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傳說 第六章 患難真情
燕飛張開眼簾,見到赫連勃勃推門入房。他雖然沒有攜帶武器,燕飛卻感應到他渾身殺氣,顯示對方正處于高度戒備的狀態。
但赫連勃勃就算有熊心豹膽,他也不敢在單對單的情況下,主動挑戰力能斬殺竺法慶的高手,而赫連勃勃更是深悉竺法慶的人,不會犯上姚興或慕容麟因竺法慶被殺而蓄意貶低竺法慶的錯誤。
赫連勃勃是處于被動的形勢下,既模不通燕飛的心意,又不得不來見他。
燕飛在天亮前回到赫連勃勃的臥室,驚動他的手下,逼得他不得不趕來見他。
赫連勃勃直抵床前,沉聲道︰「燕兄為何去而復返?」
燕飛仍盤膝安坐榻子上,語氣平靜的道︰「波哈瑪斯根本不在集內,為何你卻不告訴我?」
赫連勃勃現出錯愕的神色,接著冷哼道︰「我和你的協定是在三天內,提供閣下一個刺殺波哈瑪斯的機會,並不用告訴閣下所有關于我方的事。對嗎?」
燕飛對他的強辭奪理並不驚訝,打從第一次在邊荒集與此君踫頭,他便曉得對方是那種一切自以為是,從不作反省的人。要他認錯,比要太陽從西天升起來更困難。
淡淡道︰「難道赫連兄不認為在集外刺殺波哈瑪斯,比在集內殺他更理想嗎?」
赫連勃勃發狠的道︰「我根本不曉得他到哪里去了,邊荒這般大,到哪里去找他呢?」
燕飛恨不得立即拔劍把他斬了,再殺出夜窩子去,不過這當然是下下之策,一旦陷入重圍,十個燕飛也難以突圍逃走。赫連勃勃因看準自己不敢動手發難,故敢前來見他。
微笑道︰「不過因禍得福,我正因不知波哈瑪斯刻下不在集內,所以剛才跟在姚興背後,到洛陽樓走了一趟,听到姚興和慕容麟一段精采的對話。」
赫連勃勃無法控制的遽震色變,雙目凶光大盛,沉聲道︰「燕飛你勿要挑撥離間。」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我燕飛是那種人嗎?」
赫連勃勃沒有直接答他,低聲下氣的問道︰「他們說什麼呢?」
燕飛道︰「在邊荒的首次戰役里,你老哥因另有居心,早開罪了慕容垂。而慕容垂肯容忍你,是看在你仍有利用價值的分上,可以繼續擔當于河套地帶對抗拓跋族的角色,更因你與彌勒教關系密切,不願與彌勒教正面沖突。」
赫連勃勃的呼吸沉重起來,顯是被燕飛這番話直說出心坎里去。
燕飛盯著他道︰「不論慕容垂或姚萇,均樂意玉成竺法慶大舉南下的心願,對他們來說,南方愈亂愈好。」
赫連勃勃不耐煩的道︰「姚興和慕容麟究竟說過什麼話呢?燕兄可否直接點說。」
燕飛心中暗嘆,赫連勃勃就是如此一個人,別人的忠告根本听不入耳。
淡淡道︰「姚興說他所以容忍你,全因彌勒教的利用價值。可是現在竺法慶已死,彌勒教雲散煙消,你老哥再沒有利用價值,反成禍患,所以決定放棄你,至于他會否在途上伏擊你,又或任得你返回統萬,以對抗拓跋-,則因我必須趁天未亮離開,沒法听到那段談話了。」
赫連勃勃雙目凶光大盛,出拳在空中虛擊一記,以渲泄心中的怒火和憤恨。
燕飛道︰「這是赫連兄最後一個機會,究竟選擇與我坦誠合作,還是繼續玩手段,希望能一舉兩得,同時害死波哈瑪斯和我?」
赫連勃勃勉強壓下怒火,雙目射出不服氣又不得不屈服的矛盾神色,道︰「有一天,我會教他們後悔。」
燕飛道︰「眼前便有這麼一個機會,對嗎?」
赫連勃勃移到床邊,坐了下來,低聲道︰「你認為這真的是一個機會嗎?我現在必須立即離開,而我確不曉得波哈瑪斯到哪里去了,恐怕姚興同樣不知情。」
燕飛心忖他終于肯說老實話,因為他親耳听到姚興也不知道波哈瑪斯到了哪里去。
道︰「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呢?」
赫連勃勃顯示出合作的誠意,因為燕飛激起了他對姚興作出報復的心意。道︰「我只知他撐艇到了穎水東岸,然後登岸去了。每隔一段日子,波哈瑪斯都會離群獨處一段時間,通常維持兩、三天。我們懷疑他是去練功,因為回來後他總是精神奕奕,處于顛峰的狀態,然後他的神采武功會逐步回落,接著便又要失蹤幾天了。」
燕飛心中倒抽一口涼氣,原來自己看到的波哈瑪斯正處于低潮的時期,假如當他尋得波哈瑪斯之時,他會否正處于厲害至自己不能應付的高峰呢?
