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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想起 第二章

作者︰鏡水

總而言之,他跟眼鏡妹的交換條件就是要解決掉老巫婆在第三次段考前的那一堆國文作業。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周末,高歲見來到兩人約定好的快餐店。其實眼鏡妹本來是想約在市立圖書館的,不過他實在很討厭在圖書館里念書,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招來白眼,空氣又不流通,拿來當睡覺的地方還勉勉強強,念書這種耗費體力腦力的事,當然要找個可以盡情交談又能吃吃喝喝的地方。

學校附近的快餐店總是一早就有很多人,高歲見到達門口時,稍微張望了下,並沒有發現眼鏡妹就站在自己身旁不遠處。

「……早安。」微涼的早晨,她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長袖襯衫和普通的碎花長裙,猶豫地主動上前道早。

斑歲見聞言回頭,開口道︰

「喔……早。」原來她比自己早到了,大概是她不夠顯眼,若不是她先出聲,他大概不會發現吧。「-吃過了嗎?」他直接越過她,推開門走進去。

「啊,我吃過了。」她跟著踏入。

「那-先去找位子吧,我還沒吃。」他在櫃台前說道。

「好。」

斑歲見叫了一套早餐,想了想,又多買了一杯柳橙汁。端著盤子找到她佔的位子,是靠窗的地方,她正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他走了過去。

「柳橙汁請。」將杯子放在她桌前,他在她對面坐下。

她轉過頭,先是一愣,隨即趕緊掏出自己的小錢包。

「不不,不用你請,這樣我會不好意思。」她取出硬幣,微微笑道︰「謝謝你,但是我們各付各的。」

斑歲見覺得她的舉動不知要算可愛還是不可愛,果汁原本是打算拿來當她幫忙寫作業的小費,她不要就算了。懶得爭執,他無所謂地收下那幾枚硬幣,一邊從背包里拿出講義,一邊把自己手上的漢堡包裝紙打開,他說︰

「這些對-來說很簡單吧?-只要把答案給我抄一抄就好了。」

「抄……抄一抄?」她略微訝異地望著他。

「有什麼問題?」他咬一口漢堡咀嚼道。

「沒有……不、那個……」她低下頭,欲言又止,深呼吸幾次後,很用力地重新抬起臉,加重音調地對他說︰「我覺得作業照抄是不好的事情。」

「啊?!」高歲見差點被嘴里的果汁嗆到。他突然慶幸他們是在吵雜的快餐店里,否則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目。

「呃……不好意思,我說得太大聲了。」她沮喪地低聲道歉,當發現他看著自己時,連忙振作了起來,「那個,我跟你說喔,我只答應要幫你而已,抄作業是不好的事情,不可以。」雖然室內有冷氣,她卻緊張得直冒汗。

她意外的言行令高歲見怔楞,待回過神來,才無趣地應了一句--

「……是哦?」那現在就可以解散了。

「可是我還是可以幫你。」她接過他的講義,然後打開自己的包包,取出課本和布制筆袋。

「喂,---」高歲見不懂她是什麼意思,正準備要問,看到她那個脹得鼓鼓的舊筆袋,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好像以前曾經在哪里見過相似的東西。于是他隨口道︰「-的筆真多。」他就只有基本的藍紅兩支。

對了,忘了是一年級或二年級的事情,有個坐在他旁邊的同學也習慣帶好多筆,而他老是跟對方拿伸手牌文具。方便最後成習慣,立可白、直尺,甚至面紙,幾乎什麼都是用借的,那個時候,他可以書包空空的就去上學。

她不明顯地停頓了下,笑笑地輕聲說︰

「還好啦。」然後低頭努力寫著。

斑歲見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用餐之間,他發現她已經寫好了兩張講義,他取來一張,瞠目無言好半晌。

一個一個尚待填空的括號內,只有鉛筆寫上的羅馬數字。

「等等!-寫的是什麼?」什麼的密碼啊?

