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劍 劍破鴛鴦夢 血染鶼鰈心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相思?
你知不知相思有多深?有多遠?
你能不能告訴我相思又是什麼滋味?
只要你還有情,還會愛,即使現在你還未懂得,遲總有一天你會懂得什麼叫做相思。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相思怨。李季蘭。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玉樓春。晏殊。天地有窮,相思無盡。
海水雖深,未及相思一半。
海水有涯,相思無畔。
你說相思有多深,有多遠?如果你已懂相思,已在相思,相思什麼滋味相信你總可以告訴我。
如果你還未懂相思,未在相思,這里我找來了劉效祖雙疊翠曲的四季相思,你不妨細讀一下——
春相思,春相思,游蜂牽惹斷腸絲,忽看見柳絮飛,按不下心間事。悶繞花枝,反恨花枝,秋千想著隔牆時。倒不如不遇春,還不到傷心處。
夏相思,夏相思,閑庭不耐午險遲,熱心兒我自知,冷意兒他偏膩。強自支持,懶自支持,蘭湯誰惜瘦腰肢。就是捱過這日長天,又愁著秋來至。
秋想思,秋相思,西風涼月感無知,緊自我怕淒涼,偏照著淒涼處。別是秋時,又到秋時,砧聲語意細如絲。為什的鴻雁來,不見個平安字。
冬相思,冬相思,梅花紙帳似冰池,直待要坐著掛,忽的又是一日。醒是自知,夢是自知,我便如此你何如,我的愁我自擔,又擔著你那里也愁如是。
夢縈,魂牽。
消瘦了腰肢,憔悴了容顏。
相思的滋味原來是苦的。
雖然苦,只要你再想一想,仔細想一想,你並不孤單,你還有一個可以相思相念的人,你就會覺得,這苦雖然苦,還是好的。
只道相思苦,
想思令人老,幾番幾思量,
還是相思好——
西園公子名無忌
南國佳人稱莫愁
月,燈。
白月,紅燈。
白月無聲秋漏永,紅燈有影夜樓深。
月色蒼白,燈光通紅。
小樓四下的珠簾也給燈光映得通紅。
這紅,紅得醉人,紅得迷人。
兩條人影就落在西南的珠簾上。
此時此刻,這樣的燈光,這樣的環境,這兩條人影如果是一女一男,你說有多旖旎就有多旖旎。
這兩條人影卻是男的。
左面的一個坐著,右面的一個站著,垂手站著。
有一聲嘆息。
坐著的那個人在嘆息。
嘆息中無限傷感。
「她走了?」語聲中卻夾雜著無限憤怒。
「嗯!」站著的那個人連頭也垂了下來。
「跟著沈勝衣走的?」
「嗯!」
砰的放在旁邊的一張幾子立時在坐著的那個人的拳下粉碎!站著的那個人猛嚇一跳,噤若寒蟬。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又一聲嘆息。
「知道又怎樣?一天她不死心,這種事情遲早難免發生!」
「嗯!」
「要他死心只有一個辦法!」
「殺死沉勝衣?」
坐著的那個人一頷首。
「也不是一件難事!」
「說得好听!」坐著的那個人冷笑。
「我並沒有忘記他的武功。」
「哦?」
「有兩句說話,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還有強中手,盡避他武功怎樣高強,未必就沒有人可以殺他!」
「不成你心目中已有這樣的人選?」坐著的那個人欠身欲起。
「今午應天府來了一個人。」
「一個什麼人?」
「殺人為生的人!」
「職業殺手?」
「殺手中的殺手!」站著的那個人放緩了聲調。
「無論膽色,心智,武功,這個殺手在其他殺手之上!」
「哦?」
「雪漫天這個人怎樣?」
「人強,位高,勢大,財雄!」
「這個殺手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內,重重保護之內,一劍將他刺殺了。」
「你這莫非是說西園公子——」坐著的那個人長身而起,連語聲也變得激動起來。
「費無忌?」
「正是費無忌!」
「費無忌?」
「正是費無忌!」
回答的聲音冷酷,無情。
費無忌這個人本來就無情,冷酷!