同時因想到赫連勃勃的陰謀,要自己去行刺處于顛峰狀態的波哈瑪斯,讓他們來個同歸于盡又或兩敗俱傷,他當然最為有利。
赫連勃勃有點尷尬的道︰「燕兄不能怪我,你和我始終是敵非友。」
燕飛心神正在思索波哈瑪斯,對他非正式的道歉並不以為意,忽然心中浮現出白雲山區內那個大坑穴。
赫連勃勃道︰「燕兄在想什麼呢?」
燕飛暗嘆一口氣,他已憑靈應曉得波哈瑪斯去了何處。那是他最不想重臨的地方,更希望開啟仙門的事只是一場春夢。
苦笑道︰「我可以隨赫連兄一道離開嗎?」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要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唯一方法是殺死波哈瑪斯,燕兄千萬勿要放棄。在第二次進攻邊荒集前,姚興把由龜茲人精制的一批名為‘盜日瘋’的毒香秘密送交呼雷方,令他在攻打邊荒時于集內上風處燃燒。這種香毒效力驚人,只要吸入少許,可令人頭腦發昏,有如被火燒灼腦袋,可以大幅削弱荒人的頑抗力。燕兄該明白我說出此事的心意哩!」
燕飛當然明白,表面看赫連勃勃恨姚興而幫他一個忙,讓他們收復邊荒集的勝數大增,不過先決條件是他必須殺死正處于顛峰狀態的波哈瑪斯,一個不好,他將是與敵偕亡之局。
燕飛道︰「既是如此,姚興怎會容呼雷方回到荒人那邊呢?」
赫連勃勃毫不隱瞞的道︰「完全是個意外,呼雷方的意志非常堅定,不過波哈瑪斯亦有他非常的手段,令呼雷方生出幻覺,自動地去起出毒香。當波哈瑪斯和十多個高手遠遠跟蹤在呼雷方身後之際,天意弄人的遇上一支逃往南方的荒人部隊,眼睜睜瞧著呼雷方被荒人帶走,沒有任何辦法。」
燕飛失笑道︰「原來如此!」
赫連勃勃嘆道︰「現在連我也相信荒人是氣數未盡。時間差不多了,讓我送燕兄出集吧!包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到老兄你。」
劉裕和慕容戰把戰馬留在穎水東岸,留下二百人看守,登上江文清成功劫奪回來的糧船,逆水北上。
由二十艘糧船組成的船隊,飄揚著兩湖幫的旗幟,浩浩蕩蕩地朝廢城汝陰駛去。
劉裕和慕容戰來到船上的指揮台,與江文清會合,人人心情興奮,因昨夜大勝而來的美妙心情攀上另一高峰,絲毫不覺舟車之苦。
他們的船在前方領航,早晨的陽光從右方溫柔的灑射,照得被大雪覆蓋的邊荒像披上一層金黃的外衣,美艷不可方物。
江文清仍作男裝打扮,姿容焯約,逼人的英氣里又透出女性的嫵媚,看得兩人眼前一亮。
十二艘雙頭戰船留在後方,由程蒼古、費二撇和席敬等負責搭築起三道臨時渡橋的重任,不但可供戰馬過河,還可以讓落後的荒人大隊能安抵彼岸。
一切均依既定的計劃行事。
江文清向兩人展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幸不辱命。」
劉裕感到自己有點控制不了的打量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忽然會有這種奇怪的情緒,是否因她立下大功,作為主帥的自己忍不住對她生出愛寵之心,還是因為他感覺到這有本領的美女對他若有似無的情意,又或是自己需要彌補因失去王淡真而來的空虛失落。
他弄不清楚。
江文清終發現劉裕眼光有異,俏臉微紅,顧左右言之道︰「雪開始溶哩!」
慕容戰倒沒發覺兩人間微妙的情況,嚷道︰「大小姐是怎辦得到的,二十艘糧船沒有半點打斗過的痕跡,完整得像兩湖幫的人心甘情願地把船送了給你。」
江文清謙虛的道︰「這樣一件小事,如果辦不到,怎對得起你們呢?我們埋伏在穎口,待糧船全體進入穎水,方從後掩上,藉著糧船吃水深船行慢,而我們船輕速度快的優劣對比,敵人還未想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已給我們的人過船殺得跳水逃命,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劉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奇異的情緒,道︰「大小姐做得很好。」
慕容戰目光投往前方,沉聲道︰「在汝陰的敵人亦然,哪想得到糧船上的兩湖幫徒換上了我方的人,今次肯定會中計。」
劉裕點頭道︰「依姚興與郝長亨的約定,戰馬會在汝陰城內,當兩方驗證無誤,兩湖幫的人會把糧資卸下,羌人則把戰馬送上船去,這交易的方式對我們奪馬非常方便。」