「是答案所在的課本頁數。」她推推滑落到鼻前的鏡框道。

「-寫課本頁數要干什麼?」

「讓你去找答案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麼,直接填上答案不是比較省事嗎?!他差點沒吼出這句話。

既然答案都給他了,干嘛要多浪費一倍的時間?很想埋怨她無聊的多此一舉,但基于有求于人的是自己,只好暫時忍住氣。

算了,就當成自己再抄一遍吧。拿出自己的課本,他不大高興地按照那些數字開始尋找空格里必須填入的正解。

懊不容易弄完一張,她又遞來一張。他按捺住性子,想著反正只要寫完就好。等全部寫完之後,他丟下筆,吐氣喊了聲OVER,抬起頭才發現眼鏡妹好像一直在望著自己,直到四目相交,才笨拙地移開視線。

周圍坐滿了人,他看看表,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他和那一掛同學有約要去唱歌。

「怎麼這麼晚了,我下午還有事。」他站起身說。

「真的嗎?那你趕快走吧。」她體貼地說。

「可是……」今天他完全沒教到她。

「什麼?」她不解地抬頭看他,

「……沒事。」算了,就這樣吧,反正她也沒幫自己什麼忙,這一趟算是扯平吧。高歲見將講義全部塞進背包里,順便將餐盤拿起,沒有半句朋友間的招呼,連今天來這里的目的好像也變得失去了意義,他只說道︰「我先走了。」

「嗯,再見。」她輕聲道別。

他下意識地儷頭望了她一眼,她一個人坐在窗邊,小口小口地吸著大概已經變苦的柳橙汁,望著桌面,似乎在低低哼著什麼歌。

在察覺他停留的視線時,她抬起眼,意外地臉紅起來,然後對他緩緩地揮了揮手,作第二次告別。

他微挑眉,轉身將餐盤里的余物倒入垃圾桶,然後很快地下樓。

跋到和同學約好的KTV,他玩樂了一個下午。最近開始在電影院打工的朋友送給他兩張免費的電影票,回到家之後整理東西,挖出背包里那一迭講義,打算夾在課本里明天才不會忘了帶,看著答案空格旁的鉛筆字,他不意想起眼鏡妹那張好似寫著「乖學生」三個大字的臉。

星期一有國文課,當他發現向來對國文超級沒轍的自己,因為查找講義答案的過程而記起了一些些重點時,他只能詫訝地瞪著那些清麗的字跡。

「-是在教我怎麼念書嗎?」

下午第一節下課時間,他再次在圖書館里找到她,劈頭就這麼問她。

「咦!」呂欣欣被那聲音嚇了一跳,回身時差點撞到書櫃。

斑歲見反射動作地用自己的手掌當肉墊,才讓她的額頭免于多出一塊瘀青的可能。

他忍不住閉了閉眼。

「-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因為我看起來很凶嗎?」常有人說他只要皺起眉頭,表情就會變得很凶惡,一副要找誰算帳或干架的樣子。

「不、不……不是的!」額頭一踫到他的手,她立即退後。

他身上難道有毒不成?

「我有那麼可怕嗎?」

「不是!」她略嫌著急地對他說明︰「雖然你看起來的確很凶……那個,我是說,其實、你一點也不凶啊!」

這算是安慰嗎?高歲見望住她。

「我問-,-故意不寫答案而要我自己去查,是希望我能記起來嗎?」

「我沒有那麼厲害啦。」她微微笑著,說道︰「只是,只寫答案給你不好啊,如果你能自己找到的話,或許念起書來會比較有成就感吧。」

不知道為什麼,高歲見忽然覺得她就是知道他對國文相當沒轍的事,可能是因為他是自然組的,所以容易讓人有那樣的聯想吧。

他略帶諷刺地說︰「那還真是謝謝-了。」讓從來不念國文的他居然可以對著課本超過三個小時。

「不客氣。」她真當是他在向她道謝而露出笑意。

斑歲見一怔,真的很想說︰-……有毛病啊?

