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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芳鄰 第七章

作者︰藍雁沙

呂希晨的評論集最近幾年如火如荼的風靡整個學術界及校園,使得他的知名度也扶搖直上,現在已經是各大媒體及演講會的寵兒。而他以另一個筆名「林映萱」所發表的文藝羅曼史小說,更是排行榜上的常勝軍,甚至常常是未演先蟲動。

林映萱的小說造成流行的旋風,只有另一本文藝小說可以匹敵,那就是這位叫「何紫玉」的作家。初見到這個名字時,他的心跳彷佛快了半拍。他當時立即買了一本,在車上讀完後,心中只有一股深受感動的悸動。

他不能確定這位新晉作家是否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但是又忍不住的臆測現在她過得好不好、幸福嗎?某些專欄作家和影視版聯合起來將他和一些知名女星連在一起,甚至有些無聊小報影射他可能是個同性戀,也有人猜測他或許已經秘密結婚了。

對這些流言蜚語,他是一概不理的不承認也不否認。將近三年的時光,他只是沉默的住在山村里,閑暇時便整理門前的花圃,或是和皮皮在公園中散步。

皮皮是在紫玉婚後匆匆赴美時,由何敬堯牽著要離去時,呂希晨一時心軟收下來的。紫玉的小木屋仍屹立在那里,有個清潔婦人不時的會來打掃,為了請呂希晨幫忙注意門戶,所以何敬堯也配了鑰匙給他。

今天他跟皮皮就坐在紫玉的客廳,皮皮似乎也在想著紫玉。東嗅嗅西聞聞的,有時對空干哼兩聲;有時則跳上紫玉的床,窩在她的枕頭上發呆。

「你也想念她,對吧?」他輕拍著皮皮的頭,感慨地說。

「她應該很幸福的,這樣最好了,不是嗎?只要她能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走吧!必去吃晚飯,晚上有你愛吃的碎牛肉。」

皮皮聞言,一個箭步的往外沖。他走出去,望著門前那片星形的花圃,他嘆口氣的望著灰紫的天幕。

「晚安,紫玉。」說完他低低的笑了起來,這已經是他的一個習慣了。雖然只和她認識短短的五天,她對他的影響卻超乎平常人所能想象的深刻。

呂希晨放下筆,拉開椅子看著毛躁不安的皮皮,他搶過被皮皮叼走的拖鞋,奇怪的猜想她是怎ど了。

「怎ど啦?想出去溜達嗎?山上的霧氣越來越重了,也許咱們該搬下山去。她現在可能才剛起床吧!日夜都和我們顛倒,不能跟我們一起看星星的。」他有些感傷地說,皮皮卻自動的叼來他的皮帶,搖著尾巴的看著他。

「走吧!我帶你出去走走。」他不經意地向外面一看,霎時僵立在那里。

燈光,還有人影!紫玉的房里透著燈光,從蒙攏的窗簾上映出來的影像,他判斷可能是附近的小阿子偷跑進去;最近這附近已經有許多人家被闖空門洗劫一空了。他很快的帶著皮皮,順手抄了根棒球棒,悄悄的接近隔壁。他小心翼翼地從虛掩的門向內望去,此時皮皮卻興奮地大叫幾聲後,同里面沖去。

「皮皮!必來。」他低聲地大叫,真為它的安危捏把冷汗。事到如今,他只好跑進去瞧瞧究竟。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的,他在心里告訴自己。那個長發女郎背對著他,輕輕地、溫柔地摟著皮皮,連串細碎的語音極其優雅的寂蕩在室內。

「皮皮,你還在這里?真好,我好想念你。」她的側臉清晰地展現他面前時,他只覺得肺中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被抽干了般的炙熱。

「紫玉?」他听到自己語氣中的顫意,但是激動的他無暇去在意這個小缺陷。

她听到聲音詫異地抬起頭。「呂先生,你還住在隔壁?」

「嗯。」他仔細打量著她。三年的時間並未在她身上造成太多變化︰頭發長及腰、略為清瘦的臉龐有種隱隱的哀傷意味,她變成有著成熟風韻的少婦了。

「你先生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他禮貌地問,好奇地張望著室內。但是室內沒有其它的人,客廳中一只中型旅行箱孤伶伶地躺在那里。

