完全像小阿子般可愛的少年揚起頭,拉著橘逸勢的衣擺,臉上充滿著濃濃的信賴。

「因為……」橘逸勢停頓了一下,覺得臉上莫名的發燒。只是,不經意間听到了早已熟悉的聲音,就飛快地拉著少年躲到一旁繁茂的樹後,這種反應怎樣解釋也不能稱之為是正常吧。

少女在通透得如白銀灑落的艷陽里,和身畔的女孩子爭吵的模樣,雖然與他了解的智子有不少的差距,卻一點也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呢。

那是個適合各種表情的少女…與只有一副面具的自己不同,少女每一張臉都是真實的不同側面。初見面時,黑如夜幕的明眸閃爍著如針刺般的銀光,動也未動卻散發出使人生寒的銳氣,詭異地笑著說出這次我就放過你的樣子;在踏歌會上面對令人厭惡的生物,予以相應回敬凜冽驕傲的樣子;打牌時坐在他的對面向他展露毫不掩飾赤果果的探尋的樣子;說著我想要得到你時微微笑著的臉上卻蕩漾著淡淡粉紅直白的過于大膽卻完全不會令他反感的樣子……

他欣賞她威風凜凜的如風傲然。

他向往她那明明洞犀世情有多麼冷漠無奈,卻依然展露出的絕對不肯低頭服輸的明亮笑靨。

這個洶涌而來如怒放之花的少女,竟在他心中留下了這麼多的畫面……

他不是沒看出少女對他的好感,他只是裝作看不懂,想要退開。麻煩的感情比煩事要更加麻煩百倍。會讓人寂寞悲傷的不是孤獨而是愛情。他既然了解這道理,又有什麼理由去沾染呢?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試圖抓住某人的心更困難的事了。直覺地。他便依從本能躲開了。

可是少女卻向他告白了……用最直白的方式,最無法讓人閃躲的方式,那樣堂堂正正地說出想要得到他。那個瞬間,她明如秋水孕育星光無數的眼眸,含笑望來,刺穿了他薄薄的面具。微笑無法繼續。再一次,面對這個少女,他到底該用哪種表情呢;他該怎麼解答她拋給他的這道難題?

一個人很寂寞,但是愛上別人卻往往會令人更寂寞。不管哭泣流淚怨嘆瘋狂,另一人的靈魂終究是那樣地難以掌握。是誰說相愛的人就可以了解彼此的一切,是誰說對所愛之人就一定能做到完全的坦誠,是誰說愛一個人就是為這個人完全付出不計回報,是誰說只有那樣,才叫做真正的愛情?

他不能了解,他自私又小氣。如果愛一個人一定會悲傷,那麼,即便切斷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想再承受更多的悲傷。

一個人的孤單,與愛上另一人的寂寞是不同的……

他因此決定拒絕這段感情。哪怕,一個人也很寂寞,哪怕,他是真的為那個少女所吸引……

可是為什麼,在適才見到少女的一剎那,在看著少女迎著陽光露出各種生意盎然的表情時,他卻忽然意識到……苦澀地意識到……原來,愛不愛一個人,根本是不能用所謂的決定來左右判斷的事情。

愛上了就是愛上了,那是一去不返的感情。

「師傅!」

靶覺身邊有人輕輕拉扯著他的衣袖,他低下頭,對上少年擔心地睜著大大的眼,「你怎麼了?」

「沒什麼……」笑了笑,他收回投向虛空的視線。

「真的嗎?」少年的眼中還是有著濃濃的不安,「如果不舒服要看大夫哦。」

真是個好孩子。他漾起溫柔的笑,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發現喜歡上身邊的某個人,而明明,這些感情都是危險的奢侈品。

但是沒有辦法。算了,喜歡就喜歡吧。他揚起頭,仰望鋪展成一片純藍的天空。任長發被春風吹亂,拂過眉睫,遮擋視線。

雙眼難以看到真實,雙手難以捕捉情感,如果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早有安排,如果不管舉手投足只要活著就會遭遇危險。那麼,何不索性任由心意放縱一次,肆意而行呢?

