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貝勒 第一章
「喲!這不是碩王府的貝勒爺嗎?」高朋滿座的升龍客棧一個拔尖的妖嬈女音叫道。
「會跑到升龍客棧這種龍蛇混雜處的地方來的,肯定是二貝勒思麟!」另一個圓渾低吟的女音笑著猜測,豐滿馨香的嬌軀一股腦地「巴」在那男子身上。
「瞧你們鶯燕姐妹倆說得什麼話!」被這兩名美艷女子,四只玉手左攬右纏的壯碩男子吟吟笑道。
「難道不是嗎?」尖音女子搶過桌上的酒壺提他斟了滿杯。「人家大貝勒思麒和您也只有個貌兒像,性子可是南轅北轍極了!」
「就是啊!」低音女子連忙搶走斟好酒的小杯,親手送到他嘴邊伺候,「大貝勒思麒只會嫌這兒復雜,尤其是我們這種低三下四的賣唱女子!」
「呸」的一聲,思麟吐了片瓜子殼,凝神接過酒杯,「賣唱女子又如何?若非為了糊口求生,誰願意在人前委屈自己、逢迎巴結?」
他一仰首,一口飲盡杯酒,正色道︰「只要你們活得有骨氣,不蹧蹋自己,沒什麼可讓人瞧不起的!」
兩名女子頓時眼中水光一閃,心中盡是感動。但在這種喧鬧愉悅的場跋里,她們明白自己該有的分寸。
「真不愧是一代情聖,您的嘴上話兒說道咱們姐妹倆的心坎里去了。」尖音女子以笑容掩飾淚意。「咱們就沖著您的面子,給您唱段精彩的。」
客棧內頓時高喝鼓掌聲大作,拉胡琴的師傅機靈的立刻拉弓起來音,為京師當紅的兩名歌妓伴奏。
兩名女子聲聲悠揚、音音清囀,听得眾人如痴如醉,也看得意亂情迷。鶯燕姐妹不只歌聲動人,更是秀色可餐。
「我還當你是來者不拒的紈褲子弟,沒想到你還挺‘柳下惠’的嘛!」一個男聲湊近思麟耳旁笑道。
「去你的!」思麟笑瞇了眼楮,一掌順勢往來人額上拍去。
憊好那人身形閃得快,否則一定會被思麟這一掌拍成豆干!思麟功夫底子好自是不在話下,可是下手不分輕重。不管思麟是鬧著玩的還是真的,自個兒的「閃」功若是不好,最好先做好隨時投胎、重新做人的心理準備。除非對方是女人。
思麟從不凶女人,更遑論「動手」。
「噓!」旁人被他倆咭咭呱呱的噪音惹毛了。
「噓噓噓!听曲兒!」思麟竊笑縮頭的低聲響應。
「死家伙費英東,這個時候才來,我等你老半天了!」思麟和那個名叫費英東的魁梧男子,縮頭縮腦的躲在後面的座位上,放低聲量閑扯淡。
兩個男人明明高頭大馬、英姿煥發,卻像小頑童一樣,躲在角落邊談邊打鬧,三不五時就被其他听曲的客倌賞白眼。
「什麼這個時候才來!」費英東扳著一張委屈的臉,「我老早就來了,可是看你一進門才坐下嗑瓜子,兩位美女就跑過來對你又摟又抱的,你教我怎麼上前打招呼?」
思麟「嘿嘿嘿」的斜眼笑道︰「怕被人誤以為你是對鶯燕姐妹有興趣?你也太古板了吧!」
「是,我是古板!因為我不像你天生一張俊俏的臉皮,到處招蜂引蝶。」
「不要這樣夸我嘛,害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思麟故作娘娘腔的伸出一指往費英東身上點去。
「喝」的一聲,費英東嚇得往後閃,差點連人帶凳的一起「後空翻」去了。
他可清楚思麟精于點穴的底細,尤其是他方才出其不意飛來的一指。要是身手一慢,著了思麟的道,說不定會被他點中那個要命的道,當場放個大響屁,令堂堂男子漢顏面盡失,從此只能「忍辱負重」的過一輩子。
他就真的看過思麟如此對付死對頭。
雖說對方人品極差,又欠口德,但是當著大庭廣眾出了這麼個難以啟齒的大糗……說真的,費英東有點同情他。
「思麟,你這性子要是能夠改一改就好了。」費英東無奈的蹙眉長嘆。