「這里本來有燈,現在無燈。」
「有燈又如何?無燈又如何?」
「有燈你便知我在何處,有燈你便知我是何人。」
「無燈我也知你在何處。」
「無燈難道也知我是何人?」
「有燈我也未必知你是何人。」費無忌冷笑一聲,「你是何人也沒有關系,在我的心目中,一向只有兩種人,活人,死人!」
「我是活人!」
「死人不會說話。」
「那在你的心目中,就只知道就是活人……」
「這已足夠!」
「其他你一概不管,一概不問?」
「今日主賓,明日路人,我管你什麼,問你什麼?你以為我所有的時間很多?要做的事情很少?」
「好,我這就放心了。」
「任何情形之下,你都可以放心,我認識的不是人,只是錢,我相信的只是錢,不是人!」
「我雖然放心,但我還是喜歡黑暗之中。」
「在你。」
「可知我什麼事找你到來?」
「我是一個職業殺手!」
「知道。」
「這你找我到來,除了要我替你殺人還有什麼事?」
「沒有了。」
「你要我替你殺什麼人?」
一陣子沉默。
「還沒有考慮清楚?」
「不。」
「那最好快說。」
「只怕我一說出來,你就會推卻。」
「你果真已經肯定我是什麼人?」
「費無忌!」
「費無忌是你所說的那種人?」
「傳言不是。」
「本來就不是!」
「但這一次不同!」
「有何不同?」
「我要你去殺的這個人,並非尋常可比!」
「費無忌又豈比尋常?」
「這個人十八歲就已名動江湖。」
「費無忌十五歲就已仗劍為生,第一個殺的也就是名動江湖的入雲龍!」
「又是龍?」
「這個人的開始,難道又是殺了一條龍?」
「沒有這回事,這個人根本就沒有殺過什麼龍,只是戰平手了一個殺龍手——一怒殺龍手!」
「祖驚虹?」
「正是祖驚虹!」黑暗中一聲微喟,「之後金絲燕,柳眉兒,雪衣娘,滿天星,擁劍公子,十三殺手都在這個人劍下飲恨,就連轟動一時的劇盜白蜘蛛,也倒斃在這個人面前!」
「我知道你所說的這個人是誰了。」
「誰?」
「沈勝衣!」
「就是沈勝衣!」
「這個人的確並非尋常可比。」
「你也承認了。」
「事實是事實。」
「嗯。」
「我未入應天府城,已經感覺到這個人的威風,一入應天府城,耳邊更就全都是這個人的名字。」
「這還是昨天的事,他還是前天才來,一來事情就完全解決,在人們心目中,簡直已不將他當做人,當做神!」
「在我的心目中,他卻只是人,不是神!」費無忌冷笑。
「本來他就不是神,只是人!」
「在你的心目中只有兩種人,活人,死人。」
「他不過是個活人!」
「所有活人都一樣?」
「都一樣!」
「你不怕?」
「我有何可怕?他有何可怕?」
「你自信他不是你的對手?」
「我沒有這樣說過。」
「你沒有這種自信?」
「沒有,完全沒有!」
黑暗中又是一陣沉默。
只有費無忌的聲音。
「我十五歲刺殺入雲龍的時候,入雲龍的劍術最少勝我一籌,輕功最少好我兩倍,經驗更是多我十五年,連一分自信都沒有,都不可能有,結果他卻是……」
「死在你劍下!」
「武功是一件事,殺人是一件事,武功高強的人殺人未必出色,殺人出色的人武功未必高強。」
「哦?」
「我並非以武功取譽,我只是以殺人揚聲!」
「嗯。」
「殺人是另外一門學問,另外一種技能!」
「你專攻這一門學問,你擅長這一種技能。」
「你現在需要的只是懂得這門學問,擅長這種技能的人!」
「嗯!」
「我就是你所需要的人。」
「所以我找你到來。」
「這你還問我什麼?」
「一件事!」
「我在听。」
「要多少酬勞?」
「我殺雪漫天索價黃金一千兩,沈勝衣最少比雪漫天難應付一倍,要你二千兩金也不過分。」
「並不過分!」
「爽快!」
「近門有一張幾子。」
「哦?」
「幾上有一個盒子。」
「找到了。」
「盒內有兩張銀票,每張黃金一千兩,正好二千兩!」
「銀票已在手。」
「我本來就打算給你這個數目。」
「好巧。」
「先銀後貨,這是你殺人的原則,我知道。」
「你應該知道。」
「銀現已付出,貨?」
「半個月後我另有要事,如果還要我追尋沈勝衣的行蹤,半個月內如無消息,這事情就得押後,最好你能夠供給我消息,告訴我他的行蹤,那有半個月時間,事情應該可以解決了。」
「昨日拂蹺他離開應天府,在城外徘徊了大半天,傍晚才見他取道北上,時間相差並不多,他人又與眾不同……」
「我對他沒有印象。」
「這可以給你一說。」
「年歲?」
「二十五六。」
「身材?」
「七尺短長。」
「特征?」
「散發披肩,白衣及覆,用劍,左手劍!」
「你還知道什麼?」
「這還不夠?」
「夠了!」費無忌一字一頓的,「十五日之內,他不死,我死,我不死,他一定死!」
「好!」
「你走運,半個月後的那件事我只是應聘,並未受聘,要是我已收了人家的錢財,你就是給我二萬兩黃金,我也不會接受,我也要等到那件事了結之後才會替你賣力,賣命!」
「我走運!」
「至于是沈勝衣倒霉還是我倒霉,要看這十五日了!」
「嗯。」
「沒有什麼,我得走了。」
「不送!」
黑暗中大笑聲突起,腳步聲突起。
費無忌的大笑聲,費無忌的腳步聲。
笑聲漸遠,步聲漸遠。
又回復寂靜。
並不寂靜。
那個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找他這件事有沒有人知道?」
費無忌已去遠,這句話的對象當然不是費無忌。
「沒有,絕對沒有,我已小心,極盡小心!」一個人連隨應聲。
這個人似乎一直侍候在旁。
「可會泄漏風聲?」
「不會,完全不會。」
「好,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一個人。」
「費無忌?」
「費無忌只賺錢,只知殺人,他認識的只是你,不是我,你當然不會跟他提到我的?」
「當然不會!」
「那他又怎會知道?那個人又怎會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誰?」
「你!」
黑暗中突然閃起一點寒芒!一聲悶哼突然響起!這一聲悶哼說不出的痛苦,這一聲本來並不是悶哼,但才到咽喉,咽喉就給截斷,這一聲也就變了。
寒芒接又一閃,一閃而回!
