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當家 第五童
嚴家副業珠寶鋪開業的那天,店鋪外架起木台,幾名當鋪姑娘打扮絕艷,佩戴秦關精制的各式首飾,在木台上表演了一場精采的吸晴展示,為珠寶鋪招來熱鬧客源。
首先出場的冰心,讓老富豪一眼看中,看中的並非她身上玎玎咚咚戴滿的金銀珠寶,而是她精致無瑕的美麗面容。
二十歲的冰心,正是花期盛開的年歲,溫雅靈秀的外貌,宛若幽蘭,一顰一笑,搖曳生婆,輕易勾走老富豪的所有目光。
于是老富豪不只一回派人上嚴家,表達想為冰心賦身的高度意願。
前幾回,老富豪的要求被四兩撥千斤給打了回去,眾人相信嚴盡倍不可能會將冰心交給一腳已踏進棺材的老男人當小妾,再怎麼說,冰心像是嚴盡倍的姊姊,嚴盡倍尚未出世
之前,她便已在嚴家住下,儼然是嚴家的一分子,更遑論嚴盡倍出生後即喪母,是冰心充當親娘,每夜搖板著她睡、陪她吃、伴她玩,如此感情深厚的姑娘,豈容金錢買賣?
眾人相信嚴盡倍還是存有一絲絲的天良才是……
不,嚴盡倍沒有。
「賣人做小妾有啥不好?吃香喝辣、穿好住懊,說不定她在心里感激我做的決定。」嚴盡倍女敕唇勾著,漾起一抹笑痕,肩兒輕聳,說得多麼狼心狗肺。
听听,這是人話嗎?!這是身為一個人,應該說出的畜生話嗎?!
偏偏嚴盡倍說得好順口。
一旁冰心低垂螓首,一語不發,雖然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光用猜的也知道決計不會太好,說不定正偷偷掉淚,教眾人為她擰了心。
「小當家,我們實在不需要為了三百兩而賣冰心,近期嚴家當鋪及其他副業的進帳金額早已遠勝過它,你又何必……」
鮑孫謙正欲為冰心求情,嚴盡倍毫不客氣打斷他︰「誰會嫌錢多?這種好賺的交易,不賺才是蠢蛋。誰都別想嗦,再多嘴我就把誰送去當冰心的陪嫁!」嚴盡倍完全不听人
勸,一意孤行,橫蠻無比。
「冰心並不是流當品。」公孫謙加重語氣,不受嚴盡倍威脅,不怕被進去當陪嫁。
「誰說她不是?」嚴盡倍瞟了他一眼,懶乎乎的。
「她沒有當單。楊嬸雖然是被典當進來,當時冰心尚未出生,當單上不包含冰心,既不是流當品,就不該——」
「流當品的孩子還是流當品呀。」于盡倍嗤地一笑︰「我和我爹的想法不同,他是個老好人,但我不是,我說冰心是流當品,她就是流當品,我賣一件流當品,為鋪里賺進三
百兩,公孫鑒師有什麼意見嗎?」
怎麼有人能笑得萬般可愛天真,卻又冷血無情至極?!
「連冰心你都舍得賣,全鋪里還有誰你賣不下手!?」尉遲義嗓門大,像在吼叫一般。
「全鋪里,沒有誰是我賣不下手的,只要有人想買,價錢也不錯,我就賣呀。義哥,你放心啦,你賣不掉,你安心留在這兒吃閑飯吧。」嚴盡倍眨眼堵目去,換來尉遲義的齜
牙咧嘴。
吃閑飯?!他每一口都是靠勞力換來的耶!不然她以為當鋪每次遇上惡人,都是誰出面打跑的?!
屋里除了嚴盡倍悠哉喝著熱暖的桂圓茶時,杯蓋輕踫杯緣的脆響之外,沒有半點聲音,無人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來扭轉嚴盡倍的心意。
這一定是公報私仇!