「咦!」她疑惑地望著他。

他也凝視住她,沉默須臾,忽然放低聲音說︰「那個……我和-交往的事,我是指那張字條,其實--」

「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她立刻低下頭,打斷他的話。

「什麼?」高歲見頗感意外地問。

「我不會跟別人說……字條的事情,我不會說的。」深深吸了口氣,她緩慢地抬起臉,牽起一抹笑,「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像這樣就好,不必做什麼特別的事,寫作業或講義都行,偶爾見個面之類的……好不好?」

彬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近乎懇求了。

斑歲見心里充滿困惑。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這樣?

難道她真的這麼喜歡他嗎?喜歡到即使不公開也希望能和他交談見面?他們之前並沒有太多的認識啊,只是因為一張字條留言而已……她是真的喜歡他嗎?

听到她那麼說,本來想要解釋誤會的高歲見反而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了。

圖書館里的冷氣似乎愈來愈不涼了,也許是空調出了問題吧。

雖然已是十二月,但最近幾天氣溫卻突然升高,氣象局說今年是暖冬,賣大衣的可能賺不到什麼錢了。

穿著一件沒扎進褲腰的制服襯衫,高歲見兩手插在褲袋里,一迭對折的紙張夾在腋下,邊步上樓梯,邊無聊地看著窗外。走到二樓自己常來睡午覺的位子,已經有人站在那里。

那張樸素的臉實在太沒特色了,每次他都是靠著那副式樣老氣的眼鏡才能認出她來。當視線相對,她緩緩露出笑容。

他點點下巴作為響應,接近她問道︰

「-真快。」他們約的時間是第五節下課,才剛剛打鐘而已。

「因為我上一節提早下課了啊。」她微笑答道。

「喔,是這樣。」他將講義丟在桌上,拉開椅子落坐。她卻仍杵在一旁,沒有坐下的動作。「-干嘛站著?坐啊。」他側首問。

「嗄?」她不知為何發出錯愕的聲音,然後說︰「我可以坐這里嗎?」

望著她異常期待的神情,他有點不明所以。學校圖書館是公共的地方,當然誰都可以使用。

「-不是要來幫我寫作業嗎?除非-有事要走……」

「謝謝你!」她很快地對他道謝,一手拉齊裙-,很慎重地落坐。端正坐定後,她低語道︰「我一直都很想坐在這里看看呢……」

「為什麼?」聞言,他問道。「這張桌子有什麼特別的?」他總是坐在相同的座位上睡覺,只是因為喜歡隱密和安靜,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先是明顯一愣,面頰隨即泛紅,笑道︰「沒有啊,因為看起來好像很舒服。」

哪里舒服了?座椅並沒有比較柔軟啊。他不懂,只說︰

「-這節真的有空?」他是慣性逃課。

她笑著點頭。「上個星期老師就已經說了今天要自習。」

他覺得她真的給人一種模範學生、好孩子的感覺。

「喏,這是國文老巫……老師出的新作業,這次比上次還要多。」他將講義推到她面前。

她說希望和自己偶爾見見面,他訝異歸訝異,卻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發現自己書桌上又堆了成迭的待寫講義,才忽然想起她。或許是帶著試探意味吧,他用寫作業這種超遜理由在掃除時間找上她,可是,她竟真的答應了。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昨天她原本拿著垃圾桶、卻在看到他出現時松手掉在地上的吃驚表情。

望著她,她正好輕淺地笑了一下,靦腆對他道︰

「我們的國文老師是同一個吧,她習慣在期末的時候印敗多講義喔,會比較辛苦……啊,其實也還好啦,我很樂意幫你的。」她說錯話似地補充,然後又很正經地道︰「不過,這次也一樣,我只幫你找答案喔。」

那無所謂,反正不管怎樣,都要比自己埋頭苦思找答案輕松多了。高歲見睇了眼她,忍不住想︰為什麼她要為他做這種事?他們都是即將在下學期面臨聯考的高三生,像他們班,每回考試的排名都相當激烈,現在就連要借個解答都很難,就算他和她不同類組、沒有利害關系,她自己也是要念書的,為何還要為他花費時間寫作業?