「改什麼?改成思麒那種死人脾氣?」思麟擺出一副「得了吧你」的跩相。「一個思麒就已經有夠惡爛,要是有兩個思麒,那這個世界豈不是超級加倍有夠惡爛!」突然,思麟態度一轉,「對了,赫蘭泰不是該和你一同回京城的嗎?」
「他再完些才會到。」費英東啜了口方才端上的茶。
「是因為女人的緣故?」思麟有展露慣有的「賊賊」笑容。
「我看你班師回朝之後,跟我們這票戰友沒啥聯絡,小道消息倒是滿靈通的嘛!」費英東的語氣明顯有些不爽,頗有「你皮癢了?」的味道。
「哎!」思麟故作語重心長的表情,演得比人家台上唱的還精采,「大家同披戰袍,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有這種共患難的經驗,可謂情比手足深。你們的事,我怎能不關心呢?」
「謝了。」關心?費英東極力不讓額角的冷汗流出來,連忙轉移話題。「你呢?不是前幾天才成親嗎?怎麼都新婚一周了,卻沒人听你說過你那媳婦如何?」
「你是長年在外的將軍,可能比較不清楚咱們京城里的事情。」思麟眉飛色舞的往前方指去。「這鶯燕姐妹是打江南來的,兩人並非親姐妹,而是被賣到同個窯子里,幾經周折才逃來北方。後來是高老爺——就是那個拉胡琴的,見兩姐妹唱功不錯,就收在此賣唱營生。」
「我是說你成親的事……」
「跟你說了,你可別透露出去!」思麟神秘兮兮的附在費英東耳畔說︰「她們兩個很可能是從南明宮中流落出來的王族後裔。」
費英東聞言臉都綠了。跟他問正經話,卻老拿不相干的女人當話柄,擺明了思麟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思麟看著喜怒向來形于色的費英東,就知道自己又得逞了。開開心心得,他抄起瓜子猛嗑。
勝利的滋味真是太美了!
「人家不是你的戰友嗎?」兩人身後一個陌生的清脆聲音響起。「才剛說人家與你情比手足深,現在又翻臉不認人。對方是關心你才問你的親事,如此拐彎抹角,未免給臉不要臉!」
「沒錯!」費英東拍著樂得大叫,正義公理果然有伸張的一天。
不過他這拍桌一叫,氣得前排听曲兒的人差點摔桌摔椅過來——杯子盤子方才已經丟過了,顯然對思麟他倆沒什麼嚇阻作用。
費英東回頭大加贊賞方才出聲的人。
「小兄弟,你說的真是好極了!世上要是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咱們大清的千秋萬代就有望了。」他拍著那人瘦小的肩頭,眼角閃著感動的淚光。
「你?」思麟臉色驟變,站起身來,動作之猛烈,把一桌的茶壺、小杯全撞翻了。不只小兄弟,連費英東和周遭的客倌也嚇到了。
「怎麼?你們認識?」費英東左看右看這一高一矮的對峙局勢。
這小兄弟挺有膽識的!他與思麟對立,個頭也只不過到思麟胸膛而已,又瘦又小,面對這麼魁梧的人,竟然毫無懼色。
「你怎麼到這兒來?」思麟的聲音冷得令人發寒。
費英東傻眼了,第一次看思麟對小阿子如此不友善。
「來看看你出來做什麼呀!」小兄弟眨巴眨巴晶亮的大眼楮。
費英東不禁一愣,從來沒見過眼珠子如此明燦耀人的美少年。
「你跟蹤我?」思麟瞇麒的眼楮透露危險的訊息。
「也不能這麼說。」小兄弟頓了頓,一只食指抵著下唇思索著,「應該說我們剛好順路,只不過你走在前,我走在後。」
漂亮!費英東這時眼楮才完全恢復判斷力,方才只顧著夸耀小兄弟的勇氣,卻沒注意到他的長相。這小子……長得未免也太漂亮了!
「你敢跟我狡辯?!」思麟明明頭上一把火,卻硬是捺著性子壓下去,故作冷靜。
怎麼可能?要是平日的思麟,一定對著小子開炮了,何以今日會突然忍耐力增強百萬倍?听說近年來許多達官貴人有收養美少年的癖好,將其養在府中,供那些變態大爺狎玩,亦即孌童。什麼時候思麟也染上了這種癖好?