這幾年來,關于冰心和夏侯武威的傳言一直沒有斷過,不少人相信兩人的感情沒能開花結果,是嚴盡倍從中作梗,因為她喜歡夏侯武威,才會對冰心充滿敵意,而今更是直接
一不作二不休,把冰心嫁給老富豪,就是要夏侯武威從此死心。
最毒婦人心吶……
可憐可愛的冰心,哪敵城府深沉的嚴盡倍?這下她一生的幸福,就要被嚴盡倍給狠狠葬送掉了……
夏侯武威,你怎麼不替冰心說些啥呀?開始有人將視線瞟往夏侯武威,希冀由他口中听見英雄救美的對抗宣言,對抗嚴盡倍惡意打散鴛鴦的歹毒心腸。
他理當跳出來捍衛情人,與嚴盡倍爭論,當眾表明他對冰心的情意,感動嚴盡倍這座冰山,教她成全他與冰心——
夏侯武威冷顏緊繃,模樣駭人嚴肅,好不可怕。
那是當然,心愛的女人受盡委屈,都快被人賣給老色鬼當小妾,他如何能眉開眼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更專注偷覷兩人間流轉的火爆氛圍,猜想著夏侯武威下一步
貶是什麼。
上吧!武威哥!為了愛,對抗惡勢力!不要害怕壞當家!
現在直接牽著冰心私奔走天涯!
夏侯武威在眾目暌暌之下有了動作,拉住美人往外走——
咦?
不對不對,武威哥,你拉錯美人了啦!
你應該要救冰心才對呀,你拉小當家做啥?
呀,你該不會想直接動手海扁小當家,扁得她收回成命吧?
這也不失為個解決的辦法啦,但……
大家心里有好多聲音響起,然而誰都沒敢讓它們月兌口說出。
「武威,別沖動。」公孫謙攔住他。
「我不會對她做什麼。」夏侯武威額上青筋躍動時,說這句話真沒有說服力。
「我不反對你狠狠打爛她的。」尉遲義在旁鼓噪。必要時,他可以幫忙。
「有話好好說。」秦關不贊成以暴制暴。
「我跟他沒啥好說的,反正冰心非嫁不可!」嚴盡倍火上添油地嚷嚷,努力想掙開夏侯武威的手。
「我不許你這麼做!」夏侯武威森然瞪她︰「論輩分,你得叫冰心一聲姊姊,你不能罔顧她的意願和幸福,硬逼她當別人的妾,更何況那個男人老得沒剩幾年好活!」
「呦,心疼了?」嚴盡倍毀瞪他,酸不溜丟笑︰「也是啦,你與她的情事傳了這麼多年,是真是假你們自己心知肚明,若不是我梗在中央,你們興許早就雙宿雙飛去了。不過
太遺憾,你夏侯武威老早被我買下,不可能和冰心有結果,你還是快些死心,跟她說聲恭喜、祝你幸福等等之類的廢話吧。」她雙手一攤,宣告他多說無用。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夏侯武威宛如望著妖怪地看向她,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
他認識的嚴盡倍,明明還是在他懷里無助顫抖的小娃兒、明明還是暖呼呼關懷他傷勢的粉丫頭、明明懂事地藏住眼淚,不讓她爹為她擔心的貼心女兒、明明不久前還為失去
爹親而崩潰痛哭……為何她變成一個他不認識的人,那麼蠻橫無理、任性無情,冷血要賣掉自小看顧她長大的冰心,而且不是賣給能帶給冰心幸福的男人,她……她究竟怎麼了?