如果是熟識朋友還有話說,但是,三個星期之前,他根本不認識她。

支頤看著她將課本和筆記放在桌面,連同上次,自己已經欠她兩回人情了。于是他開口道︰「-數理哪里不會?我現在有空教。」

她眨眨眼,道︰「不用了啦,」

「為什麼不用?-幫了我,我還沒幫-,這樣怎麼算成交?」他說到做到的。

「其實……」她露出羞澀的笑意,慚愧地說︰「我很笨……所以、所以你一定教不會的,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沒試試看怎麼知道。我那麼討厭國文,-上回也讓我記得一些重點了。」雖然現在又全忘光了。

「真的不用啦。」她用雙手握住自己飽滿的筆袋,還是婉拒。「你是數理資優生,我的程度很差,不敢給你看到……」

她怎麼知道他是數理資優生?他有講過嗎?或許曾說過吧,只是忘了而已。

「那,在-眼里,我這個要求-幫忙寫作業的人,國文程度也是很可笑嘍?」他挑眉道。不是諷刺她,只是有些看不慣她那種退縮的樣子。

她緊張地連忙說道︰「怎麼會呢?能成為數理資優生就代表很優秀,我真的覺得你很厲害啊。」

她的態度好誠懇。突然被這麼用力地稱證,高歲見反而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反過來說,我好的部分也只有那幾科。」不是他謙虛,而是闡述事實,造作或客套那種事他做不出來。「我對數理很有興趣,所以才念得比較好。像國文那樣的科目我就覺得無聊,無趣又不重要的事情,我通常都不會浪費腦容量去記。」

她怔愣,半晌,緩緩地低下頭。

「啊……是這樣子啊。」她輕-著眼,笑容淡淡的,似乎帶著點自言自語般地道︰「那真是……沒辦法的事呢。」

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她的語氣有一絲落寞。

「什麼沒辦法?」他問。

「沒有啦,」她搖搖手,振作起精神道︰「那我要什麼時候拿給你呢?只要你有空就行,我不要緊。」

言語之中,可以感覺到她處處為他著想︰心里實在有一團無法解開的疑惑,高歲見半開玩笑道︰「-不要我教-,卻這麼好心的幫我……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別的要求?」

她忽然睜大一雙細細的眼眸,十分驚奇道︰「我可以對你有所要求嗎?」

「咦!」他倒是意外她的反應會這麼明顯。果真沒錯!天底下哪會有什麼不求回報的人。「-是想要禮物什麼的--」

「我可以模你的頭發嗎?」她積極傾身,充滿期待似地看著他,神情無比認真。

她急促靠近的舉動讓他一愣,不禁回問道︰「什麼?」

她像是發現了自己太過突兀的舉動,趕緊坐正,做錯事般地低頭,臉紅道︰

「想要模你的頭發很奇怪對不對?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真的很沒禮貌,你果然會覺得討厭,對不起……」

听著她支支吾吾又沒頭沒腦的說明,高歲見覺得相當莫名其妙,沒轍地看向腕表,察覺這堂課已經快過一半了,便站起身道︰

「我下一節要小考。」得先回去。

「啊?喔。」她趕緊拿起自己的東西跟在他身後。

斑歲見往前定了幾步,忽然停住,害她險些一頭撞上去。

終究,他還是側著頭好奇問道︰「-為什麼會想模我的頭發?」

她扶正略歪了的鏡框,在他的注視下,尷尬地半低頭說道︰

「因為你的頭發看起來好細好軟,柔柔的,像我家隔壁的小朋友那樣,很好模的樣子……跟我的很不一樣……」下意識地模著辮子的發尾。

她愈說愈小聲,到最後,根本什麼都听不見了。所以他打斷道︰「-是真的想模?」

「我知道是不可以的,對不起。」

雖然不是被直接拒絕,她仍順著話尾道歉,那種失望又沮喪的模樣,反倒教他妥協了。

只是模一下頭發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地之前還借他課本,算來他總共欠她三次……

「也沒有不可以……」他並不介意這種接觸。

「真的嗎?!」

因著他這一句回話,她的表情霎時變得期待又歡欣。

瞅著她,他很自然的說出自己的感想︰

「-是那種想到什麼就會毫無保留表露在臉上的人吧。」

「是嗎?」她訝然按著自己的面頰。

他輕咳一聲,結束自己的觀察,然後模著下顎,衡量過彼此的身高後,微傾身向前,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但她卻沒有立即會意,只是愣望住他,令得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還不快點!」他低聲催促,瞬間又有些後悔。

