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白頭 第五章
臘月時候
「姑娘,您偷偷走了,那柳兒怎麼辦?」
「姑娘別走呀,三天後已然是‘奪花會’,少了姑娘,誰撐場面?這事要透了風,葉兒會被打死的!」
「所以才要帶著你們倆一塊兒走啊!」君霽華將兩套偷偷備下的藏青色男裝分別塞進兩小婢懷里。從「鳳寶莊」回來都快兩個月,她一直想著這事,表面上尋常度日,暗地已幾番推敲。
自半年前她奪下江南花魁之名,琴棋書畫詩酒花,不僅替「天香院」打響招牌,拉抬聲勢,短短幾個月也已為牡丹紅賺進不少錢財,光拿「鳳寶莊」那一場,苗家出手闊綽,賞銀便以千兩計。
她此時走,沒對不起誰,她不走,對不起的人是她自己。
「你們兩個也快及笄,該好好想想將來。我若走成了,你倆是我的貼身婢子,沒守好我,牡丹紅不會放你們干休。如果跟我一塊兒逃,我手邊有些現錢,也有幾件首飾,省吃儉用些,夠我們過上兩、三年。」略頓,她淡微一笑,安撫地模模葉兒的臉。「反正只要走得成,離開這地方,那就海闊天空了。等有地方安頓下來,再慢慢找營生,餓不著你們的。」
兩丫頭抱著衣物,張大明眸,問題多多。
「姑娘打算怎麼逃?有藏身的地方嗎?有誰在外頭接應嗎?」
君霽華聲量略低,道︰「我會換上男裝,扮作上‘天香院’尋歡作樂的大老爺,你們倆是我的小苞班,趁著大清早水車送水,你們扶著假裝醉了一宿的我往後院小門走,一出後院,就往水車里躲。」
「水車?」兩張小臉齊挑眉。
「嗯。」君霽華點點頭,臉微紅,老實招出。「我拿了五十兩給那位天天送水來的齊老伯。他趕著驢車挨家挨戶送水,等那一大桶水送到‘天香院’,也差不多見底,空空的大木桶足可容下咱們三個。」咬咬唇。「……我還說了,若他守信用,能把咱們一送送出城,我會再給他後謝五十兩。
兩張小臉表情古怪,竟……挺頭疼似的。
「姑娘,說不準……那個……三天後的‘奪花會’將有好事發生?」
「是是是!」點頭如搗蒜。「說不準就有這麼一位大爺上咱們‘天香院’,霸住‘奪花會’,姑娘跟大爺一見傾心啊!
「大爺最後不僅奪了花,還把姑娘一並帶走,從此過著幸福快活的日子。」
「有這可能呀!所以姑娘如果逃走,不就遇不上那位爺,多可惜啊!」
盡避心情沉重,連呼吸都緊繃著,君霽華仍被兩丫頭編出的故事逗出一抹笑。
誰能救她呢?