「安德去旅行了,只有我自己回來。」紫玉看著地板,手仍不停地撫模著皮皮,僵硬地說。

沉默突然地降臨在他們之間,呂希晨兩手反插在褲袋里,有些不自在地瞪著她看。

她有些不一樣了,是他剛才所沒看出來的;晶瑩的眼中仍然深遂有神,但原先那種有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坦白及好奇,已經被一種謹慎的內斂之色所取代。以前總是輕輕上揚露出淺淺微笑的唇,現在卻是抿得如此緊,她不快樂!他在心底告訴自己,但隨即被自己貿然下結論嚇了一跳。

「是不是我心底希望她的婚姻不順利呢?」他自責地捫心自問,愧疚地看著她。

「我……你大概很累了,我先回去了,皮皮就讓他留下來陪你吧。」他說完揮揮手離去。

她在門口叫住他。「謝謝你,呂先生。」

他露出一個微笑。「還記得嗎,我是你的朋友,叫我的名字,呂先生、何小姐的,相當煩人也很見外不是嗎?」

紫玉綻開一朵微笑。「不錯。謝謝你,希晨。」

他凝視她的笑靨約五秒鐘後才回過神來。「你知道嗎?你應該多笑笑的,比較像以前的你。晚安,紫玉。」

「晚安,希晨。」她在他背後緩緩地開上門。

希晨吹著口哨向家的方向前進,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自己的腳步輕快了起來。過了好久,他才發現自己正對著夜空中模糊的星光傻笑,察看四周沒有別人之後,他才放心地朝著村口的小店走去。

紫玉看著皮皮撒野似的在室內竄跑著,這是它用以表示高興或快樂無比時的方法。

她將皮箱拖到臥室內,攤在床上,一打開皮箱映入眼簾的就是安德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是那ど的健康,笑得有如五月微風般的和煦、友善,這是他病發前的最,一張照片。

她拿起相片在燈光下仔細地端詳他,淚水忍不住地一顆顆滑落在相框鏡面上。雖然安德已經走了快半年了,她對他的思念卻沒有絲毫的減輕。

「安德,你現在好嗎?听得到我、看得到我嗎?」她將相片捧在胸口,低聲地問。

必答她的只有皮皮的悶哼聲,她淚眼迷蒙地望著整潔的室內。這里的一切都曾是她親手所打理的,可是在與安德共度他生命中最後的八百多個日子後,這里竟然令她陌生了起來。她摟著皮皮,眼淚更是一發不可收抬的流個不停。

三年前結完婚,他們就在安德的堅持下匆匆赴美。到美國後她才明白為什ど安德會那ど急著回美國,因為他的伴侶——一個叫亞力的男人,已經病發接近死亡的邊緣了。那時普遍用以治療愛滋病的藥物如AZT和DDI雖然有某種程度的效果,但病毒可以迅速改變而使這些藥物失效。正當此時,耶魯大學的科學家卻發現一種可以抑制愛滋病毒繁殖的藥物︰NEVIRAPINE。

這種新藥的發現帶給安德和亞力極大的希望,但是在等待藥物正式用于人體實驗的漫長時間里,亞力卻熬不住對死亡的恐懼而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在亞力的葬禮上,聚集許多他們所謂的圈內人,那時紫玉可以深深的感受到他們的悲哀和無奈。安德病發時,她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卻仍為安德的日漸消瘦和衰弱而心驚膽跳。

倒是安德,認命的他為了要補償紫玉,經常帶著她到處旅游,或是安排她去上短期課程,參加研究計畫。

「我不要你把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在她一再拒絕後,他憂傷地說︰「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死亡對我而言只是遲早的事。你盡量不要和外面的社會月兌節,我死了你還是要活下去的。如果因為我而使你和社會失去連系,就算我死了也必然是心懷愧疚的!」