「我變成怎樣?我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嚴盡倍下顎高仰,她比他矮,不得不做出這個動作,看在眾人眼中,卻像是她高傲睨人的行徑。
夏侯武威後退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一步,卻像千里。
對,她像極了一個人。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使出陰謀害人,斬草除根地趕盡殺絕,那張美麗的臉孔,教人毛骨悚然,此時竟與嚴盡倍愈發艷美的小臉交疊在一塊兒。
不是五官的神似,而是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味道……
「一個美冠群芳,心卻如蛇蠍歹毒的女人。」
春妃。
曾教他恨之入骨的春妃、謀害他母妃的春妃……當今皇太後。
「一個美則美矣,骨子里盡是冷血待漠、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他說。
啪。
嚴盡倍甩了他一巴掌,娃兒的力道大不到哪里去,打疼不了人,然而打偏夏侯武威的臉、打斷他的話,依舊打不掉他眸子凝覷她時的嫌惡。
那時,她覺得他離她好遙遠、好遙遠……
她沖動,幾乎想上前揪住他的衣袖,告訴他,把一切都告訴他——
她抬起雙手,十指深揪,握住的,是一片空虛,他早已轉身,掉頭而去。
她什麼都來不及說。
之後,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帶著全鋪里人對她的指責眼神,露出笑容,那笑容,苦苦的,雖無損其美麗容顏,卻讓水燦秋瞳中,染上一層失望的灰暗。
他不听她說話。
他不給她機會說話。
他認定了她是個壞姑娘。
冷血冷漠……鐵石心腸……心如蛇蠍……
那就是他眼中所見的她。
既然,他不听她說話,那麼,她也不願給他機會听。
春兒的思緒,從數年前親眼看見小當家與夏侯武威的那場爭吵中緩緩回神,望向伺候多年的主子。
嚴盡倍伏在浴池畔,果背凝著水珠,氤氳的暖暖蒙煙,朦朧了視線,她恬靜閉眸的姿態,宛若出水芙蓉,一洗平時精明干練的慧黠。
春兒記得,小當家和夏侯武威冷戰好久,當中更發生了公孫謙幾人要助冰心半夜逃出嚴家,後來被冰心所拒絕才告吹……最後,冰心仍是坐上老富豪的大紅花轎,被載離了嚴
家當鋪,迄今也四年有余,關于冰心的婚後消息,陸陸續續傳回嚴家,震撼嚴家的威力同樣不減當年。
尤其是冰心入府後不到五個月,老富豪迎入第八房妾,等同宣告冰心失寵,那回嚴家里也吵得很嚴重……全數唾罵依舊都朝著還有心情品茗嗑瓜子的嚴盡倍而來。
從那時起,小當家與夏侯武威的關系變得撲朔迷離,眾人眼中看來好似他們兩人很親密、形影不離,實際上又仿佛相當遙遠、冷漠如冰,連她這個貼身丫鬟也時常瞧得一頭霧
水……弄不懂這兩人究竟是愛或是對抗?
「小當家……」春兒安靜不下來,沉默片刻,又出聲吵她了。
「又來了……說吧。」反正春兒就是不讓她好好睡。
「冰心姊那件事,你為什麼不說?不讓謙哥他們知道,事情並不是大家說的那……」
「事情當然是大家說的那樣。」嚴盡倍修正春兒的話,美眸笑得彎彎的,好不可愛︰「我因為嫉妒冰心,瞧她礙眼,于是隨便找了個老不修,逼她下嫁,我好獨佔夏侯武威,
就是這樣。」
「小當家!」她當時明明人就在場,听見的可不是如此!為何小當家老是要把討人厭的說詞掛嘴邊吶!