她本就無所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
蚌而,一股無形的小小別焰從體內騰燒,燒熱五髒六腑,燒熱四肢百骸,她呼出的每口氣息都灼熱不已,感覺得到膚下滾滾熱意。她覺得羞恥。羞恥難當。
一直不讓自己回想,但愈想壓抑的心緒,它們愈張狂。
在「鳳寶莊」的那一夜,有許多說詞能用在她身上。一廂情願。投懷送抱。自視過高。不知輕重。自取其恥。可笑可悲。毫無節操。
人家不拿她當一回事,只是遇上了,玩玩。玩玩罷了。
都過去五個年頭了,剛學著飛翔的鷹已長成巨大猛禽,她還期望午夜夢回的那抹影子永遠不變嗎?在那小小三合院內的他,如今只在她夢里。
拾掇心情,她輕捏小丫鬟的女敕頰,淡笑道︰「我相信緣分的,有緣自然相見,如果這世上真有一位注定要與我一見傾心的大爺,那麼不管我走到哪里,他總會尋到我的。」
「姑娘,我——」還想哀叫。
「好了,簡單一句話,你們跟不跟我走?」
兩小婢互看一眼,垂下肩,異口同聲答道︰「跟。」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快點回房收拾包袱,我也得再仔細察看,瞧瞧有否落下要緊東西……啊!對了,還有那只雪鴿,它傷雖好了,但沒法兒飛,也得帶上它,我找個提籠——」驀然間,話音陡滅,她身子一軟,仿佛演得正興烈的傀儡被突兀地剪掉所有提線。
她倒落下來,被兩個小泵娘左右兩邊同時撐住。
「你干什麼?!」柳兒驚問。
「我、我刺了她左臂一針。」葉兒無辜答道,想了想,扭眉反問︰「你不也刺了她右腰一針!憊凶我?」針上浸過藥性極烈的迷魂藥,針雖細,管縫中藏藥,一旦刺入,藥隨即滲進膚血,讓人防不勝防。
柳兒辯道︰「我怕她逃了,當然先下手為強啊!」
葉兒糾眉。「這下可好,一口氣刺進兩針,沒個三、五天的怕是醒不過來了。」
君霽華覺得雙腳浮動,每一下都踩得她輕飄飄的。
突然間好想睡,她硬撐,努力掀開眼皮,卻有股力勁兒直把她往下拽。
然後,感覺有人扶她上榻,還細心月兌下她的鞋襪,移來火盆子暖著她的腳丫。
柳兒……葉兒……她在內心喚著,恍惚間听到她們說著——
「姑娘,您知不知道,一個縣太爺每年朝奉也才七十兩白銀,您要買通那位拉水車的齊老伯,頂多二十兩就搞定,唉,這成什麼事了?您訂金加後謝,竟然還得花上一百兩!泵娘啊,您也太實心眼了,怎能放你混江湖去?」
「姑娘,您別怕,也別逃了,總之寒老大會搞定一切,他一來,一切太平,姑娘就乖乖的,像只雪鴿兒一樣乖,好不好?」
愛……寒老大?
哪一位呢?
意識在完全跌進黑甜鄉前,這是君霽華最後的疑思。
兩漢子押著一人上船,後者生得頗高大,寬肩扁臀,五官剛硬,猛一看以為是男子,其實是女生男相,再加上她絞了發,穿男人衣物,當真雌雄莫辨。
「老大,就是她!」一拐腿,把押來的人拐倒在甲板上。
那男相女子咒罵了聲,甫抬頭,迎面而來的是團團白煙,嗆得她一陣咳。
「了不起,你們‘玉蛟幫’沒一個帶把兒的,想找人混進來打探消息,還能找到你這號人物,即便偽,也偽得太真誠,佩服佩服!」寒春緒蹲相粗魯,咬著煙嘴,邊說話邊吐霧。
女人也不求饒,咳出兩眼淚花後,還是很硬氣、很忿恨地瞪著。
愛春緒拇指挲著烏亮長煙斗,語氣懶洋洋地說︰「你這麼看我,我都以為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搶了你媳婦兒……啊!咱忘了,你是女兒身,不娶媳婦兒。唔,不過嘛……」他摳摳下巴,眉略揚,壓低聲音。「听說‘玉蛟幫’女幫主官青玉愛男人也愛女人,兩者皆好,你不會湊巧也跟她很要好吧?她在道上放話,說看上我‘千歲憂’,邀老子當入幕之賓哩,你心里著實不痛快吧?」
女人忽地放聲怒叫,十指為爪,寒春緒不等她撲到,半招已將她撂倒在地。
他手法俐落地卸了女人兩肩和雙膝關節,嘆氣。「按理,逮到一個女奸細,該要先奸後殺,殺後再奸,可惜我不殺女的,也不太習慣打女人,你這模樣……我也很難奸得下手。你們有誰要上?」環視一船手下。
眾漢子頗有默契地搖頭,大老在耍狠,大家要配合。
此時,六喜快步走上船。「老大,‘天香院’那邊來消息,魚兒要溜了。」
「敢?!」寒春緒雙目陡眯。「老子還等著收網,能教它溜嗎?」直起身軀,把熄了火的長煙斗往後頭腰綁內一塞。
「老大,這女的該怎麼辦?」
「把她丟到岸上!」狠利的銳芒刷過瞳底。「讓她先在凍死人的岸邊躺躺,‘玉蛟幫’派她來,自然能找到她。」官青玉對他發花痴,要不是他懶得理,早把那個亂七八糟的小幫派踩平!