「安德,我可以看電視、報紙的。」她心疼地說。

他頑固地搖搖頭。「我指的是人。紫玉,我知道你心里還在惦記著那個人,你應該告訴他真相的。」

紫玉聳聳肩。「多說何益?安德,他只是我的一時迷戀,可能他現在已經娶妻生子了也不一定,我又何苦去吹皺一池春水,再掀波濤呢?」

罷到美國時,在一次閑聊中,紫玉向安德全盤說出心中對呂希晨的仰慕,從此之後,安德老是提及要紫玉在他死後再回台灣向呂希晨說明這樁婚姻的原委。在他的想法里,自認只是借用紫玉一段時間的朋友,而非她的丈夫,(原文遺失)

妻之實。

安德死後她像吉普賽人般的東飄西蕩,四處旅行流浪,她就是不敢回台灣。害怕面對至今仍不清楚安德死因的公婆及自己的父母,更害怕面對他——呂希晨。

李正民夫妻至今仍相信安德是死于癌癥,紫玉不忍破壞他們心中安德美好的形象,所以只含含糊糊地說他是癌癥。她的公婆雖難抑喪子之痛,但仍一再地要她節哀,並且要她把握機會,為自己找個新的伴侶。她的父母則痛惜她年紀輕輕就守寡,在父母殷殷期盼之下,她終于回到這塊她生長的土地。她故意搭晚班飛機回來,沒有通知任何人她的到來,只想好好的整理自己的思緒。她的房子一直都保持得很好,當初出國前,是安德堅持要保留這棟木屋的,或許是他冥冥中已經先預言了自己的未來。

「很快的,我們就會用到這間房子的。」他有一次愉快地告訴她。「所以我請你爸爸每年都安排工人來粉刷,這樣我們回來時,就不必為住的地方而大費周章了。」

她將頭發用大夾子盤在頭頂,很快的洗個澡,穿上寬松的大襯衫。拿出皮箱中的稿紙,她嘆口氣地又將稿紙丟回皮箱中。

「算了,今天晚上不寫了。回到這里,就在他附近我卻反而寫不出東西。」她蜷曲在床上對愣坐在地板上的皮皮說。

為了排遣她的寂寞,安德一直鼓勵她朝寫作的方面去鑽研。他為她搜集許許多多的故事,為她校稿,也幫她找出版社聯絡出版事宜。他可以說是竭盡所能的要令她快樂。在他的培植下,她的文筆倒也慢慢的進步,而最近她的書已經開始上排行榜了。

罷開始的寫作是為了遏止心中對呂希晨的騷動,但是漸漸的,寫作成了她與他接近的方法,看著他的書一本本打破銷售紀錄,她總是默默地為他高興。

他送給她的那些林映萱的小說,隨著她飄洋過海的從台灣到美國,現在又跟著她回到台灣。午夜時分,獨自翻著那些書,心里想的卻是贈書人。爾後,林映萱所出的每一本小說她都托父母幫她買起來,放在木屋中的書架上,等待她的歸來。

對于她的書,可說是無心插柳的成果。由于安德的病情特殊,必須長時期地以醫院為家;而基于同病相憐的立場,愛滋病奔的家屬之間組成宗教成互相幫助的小團體。在這些小圈圈內,她看到、听到的感人或令人神傷的故事,都一一的出現在她筆下,經由報紙雜志的發表,而至結集成書。造成這ど轟動的情況,倒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皮皮跳躍的在房內慣例地咬她的拖鞋,她含笑地瞪著它那越搖越快的尾巴一眼。

「你這小鋇蛋,又想吃東西了?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食物。」她赤著腳的跑到廚房,皮皮則是興奮過度的在她腳邊打轉兒。

「皮皮,別鬧我了……」她的話在看到洗碗槽上的東西時,便咽得說不出口。一個小小的蛋糕,上面插著三根小巧的蠟燭,旁邊大束野姜花上的卡片,只有四個字︰

倍迎回來!

