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猶憐 《前因後果加中間》之完全補充版
其一人——
活著,有什麼好?
當一個人活著,有什麼好?
人們說,自己是萬物之靈。但就是因為知道了太多大多的事情,所以很多東西就沒辦法單純地來看待。
「-就是孟思君?」我問道。
「是……是的。」
明明就在發抖,明明連頭都不敢抬,為什麼這個凡間女子還要扯謊騙我?引魂使者會弄錯,難道她天真的認為看盡人間生死的我也不曾發現?
「-可知欺騙神明的下場?」
她劇烈地顫了下,我並不意外。
每個曾經站在這里的人,都會害怕。
唉怕,似乎是一種負面的情緒,我……已經遺忘很久了。
「我……我希望把我的命讓給她,就算下輩子沒辦法當人也無所謂,我……我求求你!」
她跪在我面前,雖然距離很遠,但我依然瞧見她臉上的表情有多麼認真。
這個凡間女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引魂的時候,她看到了她的前世,因為這樣,而產生憐憫?
為什麼?
她應該知道,她的前世和她一樣,皆苦于疾病!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讓她的前世返回陽間再去受一次苦痛?
她應該是最明了那種悲傷的,不是嗎?
「-真的清楚-在說什麼嗎?」我忍不住開口。
真是奇怪,我應該要立刻判她打入畜生道,然後拘回前世的,但我為何卻想明白一個凡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清楚︰我清楚︰她跟我一樣,但我不願看到她和我有相同的結果。我知道我自己再回去是沒用的,雖然我們兩個的命運很相似,可我相信她在另一個地方能找到另一條道路,因為……因為我們兩個執著的東西是不同的。所以找求你……我求你給她一次機會!」
我望著她那麼激動地訴說,不知怎地,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
人,都是這麼復雜的嗎?
在這殿前,有多少人想活卻不小心死了,又有多少人想死而不願活著。
上天賜予生命,上天收回生命,不論如何做,都會有人怪罪神明。
他們怪上天不長眼,但誰又知道,即使神明看到了人世間的苦狀,也不曾同凡人般有任何哀傷之感。
人為什麼不像其它動物,生老病死,就這樣過其一生,不會有怨,不曾有恨︰相對的,也不會有喜有樂。
悲傷,憤怒,遺憾,冷漠……甚至恐懼。
在這里,我看過太多大多。但我卻仍不能全部了解。
有的人很傷心卻在笑,有的人很生氣卻故作不在意,有的人很害怕卻還是要逞強。
口是心非,顛倒黑白。
人的七情六欲,為什麼會如此復雜?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一個凡間的弱女子,怕得連聲音都在抖,為什麼還站在我面前,這麼努力地關心她的前世?
這就是人嗎?除了自私自利,除了相互傷害,除了貪婪好斗,也有這種願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換得他人幸福的人嗎?
「-不後悔?」等我發現到的時候,已經出了聲。
她先是一頓,隨後牽起一抹快樂的笑,不知為何,我竟覺心口一緊。
「我不後悔。她是我,我也是她,如果我不能幸福,至少,我希望她可以。」
某種聲音,在我腦海中不停地回蕩著。
什麼呢?究竟是什麼呢?
彷佛,是十分十分久遠的聲音……
我沒有拒絕,任憑她被帶走,喝下孟婆湯,暗許這個替身輪回。
甚至介入人間,施了法,弄出聲響,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讓他察覺到奄奄一息的前世,然後救了也。
我想不通自己的行為代表什麼,只是感覺那名凡間女子說話的語調起伏讓我極為懷念。
我深知,有七情六欲,才能夠擁有那種特質。
做人,好嗎?
也許……比沒有七情六欲的神好吧?
我不禁有了異樣的感觸。在心底自問︰為何我會做這種沒有意義、道理的事?