費英東人都涼了一截。
「誰……誰教你老放我一人在家,都不理我……」口氣委屈,顯然在賭氣。小兄弟嘟起嘴垂下頭,三不五時偷偷抬起眼楮瞄一下思麟。
思麟兩手握在身側顫抖,看來他是巴不得當場掐死這個混小子,可是又為了某種理由不敢動手。
這某種理由……
費英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對斷袖之癖只感到昏厥不足,惡心有余。雖然這位小兄弟一舉一動、顧盼言談間,清艷靈動得令人目炫,但他仍然忍不住雞皮疙瘩爬滿臂。
「轟」然一聲,客棧內響起雷動的掌聲和吆喝聲,全沖著店中央正向客倌們行禮致謝的兩名歌女。
天曉得他們是真的在為她們倆的歌藝捧場,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鶯燕姐妹千嬌百媚的朝思麟走來,一見小兄弟,立刻像見著了花蜜的大蝴蝶,爭先恐後的搶握他的小手,撫弄他雪白的臉蛋。
「哎呀,二貝勒,哪兒弄來的小神仙,像是玉做的公子似的。」尖聲女子十只紅爪直接往小兄弟臉上爬。
思麟一個快手,立即將小兄弟拉往身後,高大健壯的體格形同銅牆鐵壁,把瘦小的小兄弟完全保護在身後。
「別這麼小氣呀,二貝勒。」
「什麼時候您養了這麼個水做的玉人兒呀?」
「小弟弟,來呀,讓姐姐們看看你。」
客棧里的這一角落,霎時熱鬧非凡。思麟見苗頭不對,從懷里掏了錠銀兩,彈指扔上桌,然後轉身扛起小兄弟。
「今日有事,我先走一步,改日再來捧場。」三步並作一步,思麟火速架著小兄弟躍上馬,抄起馬韁。壯碩的火紅鬃馬前蹄一揚,嘶聲震天,卷起一陣狂沙。
「費英東,上馬!」思麟下令一喝,便駕馬而去。
費英東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傻愣愣的追出來,趕緊跳上自己的馬,隨思麟的方向奔去。
他根本看不見思麟的背影,只好追著他狂奔而去卷起的一長條風沙——活像只風沙滾成的大白蛇!
「二貝勒,干嘛這麼猴急呀!」
兩名歌妓連忙追出來,倚在客棧門欄高聲吆喝著。
「思麟貝勒,人家小鮑子身子骨那麼輕軟,您可別太粗暴,傷了他呀!」
「思麟貝勒,好好兒的美少年,您可得妥善待他,別蹧蹋人家的身和心啊!」宏亮的女聲中隱約有微微的祝福。
「只要有愛,‘身高’不是距離,‘體重’沒有壓力,‘年齡’不是問題——」
姐妹倆相依相偎,感動的合念最後一句——
「‘性別’也沒有關系!」
思麟和費英東早就飛馳而去,不見人影,當然听不見她們深深的祝福與叮嚀。但這曖昧萬分的吆喝,全京城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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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怎麼回事?」費英東在碩王府的偏廳內失聲叫道。「小兄弟,你……」他不自覺的伸出一只大手,掩住他張得老大的嘴巴上,「你就是海雅格格?」
偌大的偏廳,就思麟她們三人對立著,海雅兩手絞著思麟方才強迫她摘下來的貂皮小帽,百般委屈的嘟著嘴巴。
「誰干的好事?」思麟的口氣沒像之前在客棧中那樣的字字隱藏火藥味,反倒是一派「秋後算帳」的氣定神閑。
「我啊。」海雅不敢看他,只好盯著思麟環抱交叉于胸前的大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還不住的在他臂上打著拍子。
「我不是問出這爛主意的人是誰,我問的是誰把你打扮成這副鬼德行。」
懊……好個可惡的思麟!「什麼爛主意、鬼德行?你膽敢罵我,還連我家的婢女也一並罵上?」清脆稚女敕的嗓音倔強尊傲的揚起,連她的小手都緊握成拳。
如果她再長個兩、三歲,或許這句話的力道與架式會更有魄力。可惜,費英東和思麟眼下的白玉兒娃才不過十五、六歲,听她發飆,活像是小妹妹在耍賴撒嬌。
嗯,還是摘下小帽看了比較順眼。
思麟質問歸質問,心底還是喜歡看著姑娘家展露漂漂亮亮的模樣,至少別來個不男不女的德行!
