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薄情郎 第二章
雄風入擅郁佳心
泵娘的肌膚實在不經踫。算算,都過五日了,她頰側和顎下卻都留著淡淡的青印。那是他下的毒手,每回望見,像是沉默地指責他,證明當時他有多「狠辣」起初留意起她,是因為混在碼頭區的眼
線傳來消息,說道一名面生的外地姑娘以地道的漢話和呂宋方言,同碼頭工人、魚販們問及他們這一批從中原跨海而來的人馬。
碼頭總倉的事向來由他擔當,近來挑釁之事比起剛在此地扎根時雖少了許多,但暗地里仍有對手伺機而動,他自然得盯緊她。
他知曉她的落腳處,知道她每日午前經過街心,定會停下來捻香浴佛,知道她在雜亂的魚市里走得相當自在,有時步伐如舞,輕盈躍過點點污窪。她避進鬧市旁的巷弄,他知道她藏在幽暗處窺看。
這里是他的地盤,真有心盯梢,她的一舉一動無所遁藏。他們一群漢子跟著頭兒從西漠混到江南,又從中原混到南洋,每個人的性命緊密相連,凡事須得步步為營、小心為上,只是,他為著某種無法厘
清的私心,不願對她出手,又不得不對她出手,如今底細一掀,知她無害,壓著他心口的石塊落了地,卻換上另一種沉郁,悶悶的,像吸進的氣全堵在胸間般,莫名其妙。
夏季的南洋海面溫柔如鏡。
他剛幫兩名長約雇用的船工將三張小帆打上,此時面龐迎風,盤手佇立,未被綁束住的幾繒發絲隨風輕揚,微瞇的目光似乎放得極遠,不過……那姿態究竟是不是在窺听旁人交談,八成僅他自己
知曉。
離他三跨步外的船尾處,一男一女已談話許久。
男人寬肩略側,以高壯身形為女子擋住風頭,渾沉嗓音徐慢地道︰「……多島海域島嶼數量龐大,有些還是無人島,但若以呂宋大島為中心,方圓百海浬的大小島佑詡還算安全,不過姑娘往後要
想出大島逛逛或辦事,身邊仍是需要有人護衛,不好貿然離島。」
「嗯。」姑娘微笑點點頭,眉眸溫順。「雷薩朗大爺干脆喚我丹華吧,總不好姑娘、姑娘地叫喚。」
雷薩朗甚為愉悅地低笑了聲。「也好。妳是我借來之才,幫我管著大島宅第,往後要相處在一塊兒的,咱倆不如就互稱名字。」
陸丹華微瞠眸,頰泛淡霞。
「這樣不好。不行的。您和大姑娘是知交好友,這中問主僕的分寸還得拿捏,丹華稱您一聲主爺吧。」
對稱呼這玩意兒,雷薩朗沒什麼意見,只要有人願意把大島上那片大宅第管理好,讓他底下兄弟住得安心、三餐外加宵夜能準時讓他們吃得了飽飯,再讓酒窖里永遠貯有好酒、永遠有干淨衣物替換
,那麼,她要喚他什麼,全隨她方便。
他哈哈大笑,嚴峻面龐放松不少。
「我有個已出嫁的親妹子叫蘭琦兒,她也同妳一般,平時溫馴可人,一遇到堅持之事,管他事情大小,誰也不能要她讓步。」聞言,丹華臉更熱。輕垂頸,她靦靦地咬了咬唇,听雷薩朗又道!「巴
洛能把妳留住,那當真好。妳管著大島宅第,他管著碼頭總倉,你們倆往後也多親近親近,別為之前的事不愉快。巴洛!」
卑中忽地提到那古怪男人,陸丹華呼息略緊,接著再听雷薩朗揚聲一喚,她頸背陡麻了。
今日,一直刻意讓自個兒忽略他,拿他當石頭瞧,唔……看來成效並不好,他一走近,她掩在袖底的手臂竟起了一粒粒細小絆瘩。
今天的他穿著漢人的勁裝,兩腕套著皮制綁手,纏腰、纏腿,兩只大腳不穿功夫靴,卻仍套著椰絲編織的草鞋。
順長身影靠近,她瞄向他干淨方大的十片腳趾甲,兩手下意識抓緊船舷。
雷薩朗道︰「待會兒在鹿草島上岸,你陪丹華在島上走走,那地方你也熟,丹華要有什麼疑問,就交由你解惑。」
「不用的!」迅速抬起臉容,她語氣促急。「我曉得鹿草島啊!這幾天我多少探听到一些事兒,知道鹿草島的島主明達海和主爺您有生意上往來,交情頗好。那座島養著成群鹿只,爺您手中香藥配
方所需的鹿茸和麝迷液,全從那些放養的公鹿身上取得。」
「嘿,妳知道的還真不少!」雷薩朗不禁挑眉,贊賞般點點頭。「那好,就讓巴洛跟著妳混,看能不能混出個名堂?」
「嘎?」什麼意思?她…不懂啊!