才憶起,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幾百幾千年以前。
我,也曾經是個「人」。
其二夢
「唉,討厭,我真不想來這兒。」
「誰想?真怕這病貶傳染……嘖!被派來服侍少夫人,真是倒霉透了。」
「可不是?我真不懂,怎麼有人臉皮這麼厚,死賴著不走。也不瞧瞧自那個樣,只會給人添麻煩而已。」
「就是說麼,本來咱們好好的,從她來了以後,好像什麼都不對勁了。真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快點還這里一個清靜。」
「听說最近府里又收了幾個新丫鬟,管事的一定先派過來,到時咱們就可以不必做這苦差事了。」
「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交談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辮暗的狹窄房間內,孟思君躺在榻上,一雙凹陷的眼始終不曾閉上過。
「咳咳∣」深怕自己真會傳染給府中的人,她吃力地拉過被子掩蓋那咳聲。
懊不容易松了口氣,她慢慢地轉移視線望著窗口,發現又已經到春天了。
第幾個了呢?來這府邸綁,她已經逐漸遺忘了時間的流動。
除了那扇窗和這間房,她什麼也看不著。
門邊還擱著幾碟不怎麼新鮮的飯菜,空氣中一種食物發酸的味道讓她忍不住又咳了咳。
那些已在府里一段時間的丫鬟討厭她,常常把木盤放在門邊後就走了,好幾逃詡不會再來。
她有沒有吃,或者能不能吃,她們不曾在意。
今兒個也是。她還是沒能和她們照到面。
她真想……真想和她們說說話……如果她不咳不病了,她們會願意和自己說話嗎?鈐鈐、鈴鈴……
神思有些恍惚了。她分不清昏還是睡,只是感覺好累……
一陣陣鈴鐺聲,又將她拉了回來。本以為是作夢,因為,這里鮮少有人會來,但那鈴聲只是逐漸接近,讓她清醒了些。
誰呢?
撐坐起身,她注視窗外。兩條小小的身影伴隨著女敕女敕的笑聲出現,再定楮細看,是一對衣著相同的雙生子。
依稀記得,曾听說過孫家的親戚里有這麼一對可愛的龍鳳胎……
「嘻嘻!」雙生子其中之一,像是發現了這窗口,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孟恩君見狀,下意識地往後躲進暗處,怕那孩子看到她會怕,也擔心自己真會害他們生病。
「呼、呼!有沒有人?」小女娃兒踮起腳尖,就這樣搭著木窗,想看看里面有些什麼。
另一個男孩兒本來也是有興趣的瞧了瞧,發現什麼響應都沒有以後,就走了開。
孟思君忽然想到屋旁有個水井,要是他在那玩耍,會有危險的。
彼不了那麼多,她連忙出聲喚道︰「別去。」
小男孩聞聲回過頭,小女孩則吏拉長了脖子往內看。
兩雙大眼楮努力地瞅著她的方向,她有些怯懦︰不過因為擔心他們會跑走,還是緩緩地扶著寢柱站起。
「那邊不好,別去。」她柔聲道。還是不敢走到較為明亮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糟,跟個兒一樣,連自己都覺得恐怖,她不想讓這兩個可愛的孩子驚嚇到。
「啊,是一個姐姐!」女娃兒抬起手來先指著她半隱的位置,開心地叫道。腕上一對金鎖鈐煉,隨著動作鈐鈴鐺地響,煞是好听。
「哪里哪里?」男娃兒推開自己姊姊的頭,搶著觀望。手上也有同款的鈐煉。
「啊,好痛!」她不甘心,反推回去,一來一往的推擠,就要打起來了。
「小心點。」真怕他們弄傷了自己。孟思君忍著沖出喉問的咳,扶著牆,很慢很慢地走近幾步。「不……不要這樣,撞到頭就不好了。」幾個月沒和人說話了,她有點不知怎麼應對,唇角淡淡的揚起,卻又頓悟他們根本看不著。
兩個孩子的笑好可愛,聲音也很好听呢……他們會不會接受她?會不會?
「啊!」見里面的人總算有了動靜,女孩兒忽地高興地大叫一聲,卻又把孟恩君遲疑的步伐逼了回去。
「-為什麼要躲在這里?」男孩的面容非常稚氣,但言語卻故作老成。
孟恩君一愣,隨即輕聲道︰「因為我病了。」
「病了?」女孩漂亮的眼楮骨碌碌地轉了轉,伸手進懷中模出一個小鈴鐺。
「給-給-!娘說神明會保佑。」她搭著窗,端起小手。
孟恩君望著躺在小小掌心里的鈴鐺,明明知曉女孩兒的這個舉動並沒有想得那麼多,但視線仍是模糊了。
「那是-的,我……我不能拿。」
「沒關系,我還有很多喔。」她愉快她笑著。
「我……」一種深深的渴望,讓她盯著那個鈴鐺不放。在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走近了窗邊。
顫抖的指尖極慢地向前伸出,外面的光漸漸地照射在她只看得見骨頭的手背上,她清楚地看見那知白紙般的膚色下有著青青紅紅的丑陋痕跡,那一瞬間,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好猛。
貶不會接受她?會不會?