滴滴搭搭的好像有血濺在地上!蓬的一聲,人亦倒在地上!
「這為了什麼?」人還會說話。
「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是你的心月復……」語聲更痛苦。
「唉——我又怎能夠留下你這個心月復之患?」
黑暗中即時響起了好幾聲笑聲。
笑得是那麼的悲哀,那麼的苦澀,那麼的微弱。
是笑他自己還是笑別人?只有這幾聲笑聲。
又一陣寂靜,死寂,死靜。
「費無忌,沈勝衣!」又是那個人的聲音,也只有那個人的聲音了。「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都不止值二干兩黃金,我只用二千兩黃金就操縱了這兩個人的生命,自由,這二干兩黃金化得總算不冤,總算不冤!」
大笑聲暴起!
笑得是這樣的快樂,這樣的清爽,這樣的響亮。
他又笑誰?沈勝衣還是費無忌?「果然好酒,果然好萊!」
費無忌大笑,放聲大笑。
放在他面前的正是應天府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只是好酒?只是好萊?倚在他懷中的女人禁不住要問一聲。
「人呢?」
「佳人!」
活色生香,的確是佳人!
佳人來自南國,佳人名叫莫愁。
莫愁善解人意,莫愁體貼入微。
莫愁實在可以叫人莫愁。
人有錢本來就沒有多少憂愁,人有錢再來到這樣的溫柔鄉,再對著莫愁這樣的女人,又再還有什麼憂愁,還會記得什麼憂愁?天香樓本來就只是有錢人才能停留的地方,莫愁本來就只是有錢人才能請得動的女人。
這地方正是天香樓,這女人正是莫愁。
這客卻並不是真正的有錢人。
這客人只是一個職業殺手!這客人的感受又怎會相同?費無忌面上雖然在笑,眼中卻連一絲笑意也沒有。
別人來這種地方是為了解悶,是為了消愁。
他來這種地方卻就只是為了享受。
他十五歲開始殺人,他十五歲就已開始懂得享受。
一個仗劍為生的人遲早總有一天要死在劍下。
他知道。
還能活多久?這他就不知道了。
所以不必虧待自己的時候,他就絕不虧待自己。
能夠享受的時候,他就一定享受,徹底地去享受,真正地在享受。
他還未到三十,還算年輕。
他的神情雖然冷漠,相貌並不難看。
他的出手絕不吝惜,絕對豪爽。
年少多金,年少英俊。
這樣的客人又怎會不受歡迎?只要受歡迎,享受就一定可以如願以償。
醇酒,佳肴,美人。
他所謂享受,不外這三樣,最後的一樣也就是他最歡喜的一樣。
很多時三杯還未了,美人已在床上。
這一次例外。
三杯又三杯,美人還在他懷中。
他還沒有想到那回事。
他想著另一件事,沈勝衣的事。
對于沈勝衣他實在是完全陌生,他沒有見過沈勝衣的人,也沒有見過沈勝衣的出手。
他只是听過沈勝衣的名字,沈勝衣的威風。
他知道的實在太少。
他可以思想的實在不多。
但他竟能夠想到現在。
他似乎並未覺察,但突然察覺。
在享受的時候,他一向只想到享受。
這一次偏偏例外。
這還算得在享受?他笑,苦笑。
一向他只是用錢來買別人的歡笑,別人的感情,別人的尊嚴。
歡笑也許是假的,感情也許是假的,尊嚴卻可能是真的。
一個人可以強顏歡笑,一個人可以故作多情,一個人的尊嚴卻不是由得自己。
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沒有個人尊嚴。
這種人已是人中的渣滓。
在他享受的時候,他需要別人的歡笑,他需要別人的感情,他卻將別人的尊嚴踩在腳下。
到他離開的時候,留下的除了金錢,還有苦痛的回憶。
還有尊嚴的人一定恨他。
還有感情的人更就心也粉碎,腸也寸斷。他並不以為這是一種錯,他要的只是短暫的歡娛。
即使有人對他付出了真情,他也不感激。是假的他更不在乎。
他只是付錢,並沒有付情。
他根本無情。
一個職業殺手又怎能有情?他笑著又喝了一杯。
這一杯他喝得很慢很慢,就好像這已是他最後的一杯。
這當然不是他最後的一杯。
一杯酒又有多少?喝得再慢也有喝完的時候。
他替自己再添一杯,又添一杯給懷中的佳人。
他望著懷中的佳人,突然有這樣一種感覺。
仿佛這一次已是最後的一次。
他付出的不止是金錢,還有自己的生命。
他用最動听的說話。
他用最溫柔的態度。
他突然有一種這樣的希望,這一次買來的是真正的歡笑,是真正的感情。
他笑,對著懷中的佳人笑。
他懷中的佳人也笑,對著他笑。
他面上的笑意于是更濃,就連眼中也有了笑意。
他懷中的佳人卻只是笑在面上,眼中連一絲的笑意也沒有。
他心中一陣刺痛。
樓外適時傳來了一陣歌聲。