「咦……啊!」她怔愣半晌,恍然醒悟過來。「真的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確認。

「不要就算了。」他無所謂。

「啊,等等!」像是怕他真的反悔,她急忙出聲,滿臉通紅地朝他伸出手。「我要模了喔。」有禮地輕聲告知,她微顫的指尖滑過他的發梢。

她很快地收回手,握拳放在胸口處。

「你的頭發,真的很柔軟呢。」比想象中還……她低語道,露出滿足又羞怯的微笑。「謝謝你。」她說。

看著她珍惜寶貝似地用另一只手蓋住拂過他頭發的手,高歲見站直身,取笑道︰「-該不會回家後就不洗手了吧?」

聞言,她忽地一臉錯愕,一副完全被說中的驚訝神色。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哭喪著臉問道。

斑歲見一愣,和她對瞪幾秒,然後,終于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什麼啊,這家伙根本是怪胎,而且超級怪!

「你怎麼了?」睇著他笑彎了腰,她還完全在狀況外,只能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問。

「-……的個性是屬于爆發型的吧?」他下了結論,

「咦?」她一頭霧水。

「就是說-表面上悶悶的,但在某些時候會突然爆發,」好幾次都是這樣呢。

她听了之後,傻住!隨即垮下臉,語氣很灰暗地道︰

「雖然不大明了你話里的意思,不過,爆發,是火山噴岩漿的那種爆發嗎?你一定不是在稱贊吧……」

他又捧著肚子笑了,這回笑出了眼淚來,好不容易才能夠順氣。總覺得徹底被她娛樂到了。瞅住她不安的臉龐,高歲見抬起大掌,順勢模上她的頭,有趣道︰

「那,-滿足了?」

哀頭的動作讓她倏地仰頭注視他。

望見她迷惘的眼神,高歲見一怔,極不自在地移開手。

她眨眼,隨即轉為正經八百,回答他道︰

「嗯,很滿足。謝謝你!」

望著她用力點頭道謝,高歲見強烈地感覺到她和向來不拘小節的自己完全不同,是個性格非常認真的人。至少,他不會把剛才的行為看成什麼親密的舉措。倘若是他傾慕某個人,絕對不會只期望能踫踫她的頭發而已。

睇她一眼,他用手指耙了下被她撫過的劉海,道︰

「我走了。」轉身準備下樓。

「啊,請問,」她沒有跟上他加快的腳步,僅是站在樓梯口處。「我們還沒講好,我要什麼時候把作業拿給你呢?」

他不是很在意地道︰

「星期五國文課之前都可以,看-什麼時候寫完。」只要讓他順利交出作業就行了。

「那,明天放學在這里好嗎?」

那麼多講義,她要趕著明天給他?

「沒意見。」雖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還是如此說道。

「好。再見。」她笑說,然後目送他離去。

敝女生。他沒有回頭,只是揮揮手,唇邊不覺帶著輕松愜意的微笑。

「導師在找你。」

因為早上遲到而錯過周會,第二節才跨進教室,班長劈頭就對他丟下這麼一句話。

「找我?」他重復對方的話。

「他請你放學之前到辦公室找他,」品學兼優的班長只負責傳達,說完之後就走開了。

怎麼連班導也開始盯上他了?被老師叫去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高歲見撇撇嘴,坐進自己的座位,前面的同學立刻回過頭來。

「喂,今天雅玟生日,她找我們去唱歌,要來喔。」

「又唱歌?」高歲見將書包掛在桌邊,不是很感興趣地道︰「你們就沒別的娛樂了嗎?」

「沒辦法啊,明天還要上學,又不能去遠的地方玩。總之你要來啦,不然雅玟一定會生氣。她最近已經在抱怨你很久沒找她了。」

「我怎麼不知道?」高歲見啼笑皆非地應道。

「廢話!因為她只會找我們出氣,你當然沒感覺。反正你絕對要來啦。」同學再一次強調。

上課鐘響,兩人也就沒再講下去。

大概是物極必反,最近他對念書的確感到相當厭煩。昨晚抽空打個電動,沒想到一玩就玩到快天亮,因此而睡過頭。

班導要找他,他不想理,那……干脆和大家一起去玩好了。

決定好今日行程,他趴在桌上開始補眠。他向來只有在感興趣的課堂才會稍微听講;因為他的數理成績是學年前三,是學校重點關注的考生,情況比較特殊,所以老師多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容忍他。