女人個個都是麻煩,偏偏有一個上了心,還打算逃呢!
「走!老子帶大伙兒上花樓去,喝酒!撒錢!搶姑娘!」
爆溜溜的魚兒想鑽出網,撇了他?沒那麼容易!
柳兒和葉兒來到她身邊多久?還不到兩年吧?
她沒問過牡丹紅是在哪兒買下的孩子,反正被送進「天香院」的女孩兒家,有誰不可憐?哪知……哪知……她們倆……
懊暈……她像是睡沉了,睡了許久許久,欲醒,身體卻不受控制,有股勁兒硬把她扯住,她四肢如綁著鐵塊,沉重得沒法兒移動,盡避抓回一些意識了,腦子里仍昏沉沉,記得幾次都得靠柳兒、葉兒撐扶著,她才有辦法解內急。
她們這是幫誰做事?為什麼……憑什麼……
「姑娘,別急啊,他趕來了。」
誰?
「哎呀,誰的面子不能駁?可您寒爺的面子,我牡丹紅哪敢不給?」
牡丹紅發著抖?她听得出來,那嬌嬌嗓音透出緊張味兒。
「天香院」的老鴇八面玲瓏,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管上門尋歡的客人來頭多大、多難纏,皆有手法對付……可現下,牡丹紅真怕了?怕誰呢?
不行的……她不能這般無用地躺著,要逃……
「姑娘,安心躺好,沒事的。」
「牡丹紅,這話是你說的,那好辦,你家的花魁娘子就歸了我。」
男人慵懶語調一入耳,換她發著抖了,心怦怦跳,眼窩泛熱。
真是他?他、他來干什麼?湊熱鬧,玩玩嗎?
牡丹紅急急嚷道︰「寒爺啊,事情不能這麼辦呀!您把霽華帶走,那、那今兒個外頭花廳上不還有個‘奪花會’?咱可是花上大銀子操辦,送出三十多張貴帖,那些大老爺們全都在廳上候著、鬧著,您這時把花搶了去,這……這不是不讓活了嗎?」
男人嘿笑了聲。「我要不讓你活,早把事做絕了,直接搶人不就得了,還用得著跟你說嗎?」略頓。「我是瞧這兩年,你‘天香院’還算乖,沒再幫著拐誘姑娘家,幫著銷盤,你對我守諾,我也不能耍你。」
這還不叫耍人嗎?
著臉求他,被他笑話。
她求人不如求己,他偏要挨過來!這算什麼?