這種地方,這個時候,當然不會有人銅琶鐵板,狂歌大江東去。
拌聲說不出的旖旎。
費無忌心中一蕩,低語懷中的佳人︰「你可懂唱歌?」
「懂!」莫愁當然懂。
「給我唱一曲好不?」
莫愁一笑,偎在費無忌懷中,曼聲輕唱——小紅樓上月兒斜,女敕綠葉中花影遮,一刻千金斷不賒,背燈些,一半兒明來一半兒滅……
莫愁的歌喉原來也很動听。
拌聲旖旎,歌詞同樣旖旎。
費無忌的面容卻一陣落寞。
「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我千里而來,與你相會于今宵,緣雖淺,總算是有緣,錯過了今夜,難道你就不再想我念我?」他微喟,「我還以為你會給我唱一曲相思。」
莫愁不由得一怔。
她還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口,窗外已有人替她答話。
「今夜還未過,你人還未走,相思在別後,這難道你也不知?」
這一次到費無忌怔住了。
「誰?」他問道,一雙右手,已在劍上!他的劍無論何時何地都在身旁。
他的生命系在劍上!兩扇窗戶應聲分開,一個顴骨高現,臉容干並癟,又高又瘦的金衣中年人出現在窗前。
「你要听相思曲,何不隨我去見一個人?」金衣中年人一笑。
「什麼人?」費無忌又是一怔。
「想思夫人!」
「想思夫人又是什麼人?」
「想思夫人就是相思夫人!」
「人在何處?」
「人在相思深處。」
「我如何才可以見她?」
「門外已給你準備好了馬車,你跟我來就可以見她。」
「車馬要多少時候?」
「三天已足夠。」
「三天?」
「馬車上也有醇酒,也有佳肴,也有美人,莫說三天,即使三十天你也不愁寂寞。」
「我不怕寂寞。」
「你是應承了?」
「我沒有應承。」
「你連寂寞也不怕,難道,還會怕相思?」
「我正想有一個想思相念的人,我又怎會怕相思?」
「這何不隨我一見相思夫人。」
「想思夫人並非我相思之人。」
「你只要一見相思夫人,你就難忘相思夫人,相思夫人,豈非就是你相思之人了?」
費無忌忽的一聲輕嘆。
「你嘆息什麼?」
「只听那一句,我已經動心。」
「車馬就在門外。」
費無忌又一聲輕嘆。
「你這還嘆息什麼?」
「要是三個時辰,就算沒有車馬,就算折了雙腿,爬我也會爬去,只可惜是三天。」
「你沒有時間?」
「沒有,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應天府。」
「何去何從?」
「去處去,從處從。」
金衣人一聲嘆息。
「你也嘆息?」
「相思夫人要我準備香車寶馬,酒美人,一心請你前往一聚,你卻沒有時間,我既無以回復夫人,我又怎能不無嘆息呢?」
「這的確是堪嘆的一回事。」
金衣中年人又嘆息一聲。
「你這又為了什麼嘆息?」
「我還打算跟你交個朋友,攜手登程,但現在看來,你我這個朋友是交不成的了,這豈非又值得一嘆?」
「這我反而並不覺得可惜,只是覺得可笑,」費無忌果然笑了出來,笑得很奇怪,很冷酷。「十五年前我為了三千兩銀子反手一劍將唯一的一個朋友的一顆心刺穿了之後,我就沒有想到要再交朋友,也再沒有人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好在你給我說清楚,好在我還沒有交上你這個朋友!」金衣中年人苦笑著搖頭。
「我沒有朋友,也根本不打算交什麼朋友!」費無忌望了一眼窗外。「春宵苦短,秋夜也不見得如何悠長,你打開了我這里的兩扇窗,吹冷了我這里的一席酒菜,我都由得你,你要說什麼,我也由得你,你這總該心滿意足,總該給我將窗戶關上的了。」
金衣中年人亦自回頭一望。
夜茫茫,月茫茫。
月已在屋檐上。
「果然不早了。」
「本來就已經不早的了。」費無忌手一掠懷中佳人的一頭秀發,「這時候最適合就是做那種事。」
「我知道是什麼事。」
「我雖然膽大包天,有人在旁望著,那種事我還是干不出來的。」
「你是要我走?」
「要說的你都已說完,你還留在這里干什麼?」
「夫人吩咐無論如何我也得將你請回去!」
「哦?」
金衣中年人道︰「你要我走,你就得跟我一起便走。」
「我若是不走?」
「夫人吩咐抬也要將你抬回去!」
「我明白你這話的意思。」
「你明白最好!」金衣中年人突然就和一拍!小樓另外三面的窗戶應聲一齊打了開來,每一面窗戶之外都站著一個人。
一式一樣的三個黑衣中年人!這三個黑衣中年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面貌相同,身材相當,就連神情也好像完全相似。
