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色戀人 第5章
三人對坐。
如同上次的場景,孟少陵泡茶,七寶坊老板坐得直挺挺的等待,而冉纓只得夾在他們之間,以防孟少陵泡出什麼惹得七寶坊老板不悅的茶,讓兩人再度上演針鋒相對的景象。
誰也沒開口,可空氣間無形散發著一股緊張感。
孟少陵將沏好的茶,擺上七寶坊老板面前。
冉纓緊張地夾在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之間,緊緊盯著眼前的一切,就怕漏了哪個會讓兩個男人提刀相對的小細節,而來不及阻止。
「阿纓,你就算瞪著我也沒用。」七寶坊老板把到了嘴邊的杯子放下,實在受不了她過干迫人的視線。
「我沒有瞪你呀!」冉纓噘著嘴反駁,眼神卻更用力。
孟少陵突然拍了拍她的肩。
「嗯?」她回過頭看他。
「你看窗外那是什麼。」孟少陵突然指向窗外。
冉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咦?什麼?」
孟少陵文雅的面容掛上淺笑,示意七寶坊老板趁現在快喝。
「嗯?有什麼嗎?」冉纓還沒發現自己被拐了,看得式是仔細。
這時,七寶坊老板面容仍是嚴肅,擱下杯子,不疾不徐地開口。
「老實說,我不認為給你三日的時間,你能進步到哪兒。」至少三日前,確實是這麼想的。
咦?七寶坊老板己經喝了?!
冉纓迅速轉回首,驚瞅著七寶坊老板,同時防範著他說出令孟少陵提刀砍人的話。
「三日後呢?」她沉不住氣地問。
七寶坊老板先是掃了孟少陵一眼,接著撇撇嘴,「差強人意。」
「是你太挑剔了啦!」冉纓為孟少陵抱不平。
孟少陵僅是微笑。
因為他注意到了,打從那日七寶坊老板造訪故里到現在,剛剛那「涼鴻一瞥」是他唯一正眼看過自己的一次。
「你可以自己喝喝看呀!」七寶坊老板兩手一攤,然後將杯子推向她。
冉纓噘起唇,對七寶坊老板頗有微詞,卻突然想到一件事——的確,昨夜還被她嫌棄得一無是處的茶,今日就要他像變戲法一樣泡得令人贊不絕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剛才他泡茶時平靜的神情和眉宇間淡淡的輕快,她想,他應該是了解她昨晚說的話的意思。
難道是她誤會了?
冉纓捧起杯子的瞬間,眼角余光掃過七寶坊老板的杯子,驀地,她笑了。
見底的杯子就是她笑的原因。
如果不是好喝的話,以七寶坊老板的個性是不可能喝完整杯茶的。
所以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冉纓緩緩喝下熱茶暖了身子,唇角抿起嬌艷的甜笑,「七寶坊老板真是不誠實……」
「哼!我說的是事實。」七寶坊老板哼了聲。
「呵呵,嘴硬……」冉纓掩唇輕笑。
始終沒說話表達意見的孟少陵,因她的笑聲,不經意地一瞥……卻令他忘了別開眼。
冉纓在他心里從來稱不上是個女人,反而比較像個天真不解世事的女孩,可如今她看起來卻有著一股沉穩的氣息,令人不得不折服。
他也不會形容,總之,就是「老板」會出現的笑容和氣勢。
這明明就是個平常她會出現的動作。
「欸?太阿?」冉纓放下茶杯,察覺到砧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細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孟少陵沒反應。
難道是病了?
「太阿,嘎……」冉纓稍微起身靠近他,想要觸踫他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沒想到卻踩在他的腳上,她輕呼了聲,想要把腳縮回來,結果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就往旁邊倒。
孟少陵來不及思考,被她踏著的腳往上一抬,將她整個人拱了起來,雙手跟著張開,扶住嬌小的她。
……對,是扶住她。
雖然此刻他們看起來比較像抱在一起。
「哎喲……」冉纓可以說是狠狠地一頭撞進他胸膛里,撫著被撞紅的鼻尖,她眼里泛著霧氣,抬首間︰「你沒事吧……」
唔……他偷偷在胸前藏了塊大石板嗎?怎麼這麼硬……
問他有沒有事?應該是她有事吧!
「你沒事也能在平地跌倒?而且還是坐著。」孟少陵毫不留情面地奚落她。
她歪著頭,困惑地問︰「我不是踩到你了嗎?」
就是因為踩到他的腳,她收不住往前傾的勢子,又怕踩痛他,所以才會成奇怪的姿勢跌倒的啊!