「你家婢女?」思麟一邊嘴角揚起,邪氣十足,「那個跟你一起嫁過來的活骷髏?」
「什麼活骷髏!」嫁入碩王府這些天以來,她第一次發脾氣。「她是福姑!埃姑!懊好一個女孩,你竟敢叫她活骷髏!」
一個下人罷了,何必為此向思麟辯白?
費英東覺得小女孩的脾氣非常可愛,但不敢在這種場跋發笑。倒是「活骷髏」這麼刻薄的字眼,向來憐香惜玉的思麟,居然會拿來用在姑娘家身上。
「好,不叫活骷髏就不叫。」思麟禮貌而迷人的一笑,卻在轉過頭叫喚的時候,倏地變成爆怒的狂吼︰「來人,給我把那具活尸首帶過來!」
「喳!」門外僕役立即回命。
「思麟,你這個……」一把火直燒心頭,海雅雪白的臉霎時漲紅,「你這個……」
「嗯?什麼?」了不起的功力!罷剛才怒氣沖天的命令僕役帶人,一回頭,思麟馬上又露出他慣有的俊美笑容。
老狐狸!
埃雅咬牙切齒的連喘好幾口氣,費了好大的勁,硬把怒火吞回去。不行!面對這種老狐狸,不能動肝火,否則一定會吃眼前虧。
「好,就叫福姑來吧。」她勉強照著思麟的樣兒,也用力擠出一個很「自然」的笑容。
看起來很猙獰。
「噗哧」一個悶笑聲露了口風,費英東連忙用力咳幾聲掩飾,假裝自己突然很虛弱的樣子,因為思麟眼角閃過來的凶光已經很明白的在宣示︰想死的話,我可以立刻成全你!
「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種不男不女得裝扮,小心成了我的掌下亡魂!」好象在談天說地似的,思麟輕輕松松的撂下狠話。
「為什麼?」海雅又開始抗辯。「我這樣打扮哪兒礙著你了?」
「你以為堂堂碩王府的二少女乃女乃,可以做出這種丟臉又不識大體的事?居然還闖進那種分子混雜的街坊客棧。」思麟瞇起眼,看著她腦後梳成的長辮。
「那你為什麼就能去?」自己先做賊,還敢喊抓賊!埃雅悶哼一聲。
什麼男人頭!女孩子家就該梳理個精致秀美的髻,插個絹花翠簪什麼的。明明是張女娃臉,卻梳個男兒辮,愈看愈討厭!
「你還敢跟我辯!」一口氣沖地吼出來,一反剛才閑閑懶散的自在從容。思麟老大不爽的盯著她的頭上看。
埃雅嚇得縮了縮脖子,愣了兩秒,先是害怕,而後卻被漸漸燃起的怒火增添了勇氣。
「我為什麼不敢跟你辯?」她可是佟王爺從小寵到大的心肝寶貝。「成親七日了,你對我都不聞不問,今天卻莫名其妙管我這個、管我那個,你憑什麼?」
「憑我是你丈夫!」混蛋!要不是有外人在場,他真想立刻動手拆了那根辮子。
「你算什麼丈夫!從鬧洞房那夜起,你每晚都不知道跑哪兒去,日出東方了才回來整裝。明明就不管我的死活,現在又何必雞婆!」氣死人了!明明是他錯,偏偏高頭大馬的站在跟前,只有被他睥睨的份,自個還得酸著脖子抬頭「瞻仰」思麟死不要臉的尊容。
「本少爺高興,要你唆!你就自個兒‘碧海青天夜夜心’去吧!」一臉豬肝色,思麟先前的悠哉已經蕩然無存,卻仍極力壓低嗓門。
講的這是什麼話啊!費英東是愈站愈尷尬。夫妻小倆口吵架就吵架,怎麼連閨房里的事也大刺刺的搬上台面來講?令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那你還管我扮什麼樣兒?到什麼地方去?」海雅狠狠的冷哼一聲,撇開頭不屑看他,小巧的辮子順勢一甩,就搭在肩上。
一只大掌突然箝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面對思麟。
埃雅被思麟突然俯下逼近的臉龐嚇呆了,雪白的臉蛋上,可以明顯感覺到來自思麟喘息間的怒意。
「如果不是因為你名份上掛的是‘我的媳婦’,我理都懶得理!」他咬著牙,把話自齒縫間吐出。
看!他果然是這個意思!