費無忌目光一轉,一怔,一怔馬上就回復自然,目光一轉又回到第一個金衣中年人面上。「我一直沒有問你姓名,現在你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了。」
「哦?」
「梅山三兄弟誰都知道是金獅的死士,你不是金獅又是誰?」
「嗯,原來你也只是因為他們三兄弟才知道我是誰。」
金衣中年人淡笑,「我本來有些開心,但現在听你這麼說,我又反而覺得有些傷心了。」
「他們三兄弟實在比你來得好認,我看你現在瘦得連一條狗都不像,那叫我怎能想到你是一只獅?」
金獅垂眼望著自己消瘦的雙手,無限感觸。
「相思惱人,相思瘦人,金獅呀金獅,你這相思何日方休?何時方了?」他喃喃自語,旁若無人,甚至連自己也竟似忘掉了。
費無忌看在眼里,忍不住放聲大笑。
「一只金獅爪橫掃兩河的金獅居然也會為相思苦惱,為相思消瘦,若不是親眼看見,親耳听到,打死我也不相信。」
金獅也笑,苦笑。
費無忌大笑不絕。
「我正想相思,正恨相思,但看到你這樣子淒慘,我又反而替自己慶幸了。」
金獅淡淡一笑,忽然問︰「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相思?」
費無忌想點頭,但再一想還是搖頭。
「你知不知相思有多深?有多遠?」
費無忌又是搖頭。
「你能不能告訴我,相思又是什麼滋味?」
「我不懂,我不知,我又怎能告訴你相思什麼滋味?」
「那我告訴你,是苦的!」
「既然苦,又何苦相思?」
「雖然苦,但只是想一想,仔細想一想,無論在何時,在何地,我的人縱然寂寞,我的心絕不寂寞,就算再苦,也是好的。」
「哦?」
「最低限度,我還有一個可以相思相念的人,你呢?」
費無忌怔在那里,眼瞳中一片落寞。
金獅眼瞳中卻是一片淒迷,突然啞聲低唱了起來只道相思苦,相思令人老,幾番幾思量,還是相思好——他的嗓子並不好,他的歌聲嘶啞而蒼涼,一點兒也不動听。
拌聲中卻有一縷柔情,無限相思。
費無忌听著听著,眉宇也落寞一片。
唉,還是相思好。
金獅最低限度還有一個可以想思相念的人,他呢?他連一個可以相思相念瓣人也沒有。
無論在何時,在何地,他的人寂寞,他的心同樣寂寞。
金獅雖然苦惱,此起他,還是幸福得多。
「你如今可願跟我一見相思夫人了?」金獅再問。
費無忌恍如夢中驚醒。
他苦笑。
「我實在沒有時間,我願意也沒有用。」
「你一意孤行,也無可奈何。」
「千金一諾,的確無可奈何。」費無忌的眼瞳又回復冰冷。「你可以取我性命,你不能強我自毀諾言!」
「這我只好得罪了!」金獅的面上倏地抹上一層凶光殺氣!費無忌又笑,大笑!「你在笑什麼?」金獅也覺得奇怪。
「對于你——」費無忌笑聲一斂。「我知道你是當年有情山莊多情劍客常護花的結拜兄弟,我知道你在當年一只金獅爪橫掃兩河,對于我,你又知道多少?」
「你是費無忌!」
「我是一個職業殺手!」
「我並沒有否認。」
「這還不夠。」
「不夠!」
「我還要知道什麼?」
「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見面。」
「是第一次見面。」
「你以前沒有見過我。」
「沒有。」
「也沒有見過我出手殺人。」
「當然也沒有。」
「這你就敢來惹我?」費無忌又放聲大笑。
笑聲未絕,他的人已飛起!劍光與人齊飛!他的人一飛起,莫愁的一個身子就從他懷中滑落,倒僕地上。
莫愁的一個身子還未著地,他的人已經從梅山三兄弟面前掠過!劍光一閃,再閃,三閃!梅山三兄弟同時一聲怒叱!梅老大的一只右手已抓住了刀柄。
梅老二的刀已出鞘。
梅老三刀已準備劈出!手還在刀柄!刀只是出鞘!刀並未劈出!梅山三兄弟各自一聲悶哼,三個人,三只右手,先後撫向眉心。
一手的鮮血!三個人的眉心齊中一道血口裂開,鮮血婉蜒而下!相同長度,相同的位置!幾乎完全相同的三道血口!好驚人的判斷!好驚人的出手!梅山三兄弟一齊怔在當場!金獅也怔住!他的目光剛才在費無忌身上,如今也在費無忌身上。
他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他的心神一直沒有分散。
他終于看到了費無忌的出手,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這正是第一次。
一次已經足夠。
到他的眼神一清,費無忌人已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劍已回到了鞘內,就連莫愁也已回到了他的懷抱,他的目光亦已回到了金獅面上。