放學時間一到,為免班導來逮他,他書包一背,就跟著同學開溜了。

一伙人毫不回避地穿著制服進到KTV包廂,高歲見因為肚子餓,所以先去拿東西吃,再回來時,看見同學像是害怕浪費時間似,已經飛快地點滿了三頁的歌。他坐在沙發上吃晚餐,其間和大家笑鬧幾句。大概唱了兩個多小時後,今日壽星才姍姍來遲。

「喲!你們也不等我就自己先唱了。」方雅玟一身俏麗清涼的便裝,旁邊還有兩位女性友人,顯然都特別打扮過後才來的。

「不好意思啦,雅玟。」男同學呵呵笑著,重點放在另兩個女生身上。「-們好啊。」兩組人馬熱絡了起來,簡直像變相聯誼。

特別帶人來的方雅玟很是上道地隨他們去,她自己則坐到高歲見身旁。

「歲見,我還以為你不來呢。」她道。

「為什麼?」他失笑反問。應該說她已經放話要他來才對吧。

「因為你最近對我很冷淡啊。」她自然地勾住他的手臂。

「我沒有準備禮物,不過有跟他們合買蛋糕。」他並未抽回手,只是讓她靠著。因為他們彼此已經習慣這些動作。

「我是說……你最近都沒來找我啦!」她噘起美好的嘴唇。

「我沒去找-,-可以來我班上啊。而且大家也都在。」他道。

「大家也都在又怎樣?你不在就沒意思了,你不能在我背後亂來喔!」她正經地伸手戳向他的胸。

斑歲見覺得自己有點無法進入狀況了。他們的感情的確很好,而且他也真的曾想過要和方雅玟交往,不過他們可沒有講過要正式交往。不是他喜歡搞曖昧或故意,只是,她的態度也許才是他們不能跨出那一步的原因吧。

在尚未征得他同意之前,就以他「女朋友」的身分自居,這……怎麼看都覺得順序顛倒了。

方雅玟聰明而且自信,和他其實是兩個非常相似的個體,所以他們很合得來。然而,或許就是因為她太有自信了,強勢的作風教人很難應對。或許在別人眼中,他自己也是這副德行吧。

仔細想想,他還真想笑哩。「兩個自己」在交往,當然可以很契合,但若換個角度看,沖突也絕對難以避免……當初玩大冒險時,對象原本是她,但那張字條並沒有送到她手上,或許是天意吧。

蚌然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高歲見「嗯」了一聲,坐正身體。

旁邊的幾人剛好在聊天--

「……最近考試真多,超累的。雖然要考大學,但也要找時間玩啊。」

「對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上大學這一件事而已。」

「我們班才扯呢!柄文老師每個星期都要出一堆作業……歲見?」

因為高歲見極其突兀地站起身來,大家不禁都往他的方向看去。

「你干嘛啊,歲見?」方雅玟拉著他的袖子。

「幾點了……現在幾點?」高歲見轉頭,嚴肅問道。

「快八點半……歲見!」手里的袖子瞬間被抽離,方雅玟氣得喊道。

斑歲見拿起背包,掏出幾張百元鈔放在桌上,隨即往門外走,頭也不回地道。

「我有事,先走。」他迅速下樓,發現外面不知何時變得陰雨綿綿,他一愣,停站在騎樓旁。

他把和眼鏡妹的約定忘了。原本他應該在放學後到圖書館向她拿她幫他寫的作業才對。

學校五點放學,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她應該不會還在那里吧?靜下心稍微思考之後,高歲見便不再那麼匆忙,反倒覺得自己應該回包廂里繼續跟同學歡唱慶生。

但是……那家伙是個很認真的人吧?如果她一直在等他……那怎麼辦?雖然說最後等不到人她一定會走,但她會等到幾點才走?