「唉呀︰我的天啊!」
「啊︰」孟恩君才正觸到那鈴鐺,就被人從中打了掉。
圓圓的鈴鐺摔在外面的石板地,她沒按著,兩個孩子也立刻被人抱離。
「我還道舅爺約兩個寶貝跑哪兒去了,結果居然是到這里來了!」管丫鬟的大嬸急忙揮手,命長工趕緊把那兩個小祖宗抱走,自己則掩著鼻,拿出帕巾抹著手。
孟恩君只能看著他們被帶離,什麼都來不及說。
大嬸甚至沒把視線移到房內看一眼,壓根兒就當那里面沒人。退了幾步,她一話不說,對著旁邊一名丫鬟就賞了個大巴掌,尖高的嗓子罵道︰「-是怎麼做事的?!叫-顧兩個孩子都顧不好,明明就交代了要好好看著,偏偏還讓他們跑來這種地方︰讓老爺利夫人知道了,誰來擔這責任?要是那兩個寶貝得了病,-就等著被趕出門吧?」
語末,還用力地扭了丫鬟的耳朵一把,丫鬟立刻疼得流下眼淚。
「別……」孟恩君氣弱地撫著胸,想開口,但那大嬸已經轉身就走。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大嬸走回幾步,丟下自己手中的帕巾,連同地上的鈴鐺踩著,一起踢到草叢里,才滿意地離去。
從頭到尾,她都當孟思君不存在。
那被教訓的丫鬟-著紅腫的耳,佇立了半晌,才恨恨地瞪著那黑暗的窗口。
「都是-!要是沒有-就好了!」她指著房間憤怒地大聲泣罵,然後跑走。
四周安靜了下來,只有孟思君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
溫暖的春風徐徐地吹著,滿枝的綠葉隨著搖動。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輕地抬起手,將那扇窗給掩上。
「咳咳!」費了些力氣走回榻邊,她躺上去,臉朝著里面,用棉被蓋住自己,緊緊地縮成一團。
明明,已經春天了。
可是,那徹骨的冷,卻凍結了她的所有所有……
她真的覺得好冷、好冷……
「怎麼了,冷嗎?」
粗啞的男聲在她耳旁響起,有力的手臂在床被底下環過她腰際,傳達著暖意。
「不……只是作了個夢。」微紅了臉輕聲說著。嫁給他大半年了,她還是不太習慣。
「又作夢?」彷佛察覺她手腳過于冰涼,溫柔的一攬,他用魁梧的身軀包覆住了她整個人。「惡夢嗎?」他輕緩地撫著她的背骨,像哄孩子似地慢慢拍著。
埋在他厚實的胸膛中,她舒服地嘆息。
「不,不是惡夢。」她柔道︰「是一個……讓我覺得現在很幸福的夢。」
「幸福到想哭?」他細心地用粗糙的指抹丟她眼角旁的淚水。
「對啊。」她小小聲她笑。
聞言,他似乎長數了口氣。
將她的臉挪靠在自己肩窩當中,他低聲道︰「-會一直幸福下去,所以,別再亂作夢了。」
「嗯。」她輕應著。
她知道,他半睡半醒,說的話其實明早就曾忘記。但她更清楚,即使只是夢話,他也不會對自己說謊。
閉上眼,悄悄地也伸手抱住他。她想,她被冰封的夢,一定會慢慢地融化,慢慢地遺忘,總有一天,曾完全消失不見。
總有一天。
其三因果
「我要休妻!」
這房間藥味真重。他皺著眉,站在門口,沒有想知道她會有什麼表情的。
真不知道爹在想些什麼,為了對朋友守約,結果犧牲了他。娶妻將近五年有余,他們倆沒同過房,沒行過夫妻之禮,宛如只是住在同一個宅子中的陌生人。
囑咐下人買藥材給她吃,本以為她的身體會爭氣些,至少別病成見不得人的樣,後來輾轉得知她的情況,才發現這樣只不過是浪費銀兩罷了。這女人的不知好歹,令他十分不高興。
他都已經掏出了錢,試著想要幫她,是她自己不好,這副模樣只會拖累別人,不值得關心和疼愛,恕不得人。
之前是因為有太多家業上的事需要他學習打理,才沒空理會,不過現在他當家了,誰敢說話?