他的面上還有笑意。
金獅面上卻在變色。
「他們兄弟三個現在又多一樣相同的特征了。」費無忌面上的笑意又化開。
他雖然沒有放聲,這一面的笑意比大笑更驕人!金獅沒有應,沒有動,目光卻在閃爍,似乎要作出什麼決定。
費無忌看在眼內,笑。
「沒有錢我就不想殺人,這樣的虧本生意,我實在不感興趣,但迫不得已,無可奈何,就不感興趣,明知虧本,我還是一樣做的!」
金獅的面色更難看,目光閃爍。
小樓外遠遠地傳來了更鼓。
「二更了!」費無忌一聲嘟喃。
金獅一咬牙,身形一長,雙手暴張!費無忌視若無睹。
金獅也只不過伸手關上窗戶!窗戶關上,金獅的人當然就跟著消失不見了。
梅山三兄弟也跟著不見了人。
其他三面的窗戶也相繼關上。
費無忌嗤笑,大笑,狂笑!腳步聲在笑聲中從樓外遠去!費無忌這才收住笑聲,他這才想起了懷中的佳人,他低頭。
莫愁已驚嚇得縮成了一團。
「莫愁愁未?」費無忌低頭笑問。
莫愁再也忍不住,偎在費無忌懷中哭了起來。
莫愁連眼淚都已流下,你說——莫愁愁未?莫愁?又有誰願意愁?又有誰不知道憂愁就像一張搖椅,坐上去,是足以使人動蕩不休,但永遠不能令人進前一步?又有誰不知道憂愁比歲月更冷酪,比歲月更無情,添上的白發比歲月還多,刻下的皺紋比歲月還深?只是知道也無從阻止,也無法避免。
憂愁不來找你,你也不去自找憂愁就好了。
就連這一點也從沒有人可以做到。
無情的人到底還少。
但,為月憂雲,為花愁風雨,為佳人才子傷薄命,看到了夕陽無限好,便慨嘆只是近黃昏,可就未免太多情了。
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憂。
才深愁深,情深憂深。
王維送落第詩友還鄉,兩句「遠樹帶行客,孤城當落暉」寫出了失意的人懶洋洋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回鄉的淒涼情景。
韋應物薄暮到盱眙縣,低吟「浩浩風起波,冥冥日沉夕」便引起「人歸山郭暗,雁下廬洲白」的一派客意淒清。
斑適燕歌行「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訴盡絕域的蒼茫和征夫思歸的愁苦。
李白送友人的名句「浮雲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把浮雲落日作為飄搖低徊的象征,而一往情深,不勝遠游長別之感。
劉長卿秋日登吳公台上寺遠望,感到台荒寺冷,惆悵南朝,詩成「夕陽依舊壘,寒磬滿空林」,南朝的影子便歷歷如在目前。
李商隱詠落花「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參差和迢遞都是形容一個落字,描出「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的殘春景色與孤旅情懷。
崔顥的黃樓絕唱「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從歷歷的晴川與萋萋的荒草漸漸望到斜陽影里煙波江上的鄉關,情思婉轉而淒涼,連太白也低頭。
他如溫庭筠利州南渡「澹然空水對斜暉,曲島蒼茫接翠微」渡頭晚景,寫得澹雅細致。
劉方平的春怨「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懷才不遇借閨房隱恨以解愁,劉禹錫詠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以夕陽象征南朝的沒落。
張祜詠集靈台「日光斜照集靈台,紅樹花迎曉露開」則一反一般詩人的情調,把夕陽看得非常可愛,氣象何等開朗?同樣描寫落日,只因心情不同,環境不同,筆法不同,便有如落日斜暉,千變萬化。
有情無才,固難得這許多佳句,無情有才,又何有這許多感觸?情也好,才也好,這其實都是自傷腦筋,自尋煩惱的一回事,但這種自傷腦筋,自尋煩惱,還是有它的價值,千古之後依然足以令人回味無窮。
而無論情才如何,黃昏時分的日落景色,誰也不能否認實在如詩似畫。
天女祠外的日落黃昏也是一樣。
祠內卻一片莊嚴。
與其說是莊嚴,毋寧說是陰森。
所有的廟宇其實都帶著一種所謂莊嚴的陰森。
不管供奉著的是美麗的天神抑或是丑惡的妖魔。
人多的時候倒還不覺,人少的時候就難說了。
天女祠內這下就只有沈勝衣一個人。
月落在窗外,日落在門外。
殘霞的光影,落日的余暉,灑下一地的金黃,就連天女也給抹上了一層異樣的金光。
