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 第一章

「CHARM」，是一本雙月份發行，內容豐富五花八門，讀者年齡層極廣的雜志，時尚、休閑，不沾染半點八卦色彩，創刊不過短短三年，便在出版界殺出重圍，發行版圖從台灣延伸到香港、大陸、星馬一帶。

要制作一本精彩的雜志，編輯工作可不能馬虎，就算有兩個月的後制期，每到發印前，雜志社內依然總是兵荒馬亂。

而發行這本雜志的負責人兼總監，正是不過三十歲、年輕又才華洋溢的宋祈。

平時待下屬像朋友一樣的宋總監，此刻臉上面無表情，金框眼鏡底下的雙眼銳利翻閱著下屬送上來的樣書，一絲不苟的表情讓人望而生畏。

貶議室里，背對著他的大片廣告牌上，張貼著許多圖片、照片、文章，但不少圖片已被拿下。已是出刊在即，還要抽掉原本將要刊出的報導，這實在很令人傷腦筋。

貶議室里一片沉寂，沒有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就連路過會議室玻璃窗外的其他員工，也都能感覺到里頭的緊繃氛圍。

提著跟服裝公司借來的衣物，奔波一天的杜宣良回到公司，正想直奔辦公室坐下來喘口氣休息時，經過會議室外頭，正好看見了里頭不太妙的狀況。

「現在是什麼情形？」她攔下一個經過的同事，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讓大頭目露出這種恐怖的表情。

「沒辦法順利排版。」一個資歷比較淺、沒有被叫進會議室里的編緝，比給杜宣良一個殺頭的手勢。「老大對這次主題的照片不滿意。」

「噢，那麻煩大了……」杜宣良聞言皺起臉，心想她得快點躲起來才行。

可惜，她躲得不夠快，還很不幸的與會議室中轉移視線的宋祈，對上眼。

原本冷凝著臉的宋祈，看見副編輯大包小包的回來，臉上陰郁的表情稍緩，對杜宣良挑高一邊眉毛，看似興味十足地上下打量甫回公司的她。

他朝她勾了勾手，她則驚訝的拚命搖頭，他不死心，伸出另一手，食指和中指交迭，比了個叉的手勢。

無奈杜宣良雙手拿著重要的東西不能做手勢，她只能用表情乞求他︰別這樣……

「宣良和Boss他們在干麼？他們是情侶嗎？」

「那是默契，宣良當過Boss快兩年助理，最近才升上副編輯……噓，小阿子不要亂講話，Boss的女友，正得咧。」

看見杜宣良和宋祈你來我往的動作，員工好奇地耳語著，但其中的資深同仁對這兩人的行徑早已是見怪不怪。

抗拒無效，杜宣良挫敗的對會議室里的那個人翻了個白眼—如此對上司不敬的行為，是她在這一年里迅速養成的，誰教宋祈不只是她的上司，還是她最好朋友的男友。

因此，兩人的交集除了公事，還有私事。而宋祈嘛，偶爾會公私不分，尤其是在截稿前這一周。

她不是沒有听見同事們在背後的耳語。她跟宋祈之間，的確有著不需要說話就能明白彼此意思的默契，但是，他們不是情侶。

她只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下屬，他最深愛女友的好朋友。于公，她是他的員工，于私，她則是他的戀愛守護天使，如此而已。

「宣良，拜托。」眼見說服不了她，宋祈只好中斷會議，走出會議室，討好的對她道︰「除了你，真的沒有人可以救我了。」他苦笑。

方才他在會議室里頭，已煩悶的與眾編緝們討論，尋求補救的辦法。

能怎麼辦呢？誰教他們下期雜志主題的一系列照片，竟然與昨天出刊的時尚雜志除了風格雷同之外，連照片的鏡頭運用相似度都高達八成！這樣的東西如果出去，絕對完蛋。

偏偏不巧，今天是他跟女友交往一周年的紀念日。

為了今天，他還準備了一連串的驚喜，餐廳、浪漫飯店，以及親自挑選的禮物。

但是，截稿日期迫在眉睫，他一定得在明天早上之前把樣書完成送印，否則這期雜志的天窗開定了。

堡作和女友之間，他無奈的選擇了工作。

明知道女友一定會生氣他的臨時變卦，但他卻沒有辦法。

所以了，這時候只能找有力的幫手出馬，而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倚重的得力助手，同時也是唯一能讓女友轉怒為喜的人—杜宣良是也。