陸丹華思緒兜轉,往來迥旋,輕布疑慮的眸子不禁轉向一旁惜字如金的男人,以為從他眉目間能瞧出丁點端倪。
只不過……可惜了。
巴洛仍舊一臉沉寧,俊郁的眼眨也未眨,方顎一點!
「是。」
那聲淡應,不仔細听還不好捕捉呢!
是?是什麼是?根本是在鬧她、耍著她玩吧」
彬者,又是她凡事太較真的關系,旁人見她小臉嚴謹,呆呆板板的,便要逗她、鬧她。以往在連環十二島時,大姑娘偶爾也會這麼「欺負」她,沒想到來這兒,同樣要被鬧著玩。
座船在半個時辰前停進鹿草島南岸的泊船區,她的新任主爺領著兩名手下,隨著前來相迎的老島主走遠了,留下她和那個比她更呆板嚴謹的怪男人。
決定留下後的這些天,她緊鑼密鼓地忙著將這群西漠漢子底下的產業和生意弄明白,有一大部分雖不歸她管事,但多少知道些皮毛,學著看懂一點門道,怎麼都有好處的。
而此次上鹿草島來,她可是決定要好好地走走逛逛,多看多學。
當然,如果身旁沒有誰來跟著她「混」的話,她應該更能自得其樂。
這座鹿草島,顧名思義,島上草多、鹿也多,夠她走的了。頭疼的是,她走,男人跟著走;她快步,男人大腳跟上;她慢步下來,他亦放緩腳步;她干脆不走了,他也佇足不動。「巴洛大爺,閣下
若忙就請自便,何必非跟著我不可?」說這話時,她依舊溫溫的嗓音,只不過小透了點無奈。
她回眸,心頭坪然一震,驚覺兩人靠得過近了,近得她一時間看不清楚那張背光的面龐。
她本能地往斜後方挪徹一步。忽然間,燦陽耀目,刺得她差點睜不開眼,而那顆「悶葫蘆」終于肯開尊口了。
巴洛淡淡道︰「日頭很大,小心中暑。」
她直瞪住那張黝黑俊臉,掀唇,合嘴,再掀唇,究竟欲說什麼,剎那間竟找不到字句,但有火光乍然掠過腦海,瞥見他微汗的額際和頸側,才明白下船後他一路相隨,跟著她走走停停,是在替她擋
驕陽。
心一軟,險些沖動地抬袖為他拭汗,對他的怨氣自然減滅許多。
「我很習慣南洋的夏日,沒那麼輕易中暑……」溫溫的女嗓更低柔。
苞著,她抿抿嘴,一手撥開唇邊的飛發,忽而嘆氣了。
「倘若那日我真不願留下,你兩根指頭還會在嗎?」這疑問困擾了她整整五天。
五天前,因為自家頭兒的一句話,他為了對她賠罪,刀起刀落要斬上一,兩件東西給她消消氣。
她來不及消氣,已被赫得驚叫,大喊道︰「住手!」
他確實听話地住手了。
千鈞一發間,匕首停在他手指上,但那把銀匕首鋒利萬分,雖未確實切下,他膚上已滲出鮮血,同時亦把她驚出一額冷汗。
男人們的腦袋瓜到底想些什麼?
是雷薩朗過分嚴厲,隨口一個命令就要底下兄弟自殘身體?
抑或是眼前這個寡言寡語的漢子同她一般,總是太過較真的脾性,才把頭兒的玩笑話當了真,上了心,不惜自殘?
包或者……他是在玩她嗎?