為了那個牽絆住他的腳步,讓他連視線也凝固的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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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雅好聞的香氣穿透被簾子分隔成的兩個空間。正良親王坐在左側,右側則坐著麗景殿女御、智子、小楓以及一位年紀很輕的少女。

「女御不愧為京內第一調香高手。」正良含笑投去視線。麗景殿女御與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無需這樣麻煩地支起屏帷放下簾子,會這樣做,恐怕是有生人在場吧。

「是哦!懊香呢!」小楓用力地呼吸免費的空氣,雖然並不懂得香料的種類與品級的高低,但只要是免費的就一定是好的!

「彌楓大人喜歡就盡避拿去吧。」雖說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因時人結婚早的緣故,這位女御也不過只有二十幾歲,尚處花信年華,微微一笑的樣子很是優雅美麗。

「女御怎麼也這樣叫她!只會讓她越加無法無天。」智子狠狠地瞪著小楓,後者則完全陶醉在免費香氣里。

「很有趣嘛。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下。」女御指向一旁端坐的宮裝少女,「正良、智子,這位是新任的齋官椿姬。」

「咦?已經選出新的齋宮了?」智子略感愕然,感覺中叔叔登基還只是昨天的事情,事實上卻已經過了幾個月。依照典制,天皇易代時,會選出新的齋宮,前去修行。修行有定期,但在期間不能回京。因此皇親貴戚一般都不舍得讓女兒單身赴任。由于身份限制比較高,普通公卿家的女兒又沒有擔任的資格。

「嗯,我和這孩子很投緣呢。」女御寬和溫良地笑著拉起少女的手,「按習俗,舉行儀式前,她要人衛門府齋戒。但衛門府那位長官的為人你們也都清楚。雖說諒他不敢做出無禮的行為,但總覺得不放心。我便叫她搬來我這兒住了。」

少女端坐一旁,始終無語,年紀雖輕,卻是個無雙的美人。嘴角清麗肌膚白皙,睫毛掀動間,偶爾掠起幾許琉璃光色,如空氣里飄蕩的梅香,清淡優雅卻又蕩人心弦。

察覺到智子的注視,少女抬頭向她微微一笑。是否是四下燃香的緣故呢,智子竟覺得那個笑容分外虛幻且似曾相識。

瞬間的恍惚……在哪里在什麼時候看到過同樣的微笑呢……

晨曦柔軟地灑落,櫻花握在白玉般的手中如夕陽艷麗的一燃燒著,袖上有著櫻草圖案的青年微微笑著向她望來……那是……初次相見時的橘逸勢……

「橘逸勢……」

「咦?橘逸勢怎麼了?」智子一驚,猛地抬起頭,思緒才剛轉動到他的身上,怎麼便有人念出他的名字呢?

「公主果然對橘大人格外關心哦。」女御促狹地笑了,「我是在說橘逸勢和恆貞怎麼還不來?」

「橘逸勢也要來?」被人看穿心事,智子的臉上漾起淡淡的薄。

「是呀,他不是當了恆貞的師傅嗎?我也想當面謝謝他呢。而且——」女御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緋聞中的一對在這里踫一面不是也蠻有趣的嗎?」

