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新娘 第八章
從濕潤潤的枕間抬起頭,緹瑩像慢動作重播地看著猶兀目鈴鈴響著的鬧鐘。又是一天的開始,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淡淡的粉籃壁紕,緹瑩用力地吸吸鼻子,漲痛的眼眶和干澀的喉嚨,將昨夜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又全喚了回來。
怎麼辨?該用何種心情面對他?把被子拉高蒙住自己的臉,緹瑩的思維全部饒著昨夜丟臉的那一刻打轉兒。
我真希望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那麼我就可以繼續用偽裝過的笑容接近他,可以這樣默默地愛著他。
現在,一切都隨著他的那句「配不上」而破滅了。但最可悲的是,即使他傷我這麼深,愛他至極的我,卻還是無法稍減絲毫對他的愛意。
望著鬧鐘,眼光掃到那顆被光線折射出晶瑩光輝的藍寶石戒面,凝神听著外面,等待中熟悉的腳步聲並沒有響起。平常的這時候,浩雲沉穩輕快的足音,都是揭開她一天生活的開端,但今天……
將鬧鐘拿起來揍到耳邊,檢查過仍是滴答響個不停之後,緹瑩一骨碌地坐了起身,找件外套披在身上,匆匆忙忙地即往外沖。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向來非得要她三催四請才肯起床的伯利,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瞪著空無一物的大門口,在听到緹瑩出聲喚他之後,他仍像是在夢游般地迎向詫異不已的緹瑩。
「緹瑩姊。」
「伯利,你這麼早起床干什麼?」
「是浩雲叔叔叫我起床的,他說我今天必須跟他一起去出席股東大會,還有生日宴會。」
「嗯,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生日快樂!你叔叔呢?」東張西望都沒見到浩雲的身影,緹瑩忍不住問道。
「叔叔先到公司去了,他說待會兒司機會回來載我跟你到公司……緹瑩姊,叔叔今天好奇怪……」
「哦?」和伯利一起走到餐廳,等著佣人送上早餐,緹瑩心不在焉地應和他,對于女佣一改以往稱她為丁小姐或緹瑩,現在則變成少女乃女乃的叫法,她感到渾身不自在。
「叔叔說我已經是個大人了,以後不可以再賴著你,因為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紀家。緹瑩姊,呃……他們說我應該叫你嬸嬸,可是我還是比較習慣叫你緹瑩姊,這樣可以嗎?」似乎頗為不安,伯利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緹瑩的表情。
被他前半段的話所吸引,緹瑩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沒有關系,伯利,你叔叔還有沒有說些什麼?」
「他還說已經幫我找了間很好的學校,在英國……」抬起頭,伯利臉上掛滿了煩惱,「緹瑩姊,我才不想一個人去讀什麼寄宿學校,但叔叔說你也贊成……」
雖然不明白浩雲的用意,但緹瑩又不好對這件事提出任何意見,她微微低下頭沉吟著,盯著蒙白骨磁盤里,紅艷艷的培根和金黃油女敕的炒蛋,她卻絲毫沒有胃口。
「呃,伯利,我相信你叔叔做這樣的安排,必然有他的理由。這樣吧,等我們待會兒見到他之後,再問他原因,好嗎?」簡單地安撫著伯利後,緹瑩即回房去換衣服,但對這件事,她還是百思不解浩雲的用意。
坐在豪華氣派的大房車里,看著伯利緊張地調整著他領口的領結,緹瑩心里七上八下地晃漾著濃郁的倉皇。