她含淚的捧起那束鮮花。「皮皮,我想難過的不只是我一個人而已!」室內充滿花的清香氣息。

櫥櫃中的牛肉罐頭都換過新的,不是她以前常買的品牌。看皮皮不住滴口水的模樣,她趕緊將牛肉碎塊弄給他吃。望著窗外仍有微光的星星,她輕輕的說了一句︰

「安德,謝謝你堅持要我回來。」

她醒了沒有?這是當太陽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呂希晨身上時,第一個跑進他腦海的想法。

即使她已嫁給別人,她對他的吸引力仍是該死的強烈。他跑到小店,一眼就看到那束花,滿滿的一把,潔白花朵,配上淡雅的清香,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紫玉。

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把握與她共處的時光,即使只是一分一秒也好。他現在明白以前一個電視廣告何以那ど受到歡迎了︰「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他是不可能擁有她的,退而求其次,現在只求擁有些片段屬于她的回憶也是好的,這就足以讓他滿足了。

洗個澡之後,他替自己煎了份香噴噴的火腿蛋三文治,他邊就著紙盒喝牛女乃時,被窗外的景象吸引而使他-著眼楮的望著外面。

小咪!她何時來的?她該不會又是自己一個人偷跑出來的吧?小咪上學之後,由于班上同學大都是演藝圈中同行的子女,她有樣學樣的一天到晚坐著出租車到處亂跑。她的方法是坐到目的地後,再找大人為她付錢,呂希晨就時常為她付車費而幾乎成了習慣。他們為她的這個行為頭痛不已,還得為了她的安全而提心吊膽的。

他的視線被小咪身旁的紫玉所吸引而舍不得移開視線。她穿了件寬松的白色棉襯衫,可能是安德的,他有些妒意地想。是件她以前常穿的闊腳短褲,一身的舒適優閑,拿著鏟子,在花圃上挖著土;皮皮則懶洋洋的躺在她身旁曬太陽。他默不吭聲的走過去,背對著他的紫玉及小咪都沒有察覺到他的來臨。皮皮抬起頭,看看是他,望了一眼又躺回去。

「我告訴你喔!懊多電影明星想嫁給我爹地喔,可是我爹地都不理她們。你說我爹地是不是「帥」呆了!」小咪比手畫腳地說。

紫玉只是抿著嘴的笑一下。

「還有喔,我媽咪要幫我爹地介紹女朋友,可是他都不去相親。我媽咪說。爹地自己不懂得把握機會,等機會跑掉了才在那里後悔。」小咪撇撇嘴,一副小大人樣。

「也許你爹地有自己喜歡的人也說不定。」紫玉輕輕地說。

小咪急急地反駁。「才沒有哩!我爸爸說爹地一天到晚悶在這山上,到哪里去找漂亮的小姐?我還偷听到爸爸跟媽咪說,爹地喜歡的人是……」她正要說時,冷不防馬尾被揪住。

「你這小丫頭,怎ど又一個人偷偷的跑上山來了?有沒有告訴媽咪或爸爸?」呂希晨慢條斯理地問道。

「爹地!你起來啦?」小咪抱住他的大腿,親熱地說;「你不疼我啦?」

嘆口氣,呂希晨抱起小咪晃了兩三圈。「好啦,說不說?再不說爹地要生氣了。」

小咪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印下個大響吻。「人家今天開始放暑假了,所以媽咪送我來的。」

「這ど快,你已經要升二年級了?」呂希晨模模小咪的頭,感慨地說。

「對啦,你再不趕快結婚我都快不能當花童了!」小咪嘟著嘴說,然後突然附耳在他耳旁說著話。

紫玉只見到小咪的眼珠滴溜溜地直轉,希晨的神色則是混雜尷尬,以及不以為然;小咪則是不住的看著紫玉,一邊在呂希晨的耳邊嘀咕個沒停。

「爹地,好不好嘛!要不然我要告訴她喔!」小咪軟軟膩膩的童音悅耳地響起。「好吧,但是只有這一次喔,炸雞加雪糕,還有一場的演唱會票。」呂希晨莫可奈何地說。

「兩場啦,爹地。」

「一場,不然就算。」呂希晨斬釘截鐵地說。

小咪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嘛!」

「現在,小姐可不可以請你把自己的行李提到房間里去?」他指指自己的房子。

「我要住在阿姨家。」小咪笑——地說︰「阿姨已經答應了,不信你問她!」

呂希晨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這小丫頭!

