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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四絕 第 三 章 古貌古心

作者︰曹若冰

布衣少年不是老尼姑的門下,他只是幫著梅婆打雜的小堡。梅婆不受這鐘聲的召集,他自然也不理了。

他犁了一段,也就把牛牽到田埂上。快吃晚飯了,預備把牛趕到搭在山腳的牛槽內,沿著阡陌縱橫的小路,口里哼著小調緩緩而行。

到了山腳將牛牽遠槽棚,正要把棚欄關閉,忽聞急促的腳步聲,回頭望去,只見一位滿身血漬的女子奔來。

那女子約二十一、二,身著藍綢夾夸褲,藍綢緊身褂兒,外披綠菱熟羅氅風,氅風斜披,上面有幾道口子,是被刀劍割破的,藍綢褂兒上也有刀劍割破的口子,血從里面漸出,受傷頗為不輕。

她長的瓜子臉兒,長長的青絲梳了一個抓髻,用青帕罩住,姿色不俗,雖在倉惶奔走中,仍有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

布衣少年迎上前去,問道︰「喂,你找誰呀?」

女子驚慌道︰「有……有……五個惡人要殺我……」

布衣少年見她身背長劍,卻只剩綠鱉皮瓖水珠的劍鞘,向道︰「你的劍呢?」女子更是驚慌道︰「被她們打丟了,快讓我過去,再返惡人就要追上。」

布衣少年搖頭道︰「過去沒有用,那邊沒有路。」

女子臉色頓時慘白,無可奈何道︰「我這條命只有認了!」

布衣少年同情地說道︰「難道他們非要殺你不可?」

女子花容失色語音悲淒地說︰「豈止要殺,還不知惡人要如何整治我呢!」。說到這里身體一搖差點跌倒,顯是傷重站都站不穩了。布衣少年正要再問,只听山彎處傳來話聲︰

「那丫頭跑不動啦……」

女子一急,心知前去無路,索性坐倒地上,听天由命。

布衣少年道︰「快藏起來!」

女子茫然無主道︰「藏在那里?」

布衣少年道︰「跟我來。」

走到牛槽後,掀開附在山壁上的藤草,說道︰「藏在這里,快!」

只見藤草後是個深有三丈的小山洞,平時布衣少年和小尼姑們就在這里躲迷藏玩,這附近山壁全是蔓生的葛藤,不知情者也很難發覺此處有個山洞。

女子來不及道謝,奔了進去。布衣少年放下藤草恢復原狀,一個掠步躍進棚欄內,身子輕捷俐落。

頃刻五人奔來,個個手持亮晃晃的寶劍,走到牛槽附近,前望去一目了然,遠方山勢擋住無路可走。

五人見不到女子的蹤影,其中一人指指布衣少年的背影,說道︰「問他有沒看丫頭奔來。」

布衣少年專心在喂牛青草吃,仿佛沒有听到人來聲,口中哼著自家編的小曲,唱道︰

「大笨牛吃青草,吃的多,拉得少!」

說話那人走上前來,吆喝道︰「喂!小子!有話問你。」

布衣少年頭也不回,繼續唱道︰「笨牛,笨牛,專吃草不做活,趕明把你宰了!」那人一腳踢開半掩的欄門,寶劍「吧」的一聲砍在欄桿上,喝道︰「小子,唱什麼鳥歌?二爺有話問你」

布衣少年本是蹲著,听到欄門被踢開回頭看去,見一把閃閃的寶劍砍在欄桿上,嚇得一坐倒在地上,結結巴巴道︰「大……大爺…什麼事?……」

那人飛腳踢去,罵道︰「老子是你二爺,去你娘的大爺!」

布衣少年見那人發怒更是嚇得慌,倒在地上卻正好避開那踢來一腳。

五人中一位年紀最大五十左右的人,走上前來說道︰「五弟,你好好問他,不要嚇鄉下小孩子。」

這五人一身裝束,青綢綠緞的夾衣褲,長相並不凶惡。只是態度狂傲,看人眼楮好向上翻。

蠻橫無理的那人年紀最輕,但也有三十多,生氣地說道︰「這臭小子叫我大爺。」原來這五人是山東人氏,山東人見面自稱二爺,最忌諱人家叫他大爺,因山東有個武松打虎的故事,武松是老二,有個哥哥叫武大,武二英雄,這武大的妻子潘金蓮卻偷人,自稱二爺表示英勇豪邁的武二,若叫他大爺就是說他妻子偷人的武大了,誰願人家說他妻子偷人啊?勸說的那人在五人中排行第一,姓秦名劍,別處四人依年齡大小結為拜兄弟,名叫李錢、沈武、金洪、王橫,這五人在江湖上名氣甚響,被譽為嶗山五劍。