就快見到他了,經過昨夜的事情,我……對要和他見面是充滿了期待而又害怕。扭緊了自己的手指,緹瑩才剛跨出司機打開的車門,立即被已經鵠立在外等候著的男人擁進懷里,在她錯愕的一剎那,浩雲已經飛快地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而後一手擁著她,另一手擁著伯利,在此起彼落,接二連三的閃光燈瞄準下,露出他那富魅力的笑容,帶著他們走進一間中型的會議室。
謗本對外界的刺激都沒有了反應,緹瑩全部的知覺,凝聚在被浩雲緊緊握著的那只手上。在他寬厚且略顯粗糙的手掌包圍下,自己的手變得好瘦小……看著他不時地針對那些股東大戶們提出的問題侃侃而談的模樣,緹瑩心里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快樂,靜靜地用她寫滿愛慕的眼神,微微淺笑地追隨著他。
冗長又煩悶的增資和擴廠提案都討論完之後,浩雲突然宣布伯利將負笈英國的消息,這立即引起那些股東們的議論紛紛。
「諸位,我相信大家最近可能從一些輿論媒體上,看到某些有心人對紀氏,我個人,甚至是伯利的攻訐,對于這些惡意的詆毀,因為其中牽涉到私人恩怨和利益爭權的隱私,所以我決定讓伯利先到國外念書,待這些瑣事都解決而且伯利也取得應有的學位後,再回來接紀氏。」
狽顧了那些竊竊私語著的股東們,浩雲的眼光回到似乎不太贊同的緹瑩臉上,他沒有多作解釋,逕自宣布散會後,即率先離開會議室。
在伯利被司機送去慶祝他生日的宴會場地之後,緹瑩很輕易地就找到浩雲的辦公室,找到了似乎正等著她的浩雲。
「你為什麼要把伯利送出國?他還小,而且……」
「他已經不小了,在他這個年紀,也應該認真地做點事,而不是像個小阿般的整天黏著你。」
「伯利他並沒有黏著我,他只是渴望有個朋友,有人可以听他談些心事,如此而已。」
「是嗎?我相信除了哄騙他之外,你還是會有更重要的事可做。」點燃一根煙,浩雲連連吐著煙霧地說。
「我的工作是當伯利的保母,我相當確定照顧伯利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內容。現在,既然你打算將伯利送到英國求學,我想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听到她的話,浩雲使勁兒地捺熄才剛抽兩口的煙,俯身向前盯著她,「我並沒有要你離開的意思。」
雖然很高興听到他這麼話,但緹瑩卻捉模不出他的用意,她困惑地搖搖頭,「我不明白,伯利已經不需要我了,我再繼續留在築夢山莊根本沒有意義。」
「有沒有意義由我決定。」強硬地望著緹瑩,浩雲語氣里是不容反駁的嚴厲。
「但是……」面對他突然轉變的態度,緹瑩在震驚之余,還有著濃濃的不安。怎麼回事?他……他昨夜的絕倨無情還歷歷在目,而他今天卻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這使緹瑩如墜五里霧中的疑惑。
「回去吧,今天你會有根多事要辨,除了陪我參加公司為伯利辦的生日宴會,還要為伯利籌備他的小PARTY,不是嗎?」
「是……是啊!」凝視著他如蒙上層紗的表情,緹瑩只得默然地退出他的辦公室,踽踽而行在長長的走廊。
面對著公司內員工那些混合了好奇與猜忌的眼神,如芒剌在背似地尾隨著她,緹瑩渾身像是失去了動力般地充滿無力感。
彬許是老天爺垂憐我的痛苦,所以讓我可以再留在他身邊,只是從現在起我該怎麼面對他?他,就如同一道謎,每當我以為快要接觸到他的心時,他卻又像變色龍般地轉換出另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到底我有沒有完全了解他的一天?