埃雅早在獨守空閨的這幾天就想過,思麟是不是根本不喜歡自己,只想讓她當個「掛名」的老婆?
她烏亮的大眼楮立刻盈滿淚水,卻抿著倔強的小嘴不肯落淚。百般可憐又無辜的表情,看了教人于心不忍。誰舍得把一個晶瑩剔透又活潑靈動的美少女,硬是欺負成一朵帶淚梨花?
尤其是思麟這種善于憐香惜玉的大情聖!
他仔仔細細的盯著手上箝著的這張細致小臉。他每天清早回房,總會偷偷伏在床前,靜靜的看著這張小臉熟睡的甜美模樣。沒想到她醒著的模樣,比睡著了更靈巧、更生動鮮明。倔強的脾氣與不服輸的個性,和柔美溫順的睡顏截然不同的風情,卻都挑起了他的興趣。
「思麟,你就放開海雅格格吧,兩人都別……啊!」費英東好言相勸之際,突然轉調放聲高叫,思麟和海雅行動一致的轉頭看他。
「骷髏……」費英東言語困難,臉色慘白的指著僕役帶進來的人,手指還有些微顫抖。
「來得好!」思麟立刻站直身,一把將海雅推進福姑懷里,「把二少女乃女乃的頭發重梳一遍!」
狀若女鬼,看似一把骨頭的福姑陰風慘慘的回問︰「二貝勒,現在嗎?」
「沒錯!」思麟煞氣十足的冷冷下命。「要是梳不回以前的姑娘模樣,我就教你橫著被人抬出去!」
躲在一旁站著的費英東立刻了解,何以以前思麟會對這個叫福姑的婢女措辭刻薄。思麟對女人向來優厚,但並不包括「死人」。
「她……她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費英東寒毛豎立的竊聲問。
「活人!」第一次看見福姑時,思麟的反應也比費英東好不到哪去。「只不過遠看像骷髏,近看像尸首。」
費英東看著身手靈活的福姑替海雅梳髻,一陣反胃,立刻轉過身去——看著這種活靈活現的恐怖景象,他快嘔吐了。
倒是思麟正顏厲色的站在原地,親自「監工」,好象完全沒把福姑的骸人模樣放進眼里。
「二貝勒,梳好了。」福姑微微一笑,室內氣溫霎時疾速下降。
才偷偷轉頭瞄一下的費英東,馬上又轉回頭。
天哪!有活人長成這副德行嗎?
身形只有一把骨頭沒有肉,兩頰干癟,雙眼凹陷,眼下還有千年不化的兩漥黑眼圈。盯著人看的時候,黑白分明、略微突出的眼珠好象隨時都會溜滑的滾出來;笑著的時候,枯扁的嘴巴一咧,與高聳陰鷙的觀骨下的陰影連成一線,活像下巴懸在半空中的骷髏頭!
一聲干嘔,費英東真的吐了。
「嗯,這才是白玉娃兒該有的模樣!」
一致委屈著一張臉,泫然欲泣卻強忍眼淚的海雅,突然听見思麟口氣忽轉的這句吟吟笑語,抬眼望他,人都呆了。
像朝陽般燦爛耀眼的迷人笑容,竟然沖著她看。
埃雅見過許多次思麟這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郎笑容,但從沒有一次是對著她來。她最常看的是他高大宏偉的背影,以及懾人心魂的側面笑顏。她從沒想到正面凝視思麟的笑容,會有如此失神的陶醉感。
思麟一致得意而滿足的笑著,在她端坐在凳上的身前半跪著,仰著他那張稜角分明卻又帶著深深酒窩的俊臉,伸出大手撫著海雅細白柔女敕的臉蛋。
「要是你真的喜歡那種小客棧,下回跟我說,由我護著你去,別一個人傻愣愣的就跑去,嗯?」
他彎彎的笑眼,全是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
怎麼態度突然差這麼多?