牡丹河詡快哭了。「寒爺,當初祁老大管著這一江南北,您那時也還在他底下辦事,他……他弄來那些大小泵娘,我也是為了圖個活路,才被逼著干那些缺德事。後來您跟祁老大翻了臉、對著干,寒爺您厲害,短短幾年便把祁老大底下的門路模了個通天海,蠶食鯨吞,智取計奪……祁老大沒了,沒誰再能逼我,您不樂見那些拐賣姑娘家的事,我自然不犯,可是……您事前也沒露個風,一來就要把霽華搶走……呃、呃……帶走,寒爺跟咱們家霽華是舊識嗎?還是只沖著花魁娘子的名號而來?我、我是整個墮雲霧中,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啊!」
「要被你弄明白了,老子還出來混嗎?」
牡丹紅真哭了,嗚嗚咽咽。「那也不能這樣啊……嗚嗚嗚,咱可是辛辛苦苦把她拉拔大,供她讀書學畫,給她請師傅教琴、教舞,我可沒虧待過她……嗚嗚嗚,寒爺啊,您可得心疼心疼我啊……」
男人還是懶洋洋的語氣。「我心疼你,那誰心疼我啦?」
牡丹河譾了頓,突然嚎啕大哭。
哭聲淒慘,無比淒慘,萬般可憐,哭啊哭,再哭啊哭,沒誰勸她別哭,而沒人理會,就越哭越沒味兒,只好自個兒收尾。
「那、那總不能……」吸吸鼻子。「不能讓我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啊……」
「行!」男人挺豪爽。「一口價。」指沾茶水寫在桌面上。
牡丹紅一瞧,險些厥過去。她見過坑人的,但沒見過他這麼坑人的!他不只奪花,還要把人帶走,桌面上那個價,比她原想的對折再對折再對折,是保本了,但完全沒賺頭啊!
「不過,你肯給這面子,我倒可以陪你過場戲,你順梯往下溜,保你無事。」
牡丹紅心灰意冷。「寒爺什麼意思……」用不著梯子,她已經一溜跌坐在地了。
百嘿笑聲又起。「意思很簡單,就說外頭那場‘奪花會’,既然辦了,咱們索性辦到底!」
君霽華被好幾雙手擺弄著。
梳發,理妝,換衣,套鞋……這些事,她都曉得,都有知覺,神智漸轉清明,但就是提不起力氣。
她被扶著帶上花廳,半臥半坐地窩在貴妃椅上,其實是沒力氣坐直。
牡丹紅僅讓她在眾人面前現身短短的一瞬間,便把紗簾放落,讓大伙兒隔著紗,瞧她斜臥躺椅的慵懶柔媚模樣……其實又是誤會,她清冷淡漠一張臉,哪學得會那些可人姿態?
有人問話,全被牡丹紅巧妙代答,她听到好幾個聲音,此起彼落,像喊著價。
「姑娘,怎哭了?不哭、不哭,再撐一會兒就海闊天空了。」
內心屈辱難當,當個人,活成這樣,能不掉淚嗎?
不知是柳兒還是葉兒幫她擦淚,她掩睫,細細喘息,模模糊糊听到那熟悉的男人聲嗓,他混在那群搶著奪花的爺兒們里面,也當起有錢大爺,出價出價再出價,完全的財大氣粗,霸氣十足。
他壓得眾人喘不過氣,明擺著「天香院」這朵花,他勢在必得。
懊個勢在必得啊……好得不能再好……她覺得好笑,心中抑郁,一股熱熱的感覺繃在喉間,很不好受,像要嘔出什麼。
從此,她還能逃嗎?
落到他掌心里,她……她會想逃嗎?