忍不住掩著口鼻,就連站在這里,他就已經覺得是一件難忍的事,怎可能和她同住?他還想活久一點,不想沾了她的晦氣。
讓這種要死不活的媳婦進門,根本只是徒增笑話。
「明兒個,我會叫下人將休書遞上。」簡單交代一句,不願再多留一刻,也不打算听她回應,他使轉身推門。
早走早好,明天以後,他和她之間,就不再有瓜葛,終于不必背著個包袱。
他已經安排好了,那陳員外的女兒如花似玉,雖帶有點嬌氣不願做小,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只要打發走了她,他就可以去下聘了。
妻子,果然還是要這種千金閨秀好。
「咳……咳咳!相、相公。」
听到身後傳來氣弱的嗓音,言詞親昵,他眉峰更擰。
「我會給-足夠的銀兩帶走,這樣-答應了嗎?」還不改口?
她似是楞了楞,未久,才小聲地啟唇︰「不……我,咳陔……我不是那個意思……咳咳︰」好不容易順了氣,她的語音已然全部沙啞︰「孫公子……我只是……咳咳咳……想說……謝謝你而已……」她有些飄忽地道。
謝什麼?謝他給她的銀子,還是謝他的忍耐?
只听她好似縹緲地自語︰「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自是要謝謝你的……」
他聞言暗忖︰那可以省了去,因為這五年來,他運-的長相都沒能認得。
一拂袖,他徑自離去,沒予回應。
翌日,他修了封休書,命管事拿去,卻不料管事回報,她已病逝。
沒有什麼哀傷的感覺,他甚至想著她為何不等出府再死,府邸中有冥喪,下聘的事又得緩一緩,給那些街坊知曉,還要被他們指指點點好一陣子。
真是麻煩!死了都還這麼麻煩。
幾經思量,他終究只放出了休妻的消息,沒說明她病逝府中。草草地喚下人處理,自己則早已去忙另樁喜事。
兩個僕工替她找了塊偏僻的地掩埋立碑,其中一個較為不忍的,好心地予以祭拜,不過那僕工還鄉之後,墳上就逐漸生草,一場大雨,更是讓簡陋墓碑上用木炭寫的文字沖刷消失。
墳,變成無名墳。
在他迎娶新妻子,而後又添增兩名小妾數個子女後,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墳曾經寫上了誰的名字。
……
「咳咳!咳咳!」
「拜托一下,你要咳別對著我咳,也不想想自己的口氣多難聞!」一名打扮入時、花枝招展的女子下了出租車,還對著車里的人影繼續用那種不屑的語調道︰「唉喲,你動作可不可以快點?拖拖拉拉的,我用看的都覺得受不了,我上輩子不知造了什麼孽,得這樣服侍你。你自己看︰現在景氣這麼差,這病健保又沒給付,一個月要浪費七、八千塊還治不好,那些錢要是拿來給我買米買鹽,都不知道能吃多久。」
嘰嘰喳喳、嘮嘮叨叨,連出租車司機都看不下丟,瞧一眼那始終低著頭被念的可憐老公,忍不住開口︰「喂,歐巴桑,-說夠了沒?我們照表要多收二十元啦,-錢不夠。」
「什麼歐巴桑,我才三十歲!」女子差點要尖叫了。
「三十歲四十歲都好,二十塊啦!」肖查某咧。
女子生氣地從零錢包里掏了硬幣,卻因為用力過猛而掉了一地,發現旁邊有人在看,她火大地抓起一把塞進司機手里。
「不用找了!」發現司機在笑,她更惱,等車開走後,轉頭對自己丈夫口囂︰「都是你!笨手笨腳地杵在這里,害我東西都沒拿好,你剛剛是沒看到那個司機在欺負我?就不會幫我出氣一下!」
見他默默地轉下瘦削的身子,撿著地上的銅板,她一把火瞬間涌上——
「你就是這樣!鱉像個癆病表,不管出了房門還是在房門里,都一樣軟弱無能力!」想到為了那筆遺產和保險金才忍受到現在的婚姻,再見到他這副窩囊樣,她氣不過,揚起手來,不料被人從後面抓住。