「冰心太美好,人又溫柔漂亮,夏侯曾夸過她像他娘,美得什麼清妍什麼什麼的,又內蘊什麼什麼的,而我呢,美則美矣,骨子里盡是冷血冷漠、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听
了真刺耳。對,我嫉妒得要死,恨不得狠狠打散這對鴛鴦,教他們勞燕分飛,這輩子再無緣分瓜葛。」嚴盡倍真的泡得太久,暈眩襲來,才會想起以前夏侯武威說過的話時,感到
額際輕微傳來疼痛。
疼的不是他當時少年青澀沉啞的嗓音,贊揚著另個女孩的嫻雅。
疼的是她在他的眼中,如此不堪,就是一個惡毒女人。
「小當家才不是呢!」春兒激動得仿佛自個兒是被罵惡毒的一方,氣得努力辯駁。
「我是呀,我覺得我好壞,以欺負人為樂,心情不好時,胡亂迂怒,誰踫上我誰倒楣。」嚴盡倍從泉里起身,踏著石階上來。
春兒立刻抖開大布巾,包覆她白里透紅的婀娜嬌軀,嘴上咕噥︰「明明就是小當家你自己要讓大家這樣以為……春兒跟著你最久,最了解你。」
嚴盡倍呵呵直笑,自個兒接手扶住布巾,讓春兒拭干她的烏亮長發,溫暖的泉水泡得她雙腮紅潤,一笑傾城︰「好春兒吶,為何你不是男人呢?你若是,我就嫁你算了。」這
麼懂她、這麼捍衛她,將來一定是好丈夫,可惜生錯性別。
說到「嫁」,春兒又露出嘮叨老嬤嬤的嚴肅神情︰「小當家,古董商王老爺今兒個又差人來提親,希望你當他的二媳婦兒。王二公子真的很喜歡你,打從你十二歲那年與他打
了照面,他的心魂全被你勾走……」長發拭得半干,春兒先為她著衣,避免她受涼,淡金色繡花綢紗,是嚴盡倍最喜愛的款式花色。
「說得好像我是牛頭馬面似的。」嚴盡倍戲謔地拍了春兒的手背一記。勾人心魂?那是鬼差才做的事兒。
「我又沒說錯,王二公子都不知上門求親多少回。」王二公子的耐心倒也真驚人,被拒絕不怕的呢。
「我說過了,我不成親,我這輩子只當嚴家的女兒,不在‘嚴’上頭冠下任何人的姓氏。」所以王二公子的求親,每回皆被打了回票。頭一次兩次還能好聲好氣地婉轉拒絕,
到後來嚴盡倍已經忍不住要撂狠話,叫王二公子撒泡屎自己照照,最後是公孫謙趕在嚴盡倍得罪人之前站出來緩頰,之後只要提親的事,全由公孫謙負責為她推拒,她樂得輕松。
鮑孫謙半開玩笑抱怨過,說老爹留下最大的麻煩,便是一名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讓他們疲于奔命地驅趕采花蜂的追逐。
「連武威哥也不嫁嗎?」春兒假設性地問。
嚴盡倍倒是驚訝春兒這麼問,先是一怔,笑容凝住,搖搖螓首,唇角才再度揚高︰「不嫁。我絕不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她不會委屈自己去奢求他的愛,更不可能低聲下氣
地卑微求全,她嚴盡倍不是那種小媳婦貨色。
「不嫁你還和他……」做盡夫妻間的私密事。
「既然不嫁,我就不必為誰守身嘛。」她雖說得開放,臉兒仍是熱熱地臊紅起來。
「小當家,你真嘴硬。」若真如此無謂,她的入幕之賓為何自始至終只有那一位?