「啊!泵娘,怎麼臉白成這樣?又是淚又是汗的……」婢子在她耳邊輕哄。「沒事了沒事了,寒老大買下姑娘了,都結束嘍!」
一切像在夢中走過,待君霽華真醒,人己不在「天香院」那個精巧小院里。
「真是的,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竟下這麼重的迷藥?這不是越混越回去了?」說話的女子手勁極輕,正幫她拭臉揉額,感覺是挺溫和的性子,連叨念的語調都柔柔軟軟。
君霽華睜開雙眸,眨了眨,然後定楮望著眼前一張鵝蛋秀顏。女人約四十歲,見她醒了,素容露出笑。
「我怎麼……這里……您、您……」君霽華試著撐坐起來,四肢猶然酸軟,但已能听自個兒支使。她環看周遭一眼,這間屋子甚為樸實,除了桌椅、矮櫃、臉盆架,也沒其他擺設了。
「別急、別怕。」女人柔聲安撫。「醒來就好,我燒了熱水呢,咱們先好好浴洗浴洗,先把精氣神洗回來,然後再坐下來喝些熱粥,身子暖了,肚子飽了,想談什麼再來談。」
女人個兒雖小,聲音雖柔,說的話卻有種讓人難以違抗的力量。
君霽華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明明有好多疑問待解,卻還是乖乖按她的意思做,洗了頭,洗了身子,換上干淨衣裳,連人家幫她端來的小米粥,她都己喝下大半碗。
「姑娘,你別怕,那人敢欺負你,盡避說,我讓他叔叔治他。」
聞言,君霽華有些發傻,甫張唇欲問,細竹門簾被人從外頭陡地一掀。
愛春緒跨進門內,靜佇著,高大修長的身軀幾乎把門全堵了。
他穿著鐵灰色薄襖,扎著寬寬的褲,沒打腰綁,腳下套著保暖實用的黑絨鞋,雪發發尾帶濕氣,在肩上滲出水印子,那模樣像也剛洗浴餅。
君霽華接觸到他吃人般銳利的眼神,臉色一白,清容明顯繃凝。
女人收拾湯碗調羹正要退開,君霽華忍不住朝她瞧去,那雙眸子仿佛哀求她留下別走,女人僅是安撫一笑,仍端著托盤離開。
懊吧。她閉閉眼。總得把事情弄明白。
她不怕他的,只是在他面前,會覺氣惱……丟臉……
她站起,走到窗邊,此時窗子是合上的,偏冷色的薄扁透過窗戶紙兒,在她臉上刮出一道道影,一時間難以分辨此時是清晨,抑或近晚。
听到男人走近的腳步聲,她鼓足勇氣,轉過身面對他。
「這里又是寒爺狡兔三窟中的一窟嗎?」她挺佩服自個兒的語氣能如此沉靜。
「可以這麼說。」寒春緒點點頭,雙臂環在胸前,模樣頗閑適,目光卻緊緊打量她。
屋中一靜,她不禁深吸口氣,再徐緩吐出,想化開心中那股沉郁。
「我那兩個小丫鬟,柳兒和葉兒……她們還在‘天香院’嗎?」
「‘天香院’能留住她們嗎?她們倆是‘鳳寶莊’苗家的底下人,現在自然原湯化原食,回‘鳳寶莊’去了。」他慢吞吞道。
聞言,君霽華原是平視他胸膛的眸線一揚,眨也不眨地注視著。
她突然不言語,寒春緒左胸一抽,隱隱的熱火在膚底下冒,再被那雙靈動眸子直勾勾瞧著,他禁不住咽咽睡沫,故意又走近兩步,逼得她仰高頭才能看他。
「看什麼看?看老子長得英俊啊?」
君霽華仍凝著臉,沒被嚇住,輕聲問︰「寒爺跟‘鳳寶莊’不是哥倆好嗎?你手底下沒有那般伶俐的小泵娘可供支使,只好跟苗家借人,是不?她們倆跟著我快兩年,該是連牡丹紅也沒瞧出底細……寒爺為什麼這麼做?」
答不出來,耍賴還不會嗎?他寒春緒要願意,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黑的都能漂成白的。「什麼……怎麼做?我、我可什麼都沒做!」混帳!結巴什麼?
棒吸略促,她白頰浮開兩抹霞,像著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
「寒爺最後為什麼肯幫我?」
「我幫你什麼了?」裝傻。
她五指揪緊衣襟,另一手緊按著窗緣。「你……你本來沒想蹚‘奪花會’這趟渾水,為什麼還是來了?」
救命……她問的事,非得件件都這麼難答才行嗎?