賭她肯定心軟,非應允留下不可,才大膽在她面前演出這一幕?男人的眼微乎其微一爍,他靜凝著她好一會兒,神情認真且嚴肅,彷佛她的提問重要無比,不得不仔細思量。然後,大致是意會出她
的疑慮,那張薄而有型的嘴終于掀敔,他慢吞吞道︰
「頭兒或者是說玩笑話,但我不是。」
陸丹華輕抽一口氣,盡避他面容淡然,語調尋不到高低起伏,像是隨意應付著,她卻深刻感受了,他說的全是真話。
她若不留,他兩根指現下早不在了。
「你、你……你很古怪你知不知道啊?」她沖口而出,一道出,卻又小小懊悔了,怕自個兒口無遮攔傷著他。
「我知道。」
「噗∼∼」
真的隱忍不住,她噗笑出來。
這般笑法很不雅的,她以前從未這麼笑過,如今倒被他的坦率惹得不能自持。
掩嘴笑望他,男人也跟她大眼瞪小眼。
而後,他目光淡挪,落在她露出袖口的皓腕,眼神略黯。
陸丹華曉得他在瞧什麼。
按理,她該乘機將手抵在他面前,讓他仔細看看自個兒下了怎樣的毒手,要他內疚自責,但,不知是否男人的凝注太認真,被他盯住的那片肌膚竟麻麻癢癢,有些燙。
「我……嗯……其實不疼了,只是還有些淤青。」呃……等等!她這個苦主怎麼反倒安慰起沒血沒淚的始作俑者?放西衣袖掩住雙腕,她偏著頭,越想越奇。
她腕間曾遭他抓扣著,至今淤痕仍清晰可見。
巴洛這會兒算是徹底體會了,姑娘家果然不一樣,尤其像她這種縴瘦得要被風吹跑的,真的很不一樣,根本禁不起他粗魯的對待。
但做了就做了,還能是怎麼彌補?
「你若願意,可以把我也抓到淤青。」很坦然地伸出單腕。
陸丹華瞠眸圓瞪著那雙送到眼前的勁臂。
他五指修長,微突的指節讓大掌戚覺相當有力,指甲修得短短的,被黝黑膚色一襯,醒目亦干淨……等等!他把手遞過來干麼?啊!是了,他要她拿那只手腕泄忿!
「我還沒來得及把你抓到瘀青,自個兒的手就先廢啦!」盡避這麼說,她腦中卻很不馴地浮現自己兩手圈住他勁腕狠抓的模樣肯定是她用力用得氣喘吁吁,而他則不動如山、一副無關痛癢的德行。
不知怎地,她女敕臉就紅了。
南洋的夏日確實毒辣了些,巴洛默默瞥了眼姑娘泛紅的面頰,寬背默默一側,又為她擋掉烈陽。
至于那只不受「青睞」的手腕,他當然也就默默收回。
兩人佇足在綠草濃布的丘陵在線,她在他高大的陰影里,海風將他的氣味吹向她,陽光的暖味、海的咸味,還有某種近似神檀香的余韻,然後是男人獨有的清冽氣味,多種味道交混在一塊兒,不難
聞,甚至可說是好聞的,漫漫地將她的鼻間整個佔據。
這個男人很古怪,古怪得讓人想……深究?
一時間,陸丹華對這突然興起的心思感到訝異。
她疑惑擰眉,低唔了聲,正欲說話,此一時際,位在遠遠另一端的丘陵坡地那兒卻傳來鹿只驚慌淒厲的嘶叫聲——
他倆同時循聲抬頭,見幾個分散在鹿群周遭的養鹿人反應快極,全拔腿趕將過去。
有鹿只出事了!
懊是幾天前,那場午後大雷雨惹出的禍。
當時落雷打斷草丘上唯一一棵樹,樹干還因此被燒得焦干,島民們也沒多留心,卻不知樹根旁的草地同時裂開一個洞穴。
洞穴的洞口並不大,僅夠一人通行,但下頭似乎極深,兩只小鹿晃來這兒食草,蹄子踩空便接連掉進去,叫聲斷斷續續從穴底傳出。
巴洛和陸丹華靠近時,已有一名養鹿人沒系繩便急急爬進縱穴內。然而,情勢更糟,那名瘦小昂子不但沒把鹿只救出,自個兒竟也陷在里邊,更頭疼的是,任憑圍在上方的人怎麼呼喊,底下都沒了
必應,就連兩只小鹿的叫聲也漸漸微弱,幾難听取。
眾人慌了神,有誰在這時趕緊跑去找長繩,即便如此,只怕找來繩子也為時已晚,不及救命。
「巴洛!」陸丹華朝彎身試圖要爬落縱穴的男人一喚,後者聞聲回首,深峻且漂亮的眼看得她心音如鼓。「--…你干什麼?」
「把人和鹿只帶上來。」他說得平淡,彷佛只是進屋子把人和畜牲帶領出來似的輕松。
「底下可能有陰癘之氣,會把人嗆暈的。」要不,不會短短一刻鐘不到,便什麼聲音全沒了。
「我能閉息。」
陸丹華一暈。
他再厲害,也無法閉息到把底下人畜全都救出來為止啊!