「誰說的?我嘴唇可軟得呢,不信你去問夏侯。」呵呵。
嚴盡倍見衣著打扮完整,長發雖仍濕散,她並不以為意,蓮步緩挪,拉開雲水房門扉。
「小當家!我、我說的又不是那種軟呀硬的!等等,你鞋襪還沒——」春兒在她後頭嚷嚷,看見嚴盡倍停下,爾後才瞧到門外站著夏侯武威,不知他在外頭多久,又听見主僕
的對話多少。
嚴盡倍甜笑,朝他伸手,夏侯武威明白她的意思,上前打橫抱起她。
「聞聞,我香不?你喜歡這種味道嗎?是春兒替我買來的花皂呢。」她環上他的頸,精致臉蛋接近他的鼻,笑得宛若風中銀鈴。
皂香隨著吐納竄進肺葉,和著一股清冽芬芳,那是她身上慣有的香。
「回房擦干頭發。」夏侯武威不自覺屏息,不願意讓那股芳馥進入體內,仿佛只要多吸幾口,便會受她所影響、遭她左右。他喑啞著嗓,下顎繃緊,將她抱往閨閣方向,她軟
得像塊糖飴,掛在他身上,慵懶嫵媚,每一吸氣一吐氣,氣自息都吹拂于他頸邊,溫暖,又炙熱。
他逼自己無動于衷,漠視她既暖又軟的觸感。
方才在雲水房外,他听見她與春兒的對話,她坦白說出她對冰心的嫉妒,令他耿耿于懷。
我因為嫉妒冰心,瞧她礙眼,于是隨便找了個老不修,逼她下嫁,我好獨佔夏侯武威,就是這樣。
她一定不知道就因為她丑陋的妒恨,害冰心過著何種日子。
我嫉妒得要死,恨不得狠狠打散這對鴛鴦,教他們勞燕分飛,這輩子再無緣分瓜葛。
自私。
他厭惡她這種自私心態,厭惡至極。
他已經疲于與她爭吵,每回與她的吵架,泰半都是為了冰心,從未吵出改變,冰心一樣是老富豪第七房小妾、一樣是失寵黯然、一樣是葬送幸福。
第一次的爭吵,是她獨斷宣布要出售冰心,之後冷戰數月。
第二次的爭吵,是五個月後,老富豪再娶一房小妾的消息傳回。
第三次的爭吵,是兩年後,他在街上偶遇冰心,她神情憔悴,身旁伺候她的小婢氣焰高漲,對冰心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客氣,催促著冰心快些回府,省得害她被罵,滿臉不耐煩
,在外人面前如此,在府里更是不可能收斂,冰心苦笑著匆匆與他道別,眸里蓄積了淚水卻不敢滑下,他忘不了她離去時的幽恐無助,一回府,便和嚴盡倍又吵了一次,他氣她,
闢掉一個姑娘的幸福人生,他更氣自己,竟無法伸出援手,明知道冰心極可能面臨這樣的下場,只能眼睜睜看冰心坐上花轎,步向黑暗無光的未來……
那回吵得很凶,為冰心說話的他,又挨了她的摑掌,她氣紅了臉頰,朝他吼著︰「你既然這麼舍不得,你就殺去粱家,挾著她逃呀!把她從老不死魔掌中救出去,你也順便從
我手里解月兌,多麼皆大歡喜!去呀!」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對,我還沒心沒肝哩!你想這麼說我對不對?我是個蛇蠍女人,我心狠手辣,我禽獸不如,是不?你很後悔當初沒有拋下一切帶她遠走高飛,是不?你心疼得要死,是不?」
當時一股怒火,令他想也不想,便點頭,賭氣回她︰「是。」
她臉上血色退去,只剩鼻頭和眼眶紅通通,她哼了聲,自春兒攙扶回房,不屑與他多吠半句,並且任性地絕食好幾頓,最後還是公孫謙出面拜托他先向嚴盡倍低頭認錯,別讓
老爹在天之靈認為他們欺負了他的寶貝女兒,他們都曾于老爹病榻前立下誓,絕對要善待嚴盡倍,不能教她冷著餓著哭著。
他記起自己對老爹的承諾,悠然嘆氣,答應咽下不情願,向她道歉,哄她願意張開尊口,吃下一口飯菜。
她就像個被寵壞的小暴君,事事皆要順她的心、如她的意,不容任何人違逆她,仗勢眾人死守著對老爹的承諾,必須縱容她、保護她,她便肆無忌憚地榨取他們的心軟。
綁來,他端了十數碟她喜愛的豐盛飯菜,去「求」她用膳,並做好了被驕恣撒潑的斥罵準備,或是再挨幾個泄憤巴掌了事。
等在那里的,只有淚眼汪汪的小泵娘一只,蜷曲床間,縮藏于繡衾底下,枕面上,青絲散亂,雙眼哭得又紅又腫。
見他到來,她踢掉繡衾,以雙膝在寬敞架子床上跪著奔來,無視他手里托著飯菜,撲了過來,若非他反應迅速,托盤一舉,只怕那些辣雞丁、炸豆腐、鮮魚湯盅會全渡到她臉
上去。
她埋在他胸前,抽抽噎噎,不知是哭了多久才能將她原本甜絲絲的嬌女敕嗓音給哭得沙啞,說話時,每個字都像被粗磨過一般︰「我沒有你想得這麼壞……不要那樣看我……不
要不……」
她依然是在耍著任性,只是這回,配上了眼淚鼻涕。
他是怎麼想她的?