天女前一座鼎爐。
鼎爐中余燼未熄,一縷一縷的輕煙從鼎爐中裊裊升起,映著殘霞的光影,落日的余暉,份外觸目。
天女就淒迷在煙中。
煙飄忽不定,天女亦隨著隱約幻變。
煙一濃,不單止天女,整個天女祠也仿佛在搖動,在飄浮。
好詭異的環境,好詭異的氣氛。
天女一面的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
她身上閃光,面上閃光,就連一只眼也在閃著光芒。
這只眼簡直就像是真的一樣。
她面向大門,目光應該在門外。
她的目光卻竟會落在沈勝衣的身上!好詭異的目光!沈勝衣並未覺察。
他挨著一條柱子,抱膝而坐,頭埋在臂彎之中動也不動,看樣子竟似睡著了。
蕭玲進門的時候,他仿佛完全不知。
蕭玲來到了他的身旁,他的身子才見微微一動,還是沒有抬頭。
蕭玲怔怔地望著他。
夕陽下,她的一身紅衣更是血也似樣,她的一張俏臉這下也在發紅。
好一會,沈勝衣還是那樣子。
蕭玲忍不住叫他一聲。
「沈大哥!」叫得很大聲。
沈勝衣這才緩緩將頭抬起。
斜陽給他的臉龐添上了一抹金輝。
他的眼楮卻仿佛籠著一層煙霧,一片迷蒙。
他還半眯著眼,好像連看都還未看得清楚。
這也不知是因為陽光還是由于他的睡意並未全消。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睡夢中給人喚醒的樣子?沈勝衣就是那個樣子。
蕭玲的一張俏臉更紅,好像在生氣。
她的一張俏臉不成是氣紅的?「你在干什麼?」她問。
「等你。」沈勝衣就連語聲也是懶洋洋的。
「等我?你這個人——等我你也可以睡著的?」
「我等來等去也不見你到來,還以為今日不會見著你的了,所以……」
「所以你就不耐煩,索性去睡覺?」
「不是不耐煩。」沈勝衣的眼楮更迷蒙。「只不過希望有一個夢,在夢中見到你。」
蕭玲一怔,一張臉俏嬌更紅。
這是另一種的紅。
你若是女孩子,你所喜歡的人對你這樣解釋,你又有什麼感覺?——只不過希望有一個夢,在夢中見到你。
這其中多少柔情?多少蜜意?情深比酒濃。
蕭玲一時間心神俱醉。
「人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沈勝衣懶洋洋地站起身子。「在現實的這個夢我就算見不著你,在還有的那個夢我總可以找到你吧?」
蕭玲再也禁不住,嚶嚀一聲,撲入沈勝衣的懷抱。
也就在這剎那,天女的泥像突然四分五裂,匹練也似的一道劍光從泥像中飛出!一個人同時從泥像中爆出!哇的一聲,費無忌連人帶劍飛射沈勝衣!這一劍無所謂招式,這一劍並不求好看。
這一劍根本就不是給人看的。
這一劍的目的只在殺人!殺沈勝衣!
沈勝衣面對天女的神像,費無忌這個人當然在他眼中,費無忌這一劍當然在他眼中!天女的泥像突然四分五裂,這卻是在他意料之外!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之下都難免一怔。
沈勝衣也不免。
相距只不過丈許。
這一怔,劍已到了沈勝衣的胸膛,也正在這剎那,蕭玲撲入了沈勝衣的懷抱!費無忌的一劍立時射在蕭玲身上。這一劍的力道實在不小。
嗤的劍鋒一下子沒入大半!費無忌卻又哇的一聲怪叫,連人帶劍凌空一個斤斗倒翻而回!他這一劍對像是沈勝衣,不是蕭玲!他這一個倒翻,落在鼎爐上,第二劍蓄勢待發!他的第二劍並沒有出手。
蕭玲倒下的同時,沈勝衣亦已跟著倒了下去!沈勝衣倒坐在地上,蕭玲倒伏在沈勝衣的身上。
他的第二劍似已無須出手。
鮮血箭一樣從蕭玲後心怒射,沈勝衣的前胸也是一片血紅,滿是鮮血!他的第一劍似已刺穿了蕭玲的心,刺入了沈勝衣的心!
「沈勝衣也不外如是!」他大笑。
沈勝衣卻完全沒有理會,心目中仿佛根本就沒有費無忌這個人的存在。
他的眼中只有蕭玲,他的心中也只有蕭玲。
他的眼中充滿了悲傷,他的心中也充滿了悲傷。
他到底也是用劍的高手,他又豈會不知道費無忌那一劍是致命的一劍?蕭玲好像就不知道了。
劍穿透了她的胸膛,他竟似完全不覺得痛楚。
她雖然吃力地從沈勝衣懷中將頭抬起,眼里有的只是笑。
她的面上也在笑。
笑得是這樣的滿足,這樣的安慰。
「沈大哥,我還在你的懷中?」
她的語聲卻是這樣的微弱。
沈勝衣淒然一笑。
「不要離開我,就讓我死在你的懷中吧。」
沈勝衣眼中一熱,心里一酸。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沈勝衣語聲同樣微弱,語聲中無限痛苦。
費無忌听得真切。
利劍穿心,當然痛苦!