「干嘛啦!」她用力甩掉那箝制,一回頭,望見一張恐怖的凶惡臉,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小姐,大庭廣眾的,太難看了吧?」魁梧的男人冷著聲,更增添不少氣勢。
以為惹到哪方角頭的女人趕緊暗笑︰「我是陪我老公來看病……」見對方眼一-,她抖落一地雞皮疙瘩,連忙朝著仍蹲在地上的丈夫道︰「那、那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看吧,結束以後自己回家!」
敗舍不得地把錢包往他手中一放,一溜煙的落跑。
「搞什麼……」有著凶惡臉的男人皺眉。
「你嚇到人家了。」軟軟的女聲加入,沒什麼力氣的樣子。
「是她欺善怕惡。」嘖一聲,高大的身影蹲下,幫忙撿著零錢。「不好意思,我太雞婆了,害得你們夫妻吵架。」果然又犯了老毛病。家里那張小風他們做好玩的童子軍海報又要流一筆……也不知道畫了幾個正字了。
「不……」始終低著頭的瘦弱男子總算慢慢地抬起頭,看見魁梧男人時先是想要後退,而後再看見那個有著虛軟氣音的女人,他倏地一震!
魁梧男人本是微訝他那種病重的臉色極為熟悉,按著又察覺他神色有異,使出聲問道︰「怎麼了?」
「不……咳咳!沒什麼。」男子趕忙垂下眼道。
不知怎地,他看到女人的那一-那,腦海里竟浮現出一間昏暗的古厝。
那樣清晰,彷佛他曾經親自去過一般。
「先生?」魁梧男人撿完零錢,正要給他。
他很快地回了神,伸手接下,道︰「謝……謝謝。」
「不客氣。」點個頭示意後,便輕輕地車起一旁的妻子,緩緩走離。
男子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是發呆似地站在醫院大門前,望著那兩抹背影,久久無法釋懷。
「十年修得同船渡……」等他發現時,眼眶已經微濕。
不論是被怎樣辱罵,他心底最深處總是不願出口反駁,現在才想到,或許……
是因為他上輩子欠了誰什麼吧……
又佇立良久,他才駝著咳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醫院大廳之中。
……
「-在想什麼?」
「沒……我只是覺得,剛剛那個人……好像以前的我。」
「-覺得他很可憐?」
「你呢?」
「我並不覺得-可憐。」
「我知道。」輕輕她笑了下,「佛說,有因必有果,善惡到頭終有報。但其實,我並不覺得這世上有誰是一定的惡人,有誰又一定必…得到嚴厲懲罰。」
「所以?」
「所以……在受苦的人,我希望他們也都能有快樂。」
「……為什麼-這麼相信這種事情?」他就不信。
「因為……秘密。」
微微她笑著,她難得地高深莫測。只是可惜不能告訴,他們之間的緣分,或許……
其四家人
「那是什麼?」
少年指著在床鋪上蠕動的「物體」詢問。
「那不是「什麼」,那是你弟弟。」婦人微笑回答。
「我弟弟?!」少年的面皮抽搐了下。
雖然他早知道這種事情一定會來臨,但怎麼也沒料到,那個「弟弟」會這麼地……像一團肉球。
「他叫曉生,你要好好跟他相親相愛,知道嗎?」
熬人,微笑依舊。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的頭!」忍無可忍,他終于回頭罵了一句,卻突然發現那小家伙居然不在他用棉被圍好的定點里。
視線連忙轉移,才看到那個無齒魔鬼在啃櫃子!
「那個不能吃!」丟下還沒擦干的課本,駱-兩大步跨進,一把攬起他的小胖腰夾在腋下。
「嗚……」這個姿勢似乎不太舒服,還不會用說話來抗議的小球人開始委屈啜。
「嗚哇……哇……哇哇……」很快地變成嚎啕大哭。
天啊,簡直魔音穿腦!這麼小的身體里到底哪來的這麼大聲音?