隨著自己咯咯的腳步聲,緹瑩每走一步,心里的疑慮便加重三分。走出紀氏大樓,迎向白花花眩目的陽光,緹瑩更加地茫然了。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伯利,搭著龐大豪華的轎車回到築夢山莊,緹瑩訝然地看著端坐在書桌後望著自己的浩雲。自從伯利的生日宴過後,浩雲又恢復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生活形態,除了每天早上接到的字條指示之外,他完全不跟緹瑩或伯利接觸。
在他的督促之下,伯利的出國計劃在快馬加鞭中很快地辦妥所有相關事宜,連到機場的途中,伯利還念念不忘地要緹瑩幫他求情,讓他能早日回來。
「伯利,我相信你叔叔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有什麼道理?在這里有你可以照顧我,他把我送到那麼遠的地方,我想你的時候又見不到你。」埋怨地嘟著嘴,伯利皺起眉頭的模樣,依稀有著慧怡的影子。
「伯利,現在電訊很發達,你可以打電話回來啊!」
「好煩喔,真希望知道叔叔為什麼要把我送走。」
望著伯利稚氣未月兌的臉龐,緹瑩也不暗地問著自己。
而此刻,緩緩地走向叨著煙,若有所思地瞅著自己的浩雲,緹瑩心里充滿了無數的疑問。
「你回來了。」沒有問候也沒有寒喧,示意她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浩雲直截了當地說道。
「嗯,阿霞說你找我,有事嗎?」
「伯利己經離開了,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個保母。」一彈手指,浩雲將煙灰彈落了一大半。
望著那些飄揚在空氣中的煙灰,緹瑩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對他的用意感到不解。
「我考慮了很久,關于這筆交易,對我而言並不劃算,你父親所欠的那筆款子並不是個小數目……」
對他話里的含意,緹瑩立即心領神會,「我知道我才當了伯利這麼短時間的保母,但是當初是你親口說要將那些債務一筆勾消的。」
「我是這麼記過沒有錯,但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事?」
「你,你對我有著太大的吸引力了,這些日子來,我再三的考慮過許多可能性。伯利不再需要你了,而我,卻不想放你走,所以我找到了個折衷的辦法。」
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各種揣測開始在緹瑩心里出現,是不是他也如我一般……
「我的社交需要一位女伴,但是我根本沒時間也不想有太多感情的牽扯,所以我想你大可以繼續留下來,扮演我的未婚妻的角色。」絲毫沒有任何感情分,浩雲說這話的態度,就像他在股東大會上談論著公司增資案般的公式化和冷漠。
「我不明白,你說只要你得到了伯利的監護權……」
「我是已經得到伯利的監護了,但現在,我想要的更多了……」轉動著手中拿著的筆套,浩雲緩緩地說說。
「我知道了。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一件事?這個工作會持續多久?」感到失望逐漸地籠上心頭,緹瑩輕聲地問。
就是這樣了嗎?難道你就不能在這冷冰冰公事公辦之外,給我一點不一樣的溫柔?我已經明明白白地將我的心剖陳在你面前了,知道我心意的你,為什麼還能維持這般的無動于衷?在你眼中所看到的我,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我還沒有決定,記住一件事,只有我才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現在你先出去吧,我會把你該做的事讓你知道的。」傲慢地揮揮手,浩雲在她走出房門之前,忽然叫住她,「緹瑩……」
半轉著身子地望著他,緹瑩眼稟裝滿問號。
「你……真的愛我嗎?」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緹瑩閉上眼楮回想起他拒絕時的難堪,很快地睜開眼,她直視著以銳利目光盯著自己的浩雲。
「是的,我無意也無法騙自己去否認,無論如何這都是我的事,或許你可以對我的感情嗤之以鼻!但是,我卻不能不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握著門把,緹瑩一字一句清楚又堅決地回答他。
「那麼,證明給我看,讓我看看愛情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嘲謔地朝緹瑩伸出手,浩雲眼底盡是悲哀。
仔細地看看浩雲後,緹瑩很快地搖搖頭,「不,我無法向你證明什麼,因為愛情它根本就沒有什麼道理。浩雲,我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麼,我甚至不明白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就是沒辦法阻止自己愛你,我試過了,可我就是沒有辦法。」
邁著大大的步伐,浩雲來到她面前,俯視著緹瑩被他棒起的臉頰,「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愛上我哪一點?難道你忘了我的過去?」
「浩雲,不要再問我了,對于那件事我根本無能為力,從現在起,我會照著你的旨意去做,這樣,你滿意了嗎?」疲倦地推開他的手,緹瑩發出比耳語大不了多少的聲音,無奈地說。
凝視她幾秒鐘後,浩雲猝然走回書桌後面,臉上又掛回那副冷峻的面具,「唔,很好,那就出去吧!」
重重地嘆口氣,緹瑩黯然他走出他的視線,而後躲在被窩里,為茫然的未來狠狠地痛哭一頓。
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保持臉上的笑容,緹瑩拚命地阻止自己將視線再往舞池中那對緊緊糾纏的身影飄去。
面前這位據說是什麼公司的總經理夫人,在喋喋不休之余,順緹瑩的目光看過去,再轉回緹瑩身上時,帶著掩飾不住的磷憫意味兒。
「緹瑩啊,有些事還是不要太在意,哪只貓兒不愛腥?男人總有玩膩了的一天,到那時候你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自以為體貼地拍拍緹瑩的手,那名臉上同樣掛滿了落寞神色的某某總經理夫人,眼光也在某個禿光了頭頂,正摟了個花枝招展的女郎大跳三貼舞的男人身上打轉。
難堪地別過頭去,緹瑩再一次地強制壓抑下心中的熊熊怒火,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非得要如此地羞辱我才甘心?