就是有那麼一點不放心,他皺著眉,最後還是跑向公車站。

幾分鐘後,他坐上車。冷氣吹拂,略帶濕意,讓他的皮膚起了一點一點的疙瘩,感覺更加冰冷。過了幾站,他回到學校,冒雨朝圖書館跑去。二、三樓已經關閉的圖書館,遠遠看去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樓閱覽室還有些許亮光,不過因為也過了使用時間,兩扇門是合上的,只留櫃台上的燈給里面還在整理的小姐,

跑到屋檐下,他氣喘吁吁地觀望四周,喃道︰「走了吧……」

有哪個傻瓜會在這種爛天氣等那麼久?除非是腦筋不正常了。才這麼想著,耳里隱約听到附近有什麼聲音,不覺凝神細听,像是有人在小聲地哼著歌……

順著音律的方向走過去,在大門右側的花圃、靠牆的地方,開著一朵粉色傘報。

「……當我看著你的眼楮,我等的是奇跡……」

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側身靠牆站在那里,雨傘輕擱肩頭,穿著單薄的制服衣裙,低頭低低地吟唱。那是一首他不曾听過的歌。

斑歲見在原地怔住懊半晌,不可置信地開口問道︰「-……-在做什麼?」

「嗄?」聞聲,她回過頭來,望見是他,她一呆,愕然道︰「你來啦?下雨呢,你又沒帶傘了。呃……你剛剛沒有……听到我唱歌吧?」她臉紅地走近他,然後伸長手,用粉色雨傘遮住自己和他。

因為傘不夠大,所以只能勉強遮到兩人頭部而已。她的指節已經染上蒼白,是由于天氣寒冷的緣故吧。

「什麼我來了……-站在這里做什麼?」他忍不住提高音調。

「咦!」她困惑地歪了歪頭,解釋道︰「原本我站在大門那邊,不過因為里面的小姐一直看著我,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才站過來這里。」

「我不是在跟-說那個!」他莫名地覺得荒謬又生怒。「現在幾點了,難道-一直在等我嗎?」她頭腦有問題啊?!

「……我們約好了。」她望住他說。

聞言,一股怒氣讓他飆了出來。

「我今天和朋友去唱歌,根本把和-約好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他沒有回學校一趟,她打算等到什麼時候?「我過這麼久都沒來,-難道不會猜想我是不記得了或爽約,不會自己先走嗎!」

她只是仰頭看著他。

「有啊,我也有想過可能你有事或不會來了。可是,雖然你說忘得一乾二淨,最後你還是來了啊。幸好我沒有走開,不是嗎?」她單純地說,又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望著她,心髒不曉得是因為奔跑或惱怒而激烈跳動著。

「-都不會生氣的嗎?!」

「我當然會啊。」她睜眼望住他,一副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在等你的時候,我一直想,等你來時我一定要你道歉。不過,後來我又覺得,你來時看到我在等你,一定會感到愧疚吧,而且時間愈晚你就會愈愧疚,或許我是為了讓你內疚才等在這里的喔。」她打趣似地說。

斑歲見瞪著她,久久無法接話。

他的視線彷佛令她相當不安。她回避,仰望雨夜,說道︰

「早上天氣明明很好的。這個給你用。」從放著參考書的手提包里取出另一支藍色的折迭傘,然後遞給他。她不覺輕聲地自言自語起來︰「……以前,我認識一個總是什麼都不帶的人,我的東西都要準備兩份,不然就沒辦法借給那個人了……你知道嗎?我不帶傘的時候都會下雨喔,好幾次都是這樣,我好生氣,所以我現在天天把雨傘放在袋子里,以防萬一。」語畢,她緩緩地綰出笑意。

發間滴下水珠沾濕他的睫,他卻眼也不眨。

終于,他想出一句可以對她說的話︰

「-真是個笨蛋。」

從頭到尾,她都只是溫和地笑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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