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 第2章
從小,便常听人說起她的身體不是自己的。
因為她是帝王,有很多時候不能只為自己任性的活著。
所以生病的時候,常常會挨三公的數落,一個不懂得自我管理的帝王,將來如何統御天下?
太儀一身深紫紅的繡金紅花的衣袍,在領口和袖口滾了兔毛邊,長及拖地,腰際圍上鍍金腰彩,表情比起以往更為神聖肅穆的走在文武百官的最前頭。
在她的右側後方是仲骸,在他之後則是兩位大名鼎鼎的軍師孫丑和房術,接著是仲骸帳下的大將,然後是史班,其余的才是在大勢已去後選擇投靠仲骸的宮內朝臣們。
突地,仲骸揚起手,號令群臣停下。
走在前頭的太儀因為某些原因,難得無法集中注意力,忽略了後頭的腳步聲頓止,繼續向前行。
「主上,且慢。」他不疾不徐的開口,太儀已經走遠好一段距離了。
徐行的步子驟停,當今世上,只有仲骸耙要她「慢」。
從容回首,太儀的臉色令不少人為之一愣。
淺白的兩頰染上過于深濃的紅暈,雙眸凝聚氤氳,淡然的威儀中帶點恍然,一副病容。
昨夜回蕩在內院,如泣如訴的歌聲持續到深夜,她沒染風寒才有鬼。
鷹隼似的眸子滿不在乎的別開,仲骸斃若未見,不等她走回面前,即問隨行的內侍,「這地板踏起來有聲響,是不是年久失修了?」
「呃……但地板在先帝在位時才翻修過。」內侍的聲音從群臣中竄出來。
「所以孤該翻修的不是地板,而是整座極陽宮嗎?或者是你們的腦袋?」仲骸的語調緩慢,眼眸掃過群臣。
他們該好好的認清眼下誰才是極陽宮真正當家的老大。
「是地板!奴才失言,請仲骸大人原諒!」內侍跪倒在地。
百官噤若寒蟬,沒人敢出聲。
倒是慢條斯理的走向他的太儀開口了,「朕也不認為外殿的地板需要翻修。」
她的雙手輕輕交迭在月復胸之間,凜然直視他。
仲骸認得這個眼神,就是這個眼神讓他在第一眼後,即刻決定留下她。
排除前帝早夭的兩名兒子,在年紀差距頗大的太儀和風曦之間,軍師孫丑建議他留下年僅九歲的風曦做為扶植的幼主,以她的年紀來看,將來會更好洗腦控制,即將成人的太儀只會是一個麻煩。
盡避前帝荒政無道,三公卻是當朝赫赫有名的賢臣,他們在苦勸前帝坤輿勤于朝政失敗後,轉而將重心放在太子太儀身上,嚴厲的督導、教育她,試圖將她培養成最理想的國之共主。
所以她的眼神才會如此清明。
如果早一步讓太儀坐上天子之位,恐怕天朝不會在諸侯的爭權奪勢下,淪陷得如此迅速。
他喜歡挑戰,也欣賞太儀在自尊骨氣和現實屈就間拿捏的分寸,打擊這種聰明的女人,對他而言將會是一場愉快的游戲。
偏偏昨夜她逾越了。
「那麼主上認為翻修什麼好?殿柱?宮門?或者這座歷經十數代天朝帝王的朱鸞騰天像?」仲骸雙手負背,行至那高聳至天井的雕像旁。
太儀眉蹙春山,站在雕像旁的仲骸竟有種不比其矮小的錯覺。
她的手腕又痛了起來。
「何須折損國庫?」暗暗清了清悶癢的喉頭,她反問。
「不是折損,是除舊布新。這皇宮歷經烽火的波及,何不乘此機會一並整修,消除留下的晦氣?」他四兩撥千斤的扭轉群臣對他的印象。
在前帝留下的舊臣里,三公和原有的太子黨眾不是被流放,就是安了名目處死,這是孫丑要他不能心軟,非做不可的事。
倘若要留下太儀一人,他就要有殺掉千千萬萬人的決心。
即使里頭盡是些忠義之人,他也留不得這些「賢才」。
但總有些能忍辱負重,等待復國時機到來的人聰明的混在投降的朝臣中,而他現在必須做的,是親近這些人,使其成為自己的手下。
「整修燒毀的部分即可,舊也沒有不好,朕是個念舊的人。」太儀不領情,雙眸浮現淡淡的愁。
他帶頭毀了三分之一的極陽宮,怎麼會了解這極陽宮內,哪怕是一粒沙子,她都要保存下來的心情?