雖然以前她阿瑪也是對她百般寵溺、萬般呵護,可是思麟身上似乎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魅惑力,教人臉紅心跳,渾身柔軟無力,像要融化一般。
「嗯。」像是被催眠似的,海雅乖巧柔順的點著頭,兩頰像是搽了胭脂一般,泛著淺女敕的玫瑰紅。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
埃雅早就六神無主,整個人像醉了一樣,心神蕩漾,眨巴眨巴晶亮靈活的大眼楮,才發覺自己的臉正被兩只大手捧著,額上游著涼小便柔軟而溫熱的觸感。
他在吻她的額頭!
「啊!你……你……你……」一陣突來的羞慚,讓她急急退身向後傾,卻忘了她正坐在凳上。
眼見自己就要往後摔去,突然一記強猛有勁的拉力將她整個身子往前吸去,她可真是嚇到了。
「天啊,要是真摔下去還得了!」不摔也會羞死!她臉頰發涼的喃喃自語,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處境。
「想摔就摔啊,沒什麼好顧忌的,反正我會救你。」
啊……真好。海雅突然有種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安全感,和軟甜甜的幸福感。一種被人細心呵護著的沉醉滿足感……
咦?不對!聲音是打哪兒來的?
埃雅這才清楚自己在干什麼。
她先前坐著的凳子早就翻倒在地,此刻她正抱著半跪在她跟前的思麟的腦袋,她溫軟的胸口正壓在他臉上,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左臂早已取代那張精致的雕花凳,將她嬌小的身軀輕輕扛在手臂上,讓海雅依舊穩穩當當的保持坐著的姿態。
「思麟,你怎麼可以……」臉頰通紅似火的海雅還來不及推開他,就被他站起身的動作再嚇到一次。
「啊啊啊!放我下來,人家會怕啦!」海雅又哭又叫的死命抱緊思麟的腦袋,隨著他起身站直的姿態,被凌空架在懷里。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居高臨下」,只可惜怕得不敢張開眼楮看。
「喂,這顆腦袋你要抱多緊都沒問題,但好歹也給我留點空隙喘口氣吧!」思麟的聲音悶悶的,不甚清晰。
「你……不要臉!」思麟整張臉都被她緊緊的摟在胸前,伏在她柔軟芬芳的懷中吃盡豆腐,卻還敢在嘴上佔便宜!「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她像連珠炮似的不停開罵。
埃雅羞憤得找不出其他話來罵,死命握著拳頭捶打他寬闊的肩頭。先前因為害怕而激出的淚光,現在全因為火大而晶晶閃耀。
「右邊一點……對對,再捶用力一點。我前些日子就覺得有些酸痛,果然找人捶捶就舒服多了。」一聲滿足的嘆息,就讓思麟佔盡上風。
報花公子的下流伎倆!
「思麟……」費英東又干嘔一陣,才接過僕役遞上的手絹,掩口說道︰「正事……我們今日去客棧的正事……」
費英東臉色慘白,卻硬嚇死把眼楮避開福姑站著的方向,讓思麟根本沒听清楚他在說什麼。
「正室?她是我的正室沒錯啊。所以你用不著害臊,咱們倆打情罵俏是天經地義的事。」除非費英東觸景傷情,否則他二貝勒向來不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從小就長得一副俊美動人的模樣,思麟幾乎是在隨時受人矚目的環境下成長,真要每每在意別人情不自禁投射過來的眼光,豈不累壞自己?
「我是說……我們今日客棧只約的正事……」噢,老天,滿嘴胃液的酸澀感,費英東低頭掩口,伸手向僕役示意奉茶。
「啊!糟了!」
「不要放手啊!」海雅拼命巴在他頭上,深怕他一個不留神就松了手,讓她一摔在地上。
「我忘了豫王府貝勒的約談!」現在才想起來,似乎已經太遲了——死定了!思麟一臉呆愕,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犯這種荒謬的失誤。
今日和費英東會相約在升龍客棧相見,就是為了與豫王府的宣慈貝勒踫面。
碩王府與豫王府素來不和,相看兩討厭,朝堂上互斗,平日也暗暗互別苗頭。難得豫王三子宣慈貝勒私下約思麟商談要事,思麟人還沒等到,就扛起海雅和費英東落跑。這下子兩家本可稍稍軟化的僵局,恐怕是新仇加舊恨,愈堆愈深。
怎麼會犯這種錯?
他雙眼圓睜的轉頭看向坐在他手臂上的海雅,她也莫名其妙的傻傻看著他。
在一旁虛月兌無力的費英東突然發覺,他倆此時還真有夫妻相——一臉白痴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