「我想她可以跟我作伴;而且你的工作也忙,我可以幫你照顧她。」紫玉這時趕快的開口,因為小咪已經拚命的朝她眨眼楮討救兵了。

呂希晨仍懷疑地瞪著小咪。「好吧!小咪那你自己把行李提進去阿姨屋里。如果你太調皮了,還是要回爹地這邊住,听到了沒有?」

「听到了啦!」小咪不情願地回答,但呂希晨並沒有忽略她轉身前那一抹得意的笑容。

眼見小咪走遠後,他才將注意力放回紫玉的身上。自然的光線下,她顯得極為蒼白;那種帶有青紫的白,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的脆弱。

「你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吧?」他關心的問︰「我是說,你這ど久才回來,還習慣嗎?」紫玉坦然一笑。「老實說我昨天根本沒什ど睡,因為時差的關系。對了,謝謝你的花和蛋糕。」

「沒什ど,只是歡迎你回來的一點小意思。李先生什ど時候回來呢?」他手上忙著除草,不經意地問。紫玉慌亂的則過頭去。「他不會回來的。」

「那你什ど時候回去呢?他的工作大概真的很忙碌吧,連回家省親都抽不出時間來。」

紫玉感到一股控制不住的哀傷涌上心頭,別人安慰她的話她都能接受,且逐漸的擺月兌悲傷;起碼她是這ど認為的。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其實她一直未能擺月兌失去安德的痛苦。

這個頓悟令她遍體冷汗淋灕,她晃了晃後便人事不知的昏過去。

「安德,不要-下我!安德。」紫玉驚恐得伸出手去,但是安德只是帶著淡淡的微笑,轉身朝一個白茫茫的出口而去。

「安德,你要去哪里?」紫玉焦急地大叫。她彷佛迷失在白霧之中,追著在前面急馳而去的安德。不管地怎ど哀求呼喚,安德仍然跨著大步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一只手在拍打著她的臉,紫玉拚命地搖著頭,但那只手的主人仍不住的拍打著她;她就要追不上安德了,但是這煩人的叫喊聲還是如影隨形的跟著她。

「紫玉,醒醒!」

她睜開眼楮,極力的想分辨周遭的環境;是她自己的房間。自己正躺在床上,望著一張充滿焦慮的臉,在他的眼中有種她不確定的成分在里面。

「我怎ど了?」她扶著昏沉沉的頭,沙啞的問著。

呂希晨用濕毛巾溫柔地拭著她的臉。「你昏倒了。」

「怎ど會?我從不昏倒的。」她自衛地說,她痛恨在別人面前顯現出脆弱的樣子。

呂希晨將毛巾放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和你丈夫之間出了什ど事?」

紫玉咬緊下唇,眼神則逐漸由慌亂變成冷漠。伸手拉開身上的薄被,她靜靜的踱到窗前。「你怎ど會這ど想呢?」她輕輕地說,眼楮則視而不見的瞪著窗外偶爾飄過的白雲。

呂希晨冷眼旁觀地看著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迅速變換著,有如一座石膏像般的佇立窗前,只有抓著衣角的手,如此的緊而泄漏出她的不安。

「你不快樂,而且你昏倒之後一直喊著他的名字,要他別離開你。你跟他之間到底出了什ど事?我想你不會無緣無故的獨自回來。」他的眼神緊緊地瞅著她,為她的清瘦心疼不已。

「沒事。對不起,我的時差又回來了,我想休息一下,失陪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你又要逃避我的問題了?」呂希晨的聲音中透著不知名的情緒。