距離伯利出國已經將近一個月了,隨著他對學校的適應,打回來訴苦的電話也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每天興高采烈的報告著異鄉生活的點點滴滴。
然而在為伯利慶幸的同時,緹瑩卻對浩雲的行為感到極度的反感,不知他存著什麼心態,每每總強迫緹瑩和他出席各種沉悶無聊的應酬,然而他卻在到場綁,拋下她一個人,自己和那些逐宴會而來的淘金女郎打得火熱,令緹瑩為之尷尬不已。
看著那名女郎幾乎和浩雲黏在一起的惹火嬌軀,緹瑩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意,霍然起身地往外走。
「你要上哪兒去?我還沒有答應讓你走。」帶著濃濃酒意,浩雲一把執住提瑩的手臂,低聲地說著話,一面還不忘很有禮貌地跟經過他們身畔的人們點頭致意。
仍然強迫自己露出甜美的笑容,緹瑩在跟那些人虛情假意地頷首為禮之時,咬著牙地迸出忍耐己久的心聲,「我不以為在你忙著跟那女人研究如何成為連體嬰的同時,我還有留在這里的必要!」
「嘿嘿嘿,你在吃醋嗎?」打著酒嗝,浩雲嘻笑道。
「我才沒有吃醋,我已經受夠了你這個沒血沒淚的冷血動物,放開我!」掙扎著想甩月兌他,緹瑩音調高了些。
「嘩,緹瑩,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發脾氣喔!」
「我沒有發什麼鬼脾氣!放開我,我已經忍無可忍了!紀浩雲,枉費我浪費了那麼多的感情跟時間在你身上,根本都是徒然!我累了,也沒有力氣再堅持下去了,你放不放開我?」望著他仍緊緊拉著自己的手,長這麼大頭一次,緹瑩不願再容忍這些她一直以為忍耐就足以解決的難題,不顧他的阻攔,緹瑩硬擠開他走到停車場。
「不,我才不放開你,緹瑩,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難道你還不明白,愛情只是人類用來欺騙自己的借口,如果今天我不是紀浩雲,你還會愛上我嗎?」趴在車頂上大口喘著氣,浩雲渾身散發出濃濃的酒氣,嘲諷地說道。
被他的話猛然打醒,緹瑩發現自己欲哭無淚。
「不,不會的,我寧可相信是以前的自己太盲目了,所以才會將珍貴的感情浪費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疲倦地推開他,緹瑩要司機將已經爛醉如泥的浩雲送回紀家,她拒絕了司機的詢問,獨自在夜色中離去。
罷回到家里,父母還是不時地問起緹瑩回來的原因,但在緹瑩三番兩次失控地痛哭後,甫功和玉玲夫婦也只有識相地閉上嘴。
轉眼間,回到家中已經一個星期了,在這七個白天和黑夜輪替的每個時刻,緹瑩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般地焦慮不安。對浩雲,她有著太多的不舍,但只要一想到他對自己的態度,她就開始感到煩悶。
原以為只要認真地付出自己的真心就足夠了,但面對喜怒無常的浩雲,她,惘然了……
門口囂鬧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好奇地往外走,才推開紗門,就被浩雲牢牢地鎖在他懷抱之中。
「你怎麼可以離開我?我不準許你就這樣的離開我!」狠狠地輾吻著緹瑩的唇瓣,浩雲眼里閃動著令人難以忽視的熾熱光芒。
憤忽地推開他,緹瑩遠遠地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你來做什麼?」雙手在空氣中揮了揮,緹瑩眼神中升起了防御之色,「在你那些傷人的話之後,你還……」
「我來帶你回去。」浩雲倒是說得很理直氣壯。
「回哪里?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不,你要回築夢山莊,你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嗎?」雙手反插在後褲袋,浩雲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令人猜不透他的用意,「你必須待在我要你在的地方。」