「你以為自己有幾斤?我還沒弱到被踩一下就會哇哇叫的地步。」雖然她沒說出來,但他就是知道她在想什麼。
一想到她把他當成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孟少陵不禁有些惱火,原本環繞在她腰際的雙手,忍不住澳掐住她水女敕柔軟的兩頰,並往兩邊猛拉。
不過說起來,她還真是輕盈。
像現在這樣她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也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雖然平常她看起來就是很小一只,只到他的胸前;偶爾拍拍他肩頭像是安慰的小手縴細,好像一折就斷了;還有醉了之後會蜷縮成更小包小……
「唔……」他還要捏著她到什麼時候?冉纓微微發出抗議聲,卻沒敢打斷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他還能用這種語氣說話,應該是沒事。
「嗯?」心里還想著其它事,孟少陵不經意對上她略帶困惑的水眸。
「還好你沒事。」眸光交會,她立刻揚唇一笑。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溫和的黑眸先是瞠大,接著別過視線,皺起眉。
「怎麼了嗎?」他干嘛突然皺眉?
孟少陵沒回答,手卻還擰著她兩頰不放,但力道並不會弄疼她。
既然他不說話,冉纓也只好乖乖的趴在他胸前,任由他「蹂躪」自己的臉頰,反正也不痛。
只是他們都沒發現這一幕在外人看來是多麼的親密。
「好了,我肚子餓了,今日是來用膳的。」七寶坊老板故意打斷他們那過分親昵的氣氛。
孟少陵這才回神,松開了手。
見狀,冉纓才盈著笑,退開他的懷中。「那麼我去張羅。」
她如彩蝶般的身影翩然離開,孟少陵的視線仍追逐著她。
「看傻了?阿纓的老板本色。」七寶坊老板繼續喝著熱茶,一邊打趣地問。
「在下不懂閣下的意思。」孟少陵重拾泡茶的動作,仿佛適才的失神停頓是七寶坊老板的錯覺。
斑!想狡辯?他這個旁觀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七寶坊老板撇了撇嘴,「阿纓終究是生在故里的小阿,縱使她生活的環境過干單純,養成了她這種樂天知命的個性,但她可是從小就跟著前任老板工作,自然會有那種氣勢。平常都被那天真的本性給掩蓋了,只有偶爾會顯露出來。」
「畢竟阿纓小姐是老板,如果沒有氣勢,那會讓在下很頭疼的。」孟少陵平靜的附和。
面對客人的敬酒,她也不懂得拒絕,仰首就干了;客人過分的要求她也不會制止,全都笑笑的答應,還得由他替她婉拒,才不至干讓她在歇店前醉倒或是忙昏頭。
不過,無論她有無氣勢,現在盤旋在他腦子里的都不是這件事。
她沒有小女兒嬌羞的模樣。
即便撲倒在他懷中,面對著他,她都是維持一貫的態度,一點表情的變化也沒有。
沒由來的令他一陣不悅。
「阿纓小姐。」
「唔……」
「阿纓小姐,你該起床了。」
「嗯……」
「又熬夜喝酒了?」
「噢……頭好痛……」
「宿醉沒有藥醫。」
一早,孟少陵大刺刺地闖進冉纓的閨房,打開窗,讓刺眼的陽光照進來。
不過依照某人仍賴在床上的發懶模樣看來,冬陽的威力顯然不夠強烈到足以喚醒床上的小懶蟲。
「嗯……昨晚的月色很美嘛……」冉纓拉起棉被蓋在頭上,不願見到任何一絲陽光,那令她的頭更疼了。
「有多少人喝酒的原因是因為月亮?」孟少陵來到床前,手一探,棉被立刻被他抽走。
「嗯……詩人?墨客?」早有防範的她用雙手遮住臉,悶悶的聲音由雙手間逸出。
「你是這兩者的其中之一嗎?」孟少陵雙手抱胸,低頭俯視著她,眼神有著面對她才會表現出的據傲。
「嗯……好難過……」只不過忙著頭痛的冉纓沒看見。
「快起來。」他催促著。
面對這個一身酒氣的家伙,他得叫醒她。
這儼然己成了他每日早晨必須做的事,比冉纓早起床,到她房里替她泡上一壺醒酒的熱茶,然後叫醒她。
「不能再等會兒嗎……」軟綿綿的嗓音有著撒嬌的成分。
「我替妹倒杯茶。」孟少陵可是絲毫沒有動搖。
「謝謝……」她一邊申吟一邊道謝。
「甭客氣,因為你得下床親自走過來喝這杯茶。」孟少陵將杯子擱在桌上,長指敲了敲桌面,要她自己過來。
「噢……」他果然不可能輕易通融。
冉纓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身,水潤的眸子顯得朦朧,她一手扶著腦袋,整個人搖搖蔽晃的好像隨時會倒回床上,喃喃道︰「好想泡澡……」