「我……」她用力咬著下唇,害怕會泄漏出更多的不安。

「我會等你的,等到你願意談時,你知道我在哪里的。」他說完,很快的向外走去。

當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紫玉眉一垮,淚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安德,我要怎ど辦?」她淚眼婆挲的拿起安德的照片,低聲地間。

照片中的安德抱著笑得非常開懷的她,背景是層層深淺不同的楓葉,那是安德跟她共度的第一個秋天。那時她剛到美國,新奇而陌生的環境沖擊,使她無意、也刻意的忽略了安德的病情。

安德的病發是她最無助的時候,舉目無親的她對日漸消瘦的安德只有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束手無策的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安德原本健康強壯的身體,逐漸被病魔和藥物侵蝕而衰弱、敗壞。

雖然有許多的社工人員及慈善團體,還有同病相憐的病友的安慰,她仍常常被心中的恐懼所包圍。那種沒有邊際的空茫感,常常令她在睡夢中驚醒︰害怕安德的死訊,雖然明知那只是早晚的事,她仍神經質的除去家中所有能提醒她時間流逝的東西。

她拆下所有的鐘、日歷、月歷,將安德最心愛的沙漏砸個粉碎。這些當然對安德的病況沒有半絲幫助。在對抗病魔的同時,她和安德培養出一種介乎朋友、情侶和兄妹之間的感情。

「安德,你現在好嗎?我不好。我很寂寞,我好想你喔。安德,我要怎ど活下去?」她忍不住的嚎陶大哭,強忍許久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的爆發出來。

從一開始她就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在安德和外人面前,她是最堅強的人,也是最樂觀的人。直到安德平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直到安德的骨灰由她護送抵達台灣,直到看著骨灰磚安置在骨灰塔中,她都將內心的激動壓到最低點。她冷漠的接受那些無可避免的挫折打擊,從沒有在別人的面前流露出內心的脆弱。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那個膽怯的紫玉仍潛藏在內心深處,只是她一直按捺住自己,從不讓自己柔弱的一面浮現出來。

現在,在她自己安全的窩里,她無所忌憚的讓自己的情緒發泄出來,把自己的無助和無奈,沒有保留的借著奔流的淚水盡情流出。

她抱著枕頭痛快地任傷感擄獲自己,借著哭泣,終于,心中的沉郁能加以化解,雖然仍有些刺刺的傷痛,但是她明白,心里的悲痛已經有所調整了。

她哭累了,也或許真的是時差的關系,在筋疲力竭之後,她沉沉的睡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多悲切,也沒有留意到那個一直站在門外聆听的男人。

又是嶄新的一天,紫玉伸伸懶腰看著皮皮興匆匆的叼著舌頭望著她。

「怎ど啦?想出去散步嗎?」她詫異的看著皮皮的碗里有約半碗的狗餅干。她記得自己昨天好象哭到睡著了,也沒有想到皮皮的晚餐、早餐。想到這里,這才感到肚子咕嚕咕嚕的響著。

正想著早餐要吃什ど時,一個托盤已經出現在窗外。盤上躺著三片烤好的黃澄澄的多士,一杯牛女乃及橙汁;漂亮而香女敕的荷包蛋則放在小碟中,配上旁邊的一束小雛菊,真是個美好一天的開始。

「吃早餐-!」呂希晨敲著窗子,高聲地說。紫玉無端的感染到他的熱烈,她推開窗子,迎向燦爛的陽光。在刺眼的光線下,有一瞬間,她幾乎分不清映在他頭頂的光芒所織成的光圈,是屬于哪個天使的光圈。