秦劍笑道︰「這是陝西地面,不是咱們山東的地方,小孩子家懂得什麼;俺來問他看看。」王橫氣鼓鼓地退到一旁。

秦劍走進棚欄,說道︰「你不要怕,俺有話問你。」

布衣少年仍是害怕道︰「大爺……大爺……有什麼話要問?」

秦劍連听他喊自己兩聲大爺,心中生怒,但他剛勸了王橫不要生氣,只得裝作平心靜氣道︰「你有沒有看到滿身血漬的藍衣女子走過?」

布衣少年見問不打緊的事,膽子一壯,說道︰「大爺要問人是不是?」

秦劍一听有路子,不在乎布衣少年又喊他聲大爺,笑道︰「是啊。」

布衣少年道︰「大爺要問的那人不但著藍衣而且披著氅風是不是?」

秦劍听他說的對,雖然又是大爺的喊,卻欣喜道︰「是啊,她向那里走了?」

布衣少年搖搖頭道︰「大爺問的那人,我沒有看清楚。」

秦劍不由大怒,這聲大爺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喝道︰「臭小子,你沒有看清楚怎知她披氅風穿著藍衣?」

布衣少年道︰「我只是遠遠看她一眼,不清楚那里走了,大爺,我的牛才犁了田,喂它吃飽要緊呀。」

秦劍一揮劍,怒喝道︰「臭小子再叫老子大爺宰了你。」

王橫道︰「他娘的這小子有心罵咱們,大哥,宰了他再說。」

秦劍听五弟講話,氣忍了一下,心想︰「真要宰這臭小子,倒顯得剛才俺勸五弟的不是了。」

又想︰「臭小子說的有道理,他專心喂草自然不清楚那丫頭去了那里。」問道︰「你看她一眼時,她在哪里?」

布衣少年指著斜前方道︰「在那里呀。」

布衣少年所指方向全是稻田。展眼看去一里地都沒有地方可以躲藏,秦劍心想︰「那丫頭不可能短時間跑過這一里稻田地。」

厲聲問道︰「真的在那方麼?」

布衣少年抓一把青草去喂水牛,說道︰「信不信由你。」

秦劍心想︰「倘若真向那方奔去,再遲疑就追不上了。」慌道︰「好,咱們快向那邊追。追不到回來找這臭小子算帳!」

跳出欄桿正要領先去追。沈武忽道︰「啊!這里有血漬。」

沈武站的地方正是藍衣女子坐小的地方,身上血漬染在地上隱隱一灘,布衣少年與藍衣女子只顧眼前危急卻沒有注意到濕染的血地。

秦劍回頭橫了布衣少年一眼,冷哼道︰「不怕你逃走,先找到那丫頭再說。」

金洪眼尖,叫道︰「山旁邊也有幾滴血!」

那幾滴血是藍衣女子坐下時震牽傷口,向山洞奔去時滴下,尚還離山洞有兩丈遠,僅憑那幾滴血不能確定藍衣女子躲在何處。

秦劍道︰「臭丫頭一定躲在藤後面的山洞里,用劍在附近山壁砍。看,那里有暗洞。」

五人一起舉劍朝山壁葛藤上砍去,但那山洞只有半人高,他們五人身量長的高大盡砍在上面,砍不到洞口自然發覺不到。

砍了數十丈仍未找到暗洞,他們沒有想到洞只有半人高,僅以為是山洞足高一、二個人。

王橫邊砍邊罵道︰「老子把葛藤全砍掉,看那臭丫頭現不現身!」

秦劍心想︰「這里附近藤藜足有幾里長,砍完要等到什麼時候,問那小子,他一定知道。」

當下叫道︰「不要砍了,圍在四周預防那丫頭沖出來,我問那小子,他不說就把他宰掉。」

最後一句話秦劍有意嚇唬布衣少年,提劍走近棚欄內,道︰「快說她在哪里?」布衣少年站起身來,神色倔強道︰「我既把她藏起來就不能再告訴你們。」