「女、女御!」當著弟弟的面被調侃,智子不由發窘。

「母親,結果要讓您失望了哦。」有人一邊說著一邊由外屋走入內室。能這樣不經由通報就進來的人當然只有恆貞了。他先對母親行了禮,才在正良身邊坐下。

「怎麼回事?你怎麼才來?迷路了嗎?」

「正良哥哥,我怎麼能在宮內迷路呢!」少年忍不住抗議起來。

「但是你上次在櫻花宴上不就……」

「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看到少年滿臉通紅著急可愛的模樣,大家都笑了。

女御笑道︰「算了,正良,在椿公主面前要給恆貞留面子呢。」

般貞聞言才知道椿姬也在帝內,當下臉更紅了。垂下頭,

又忍不住悄悄向里面看。父皇和母親都有意無意地向他提到過這位小齋宮。他大概也明白是什麼意思。母親會對她格外照顧也是當做未來兒媳來對待了……雖然齋官任期不算短,但將來,她-定會成為他的妃子,這是父皇已經答應阿保親王的事了。听說椿姬很美麗,但到底長什麼樣子呢?少年忍不住懊奇起來……「橘逸勢怎麼沒來?」「啊,師傅本來是要來的,但是走到一半忽然不舒服起來,就又回去了。母親,」少年加強語氣,「師傅是真的不舒服,你不要責怪他!他說改日必定向您來道歉呢。」「放心吧,如果能得到我朝有名的書法大家的道歉信,也是我的榮耀呢。」女御惋惜地說道,「只是本來想看看智子見到心上人會有什麼表情,卻不能如願了。「

真不愧是智子公主和正良親王的姐姐。興趣好惡劣啊!小楓一面吃點心,一面在心里這樣總結。

身體不舒服?智子心思一轉,當然猜到是怎麼回事。忍不住揚了揚眉,是要躲著她嗎?還是……

「哥哥……」趁簾內的女眷們說話的空隙,坐立不安的恆貞悄悄問身畔的正良,「你見過椿公主嗎?」

「我怎麼能見到有血緣關系以外的女性的臉?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姐姐和小楓那樣大咧咧地隨便走在大街上啊。」正良壓低聲線回答,同時思考著弟弟的腦袋里面都在想什麼啊。

「可是……」恆貞的小臉通紅,黑黑的長發分綰在兩邊卡,異常秀美可愛。

「沒辦法……」了然地笑了笑,正良從後面拍拍他的背,低聲囑咐,「我想個方法讓你看看她,不過這種失禮的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哇!丙然!正良哥哥最好了!少年立刻露出充滿期待的大大的笑臉。」

「女御的畫放在哪里了,我來拿吧。」正良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膝蓋站起身。

「怎麼好意思麻煩東宮,已經叫貴君去拿了。」

「已經來了。」伴隨清脆的聲音,名喚貴君的侍女捧著一堆長短不齊的盒子走了進來。她長得小巧玲攏,扇形的長發末端濃密,模樣很是整齊美麗。一大堆盒子抱了滿懷,像要將她整個人湮沒一般。走起來搖搖欲墜的。

「女孩子怎麼拿得了這麼多東西。」正良微笑著迎上去,伸手作勢要將畫接到懷里,卻故意踫到對方的手,小侍女年紀很輕,見模樣俊秀的東宮殿下迎面走來,本就臉紅心跳地低著頭,被這樣一踫,心慌意亂,手指下意識往回縮,滿懷長長短短的盒子頓時掉落滿地。

而這,正是正良的計謀。

他手一接空,立時做出出其不意被絆倒的樣子向右側摔去,手連忙伸出來像是為了穩住身形而想抓住一旁的花架,腳下滑了一步,卻揮開了簾子。

瞬間,簾內的女眷發出驚呼,當然不是怕被他看到自己的容貌,完全是出于對突然摔倒的止良的關心。只有椿姬急忙別過頭,拿袖子擋住臉。但電光火石的剎那,就已就夠了……

美麗的仿若琉璃的眼,飄蕩著若有若無的怨恨與哀愁。只要看過一次,就終生無法忘記的那個人……那是……遇刺的那夜……

松木制成的紙燭搖曳著幽幽的火苗,閃躲間,結繩散落,黑發揚成夜幕般的紗,透過散亂的青絲望去,眸中的驚恐變成了驚艷。近在咫尺之間,手持利刃的陌生少年,瞪著充滿不甘心、寂寞到絕望的眼,那是……誰……