「碧茵己經替你燒好水了。」孟少陵接住她又要往床上倒的身軀,逼她下床的意思堅決。
她輕拊掌,下一瞬便推開他的手,倒回床上,「太好了,要她再等我半刻鐘吧。」
從醒來到現在,這是冉纓說得最清楚的一句話。
「起來。」他的語氣堅持。
「唉……」她就知道他沒那麼好說話。
于是她只好站起身,步伐踉蹌地朝桌邊走去,然後在椅子上坐下。
孟少陵則早步回桌邊等她了。
「謝謝……」接過他遞來的杯子,冉纓迷迷糊糊地道謝。
「如果你從今以後的每一逃詡自己醒過來,我的辛苦會有代價。」孟少陵掏出記錄著賓客預約的冊子開始排一日的日程。
聞言,冉纓扯出苦笑。
要她在早上自己醒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明天你熱一壺酒代替茶,也許可以……」她小小聲道,同時拉開身旁的椅子要他坐下。
她早上原本還可以撈撈散落在床四周的酒瓶,看看有沒有前一晚喝剩的,但自從他接管了叫她起床的工作後,不用說酒瓶被收拾得千千淨淨,每晚入夜前能喝的酒,數量也少了許多。
孟少陵拒絕坐下,下意識不想和她太過接近。
冉纓聳聳肩,也不堅持。
「別開玩笑了。」一大早就讓她喝酒,是要一整天的工作都不做嗎?
「以前我可以喝到半斤的……」唉,有人管帳固然是好事,但她真懷念以可以肆無忌憚喝酒的日子。
雖然千姨也會念她幾句,卻不會強制規定她不能喝,可他……
冉纓偷偷瞥了孟少陵沉靜的側臉一眼,繼而冒出一長串嘆息。
「太多了不是嗎?」孟少陵反問。
「會嗎……」她含著手指的招牌動作又出現,同時滿臉困惑,「我娘以前一日都喝上兩斤半,還嫌不夠的說……」
憊敢說!是誰喝超過半斤就昏頭轉向的?
「下次見到大老板,我會記得向她請教該怎麼讓你喝了半斤還不會醉。」即使在故里己經待了一陣子,孟少陵還不知道冉纓的母親己經過世的事。
聞言,冉纓微微一怔。
對了,太阿還不知道……不是刻意對他隱瞞,而是沒機會告訴他,加上這也不是什麼好拿來說嘴的事,就一直忘了說。
「嗯……如果你想問的話,改天我可以帶你去問問。」也差不多是時候去探望娘了。
「大老板住在別處?」他一直想見見把冉纓教育成這副……模樣的女人是怎麼樣的個性。
「今年冬季冷得早,娘一個人也挺孤單的,她很怕冷的……」放下杯子,她垂下眼眸,雙手無意識地在檀木制成的桌子輕撫來回。
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她似乎不怎麼有精神,不是宿醉的疲勞,而是臉上的表情少了些許她會有的光彩。
「大老板住在山腳?」
如果要判斷冉纓母親不住在故里的原因,大概就是上了年紀不方便住在這種人跡罕至的深山中。雖然這里只是山腰,不過這座山可不矮,說是山腰,離山腳也有一段很長的距離,附近又沒有其它住抱,要做上什麼事都很不方便。
況且,故里沒有馬車。
如果冉纓的母親身染痼疾的話,發病時要找大夫可不方便,所以住在山腳的村莊里是最理想的。
「不,娘住在山上。」冉纓側首,甜美可人的小臉揚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是孟少陵第一次見到她有這樣的表情。
「為……」他本想繼續問下去,卻被她給打斷。
「今日有什麼重要的事?」
這個小女人從來不會這麼失禮地打斷別人的話。
孟少陵蹙起眉,對于她的逃避感到不悅,同時思考著要不要逼她說出來。
「太阿?」一掃先前的失落,冉纓瞅著他,輕聲催促著,用著他雖不喜歡卻己習慣的稱謂。
孟少陵收回到了嘴邊的話。
至少她現在看起來並不落寞。
也許他心底有個譜,知道問出來,可能會換來她為難的神情,而他並不想看到那樣的她,所以決定避而不談。
「稍晚要招待禮部尚書大人,得上莫師傅那兒去取燒好的陶碗。」孟少陵確認著今日的行程。
禮部尚書的預約一延再延,他們兩方之間往來的信鴿在這種寒冬中大概都快累死了,好不容易終于確定今晚要來。
「嗯,今晚招待禮部尚書大人的茶記得先泡好,啊!要記得用東方美人。」冉纓交代著,孟少陵不忘做筆記。
冉纓開始梳洗。
見了,孟少陵隨即收起賬冊來到她身後,替她梳理一頭潤順的烏絲。
這並不是任何人交代他的工作,甚至前任掌櫃會不會這麼做他也不曉得,只是每次見她起床總是拖拖拉拉的,為了節省被她浪費的時間,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會替她這麼做。
當然,他不會承認這樣的舉動是一種放縱的寵溺。
絕對不是!