「我、我今天也要加班！你看，我衣服借好了，攝影師和模特兒也在攝影棚等我，我今天一定要把這些事情做完才可以離開公司！」不能怪她推托，實在是……

她今天出門上班前，看見好友臉上喜不自勝的笑容，所以明白好友有多在乎今天，她不想看見好友失望的眼神，不想親口粉碎她的期待。

「宣良……」宋祈對她露出讓她無法說不的乞求神情。

不想看見好友失望，但她也不希望偷偷愛慕的男人難過。

應該沒有一個女人會希望看見那種場景吧？喜歡的男人花費心思對另一個女人好，還要親身感受到他是多麼的認真、在乎那個女人，那種椎心的酸楚，一般人絕對難以忍受。

可是大概她有自虐的傾向，明明很難受，還是咬牙微笑面對這一切。

「好啦……」杜宣良終于投降，把跟廠商借來的衣服交給別人。

眼見她首肯，宋祈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熱情的擁抱她。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明知這是一個無關情感、只有感謝之意的擁抱，但那一瞬間，杜宣良仍然沉醉了，短短的數秒鐘，讓她幻想著自己是他所珍視的女人。

但只有幾秒鐘的幸福，很快的，在他松手後她又墜回了現實世界。

微笑在嘴角僵著，杜宣良看見透明玻璃反射出來的自己—不是美艷絕倫的大美女，而是一個穿著Ｔ恤、牛仔褲、帆布鞋，過肩長發隨意起，頰邊發絲因為一整天的奔波而散落，看起來一副累壞模樣的可憐女人。

她不是那種會讓宋祈眼楮一亮，繼而熱烈追求的女人，他喜歡的，是美麗自信，不論外貌、家世都能與他匹配的李曉瞳。

她最好的朋友，和她最喜歡的人，他們相愛著。

杜宣良告訴自己，這樣很好，真的。她希望自己可以守護他們的愛情，希望這兩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都能夠幸福快樂。

所以她今天早早下班離開公司，帶著宋祈親自挑選、要送給李曉瞳的禮物，來到他們約定好的餐廳。

「唉—為什麼現在看到你來，我一點也不意外啊？」

盛裝打扮過後的李曉瞳，艷光四射。

餐廳里搖曳的燭光暈黃，讓她美麗的臉龐更添豐采。

杜宣良尷尬的笑，坐進好友面前—那個本屬于今天男主角的位子。手上精美的手提袋，也送到好友面前。

「宋祈今天走不開，所以……」她傻笑面對著好友，瞳看見她這個表情，應該會息怒吧？

「所以派你來當說客？老招了。」李曉瞳沒有生氣的感覺，她像是早有預料今天的約會會失敗。

她接過手提袋，取出里頭的藍色絨布長盒打開，里面是一條精致的鑽石手煉。

收到這麼貴重的禮物，李曉瞳卻沒有驚喜的表情，出生富裕的她，很習慣穿戴名牌精品，加上本身好強又有魄力，女強人的她事業順遂，像這種貴重的首飾，她珠寶盒里不知道有多少。

但這是男朋友送的，因為工作不能親自送來給她，而委托了她最要好的朋友送來……算了，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只是，他沒有辦法親自為她戴上……

「宋祈這麼忙，明明有很多事情要仰賴你，還讓你出來陪我，這下他虧大了！鱉該！算他的報應，小良，那我們今天就好好吃一頓大餐！你想吃什麼？啊，我點牛肋給你吃好了，反正都是記在宋祈帳上。」

沒有因為男友沒來而大吵大鬧，沒有頑固的要男友在工作和自己之間做抉擇，這就是李曉瞳，熱情大方，又識大體，也不會隨便遷怒。

杜宣良很喜歡這個死黨，甚至可以說，她們兩人之間的「愛情」堅貞無比。

正因為李曉瞳是個直爽的女孩，一個很好很好的女人，所以宋祈才會這麼喜歡她，而她也是，她衷心希望好友能夠幸福、快樂。

看著現在自己身處的餐廳—這家餐廳，必須在兩個月以前預約，而且宋祈訂的位置，還是餐廳里視野最好的，在二樓可以俯瞰大廳，遠離其他賓客，跟樂隊的距離不遠也不近，既可以听見音樂，又不妨礙彼此交談。

在李曉瞳的身旁，則有一束由上百朵玫瑰組成的花束，龐大到沒有辦法雙手合抱……

這已不是杜宣良第一次當他們約會的「代打」，她也早就知道，宋祈非常喜愛曉瞳，非常非常的珍視她。

她最要好的朋友，得到一個為了心愛的女人，即便是月亮也會捧到她面前的男人，身為她的好朋友，杜宣良也很為她開心。

「瞳，宋祈為了挑你的禮物，超苦惱的，原本他還想送戒指，最後覺得你不會收才換成手煉……啊，我講出來了。」

杜宣良故意抖出上司的秘密，夸張的作戲掩嘴，想讓好友開心一點。

正因為是好朋友，所以杜宣良了解，雖然曉瞳沒有什麼表示，但失望是一定會有的。

「那也一定是你的提醒。噢！拜托，你干麼對他那麼好啊？我都找不到機會刁難宋祈，一定是你通風報信的關系。」李曉瞳朝好友睞了一眼。

「因為你和宋祈很相配啊。」忽視心中不斷冒出的酸楚，杜宣良對她笑道。「宋祈對你好好哦，看了我也想交一個男朋友……瞳，我想看你幸福。」

「干麼這麼惡心？」李曉瞳明顯被感動，但是故意講反話，這也是她可愛的地方。「吼，如果你交男朋友的話，我絕對不可能像你這麼好心，還幫忙咧！我一定會刁難刁難再刁難，小良這麼溫柔，不是我認同的男人，我絕對不會把你交給他啦！」放下男友送的鑽煉，她雙手橫過桌面，緊握好友的手，任性地道。