慕容戰笑道︰「你們對付碼頭上的敵人,我便領一批手足直撲廢城,保證不會走失半頭戰馬。」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嗅著從江文清處傳來,充盈著建康和青春活力的醉人氣息,心中涌起內疚的感覺。這是種沒法解釋的情緒,好像自失去王淡真後,他愛人或被愛的能力也隨之失去,只余下近乎本能的欲念。
罷才他看江文清時,是被她的美麗吸引,這想法令他痛恨起自己來,更感到對不起江文清。
他需要異乎平常的刺激,只有極端的情況,方可以減低他心中沒法抑制的憤恨和痛苦。假如時間可以倒流,過去能重演一遍,他肯定自己會不顧一切,與王淡真遠走高飛。
只恨過去了的再不能挽回,他深心里的創傷也成了永遠不能治愈的絕癥。
小白雁嚷道︰「你要到哪里去?」
從東北面的平原逃到這裹的山區,她一直領先,還催促高彥走快點。現在朝山峰攀爬蹤躍,高彥反把她拋在後方,顯示其持久力在武功遠比他強勝的尹清雅之上。
斑彥手足並用的走上一道岩-的山坡,別頭回望,見楚無暇已追到山腳,離落後兩丈許的尹清雅只有二十多丈,叫道︰「妖女追來哩!走快點!老子不單是邊荒首席風媒,更是最出色的逃跑專家,跟著我擔保沒錯。」
尹清雅騎上虎背,只能上不能下,大嘆倒楣,心忖逃走哪有往山峰逃去的道理,怨道︰「早知道便不隨你這小子胡混哩!」
話是這麼說,小白雁猛提一口真氣,一溜煙般直追至高彥背後。
此時已過山腰,離峰頂不到百丈的距離。
斑彥得意的道︰「山人自有妙計,邊荒是我的地頭,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對方更只是區區一妖女。哈!隨為夫來吧。」
忽又繞往山峰另一邊去。
尹清雅無奈下緊隨他身後,驀地另一座山出現眼前,離他們身處的山只有三十多丈的距離,可是其山峰下凸出來的高崖,最接近處不到十五丈,下方則臨百丈深淵,形勢險峻驚心。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你不是想跳過去吧!距離這麼遠怎辦得到呢?」
斑彥此時登上高于凸崖數丈的一方巨石,迅速解下背上的百寶囊,取出一個圓筒,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方可以在邊荒吃得開,看我的娘!」
「嗖!」
一道索勾從圓筒筆直射出,彈簧機刮聲爆響,鉤子帶著堅韌的牛皮索快如弩箭般橫過十多丈的虛空,射進對面懸空石崖上一株老松虯結的枝葉里去。
斑彥用力回拉,發覺已勾個結實,朝來到身旁的尹清雅大喜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果然行得通,小娘子快抱著為夫。」
尹清雅又驚又喜,無暇計較他又在口舌上輕薄自己,懷疑的道︰「這皮索承受得起我們兩個人的重量嗎?」
斑彥另一手以指對鉤索指劃著,念念有辭道︰「-呢摩巴空,喃無阿彌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乖索子你顯顯神通,不準折斷。」
尹清雅又擔心又好笑,跺足嗔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惡婦快到哩!」
其實高彥是物主,比她更害怕皮索折斷,又不得不充好漢,裝出視死如歸的豪情氣魄,大笑道︰「我是要你陪我享福,不是陪死,娘子還未抱緊我呢!」
尹清雅哪還有選擇余地,雙手纏上他的脖子,摟個結實,俏臉埋入他肩頸去,閉上眼楮。
劍嘯聲起,楚無暇終于殺至。
斑彥一手死命抓著圓筒,另一手摟著她的小蠻腰,心叫老天爺保佑,兩足運勁,往對面下方的懸崖躍去。
楚無暇的長劍險險擊空,只是一步之差。
這對患難的男女耳際風生,片刻後已然力盡,于離開凸崖十丈許處往下急墮。
現在他們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只能祈禱高彥的「不準折斷咒」靈驗。
「呀!」
兩人同時驚呼。
皮索首先繃緊,下墮的無情力差點令高彥月兌手抓不著圓筒子,接著索子摩擦著崖邊,發出吱吱的聲音,兩人則在崖下丈許處搖搖晃晃,驚險萬分。
尹清雅見情況不妙,略按他肩頭,借勢上升。
斑彥身子一輕,剛心中叫好,皮索已抵受不住崖石磨損,倏地斷折。
他大叫不好時,脖子已被尹清雅雙足夾著,帶得他往上騰起。
尹清雅施盡渾身解數,探手抓著崖緣,蠻腰運勁,把高彥蕩得翻往凸崖上去,她則用盡氣力,沒法自救。
斑彥甫著地立即滾往崖邊,雙手抓著她搭在崖邊的手,使盡吃女乃之力把她硬扯上去,此時兩人再沒有絲毫高手的風範。
兩人在崖邊倒作一團,均有劫後余生的慶幸滋味。
驚魂甫定下,高彥首先坐起來,接觸到的是站立在對面山上的楚無暇,既不服氣又充滿怨毒的可怕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