秦劍一劍正從布衣少年頸皮上割過,冷笑道︰布衣少年穩若泰山的站著,只見被劃破頸皮的地方鮮血一滴滴淌下,他卻一動不動,生似沒個事兒。

秦劍又一劍劃破另塊頭皮。布衣少年不但不動,連哼也沒哼,更不說話,臉色卻現出一種毫不屈服的精神,暗想︰「你削吧,你就是果真削掉我的腦袋也不說。」

秦劍想不到剛才他表現出的是個傻不愣愣的臭小子,轉眼間卻變成個威武不屈的英勇少年,這種人秦劍知道第三劍再砍出他也不會說,雖然他知道自家的第三劍不會客氣了。

秦劍本要砍出第三劍,心想︰「俺素來敬佩不怕死的好漢,他雖稱布衣好漢,不怕死卻是真,殺了他徒使自己心中不快,于事何補?」

又想了想,候地跳出欄桿,叫道︰「火燒!」

王橫大笑道︰「對了,燒他個干干淨淨,臭丫頭有種潛在洞里不要出來。」

王橫掏出火刀火石就要打火,布衣少年搶奔而出大吼︰「不準燒!」

雙手握拳攔在王橫前面,神態現出你要燒,我就跟你拼了。

王橫冷笑道︰「那丫頭是你娘還是你老婆?」

布衣少年听他口出穢言,心中雖怒卻不理會,心想︰「葛藤一燒,她不被燒死也要被煙燻死,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燒。」

王橫又道︰「要說是娘年齡小了。要說是老婆年齡大了,什麼也不是,你沖他嚷個什麼勁兒。」

布衣少年道︰「這是我的地方,不準燒就是不準燒!」

王橫罵道︰「他娘的,你敢阻俺放火,老子砍了你,咱們大哥舍不得殺你,俺不像大哥,說砍就砍!」

當下點燃火指子,一手拿人一手拿劍,對著布衣少年一幌,喝道︰「滾開!」

布衣少年看他勢必要燒,一拳擊出,拳到中途忽見山彎處走出一位老尼姑,正是不殺、不貪她們的師祖。

那一拳勁道頓收,變成普通人打架的拳法。

王橫看那拳本來有點路道,再看一錢不值,哈哈大笑,一劍削出。秦劍心知布衣少年被削到,右手非斷不可,他甚愛不怕死的人,叫道︰「不要傷他!」

王橫听大哥一說,寶劍即收,換出一腳踢去。

這王橫武功不差,這一腳出腿之快,用力之狠,不同尋常。

布衣少年鄉下農夫的拳腳焉能抵敵,被踢在脖子上,身體隨那一腳之勢,摔倒地上。

王橫才走一步,布衣少年翻身爬起,猛撲過去,叫道「不準燒!」

布衣少年一撲之勢,完全是鄉下人打架的方式,王橫又一腳將他踢倒。然而布衣少年身體結實,爬起來就撲去,竭力阻擋三橫去點火。

王橫踢倒布衣少年五次,布衣少年摔得皮破血流仍要阻止王橫氣量有限,大叫道︰「大哥,俺不饒他了!」

但見布衣少年撲來,一劍刺出,眼看那劍要刺到布衣少年的咽喉,忽听當的一聲,王橫劍身被暗器擊中,把持不住,到向橫里月兌手飛去。

只見地上是顆菩提珠。王橫大驚,心想小小一顆菩提珠竟能磕飛自己的寶劍,此人功力著實駭人。

秦劍驚道︰「什麼人?」

他看這種情形,自忖縱然自己也不見得寶劍不會月兌手。顯然來人武功高極,還在自家五位兄弟之上。

只見一位老尼手挽一串念珠走來。老尼姑與十五年前的容貌並無多大改變,走近三丈前說道︰「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秦劍道︰「這里是華山,誰不知道。