「結束了,浩雲,一切都結束了。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愛也需要回饋的,我感覺不出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听我說完,浩雲,現在的我已經全部掏空了,面對你,我懷疑自己究竟成了什麼。」舉起手阻止他的打忿,緹瑩憂傷地搖搖頭,「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告訴我,浩雲,當你看著我的時候,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她說完這些話之後,她抬起頭看進了浩雲眼里,他常有的做慢和戲謔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無力感。
「我也想知道,緹瑩,我比誰都想知道。」發出一陣狂亂的笑聲,浩雲握緊了緹瑩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感覺到了嗎?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心的人,但若我是個無心的人,那麼那些令我幾乎窒息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緹瑩,從小我就只學會一件事,面對迎面而來的難題,我不想去躲避。」
抿抿唇,緹瑩的心開始猶豫,他是什麼意思?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困為你是我從沒有過的經驗,唯一可以令我確定的就是我不能任你離開,我必須把你留在築夢山莊。」不太確定地搓搓手,他皺眉道。
「把我留在築夢山莊?請問我留在那里有什麼意義呢?浩雲,我沒有辦法再這樣毫無希望的留在那里了。」
「我愛莫能助,緹瑩,我說過我習慣面對問題,目前你就是我最大的困擾,在我沒有弄清楚你把我的生活弄得如此混亂的原因之前,你必須回到築夢山莊。」
「如果我拒絕呢?」緹瑩悶聲地反問道。
「我手中有你父親寫的借據,我有最好的律師,我佔著最大的勝算。」露出淡淡的笑容,浩雲展現了他向來最被媒體所鐘愛的吊兒郎當笑法。
「紀浩雲,如果我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愛你,那必然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好吧,如果我必須再忍受你的折磨,才能解決那些該死的債務,那很好,你會如願的,我可以跟你回去,這樣,你滿意了嗎?」幾乎是失去控制地爆發出一陣哽咽,緹瑩重重地落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任淚水不停地自指縫間滲出。
「我懷疑,我……會有滿足的一天嗎?」輕輕地說著,浩雲摟著哭得像個淚人兒的緹瑩,在鄰人們議論紛紛的眼光和私語中絕塵而去。
重新踏進築夢山莊,望著在半年前對她而言是猶如天堂般遙遠的豪奢巨宅,此刻緹瑩心里,卻是苦樂摻半。
帶著她走進鐵門開始,浩雲的表情明顯地帶著某種特殊的堅決,將身後的鐵門鎖上,他一言不發地示意緹瑩跟著他一齊往前走。
詫異地觀察著他的舉動,不對勁,這是第一個躍上緹瑩心頭的想法,平常車還未靠近大門,警衛即會將門開妥;到了車道終點的門口,司機會將車駛渥車庫停放;佣人們會在他們踏進大門的第一時間內,出聲迎接他們——
但迥異于平素的熱鬧,今天的築夢山莊冷清清的,宛如一座死城般的空寂,站在偌大的客廳里,緹瑩心中泛起的一股不安隱隱地騷動著。
站在樓梯的頂端,浩雲的臉被牆上油畫的陰影遮去了一大半,「佣人們都放假了,這築夢山莊里襄就只有你跟我兩個人。」
「為什麼?」模不清他的意圖,緹瑩提高嗓門地和他對談。
「我需要時間和空間。」簡短地說完後,浩雲即消失在長長樓梯的盡頭,留下一頭霧水的緹瑩獨自佇立在彌漫著濃濃花季的廳堂之中。
被這股不尋常的冷清攪得心煩意亂的緹瑩登階往樓上走,一面仔細地瀏覽著這座巨宅的裝潢擺設,全都是屬于五、六○年代的東西,這個念頭突然躍進她腦海,的確,除了房子各個角落擺設著的潔白百合花之外,這屋子里沒有任何屬于九○年代的新東西,在這屋子里繞上一圈,就好像活在五、六○年代……
听到某個房間里傳來聲響,她信步來到那個听福伯說是儲藏室的房門外,她好奇地伸手稚開門——