她確實很壞,甚至壞得不近人情。
年紀尚輕的她,卻做過多少教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下達多少無理的命令,又曾說出多惡毒傷人的話語,他有時會有種錯覺,是她變了,還是他們幾個男人仍當她是兒時的小倍
倍,以為她依舊該天真、該無邪、該清純可人?
「吃些食物吧,你也該餓了。」他說不出安慰她的謊話,便想轉移她的哭泣。
「夏侯,不要討厭我……不要仇視我……不要……」她不願從他懷里離開,濕濡的頰,熨貼在他心窩處,小手焦急絞住他的衣。
他對她的眼淚沒轍,自小到大都一樣,她哭,只會令他不知如何是好,兒時還能笨拙地誘哄她別哭,現在那一招早已失效,她不再是個女乃娃兒,沒那麼好騙好商量。
他正欲低嘆,薄唇才動,立即被她追逐而來的軟唇捕獲。
她的唇太女敕太香,帶著顫抖和蠻橫,又是勾引又是請求,喃喃含糊著求他別討厭她,他在她唇間嘗到淡淡咸咸的淚水,她則在他唇心嘗到了悠悠淺淺的嘆息。
察覺到他即將到來的推拒,她抱他抱得更緊,紗袖自藕臂上滑開,白玉色澤的女敕掌牢牢鉗疊于他頸後,十指探進他濃密發間,唇兒鎖不住他要她別胡鬧的低斥,她索性探出小
舌,擠入他的牙關之中,不讓任何會使她難受的言語從他口中溢出,若他不擔心咬斷她的舌,那麼他就開口說話吧。
她簡直是模透了他的弱點,明知道他不可能讓她受傷,才使出這種小人招式。
他錯了。
錯在那天沒有用盡全力推開她。
錯在那天被她吻得暈眩,她溫暖青澀的檀口甜美芬芳,吮啃得教他唇瓣泛癢,何止唇癢,心,更是奇癢無比。
錯在那天,他伸手擁抱了她。
辦顏之所以成禍水,在于男人的貪婪、私欲、獨佔心,為得美人,不惜傾其重兵,去強取襖奪,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候,為求美人歡心,搜刮奇珍異寶,逼人進貢金銀珠
寶……女人的美,美得傾城亡國,是男人為滿足自身的權勢地位威名或色欲,說穿了,若非被男人看上了,女人何以背上禍水妖名?
同樣的,錯不在嚴盡倍的美,不在她梨花帶雨的嬌柔無助,而是他的理性崩潰,改被動為主動,以比她更深更激烈的鑿吻,要她敞開少女芬芳蜜香的女敕唇,接受他的探索品嘗
,她甜得教他停不下來,她不阻止他,反而更加柔軟地偎進他懷里,仿佛她所有的一切都歡迎他的染指。
他以前一直無法理解,為何父皇會對城府深密的春妃疼寵有加,他不相信父皇未曾听見些許關于春妃行徑的耳語蜚聲,但若听過,又怎會全然無動于衷,仍放任、仍眷戀、仍
讓她為所欲為地傷害她視為眼中釘的許許多多人?