「巴洛!」見他人已往下跨落,僅剩半顆頭露出,她緊聲再喚,人整個僕跪在穴口。
她迅速從懷里暗袋取出好小一瓶百瓷瓶,從里面倒出一顆米粒大小的青丸,軟掌湊到他唇邊。「把它含在舌下,這是我家大姑娘給我的,瓶子里還有三顆,你帶下去,以防萬一。」
不知青丸的藥性,但光是湊近的過來,他已嗅到藥丸異樣的清香。
再有,是她那只抵得好近的柔荑,能無聲的誘哄人。
巴洛目光直勾勾,張嘴任她喂入。他用舌壓住一下子便竄漫出來的涼冽感,瞬間覺得呼吸一清。
接過小瓶塞進懷里,他微頷首,極深地望了她一眼。
隨即,他整個人沒入縱穴里,手腳好快,才眨眼就瞧不見人影。
焦急圍在旁邊的島民們原本七嘴八舌商量該如何救人,見巴洛往底下爬,所有聲音都停止里,大伙兒平息凝神地听著下頭的動靜。
懊靜……什麼聲音也沒有--…就是靜……有人受不了了,伏在穴口朝底下喊,這時跑去取繩子的人終于氣喘如牛般扛著一大捆草繩奔回來。
兩名島民趕緊往穴內放繩,邊放邊朝里邊嚷嚷,希望底下的人能有響應。
陸丹華跪在縱穴旁動也沒動,眸光從方才巴洛下去後,就再沒挪移,直盯住深幽幽的黑穴。
他下去多久了?
一刻鐘?兩刻鐘?還是已有半個時辰?
她耳中听到自個兒胸房里坪坪跳的心音,好清楚,一下下震著她的耳鼓。
突然間,胸口被某種力道撞痛,痛得她忍不住縮肩抽氣,但痛得好,因她整個神魂緊繃到忘記呼息,當那條放落的草繩被底下人用力拉動時,圍觀等待的眾人發出驚喜叫聲,而她終于呼出那一口繃
在胸間、喉間的郁氣。
有了響應,大伙兒精神一振,那扯動的力道似乎要他們回拉。于是乎,三名漢子抓著繩頭,開始一寸寸收繩。頭一個拉上的是躍下去救小鹿的那名養鹿人,他已然昏厥,但呼息的力道尚強,幫他解
下繩子後,有人接手照顧他,繩子再次被拋入穴內。第二次拉上的是其中一頭鹿只,渾身都是泥,雖閉著眼,肚月復卻明顯地一縮一鼓,鼻孔張縮著,很使勁兒地喘氣。一旁養鹿人趕緊接過去照料。
繩子第三次放下,這次過了較久才有動靜。
一顆心都快蹦出喉嚨的陸丹華已無法靜候,十根指兒相互絞扭著,唇都咬出痕了,很怕末了真要出事。
直到大伙兒開始拉繩,一點、一點慢慢拉,然後幽黑的縱穴內終于出現隱晦的影兒,淡影越來越清楚,輪廓漸明,她心緒跟著高昂,不禁歡呼了聲,因為看見男人那一頭黑與金交混的棕發了!
這一邊,巴洛單臂抓住繩子,另一手把體型偏瘦的小鹿抱在懷里。
他足尖借著上拉的力道,順勢踩踏穴壁突起之處,穩健往上攀爬。當他肩臂露出穴口後,許多只手臂一塊兒抓住他,將他整個拖離縱穴。
大伙兒歡聲雷動。尤其,被救出的養鹿人此時終于醒來,面龐雖顯疲憊,但神智已恢復,眾人見狀更是歡欣,全圍著巴洛又拍肩、又笑嚷。對于當地的呂宋方言,巴洛如今已听得懂七七八八,但說
的能力還不是很好,再加上他寡言得教人發指,平常疏于練習,進步得自然緩慢。然而此時,他將懷里小鹿交給旁人後,卻掀了掀唇,很努力地對島民們擠出一句!