「所以說……我擔心的事情，總算要成真了嗎？」

一道不在預期中的嗓音出現，打斷了她倆的對話。

兩個好姊妹同時回頭，看見一臉疲憊的宋祈竟然出現了。

「你們兩個現在是打算在一起了？」宋祈十分困擾的看著這兩個女人深情交握的雙手，尤其主動的是他女朋友，他現在的心情可真復雜到極致……

「拜托，我們在一起很久了，你才是第三者，哼！」李曉瞳對男友哼了一聲，沒有給特地撥空的他好臉色。任性，是女人對男人的專利。

「欸？排版順利結束了嗎？」反觀杜宣良，對他的工作很關心，反而比較像一個女朋友。

宋祈把目光從女友身上調離，看向杜宣良，而後笑出來。

「宣良，我加你薪，你別當副編輯了，回來當我助理吧。」

「咦我做了什麼，你要降我職？」杜宣良驚恐不已。

「對啊，你干麼降小良職？她明明就很認真，上個月她經手的專欄超棒的！」站在好友那一邊的李曉瞳，對男友開火。

「你們是不是沒听見我說‘加薪’這兩個字？」被兩個女人夾攻的宋祈，實在無力招架。「宣良根本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工作能力太好了，竟然能在這麼緊迫的時間內說動合作過的攝影師幫我們，連模特兒都找到了。我離開公司的時候，照片已經拍好，也就順利排完版了。比起之前的成果，我甚至覺得更好。宣良，你這麼細心，回來當我助理吧。」

「我才不要……」誰要降職啊？

「我加你薪五成！就算當我助理，你還是可以繼續你副編輯的工作。」

「嗯……成交。」原本不願的杜宣良，屈于利誘，答應兼任宋祈的助理。

「我就知道你好商量。」宋祈松了一口氣，解決完工作的事情，讓他心情很舒坦。

一旦工作不是問題，他的心思就能完全放在女友身上了。

愛戀的眼神，直接而露骨的投射在今天盛裝打扮的李曉瞳身上，他微笑著，傾身在女友頰邊印下一吻。

「你走開啦你，我已經跟小良私訂終生了。」李曉瞳擠開宋祈，沒讓他再多親一口。

「你不會選在今天拋棄我吧？」

他們還是甜蜜得讓人會心一笑，甜得……讓她的心，快樂又酸楚。

杜宣良看著這兩人，已經能笑得很自然，沒有讓人看出她心中快樂但又悲傷的情緒。

那是她喜歡卻不能表態的人，因為他是她好姊妹的男人。

如果她夠清醒，就應該要放下這段感情，但是好難，真的好難。

「既然男主角都來了，那該是我退場的時候了，我得去跟阮先生道謝才行。」阮先生不是別人，正是杜宣良下午聯系、好不容易才說動來幫公司拍攝內頁的龜毛攝影大師。

「道謝不急于一時，宣良，留下來吧，別走。」宋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句「別走」讓杜宣良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人都出現了，不跟我們吃頓大餐再走，瞳不會放過我的。」宋祈乞求這位愛情守護天使留下來為他緩緩頰，在女友面前多美言幾句。

「對啊，壓榨員工的壞老板，惡上司。」李曉瞳附和著，給男友一個贊賞的眼神。

「看到了吧？還不坐下來？」好笑的把杜宣良按回位子上，宋祈讓服務生再拉來一張椅子，杜宣良和李曉瞳，分坐他一左一右。

她不應該當電燈泡的，但是他們都希望她留下來，如果她倉皇的逃走，一定……會被瞳發現她的心情。

她戀慕宋祈的這份心情，最不想被好友李曉瞳知道。

「那好吧，我就來吃這頓大餐嘍……」迫于情勢，她只好微笑坐下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參與他們的約會了，看著他們兩人感情極佳的互動，杜宣良早已訓練自己可以笑得自然，就連好友也沒有發現，她正在強顏歡笑。

沒關系的，習慣了，很快的她就會麻痹，很快的就會木然，她不會再因為宋祈對瞳的呵護而感到開心和酸楚的雙重煎熬。

不會的，不會有人發現……她喜歡宋祈的這一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