而今,他明白了。
有一種女人,明知她壞,心里惱著她、氣著她,卻仍受她吸引,耽溺在她偶爾流露出來的無辜柔情之下,不該有的心疼,油然而生,忍不住擁她人懷。
嚴盡倍就是這種女孩,輕而易舉,將人擒服,教人又愛又恨,想遠離她,又逃不掉。
他若為帝王,興許也會淪為昏君,成為她的繞指柔,耳里只听得進她的甜蜜撒嬌,而忽視掉她做過的某些惡行,放任她變成春妃第二,荼毒其他無辜人們,在後宮中掀起驚濤
哀浪。
她溫暖柔女敕的小手探進他的襟口,白玉十指或輕或重地爬行在他身上,修剪得潤圓整齊的指甲,滑過他緊繃敏感的膚,她的輕喃及吐息,不斷不斷吹拂于他耳鬢,暖熱的春風
,一池心湖難以不為所動,她的嗓音甜絲可愛,重復著要他別誤會她,帶著可憐哽咽,說她沒有這麼壞,每句,都嵌在他心頭,與他早已對她的既定印象產生拉鋸,兩者對抗著。
他沒有誤會她,他親眼見過她做的事。
夏侯,不要誤會我……
她就是那麼壞,鋪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嬌蠻斥罵人的聲音,仍言猶在耳,她拍桌怒喝的吼聲,仍回蕩不休,她命眾人下跪伏地的場景,清晰得像咋兒個才發生過。
我沒有這麼壞,真的……我沒有……
她為何又只向他解釋呢?全鋪里認為她壞的,豈止有他一個,難不成她準備用這種方式對公孫謙、秦關甚至是是尉遲義也盡力辯解她不是個壞女人?
一抹惱怒,鑽進他的額際,帶出莫名的不滿。
分不清是怒火還是欲火,燒得炙熱,分不清是她模樣太甜美還是姿態太放蕩,教他抽身不得,分不清是他帶著想給她一些苦頭嘗嘗的惡意,還是有著他自己亦不明所以的念頭
,他將她按在凌亂的床榻上,吻去她的淚水,然後,又害她哭得更淒慘,只是使她落淚的兩個緣由迥然不同。
前者,是她多害怕自己的所做所為會讓他鄙視她,怕得忍不住哭了。
綁者,是他以燙得像火炭的唇,吻遍她馨香娉婷的女敕軀,翻騰她的意識,吮盡她女孩兒芳芬迷人的香息之後,他堅決貫穿她青女敕身子時,初嘗的疼痛,教她淌下淚珠……
「在想什麼?臉上有可疑的暗紅哦。」嚴盡倍的調侃,將思緒飄遠的夏侯武威拉回現在。
才女孩垂著淚水,哽咽喃著她不壞,在榻上妖嬌披散著黑綢長發的魅人柔弱,承歡時雙頰緋紅、無助攀緊他的手臂,害怕他會搗碎她一般的哆嗦啜泣,喊著一聲一聲夏侯的
情景,只是許久前的一段記憶。
烙得教人難忘的深刻。
那日,他抱了她,直至今天,才有兩人糾糾纏纏的點滴。他後悔過,若當時自己更有克制力些,會不會她早就膩了他,早就願意把她的心思轉移到另一個男人身上?
他不是沒想過要負責,一個姑娘將純潔身子給他,他豈能置身事外,假裝一切與他毫不相干?