老尼姑,咱們並未干擾尊駕,為何出手救人?」

老尼姑不答話,又道︰「華山是不錯的,但這里又叫蓮花峰,你們不知道嗎?」秦劍大驚道︰「蓮花峰?」

心想︰「多年前曾听說蓮花峰是塊禁地。武林人物千萬不要踏入一步,哪知道追人追到這里?」

秦劍慌忙收劍,同時喝道︰「收起劍來!「他四泣兄弟不明底細,听大哥吩咐只好收起寶劍。

老尼姑道︰「此時收劍已經遲了。既來蓮花峰又敢出劍傷人,犯我大忌。」

話聲一頓,身體如只大鳥飛起。疾如閃電飛掠一圈停回,在這一圍中,她已出手分點嶗山五劍每人一指。

只听「彭」彭「連響五聲,嶗山五劍一一跌落尖埃,最後輪到秦劍,他武功最高也支持不住。

老尼姑冷冷道︰「你們去罷!」

足足坐了頓飯工夫,秦劍第一個爬起,他此時武功被老尼姑一指廢去一半,心想︰「人家點俺時毫無抵擋之力,此時被廢五成功力更不是對手。」

他到光棍吃了大虧,一句話也不說,等他兄弟先後爬起說道︰「走罷!」

李錢四人見大哥都不敢說話更不敢說話,來時威風凜凜,去時雖未抱頭鼠竄,卻也狼狽不堪,搖搖幌幌的走了。

布衣少年第一次見到老尼姑展露絕世的武功,身體恭恭敬敬地一揖道︰「多謝師祖相救。」

他雖見過老尼姑幾次面,這次卻是第一次同她招呼,一想就跟不殺她們喊她師祖,不知可不可以。

老尼姑常來谷中,卻從未正眼看過這位來歷不明的外孫,今天第一次仔細打量,心想︰

「可惜這麼一塊美玉卻無半點琢磨。」

她有點懊悔沒有傳外孫的武功,但一想男人學了武功只知爭名奪利,殺人放火。罪兒不會武功,未必不是福。

布衣少年又道︰「師祖請入梅婆房中一坐,以便弟子奉茶。」

老尼姑道︰「你不是我的門下,以後不要叫我師祖,只喊…」

喊什麼接不下去,她不願意承認這個沒有來歷的外孫,想自己本來是個老尼姑,出家人在乎什麼,就道︰「喊老尼姑好了。」

布衣少年心中一酸,他早知道老尼姑不喜歡他,雖然天天為峰上尼姑們種食糧,卻未得到老尼姑一句贊言,不要說當面獎贊,連向任何人也未提過。

于是想道︰「你不喜歡,更不準傳我武功,叫我罪兒,難道生來我就帶來滿身罪惡嗎?」

想想眼楮濕潤,老尼姑道︰「剛才一切我都看到了,你要衛護逃來的女子,我覺得不錯。

本想責罰她擅入此地之罪,瞧你面上饒她一次。「布衣少年大喜,心想︰「自己卑賤不足道的人也有面子嗎?老尼姑雖不喜歡我,能看我的面子不罰擅入之罪,啊,她老人家太好了!」不覺撲地跪倒,磕了一個頭,喜極而泣道︰「師祖,多……多謝你老人家……」

老尼姑來想到外孫這麼感動,不由老懷一酸,心想︰「我要對他再好一點,怕他要高興死了。」

她沒注意到布衣少年仍叫她師祖,揮手道︰「起來,起來。」心中又想︰「這一個頭,是我們祖孫第一次正式見面之禮了。」不禁嘆了一聲長氣。

「師祖嘆什麼氣?」

老尼姑道︰「你小小年紀頗有古人之風,值得夸獎。你可知道舍命維護的那女子並非俠義道中人麼?」

布衣少年道︰「師祖怎知她不是俠道中人,以前就認識她嗎!」

老尼姑搖搖頭,說道︰「不認識,我只知她從山下逃來,被適才五人追趕。」

布衣少年心想敢情為了這件事,鳴鐘示驚,正要張口再問,老尼姑接道︰「你要問我不認識她豈可妄下斷語。老尼姑人老不糊涂,她要是俠義道中人听你被她敵人用劍逼迫,就該挺身而出,不該讓一個無辜的人為她受險。」

布衣少年應道︰「師祖說的對。」

老尼姑嘆道︰「叫你不要叫我師祖,怎又叫我師祖,以後記住不要亂叫,我回去了,你小心那女人不是俠義道中人就是,她要是能走,叫她快下山去。」

說完,飄然離去——

海天風雲閣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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