「正良!你沒事吧!智子第一個跑出來扶起他,怎麼回事?地上鋪著毯子,應該摔不痛啊,怎麼一臉呆呆的,難得看到自己舉止優雅進退得宜的弟弟露出這種表情呢。

「東宮殿下!對不起!」小侍女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都是我的錯。」

「沒事,是我自己沒站好……」他凝聚起心神,邊隨口安慰著她,邊在姐姐的攙扶下站起身,眼楮卻不由自主地投向適才凝望的身影。然而簾子已經落下,他無法得知那是自己的思念造成的錯覺,抑或,他真的遇到了那位曾經去刺殺他的少年……

「哥哥……」眨著大眼的恆貞站在他背後,悄悄地壓低嗓音說,「我剛才有看到了哦,她果然好美麗呢。」

正良回過頭,看到少年歡喜地睜得大大的眼,心下忍不住升起一種不快的黯然。

「「正良殿下真笨!走個路也會摔跤。好了好了,我們去畫吧。」小楓將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貴君整理好的畫卷上。

而正良已經沒有看畫的心思了。他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坐著,心中卻在對一切發生的事暗中盤算。接連起所有看似沒有關聯的線頭,就能整理出明確的線索。他一定要知道「椿姬」的真正身份!

兩個時辰過後,受命來到東宮御所的男人與少年東宮秘密會了面。

「藤原良房,」披散一頭長發的少年狂肆地揚起頭,對著藤原北家的掌門人露出月光般清冽冰冷的微笑,「我要你去幫我調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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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一個人,是由誰來決定的呢?

伸手支開半圓型的窗,倚在烏黑的檀木台上遙望月亮,院中的梅花早已落盡,如果種植了櫻樹,想必滿樹淒迷的白花映著澄澈流華會更有一番風韻吧。

想起橘逸勢的府邸狽繞著蒼松翠竹,身處其中所看到的夜景月色一定也是異樣清幽。明明是同樣的月亮。為何照進不同的窗,由不同的人望去,就會成就不同的景象?那個人,能否了解她的心情?

智子逸出一聲嘆息,卻不知道自己因何嘆氣。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小楓已經打著呼嚕睡著了。回頭看見小楓流著口水的幸福睡臉,智子不覺莞爾。伸手拉過掛在帳上的外衣蓋在小楓身上,窗外卻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

「誰?」她皺了皺眉,確定小楓睡得很安穩,便探出頭看,月光鋪成如霜的道路,黑發長長的青衣男子正在月下徘徊。不是橘逸勢還會是誰?

沒想到躲著自己的人,竟然會主動前來。一定是因為已經下了某種決心吧。只是不知道他的決定,是要接受她的感情還是要拒絕呢……

歪頭思忖了片刻,智子走到室外。月光如雪,映射的廊角飛檐一派澄明。橘逸勢手持一片葉子正輕輕地吹成優雅的曲調。

「好高明的手法,」智子輕輕拍掌,走向橘逸勢所站立的花叢,「一片葉子都可以化為樂器嗎?」

望見紫衣少女淺笑著行來,橘逸勢立刻放下手中的葉子,「哪里。以前在外國學會的小伎倆罷了。因為……晤……本來是請門口值夜的小兄弟來通報的,可是……」

「他一看是你,就讓你自己進來找我?」智子替他接完後面的話,見到橘逸勢頷首後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推測。不用問了,一定是曇華那個家伙。

橘逸勢開玩笑地揚了揚眉,「不管怎麼說,直闖女孩子閨房這種事,我這個年紀的人再去做的話,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只好換個法子讓公主知道有位訪客半夜無禮前來嘍。」

「哪里。有幸迎得櫻君,難怪今夜月明如晝。」

「櫻花易落,明月難圓。公主喜歡的這些東西,如此善變難測,難道就不怕嗎?」他揚起雙眉,噙笑望向智子。

少女揚起臉,俏皮地反問︰「越是無法掌握的事物,就越是讓人無法不去追逐。難道不是嗎?」

他啞然失笑。這個少女總能用一句話便可以輕易地將他說服。

「橘逸勢,你來找我,可是想出了要往空杯子里裝什麼了嗎?」智子歪著頭,按照橘逸勢的習慣站在和他保持幾步距離的位置。

空杯子?橘逸勢怔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周邊花影扶疏,月亮潛入雲層。夜霧飄浮移動,空氣中添加了一抹清冷。仿佛被霧氣所浸潤般的,少女單薄的大眼濕濕亮亮的,簡單坦蕩卻迷惑人心的笑容,牽引著他的腳步第一次主動向某人靠近……