但她不曾提過成親的要求,不拿女孩家的貞潔來逼他娶她——若她開了口,他絕不會拒絕。然而,她仍是不避嫌地當眾親吻他、軟賴在他身上、討著要他抱,除此之外,她
什麼也不多說、什麼也不要,讓他覺得自己像個供她享樂歡愉的男寵,可以給她溫暖、可以陪她玩樂,想要名分,門兒都沒有。
尉遲義已經不再戲稱他是「姑爺」,而直接沖著他叫「男妓」,不過在他狠狠揍過尉遲義一頓
之後,他才識趣道歉,並發誓以後絕不再犯,不拿這個當笑話。
「怎麼?看我剛淋浴完粉女敕可愛,又想要了嗎?她輕咬他的耳,咯咯愉笑,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著他,一根蔥白玉指,在他胸口畫圈圈。
「別鬧。」他除了這兩字,找不出其他能斥責她的字眼。
「假正經。」她笑啐他,趁他雙手抱著她,沒法子阻止她的戲弄,她盡情撩撥他,指月復一會兒盤旋在他胸口,一會兒又爬到他的喉結,想就此逼出他的悶吭,像每回在床第之
間,男人面臨極致歡快的邊緣,難以壓抑的激情粗喘。
夏侯武威腳步加快起來,視她為燙手山芋,恨不得三兩步飛馳回房,直接把這作弄人的小妖女狠狠甩上床,再逃她逃得遠遠的——
雖不是飛,亦相去不遠,他以輕功回到她的閨園,膝蓋頂開門扉,迸她進房,閨閣的小廳圓桌上,擺滿膳食,她睡醒迄今,還沒吃呢,早膳和午膳全混在一塊兒了。
貼心的丫鬟小紗,挑選許多色美味兼具的料理,熱騰騰竄著輕煙、飄著菜香,不敢讓主子餓到。
嚴盡倍確實餓了,先填飽肚子,才有精氣神繼續調戲他。
她要夏侯武威將她放在紫檀圓繡墩上,小紗靈巧填滿一碗香米飯,擱于她面前。
她舉箸先夾了最喜愛的酥炸小魚入口,也叫他坐下來一塊兒吃,他淡淡說「吃過了」,站在她身後,看她食欲不差地扒了幾口飯咀嚼。
不經意地,他瞧見一旁小幾上的空碗,碗里仍有些許的殘藥,他知道那是何物。
他眸子微眯,以近乎瞪視的目光在看它。
每回縱欲過後,它便會出現在小幾上,被她喝得精光——用以防止懷孕的湯藥。
她總是乖乖飲盡它,沒听她抱怨過苦。她明明是一個最討厭苦藥味的女孩,每回生病吃藥就像兩軍交戰,她化身為最頑固的敵軍,死咬著子鄔,不許誰將湯藥送進她口中,她
可以一連打翻二十碗婢女辛苦熬來的湯藥,管他浪費多少銀兩買來的,不喝就是不喝,最後被尉遲義推出去與她捉對廝殺的他,不得不使出撒手 ,以嘴抵嘴,強灌!
我去幫你弄藥,萬一有孩子,你我都麻煩。
當年,自己怎會說出這種畜生話?夏侯武威也不明了,或許是理智清醒之後,發覺自己與她生米煮成熟飯之際,氣惱自己毫無定力,于是迂怒在她身上了吧……
他不想要孩子。
一方面是雙方都太年輕,另一方面他怕自己是個差勁的爹親,因為,他也曾經有個親情淡薄的父皇,連妻兒都能殺的父親……他繼承著那種男人的血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相
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像嚴老板樣,成為那般教後輩欣羨不已的好爹爹。
他記得她听見他說完,臉上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若真要說有,原本雙頰有著女孩子家含羞帶怯的紅艷彤雲,緩緩褪去了粉色,變得白皙,然後,她點點頭,說︰嗯……對,省
些麻煩也好……我沒有很喜歡孩子……
她露出無所謂的笑容,說得好似比他更不願意懷上麻煩。
之後,他不曾需要再煩惱過孩子的問題,她告訴他,就算他想要孩子,她還不想生呢,于是,她喝藥的次數,與他們歡好的次數完全吻合,沒有漏掉半回。
他確實松了口氣。
男人的自私,在于懷胎十月的人,不是他們。
「你……」夏侯武威倏地開了口,又不知自己想問什麼,薄唇抿起,起了頭,沒了尾。
「嗯?什麼?」她餃著箸,偏頭看他,這副神情天真無邪,哪里像是眾人暗里稱呼的「壞當家」。
「不,沒有。」
他能說什麼?叫她別喝藥嗎?他完全無法想像,他與她之間再加上個孩子會變得多混亂……
要她少喝點藥,少與她溫存才是上策。
但……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抵抗她。
比力量,他自是勝過她許多,不擔心她硬上,怕只怕她來軟的……
軟著身、軟著嗓、軟著眼神、軟軟喊他夏侯、軟軟說著來嘛來嘛我想要……
有時,他真的對她很沒轍。
而且,他對她身體的迷戀,超乎他自己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