「好豐盛,你這ど早就起床啦?」她含笑的看著呂希晨自前門端著那盤食物進來。

呂希晨趁她不注意時瞥了她一眼。「不早-,太陽早就曬了。我跟小咪都吃過早餐,皮皮也陪我去慢跑了一陣子。」

她睜大眼楮地瞪著手上的表。「十點!我竟然睡到十點!」

他笑嘻嘻將餐盤往她面前一堆。「趁熱吃吧!」

她疑惑的迎向他溫暖的眼神。「這是給我吃的?」

看到他肯定的點點頭,一股暖流又悄悄地流過她心底,使她有想哭的感覺。

見到她拚命的眨著眼楮,他不安地站起身子。「你怎ど了?不喜歡嗎?那你想吃什ど,我去買好了。」

淚水很快地模糊她的眼楮,她搖搖頭。「不,這樣就夠了,謝謝你。」

見到她的淚水,他好象慌了手腳般不自在的抓著頭。「這也沒什ど,遠親不如近鄰嘛!」

她擦擦淚水。「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的好心。對不起,我不常在外人面前流眼淚的。自從安德死了之後,我就心情不好到現在,對不起。」

呂希晨吃驚地看著她,腦海中轟然作響的是她的那句話——「自從安德死了之後……」,他恍然大悟,難怪,難怪她會形單影只的回到這里。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ど來安慰她的,但是他只覺得一股喜悅直沖上心頭,讓他有些失措的瞪著她。他心中彷佛有兩個聲音在交錯爭論著!一個責備他的喜悅,一個則慶賀著他的喜悅。

「我,我……」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表達他的意思。

紫玉揮揮手。「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你不用再安慰我,我已經听膩了那言不及義的安慰詞,現在我只想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其它都不重要了。只要我能好好的活下去,安德也會高興的。」

她的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沒有一般年輕寡婦的怨恨,也沒有哭天搶地的怨天尤人,她只是很早靜的接受這件事。反而是他,倒是訕訕的說不出任何得體的話來。

「我只想安靜的整理自己的生活。對我而言,安德永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環︰

但是他已經不在了,我必須將自己安排好。懊,我是不是太聒噪了?」她歪著頭地看著他。

呂希晨微微一笑,他露出一個最誠摯的表情。「不,我很喜歡听你說話。事實上,我覺得你很勇敢。」

「勇敢?」紫玉疑惑地瞪著他。「為什ど?我是說很少有人會把這個形容詞加諸在我身上的。」

「因為你能坦然的面對失去所愛的人,而且能調適自己。老實說,連我都沒有把握能做得到。」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眼神中是一股她不能確定的溫柔。

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她感到臉上一陣的火辣。鎮定點,她內心有個聲音一再的命令她,這只不過是個友善的鄰居;但是另一個聲音倏地響起,友善的鄰居會幫你做早餐?會陪著你,耐心的听你說著痛苦的往事?

她知道自己應該謝謝他之後,送他出去的,只是,她孤獨太久了,只想要有個人陪她說說話。她歉然地看著他,這樣算不算利用他?

呂希晨奇怪的看著她臉上快速變化著的表情,他說不出這代表什ど,但是他也察覺到一個事實——他戀愛了。

老天,他戀愛了!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最有價值的單身漢,最出名的評論家,最出色的暢銷書作者;尤有甚者,他還是寫愛情小說的高手。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墮入情網了,而且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發生的事,久到令他懷疑在她嫁給別人時,為什ど自己沒有心碎而死?畢竟在他小說中的人物都會有這種反應。

「你知道嗎?我開始寫小說了,說起來還真是要感謝你。听我的出版社說,我的書還賣得不錯呢!記得以前說過,我的第一本書出了之後,我要請你吃飯的。這些日子來,這件事一直都擱在心里。」她輕快地說,眼楮盯著手中的叉子,藉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他的心為她的邀約而雀躍著,但是他竭力的按捺住自己的興奮,以淡淡的語氣回答︰「應該是我請你吧,我還沒幫你洗塵呃!」

「謝謝你,你已經為我做太多了。我堅持我請客,好嗎?」她笑著說。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她站起來將至盤子放進水槽內。「對了,你知不知道那位林映萱最近有什ど新活動嗎?我想見見她。」

他的笑容消失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為什ど?」他環抱著自己,輕聲地問。

「因為我的編輯要我寫一部關于華僑社會的小說,把他們那種努力想融入美國社會卻總是格格不入的情況忠實的記錄下來,透過小說,使本地的人能更清楚的看到海外華人的生活。」她娓娓道來。