她已經所剩不多了。
「孤倒是第一次听說。」仲骸一挑眉,顯得有些冷淡。
他當然不懂,但每個成王者都會想留下自己為王的足跡,尤其是靠「打」回來的天下,怎麼可能不抹去前人留下的痕跡?
夜晚的仲骸憊有人性的反應,白天的仲骸只視勝者為王是真理。
「朕不必每件事都告訴你。」她的語氣平鋪直敘,刻意掩飾每次和他對峙時一件件細微的轉折都無比在乎的心情。
對眼前這個用仇恨記憶的男人,有時連她自己都會暗斥過分在意了。
「主上是不用,那就是有人未盡職責了。」仲骸露出俊雅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像個人畜無害的有為青年。
太儀勉強自己維持從容鎮定,不被這抹笑容欺騙。
對了,仲骸不過二十有四,在非世襲的諸侯里,算是非常年輕的了。
「左右史何在?」
「臣在。」捧著史冊不斷記錄的左史和右史從太儀的身後冒出來。
「主簿,擬旨。」仲骸徐徐踱步。
太儀的雙眼眯了起來。
在她面前擬旨,已經不是第一次,可每次都令人備感屈辱。
仲骸總不放過任何羞辱她無能的機會。
手腕好疼,太儀忍不住看了一眼,發現是自己緊緊握著,接著她听見仲骸的聲音。
「左史、右史未盡其責,降至史班,在他們學會正確記錄該記的東西之前,左右史的職位由房術和溫羅暫代。」
听見熟悉的名字,太儀心中一突,隱忍著沒表現出來。
曾為她的替身且忠心不二的閹人溫羅,可以說是最先被趕離她身邊的,如今仲骸真要他回來?
太儀緊盯著主簿擬旨,沒有開口替左右史求情。
仲骸傲不意外在她眼中窺見亮麗的神采,幾乎足以點亮那張因病而委頓的秀容。
女人是花,用水灌溉是次等的,必須施以肥料,才會養成一株華麗碩大的花蕾。
在還沒見到花朵盛開之前,他自然不希望花苞早夭。
既狂又柔的目光慵懶的睞著眼前這朵用黃金灌溉,自己都不會心疼的花兒,仲骸輕啟薄唇,笑問︰「現在,可以請主上決定是要翻修什麼了嗎?」
太儀眼眸一沉,瞪著他。
在他作了把溫羅調回她身邊的決定後,再把問題轉回翻修一事上,她如何能拒絕?
「隨你決定。」即便痛恨看見他志在必得的表情,她只能走在他鋪好的抉擇上。
「那麼全都換吧!」仲骸揩著下顎,沉吟的說︰「僅主上能走的通道,兩旁的殿柱全貼赤金花,建材都用黑檀木。」
太儀別開眼。
這只是暫時的。她如此告訴自己。
仲骸踱離雕像幾步後,突然發問,「至于這雕像,主上認為如何處理?」
太儀渾身僵硬。
他當真連這歷代傳承的雕像都要毀去?
剎那間,殿內靜到能听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她臉上的熱紅更深,雙眼也慢慢聚紅,怒火在體內燃燒,流竄向四肢百骸。
倘若這里是寢殿,她可能會像昨夜那般瘋狂。
但……瘋狂能有好結果嗎?