幣……全部都是灰色的世界,似乎全世界所有可以找到的各種深深淺淺的灰,全部被很有心思地擺進這間小小的房間。
幣色的電腦、灰的電視、灰的床單和地毯,還有四面八方向她通來的天花板和地毯,她緩緩地走近那個獨坐在一張灰色軍人沙發上的浩雲。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向她伸出手,浩雲嘴角逸出個扭曲的笑容,「我一直在想像著這一幕,如果有一天你來到我的世界……」
不由自主地將手放進他等待著的掌心內,緹瑩訝異地發現他的手正微微地顫抖著,這令她狐疑地抬起頭。
「當我被外面世界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只有這里可以使我平靜,找到繼續下去的動力。」伸手一拉,他將緹瑩拉進自己懷里,整個臉埋進她頸間,深深地吸進一口緹瑩發上慣有的淡淡馨香,「但是,自從你出現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這里再也不是個安全的地方,因為……即使在這里,你的影子、你的氣息都還是充斥在每個我感覺得到的角落,所以我只有拚命的逃……」
靶覺到他似乎正試圖向自己打開心門,緹瑩屏住氣息緊緊地盯著他深刻的五官,「結果呢?」
「你令我迷惑。緹瑩,從見到你出現在書桌前那一刻開始,我記得很清楚,是下午的三點五十五分,是我應該結束沉悶無趣的面談,驅車去會見位大客戶的時間,但是我一抬起頭,你就在那里,張著明媚的大眼楮望著我,在那一瞬間,從你眼里我看到了個我所憎恨的紀浩雲。」拉起緹瑩的手,他將之放在自己唇畔,輕輕地摩挲著臉頰。
不明就里地听著,緹瑩努力地回想那似乎已經是幾世紀之前發生的往事,奈何在浩雲富有吸引力的男性氣息包圍之下,她根本什麼也想不起來。
「那是個成功的生意人,是個我被期待應該有的形象,我以為這個女孩子不過會是另一個逐名利而來的淘金客,可是你令我訝異,你坦承了是為高薪而來,這使我感到不一樣,我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就決定要錄用你了,但是……」喃喃低語著,浩雲的吻沿著緹瑩的頸子,向她的鎖骨一路挑逗地燒出一長串的火花。
「但是你當面告訴我,我並沒有得到這份工作。」
「不錯,因為在那時候,有個想法很微妙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想要你。」
被他的話大大地嚇了一跳,緹瑩往後仰以拉開彼此的距離。他要自己?!這怎麼可能,如果他渴望我,有我愛慕他的萬分之一,他怎麼會屢次殘酷地傷害我的感覺,甚至將我竭力表白的真心,毫無憐借之意地任意賤踏?
以拇指著緹瑩的唇瓣,浩雲眼里裝滿了某種緹瑩分辨不出的情愫。
「這麼美好的一份感情,你是塊難得的寶,沒錯,我不想給你這份工作,因為我知道伯利已經選擇了你,他要求福伯告訴我,他希望由你擔任他的看護。」
「可是你卻……」
「不錯,我否決了他的要求,因為我不想再為紀家背負這些原罪了,從我有記憶開始,所有的人給我的訊息就是,身為紀家的人,所有的作為都必須以紀家的名聲為首要的考慮。為了紀家,我得忍受發生在嵐姿身上的不幸;為了紀家,我必須將自己壓縮到最小的空間;為了紀家,我成了沒有自我的工具。但是那天,見到你的那一天,我突然像又活了過來,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我想要為自己而爭取。」
哀然地盯著他哀傷的面容,緹瑩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理清自己心中洶涌的波潮所為何來。
「我告訴自己︰‘紀浩雲,就是這個女人,只有她能撫平你所有的痛苦。」所以我拒絕讓你成為伯利的保母,因為我要你,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我要你只屬于我紀浩雲的,是誰也無法奪走的。我不必為了什麼論理道義,或該死的紀家而放棄!但是我沒有料到因為紐約那邊的分公司出了狀況,使我對于你的計劃全都被迫中斷。」
「你……對我又有什麼計劃?」
「我可以提供你不匱乏的物質條件,只要你願意,我甚至可以讓你在一夕之間擁有數不盡的財富,而你所為要做的,只是隨時等候我的召喚、撫慰我……」