「你覺得碗會不會燒不成?」他一邊替她給起長發,一邊問。
雖然是親手做的,但他總覺得怎麼不用更好點材質的瓷碗或是玉碗?不過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在這關頭說。
「如果不好的話,莫師傅就會來告訴我啦!」冉纓像只撒嬌的貓兒,沉迷于他修長的手指穿梭于自己發間和偶爾輕觸額際的溫柔手勁,舒服得令她微微目迷起眼。
難怪她一點也不緊張。
孟少陵曲指敲了敲她的粉額,「別睡著了。」
雖然他的語氣和平常並無不同,但敲擊的力道卻很輕,在那雙總是看不出情緒的眸底浮現了幾不可察的溫柔笑意。
「可是很舒服嘛……」說完,冉纓干脆閉上眼享受,沒察覺他眼底停駐的情緒。
可孟少陵在鏡中瞧見了。
這是現在的他?
笑得那麼……真誠,沒有虛假?
「你難道不擔心莫師傅見碗燒壞了,會私自替你重制一個?」為掩飾心頭的呆愕,他將視線移開鏡中的自己,投向那個一臉滿足的小女人。
依莫師傅對冉纓疼惜的模樣來看,難保莫師傅不會這麼做。
他己經看過太多人因為擔心這小女人傷心,而瞞著她許多事,然後私下替她解決的例子。
一開始他不懂為何眾人要如此袒護著這個幾乎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用做的小女人,但最近,他有點理解了。
就像其它人說的,冉纓就是冉纓,她什麼也不用做,只要保持那抹淺笑就行了。
「不會的。」冉纓睜開眼,孟少陵立刻避開她的目光,但兩人的視線卻還是在鏡中交會,粉女敕的小臉立刻堆滿了笑。「莫師傅不會這麼做。」
沒錯,就像現在的笑。
因為了解對方而全然信任,永遠能溫暖人心。
即使再不想承認,他確實為這抹笑所折服。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替她盤好了泡澡時不會弄濕的發髻。
每次泡完澡總見她淌著水滴的發絲,那把長發可是很難千的,況且她晚上還會再洗一次,所以她干脆等晚上再洗頭發。
這是他替她訂下的規矩。
「啊!那就去買個新的壺吧!」之前就一直想著要替他買個新壺,如今終于有個好借口了。
「是怕我把現在這個壺也泡壞了?」孟少陵挑眉問道。
「津叔說你泡的茶變好喝了,代表你己經抓到那種心情啦!」冉纓拍拍他的肩,把從津叔那兒听到的話告訴他。
「也許。」他沒有收下她的恭維。
「也許?」什麼意思?
「我現在泡茶只是什麼都不想而己。」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如果試著去回想那女人泡茶的姿態,他腦海里便會繞著過去打轉。自從那夜見過冉纓泡茶後,雖然做不到她那種「用心」的程度,不過他改成泡茶時想著她的動作,而非那女人。
奇異的,腦海中盈滿冉纓的身影時,他的心湖變得很平靜。
往常紛亂的是非風雨被摒除在心房外,他再無一刻感到那麼輕松自在,仿佛跳月兌了自成年之後到現在所有扛在肩上的責任和不能說的秘密。
如今他甚至會想——假使成為一個很會泡茶的掌櫃,也許不是件壞事。
如果是待在她身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