他也當然明白,他笑得更大聲。
沈勝衣仍不理會。
蕭玲同樣也似沒有費無忌這這個人的存在。
她望著沈勝衣胸前的鮮血,帶笑的眼瞳亦自添上了一抹哀傷。
「沈大哥,你也受傷了?」她關切地問。
沈勝衣的咽喉好像在發哽,嘴唇盡避在發抖,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眼角在抽搐,他面上的肌肉在痙攣,這一切一切揉合起來,便成為一種極度的表示。
精神上痛苦,還是上痛苦?上固然痛苦,精神上同樣痛苦!費無忌更得意了。
別人越痛苦,他就越開心。
這個人的心腸簡直就像鐵石一樣堅硬,鐵石一樣冷酷,鐵石一樣無情!
「沈大哥,我好冷!」蕭玲的身子突然顫抖起來,顫抖得很厲害。
血流得這麼多,又怎能不覺得冷?沈勝衣連忙緊緊地摟著蕭玲。
他胸前的血與蕭玲的胸前的血也就緊緊地貼在一起。
蕭玲似也感覺到了。
她又笑,笑得那麼的滿足,又是那麼的淒涼。
她笑著,忽然這樣問︰「沈大哥,這兒流傳著一首小曲,你有沒有听過?」
「有!」沈勝衣好不容易才從嘴唇之中吐出這一個有字。
蕭玲連什麼小曲也沒有提及,他竟然就說有。
他真的有?傻俊角,我的哥,和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兒你,捏一個兒我,捏的來一似活托,捏的來同床上歇臥,將泥人兒摔碎,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他來應天府還不過幾天,他真的已听過這首小曲?他真的已知道蕭玲所說的就是這首小曲?蕭玲完全沒有懷疑,完全相信。
「我的血中也有你的血,你的血中也有我的血,沈大哥,我就算先走一步,你也會找得到我的。」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沈勝衣整張臉龐的肌肉痛苦得一下子突然收縮起來。
「沈大哥……」蕭玲還要說什麼,猛一陣咳嗽,就給截斷了。
「怎了你?」
蕭玲好不容易接下去。
「剛才你跟我說過的可是真的?」
「當然真的!」
「你收到了我那張字條?」
費無忌一旁突然插口。「你那張字條經過我的手上才送到他的手上,你用錢著人將字條送出去,我同樣用錢著那人將那張字條給我暫時留下來,給我看上一眼,一眼已經足夠有余!」
沈勝衣由得費無忌怎樣說,還是不去理會他,只顧回答著蕭玲的說話。
「收到了。」
「我本來打算直接見你,可是我哥哥的兩個人,還有另外兩個陌生人,老是跟在你身後……」
「你哥哥的兩個人我也曾見過一面,至于另外兩個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我還以為也是你哥哥的人。」
「我記得一時大意,忘掉了留下名字,這你怎麼知道那張字條是我給你的?」
「怎麼不知道,你在字條上怎樣稱呼我?」
「沈大哥。」
「這樣稱呼我的只有你!」
「沈大哥!」蕭玲眼中一陣難言的喜悅。
她的眼神已模糊。
這一份喜悅也已模糊。
「沈大哥,我出城的時候,你已北上,如果不是你又轉回來,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找到你,見到你。」
「我不能不轉回來。」
「為什麼?」
「步煙飛在這里失蹤,我要追尋她的下落,當然也得從這里著手。」
「你回來原來只不過是為了找尋步煙飛。」蕭玲眼中一陣失望。
「她是因我而失蹤的,我總得找她回來。」
「沈大哥……」蕭玲又咳,咳出來的全都是血。
沈勝衣心中刺痛。
「不要說了,你。」
蕭玲搖頭。
幾乎看不出她在搖頭。
她連搖頭的氣力也似乎已沒有。
「沈大哥,」她的語聲更微弱。「我還要問你一句。」
「你問好了。」
「在你的心目中,步煙飛要緊還是我要緊。」
沈勝衣一怔。
他實在想不到蕭玲會這樣問。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回答。
「步煙飛?」蕭玲再問。
「不!」沈勝衣猛一咬牙。
「我?」
「你!」
「我知道你在騙我,但我還是很開心,很開心!」
沈勝衣沒有說話。
「沈大哥,怎麼我不早些認識你?」
沈勝衣只有嘆息。
「沈大哥……」
「你還要問我什麼?」
「沒有了,我只不過想多叫你一聲,我知道不能再叫你多少聲的了。」
「你就算只這樣叫過我一聲,我也會永遠記在心中,永遠不會忘掉。」
「真?」
「真!」
蕭玲的頭一旁緩緩地倒了過去。
「大哥,我也不能再見你的了……」
這一聲大哥,更令人心酸。
這一聲大哥,當然不是在叫沈勝衣。
沈勝衣知道。
「你會見到他的,一定會見到他的,他也會見到你,一定會見到你!」
蕭玲哭了。
第一滴淚才流出她的眼眶,她的眼楮已閉上。
她的面上還有笑,她的嘴唇也帶著一絲微笑。
一絲滿足的微笑。
永遠的微笑。
沈勝衣所說的無論是真,是假,她都已不再在乎,也不能再在乎。
沈勝衣摟著蕭玲更緊更緊。
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沈勝衣仿佛變成了一具雕像。
沒有生命的雕像。
血,已在凝結,周圍的空氣,也似在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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