「該謝的是這位姑娘,她給的青丸很好,在底下,我喂人也喂鹿。」
所以,如今人畜平安,全賴她的青丸相助。
陸丹華不習慣受眾人注目,但此時此際,島民們哪里肯輕放她?在拍完巴洛的肩臂後,又一窩蜂地朝她擁近,將她團團圍困,好幾張樸實黝臉沖著她笑,此起彼落、嘰哩咕嚕地說個不停。
顯然,她雖為漢家女,對當地方言听說的能力卻好得不得了。強自壓抑了羞澀之情,她倒是大大方方和島民們對應。
不知過去多久,待她費了番氣力擺月兌太過熱情的島民後,才驚覺那個男人竟已不在原處。他這是大玩「金蟬月兌殼」的招數嗎?把她丟給大伙兒,拿她當屏障,然後自個兒卻乘機躲得遠遠的?
人呢?上哪兒去了?
狀況還有些虛弱的養鹿人和小鹿們已被帶走照料,幾名島民們則合推著一塊大石,準備把縱穴暫且堵住,再請示老島主看怎麼處理較妥善,草坡這兒終回復該有的平靜。
陸丹華四下張望,一名也是養鹿人模樣的小少年似是看出她在尋找什麼,咧嘴沖著她笑,手臂一抬,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她循著那個方向走,重新爬上草坡,躍過丘陵線後,她看見那男人就在沙岸上,而且正往海里走,他走走走,水漫到大腿高度後,突然一個飛身撲進海水中,浪打來,把他身影卷遠了。
咦?
她不自覺朝岸邊走去,走得有些快,甚至小跑起來,直到瞧見他在層層輕浪間破浪而出,暢泳的矯健姿態如傳說中的魚人,一會兒沒入水中,一會兒又浮出海面,勁身隱隱泛光,她才緩下步伐。她
沒喚他,走近後,她著魔般盈然而立,被海中那個畫面引走所有專注。
「魚人」來回游過一陣後,在淺海里立起,隨著他走回,水面到他的腰、他的大腿,然後是小腿,他又「化」作全然的人身,耳後無腮,手指與足間沒有生蹼,他回到她面前。
「你為什麼不月兌衣再下海?」
是瞧見男人濃且好看的眉挑動,陸丹華才意會到自己幽幽地問出什麼。
月兌衣?噢,真著魔了,她竟真的這麼說!
「衣衫全髒了。」巴洛淡道,根本不在乎渾身滴水不停。他將長發整個往後扒梳,濃蜜色的俊臉在天光下彷佛瓖著金,寬額和頰面上猶掛著水珠,實在是……太秀色可餐了。
陸丹華臉一熱,趕忙撇開眼。
泵娘家這麼胡思亂想,實在太不莊重!她深呼息,費勁兒把思緒壓回他的答話上衣衫全髒了喔,是的,他攀出縱穴時,從頭到腳,好幾處都裹了泥,那只受到驚嚇的小鹿還贈得他的前襟一片髒污
,她懷疑上頭說不定也沾了鹿尿。
巴洛又解釋道︰「在海里游一游,把髒泥洗掉,這樣好些了。」
「我想……你把上衣月兌去會舒服些。」悄悄咽了口津唾,她盡量持平嗓音。
「南洋島上的男人,很多都習慣打赤膊,當然,連環十二島上的漢子們亦是如此。
我在那兒生活好些年,也都瞧慣了,你如果想月兌衣,無須顧慮到我……
唉!,她絕非有意繞著「月兌衣不月兌衣」的事打轉,但他濕淋淋杵在面前,日陽雖暖,海風卻強,瞧得她一顆心都揪緊,不是單單對他,
若換作其它人,她都會在意的。
那雙瞧不見底的黝瞳又一次深深凝望她,好半晌,他才擠出一句話。
「我不習慣打赤膊。」
似乎不該追問,卻控制不住。
聳聳肩。「怕羞吧。」
「什、什麼?」
「就是……」略頓,他神情嚴肅,很努力地斟酌字句。
「會不好意思。」沙岸上一片靜穆,除了浪聲、風聲和海鳥叫聲,再無聲響。
半晌過去
「你…你---…」陸丹華全然怔住,懵了。
眼前男人還當真臉泛潮紅,英俊面皮濃蜜里透暖!
他他他……真在害羞啊!
這男人竟懂得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