「公主……」他停在她的身前,夜風撩起少女散落一肩的青絲畫出扇形的緞面,攜帶少女身上的清香,撫蹭著他的臉頰。令他的心「怦怦」跳起來,感覺自己怎麼竟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垂下睫毛,幽幽的眸凝望著少女異常明亮的眼,這個與他相似卻又相反的生物,一頁紙的兩面,一個可以說出想要得到他,張狂得讓他都不得不為之讓步的女子……

扯出一抹溫柔絕美的笑,他說︰「是啊,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對主人的忠誠、對戀人的傾慕,對朋友的欣賞,對伙伴的支持,所有屬于我橘逸勢擁有的東西,也全部可以屬于你。只是,我是個自私又小氣的男人,想要得到這些,就必需要用你的一切來換、用你的所有來換我的所有,如果你依然同意……」

柔軟的手主動伸出握住了他在夜霧中站立良久而變得冰冷的手,用暖暖的溫度凍結住他未盡的言辭。少女抬眸,笑得明亮且嫵媚。凝視著他的眼奇妙地刺穿他所有的偽裝,仿佛可以就那樣直接射入他的心……

其實,她才是那個危險的生物吧。對自己而言。但是那樣也沒有關系了……正如少女所說,越是無法掌握的事物,越是讓人無法不去追逐。想要逃離,是因為害怕,害怕自己心中呼喊的渴望的聲音,會讓自己變得脆弱變得再也無法抵御寂寞的侵襲……

所以,拿走我的一切吧。用你的一切來填補。

反手握住手中軟軟的溫柔,這是契約。約定我從此屬于你;約定你從此屬于我……

欲語還休的年代,沒有激烈的愛語。月光下,一次攜手,便定下百年的盟誓從此,便是一生一世。

「這算交易還是買賣呢?」想起上次告白後他曾說的話,她惡作劇地促狹他。

「這個嘛……」橘逸勢聳了聳肩,果然,對于某些女人,是一次也不能得罪的。不過,他可不是那些生女敕的小毛頭啊,饒有趣味地笑了笑,他眨眨眼楮,「交易和買賣是對討厭的人才使用的言詞。而我的心這麼小,實在分不出一點點給自己討厭的人呢……」

「哦,言外之意,我是你喜歡的人嘍?」智子斜眼瞧他,連一句喜歡都不肯講嗎?好狡猾的男人。

「公主可以這樣認為。」她先講出來就好。橘逸勢如釋重負,背負雙手,微笑點頭。

「嘖,果然很小氣啊。」

「那麼喜歡這個小氣男人的人又是誰呢?」確定了兩人的關系,橘逸勢面對親近之人時特有的伶牙利齒開始嶄露頭角。

有味道!智子高高地吊起雙眉。卻忽然在此刻才想到一個算不上很重要但的確蠻有懸念的問題。

「橘逸勢……」她神秘兮兮地靠近一點,拿扇子擋住兩個人的半張臉,悄悄問道,「你的年齡是……」

「我的年齡?」橘逸勢搖搖頭,佛曰︰不可說,「那可是秘密哦。」

秘密?智子疑惑地歪過頭思忖,「你和我父皇還有空海大師他們並稱‘三筆’,那你今年………」那兩個人可都蠻有年紀的了……

「對美男子這樣講話可就失禮了呢。公主,你是本朝第一才女,應該很有禮貌的呀。」橘逸勢氣定神閑地將皮球踢回去。呵呵。每個人都要有些秘密的嘛。

于是,那個晚上,智子就在整夜輾轉反側想著已經定下終身的情人到底會有多少歲。只是,現在才考慮到這個問題是不是已經晚了呢。嘿嘿,智子公主,這就是以貌取人的大失策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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