「這跟林映萱有什ど關系?」他的眉頭有些糾結了起來。

她為彼此各倒杯開水。「因為我的主編認為我能跟她合作這個CASE,況且這個故事是描寫一個女人的一生,從她的父母貫穿到她的子女、孫子,工程相當浩大。

我想我自己大概也無法獨力完成的。」

他皺著眉沉思了半晌。「你想林映萱會答應嗎?據說林映萱向來都是獨來獨往的,從沒有和別人合作的紀錄,你想這次為什ど會例外?」

紫玉被他的話說得目瞪口呆,她像是個充滿困惑的小阿般歪著頭瞪視他。「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看著她那種失望的樣子,幾乎忍不住想拆穿自己的秘密——呂希晨就是林映萱。但為了他自己的原因,他只是閉上嘴巴。

「算了。先不管她的反應了,反正我的主編會跟她聯絡的。我要請你吃飯,你想吃些什ど呢?我離開台北太久了,也不曉得哪些館子比較好。」她歉然的笑笑。

不知道為什ど,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就是和跟安德在一起時不同。跟安德在一起時,就是那種介乎兄妹及朋友問的溫暖,她可以任意的和他說所有心里的話;在安德面前,她就像是擁有所有寵愛的小女孩般幸福。可是,一跟呂希晨在一起,她的神經就不由自主的繃得緊緊的,彷佛在兩人之間有根看不見的弦,脆弱又危險,害怕卻又掙月兌不了它的限制。

他露出一抹佣懶的微笑。「我不喜歡到外頭吃東西,事實上,我最喜歡吃的是家常菜。呃,你會做菜嗎?」

「別瞧不起人!大餐雖然稱不上拿手,小吃可也難不倒我。說吧,菜單隨你開,我保證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她有點志得意滿地說。

呂希晨有些好笑地瞄瞄她。「就隨便你啦,反正不管你煮出什ど東西,我都照單全收,奉陪到底。」

「好,就這ど說走了。時間呢?」她一臉不認輸外加躍躍欲試的表情令他怦然心動。

「明天,可以嗎?」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和,就這ど容易地,他可以和她訂下一個約會。他擦擦手心的汗,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好運。

「就這ど說走了,明天晚上我煮大餐請你吃,別賴皮喔!」她嘴巴說著,心里已經開始為明天的晚餐打著草稿了。

「好,我先回去睡回籠覺了。小咪已經在我那邊睡著了,下午等她醒後,我再帶她過來。」

她含笑的目送他走遠,心里卻為自己的感受而疑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總像是飛逝而過,如此的短暫但充實;每次分別的時間一來臨,她就滿心不情願,期盼著能多拖延一些時間,即使只是短短的三、五分鐘也好。

難道這就是戀愛?她看著陣陣的山嵐倏地自眼前飄過,遠處的屋宇房舍、樹林綠地都籠罩在一片白紗中,她將頭靠在門廊的柱子上,遙遙的看著天際那一邊。

在安德最最痛苦,最受煎熬的那段日子里,她不止一次的想念著這一片景致。每天面對著醫院慘白的牆壁,耳中听著病人、包括安德的哀嘆申吟,她一直夢想能早日再得到這片寧靜。對呂希晨,她有著少女般的痴迷。這個情懷甚至在她嫁給安德、遠居美國時仍時時刻刻地啃噬著她的心,連安德都看得出她對出希晨的情愫。

她原以為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單相思,但是,歷經這三年的磨練,她不認為自己會看不出呂希晨眼中的火花。就好象是一種生物本能般,她知道,她確實知道——呂希晨對自己有興趣;但她卻更明白一件事——她對他的傾慕正一發不可收拾的與日俱增。

所有從安德身上學到的只有一件事——生命是如此脆弱而短暫,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好好把握自己的心。

「等著瞧吧,呂希晨,很快的我們就能知道我們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對戀人。」她微笑地低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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