「吵死了……別哭!」換到左手,這樣滿意了吧?
「哇——」
「可惡!」一把用到後背掛著,像背貨品似的。
「哇——」
居然還不領情?
「那就這樣。」抓起他的一雙小小腳,弄個倒立。
敗棒吧?他是全世界最酷的嬰兒了。
「哇哇——」哭得更凶。
懊吵……為什麼他可以聲嘶力竭,這樣弄得自己全身顫抖僵硬?
他好擔心他那小小小小的腦血管會噴血爆掉。
「別哭……別哭啦!」受不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凶惡地吼叫一聲。
小嬰孩哭聲停了,鼻涕眼淚統統都流到嘴巴旁邊,苴苴地瞅著駱-看。
「好髒的小阿……」不是普通的惡。
才松一口氣,覺得可以清靜清靜,沒想到下一刻,曉生卻突然像是火山爆發般地狂哭起來。
「哇哇!哇哇!」
糟糕!這家伙好像不太愛看他的臉,每看必哭,他居然忘了!
為什麼莫姨剛好不在?為什麼要把這小子丟給他照顧?跟這種東西要怎麼溝通?手忙腳亂又不知如何是好,駱-已經開始冒汗。如果可以,真想昏死過去當作沒听到。
他哭,表示他傷心或不舒服吧?那、那……
那麼,他或許安慰他一下就好了……
笨拙地「ㄑㄧㄠ」了幾遍,他才找到一個不錯的姿勢,輕輕地把小身體抱進懷里;見他還是哭不停,下意識地就拍撫起那圓圓的背脊。
「噓……別哭……別哭,乖乖的。」頁怕拍到他吐血,他用的力量好小懊小,也因此,他更清楚地感受到,懷中的這個嬰兒,是多麼地柔軟。
懊像剛蒸好的肉包子,綿綿女敕女敕的,還帶著一點特別的乳香味。
依附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抓著他的衣服拚命磨蹭。
憊……滿可愛的。
彬許是他的情緒也感染到了嬰兒,漸漸地,曉生停下了哭聲,毛發稀疏的小扁頭就這樣靠在-的肩上。
生怕這家伙再造反,他不敢松懈。另目二遍一遍的拍著他,配合著節奏,緩緩地踱著步。
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鐘,不習慣做這種事的手臂也酸了起來,偷眼瞧一瞧,恐怖的魔鬼看起來像是睡著了。終于可以解月兌,走近床邊,很慢很輕很柔地,將小小的肉包子往床上放。
孰料,才一沾床被——
「哇!」
原來還沒睡熟!
沒防備地被嚇一跳,他一驚,連忙又抱回懷中。
「別哭……乖。」又拍又哄,險險地把邯媲美立體音效的哭聲給推了回去。
他這麼小,又不能打他教訓他,給他一拳大概就斷氣了……也可能會哭得更大聲也說不定。
又過了二十幾分鐘,駱-很仔細地觀察,這次確定他真的是睡著了。
非常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球娃往床上放。
「哇!」
不會吧?根本是在耍他嘛!
徹底戰敗了,投降,舉白旗。
「好好,我會一直抱著你……拜托不要哭……」任小女圭女圭「巴」在他身上,坐在床緣,若老實實地拍了一遍又一遍。
肩上的衣服,還有昨天的課本都被口水弄濕了,不要緊;手臂酸得都快僵硬斷掉了,不要緊;這家伙第三十二次看到他的臉就哭,都不要緊。
只要他現在乖乖的,就不要緊。
「連我也想睡了……」他低聲喃道。
抱著這顆肉包子,他才察覺,原來人的體溫,是很溫暖的。
彬許……他這個天外飛來的弟弟,是因為怕冷,才這麼黏人吧……
牛皮糖口味的包子……不,他很像-薯……棉花糖也滿不錯的。
原來,小嬰兒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啊……
「唉呀。」
熬人買菜回來,看到了這一幅景象;她低呼後掩住嘴,放下菜籃,躡手躡腳地從木櫃里翻出了照相機。
「喀擦」一聲,把這有趣的畫面拍下。
誰說沒血緣就一定不親?誰說十幾歲就代表叛逆期?又是誰說家庭不健全的小阿行為就會有偏差?
他們家的孩子,不都是挺可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