手發癢,直想扯頭發,他暗暗咬牙忍下,粗聲道︰「我後來記起了,當初曾吃過你的一袋芝麻餅和炸米香,老子那時說過,倘若我沒死,又混得風生水起,必定回報你。既然你不想待在‘天香院’,就跟我走,有我一口飯,自然少不了你一口……你干麼這樣瞧我?其實……那個……說到底,我幫的是自個兒,我這人沒臉沒皮、沒心沒肺,說是回報,最後也得撈點好處,沒好處的活兒,誰干啊?」
「好、好處?」
他嘿嘿笑,賊著雙目,把她從頭到腳順溜了一回,還很故意地在她胸脯和腰臀的地方停頓了頓。
「不就你這個‘好處’?我花錢買下你,江南花魁娘子從此歸了我寒春緒,老子從小闖蕩江湖,好不容易混到這分上,還不該讓自己樂呵樂呵,找個女人暖暖被窩嗎?這可跟什麼情啊愛的不相干,反正是養個女人在身邊,盡享軟玉溫香,老子不想要,就干晾著她,要上了火,就拿她敗敗火——」
君霽華本能地一巴掌揮過去,但沒打上那張可惡的臉,而是硬生生停在半空。
至于杵在她面前的寒春緒,對她突如其來的「發難」明明能避、能擋、能反擊,卻動也未動,真等著她揮打過來似的。
「你打啊!怎麼不打?敢打老子的人,現在墳頭的草都不知長多高了!」
啪!真打了。
不激她不就沒事,他偏要激她。
沒錯,他承認,自己就是討打,因為嘴太賤,欠揍。
君霽華氣到全身顫抖,打了第一下後,不解氣,又左右開弓連打他好幾下。
他突然張臂抱住她,她用力掙扎,拳打腳踢,兩人演出全武行,弱的那一方猛攻,強的那一方鉗制再鉗制,兩人從窗邊「打」至榻上。
愛春緒抱緊姑娘家柔軟身子,這姑娘不肯安分,每下掙扎都在他懷里又蹭又鑽,嗅著那股馨香,他氣息越來越粗濃,心跳如擂鼓,丹田涌出熱氣,在血中奔流,他面河邡赤,腿間沉重。
似吼一聲,他把臉壓上她的,蠻橫索吻。
被佔住唇舌,君霽華起先還能奮力地扭動、捶打,但怎麼都甩不開壓在身上、堅硬且發燙的身軀,最後實在沒力氣了。她頭昏,鼻間、口中全是他的氣味,完全的男性,陽剛而且野蠻……她或者咬人了,為她似乎嘗到一絲血味,而唇齒磨擦、攻守,也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她的血……
憊能怎麼樣?她想怎麼樣?
傻了嗎?有什麼值她發這麼大火氣?
她只是被一個男人買了,買來暖床、敗火用的,做她這門營生的女子,跟著一個男人過日子,總比被成群的男人糟蹋來得好,不是嗎?
有什麼好氣?她只是沒逃成,只是被下圈套,只是……有些失望,有些難過,有些心痛,如此而己。
她放棄掙扎了。
她是俎上肉,隨便人家怎麼對待,她溫馴安靜地躺著,腰帶早被扯得松垮垮,男人的手探進她半敞的襟口,覆上那柔軟的女性丘壑。
愛春緒立即察覺到她的改變。
他猛然抬起頭,雙目緊盯她,見那張倔強臉蛋紅通通,眼角掛著淚,他心里不禁連篇咒罵,頭一甩,人已下了榻。
兩腿與肩同寬,他雙手插在腰側,背對她,用力呼吸吐納。
身後傳出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他听到姑娘開口,平淡幽靜地道——
「寒爺不是想要嗎?既然想要,就盡避取去。你本就是奪花之人,是我的恩客呢,還客氣什麼?」
愛春緒倏地轉回身。
他面龐陡沉,下領不由得一繃。
榻上姑娘此時披散著長發坐起,發絲因方才的糾纏而蓬松微亂,她兩腮霞濃,前襟盡敞了,衣衫褪至腰部,毫不遮掩地對他出雪白玉肩和渾圓的酥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