總算明白了他的意圖,緹瑩掙扎著要月兌離他的懷抱。
「放開我!原來從一開始,你就只想買我而已,那麼當我戰戰兢兢地向你告白我的心情時,想必你是很得意吧?如此的不費吹灰之力,我就毫無條件的愛上你,你是不是感到極端的滿足了呢?我……竟然如此輕易地……」
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肩,浩雲猛烈地搖蔽著已經狂亂得幾乎失去控制的緹瑩,「不,該死,你听我說,我根本一點兒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听到你親口說出愛我的那一刻,我對自己的信念完全都崩潰了,我不知道,也找出你會愛上我的原因。天可憐見,在你的面前,渺小如土芥的我,找不到足夠的自信,去面對這份沉重的負擔。」
完全無法接受他這麼荒謬的理由,緹瑩連連搖著頭。
「我知道你的一舉一動,你知道嗎?我完完全全知道你跟伯利的每一句對話;我也知道你們之間所有的互動關系,這使我害怕,害怕你又成了第二個嵐姿,而我,還是無力去保護你。伯利母親的出現,對我而言不啻是個很好的機會,只要伯利在我的監護之下,我就可以這樣名正言順卻提心吊膽的擁有你。」深深地吸口氣,他棒住緹瑩的臉蛋。
「只是我沒有想到游慧怡竟然會從伯利下手,她告訴伯利,當初他父親對嵐姿所做的事,敏感的伯利為此而自殺,看到你握著他的手哭泣的樣子,我突然意識到,如果你也會為我而流淚,那麼我這難以平抑的孤寂,就可以永遠地洗去了。
「你是如此的美好,在你面前我總是要自慚形穢,為了掩飾那無從宣泄的情感,我只有放縱自己沉溺在聲色犬馬之間,但只要有人一提起你的名字,立刻如同醒醐灌頂般地將我又推進絕望的探淵之中。你就像是天邊最亮的那顆星,我渴望能追逐你,卻又害怕在你明亮的光芒下,暴露出我一身的污穢。遠遠地躲著你,成了我最痛苦,也是最快樂的作法。」
焙緩地抱著緹瑩坐在他腿上和他相對,浩雲輕輕地晃動著腿,使彼此都融合進一種和諧的韻律里。
「我想我是貪心的,我想我或許太多疑了……總之,我不願意再浪費時間去忍受那種沒有你的空虛了。提瑩,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壓抑自己,如果你是愛我的,那麼告訴我,究竟我該怎麼辦才能不傷害你,告訴我!」
望著他熱切的眸子,緹瑩用力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浩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勇氣再去愛你,因為心里的傷,好不容易才結疤……唱了這麼久的獨角戲,我已經太習慣于被拒絕的傷害了。」
听出她語氣中的絕望,浩雲緊緊地摟住她,如此之用力,使緹瑩的肋骨幾乎都要被勒斷,胸膛里的空氣也似乎都被壓擠得溢光般緊繃。
「不,不要這樣的看著我。緹瑩,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的代價,只要你別用這種絕望的樣子望著我,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再給你一次傷害我的機會嗎?浩雲,我沒有辦法再付出絲毫的感情了,依你所要求的,我回到築夢山莊了,接下來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我……我要你恢復以前的快樂明朗,我要常常听到你的笑聲,我……」連連地說著,浩雲期盼地盯著她。
柄械式地搖搖頭,緹瑩嘴角逸出絲苦笑,「太遲了,浩雲,哀莫大于心死,每當你傷我一次,我就將心關起來一點,到現在,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地找不出還有可以再付出的地方了,我好累,現在除了那些債務之外,我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事了。」
「再一次機會,我只要再一次的機會。」
望著他恐慌的表情,緹瑩無奈地咧咧嘴,帶著空洞的心走了出去,她將自己已經流著血的心,再次狠狠地剌一刀,背對著他,緹瑩任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