被來的不過是染上風寒的病痛和斷手的危機,這個男人壓根兒不在乎,甚至連假意的噓寒問暖都沒有,她的反抗不過是變相的自取其辱而已。
臂察那雙千回百轉的墨眸,仲骸在等,等她想清楚是要討好他,還是在群臣面前反抗他。
無論結果如何……
「朕想……就雕個新的。仲骸誅殺亂黨九侍,平亂有功,為宮內帶來一股清流,是大功臣,該雕什麼就隨他決定吧!」
太儀定定的目光看似不為所動,正對著她的仲骸卻能看穿里頭一片虛無。
他總是猜不透她的想法,這也是在馴服這個內心高傲的女人的過程中,最有趣的地方。
是的,不過是一場游戲。
她可以是顆棋子,是嬌貴的花朵,是只毛色漂亮的寵物,但不會是個影響他的女人。
「孫丑,你說呢?」仲骸側首,詢問頭戴斗笠,披風包圍住整個身形的軍師。
「天朝的象征是朱鸞,也被譽為聖潔的神獸,代表皇族。但民間傳說著一種罕見的靈獸,形似鹿,可體積較大,頭上有獨角,還有牛尾和馬蹄,背上覆蓋著五彩毛紋,月復部則有金黃色的毛,此靈獸雄者稱‘麒’,雌者稱‘麟’,統稱‘麒麟’,據說性情溫和,不傷人畜,不踐踏花草,所以稱為仁獸。相傳世有聖人時,此獸方出。如今有主公這等平定亂黨的功臣在,我看就雕麒麟,不知主公意下如何?」孫丑一番話全是對著仲骸說的,眼中毫無太儀的存在。
以麒麟取代朱鸞,以賢明的聖者取代無能的帝王,孫丑欲將仲骸這個挾天子的角色合理化的野心,誰都看見了。
但,誰人能開口?
連他們的帝王都悶不吭聲了。
「交給你辦吧!」像是想證明自己不在乎傷了她,仲骸把太儀慎重其事作出來的決定,用輕浮的態度隨意交給了部將。
太儀緩緩的斂下眼。
到底還能被傷到多深?
登基那天,她听見了大地的悲鳴,泣訴帝王立位的名不正言不順,而今日,悲鳴的是自己的心。
這男人究竟要傷害她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肯罷休?
默默的在仲骸的指示下前行,她幾乎感覺得到自己身上被牽綁了看不見的細線,而那個位居人臣之首的人,不是崇敬的走在她背後,是藏在背後操縱著她。
她不過是仲骸的傀儡王。
一口悶意沖上腦門,太儀在轉彎處踉蹌了幾步,並沒有跌倒。
榜實的臂膀繞過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托起,仲骸清冷的嗓音說道︰「主上,臉色似乎不太好。」
他不是明知如此,還故意要她妝點整齊,陪他巡視極陽宮?
想要甩開眼前強烈的白光,又不敢太大力甩頭,泄漏自己的無助,太儀只好這麼掛在他的手臂上,好半晌說不出話。
仲骸的視線落在她搭上自己手臂的小手,從力道感覺她是想把他推開的,可又緊緊抓著。
此刻的她猶如不堪一折的花兒,需要人細心的呵護和憐惜。
偏偏這朵花帶刺,教人不知從何下手,才不會先被傷了手。
仲骸眼尖的注意到她頭上有根花簪快掉了,調轉目光,空著的手似乎動了動,一陣詭異的勁風迅速掠過,花簪隨即落地。
他屏退上前欲拾起花簪的內侍,趁著彎腰時,在她耳邊撂下一句,「難道你柔弱得連承擔自己招來的惡果都辦不到?」
霎時,太儀的雙頰染上不堪的赧紅。
他話里的羞辱太明顯,她無話可說。
待仲骸撿起花簪,重新站直身後,她立刻躲開他,不願被這個敵人瞧不起。
「如果主上說鳳體欠安,孤可以立刻派人護送主上回寢殿。」替她戴回花簪,仲骸狀似順口提起。
她正在發燒,而他決定給她一個公然示弱的機會,就看她是否能放段,承認自己需要休息。
他何苦先挖苦,再替她找台階下?
太儀不解的望著他。
從來也弄不清他的用意,她越跟這個男人相處,只是越深陷迷霧中。
「主上?」仲骸懊不容易將花簪戴了回去,她仍愣著。
「朕……」被催促,太儀不經考慮的武裝起自己,拒絕的話尚未出口,頭上復雜的發髻一松,花簪步搖掉了一地。
天朝雖然男女平權,但風氣並非開放,女子在人前是不得披頭散發的,那等同在眾人面前赤果著身子。
熟知禮教的太儀當場傻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既然不給她拒絕的余地,何不一開始直接命令算了?
「這下麻煩了,孤對女人家的玩意兒向來不上手,拆還拿手些。」仲骸意有所指的說。
親近的部將听到,都笑了。
其它排在後頭的群臣互覷了幾眼,只得跟著笑。
帝王懦弱至斯,天朝的未來在哪里?
恐怕要不了多久,帝家將有姓仲。
她瞪著他,他則滿不在乎的模樣。
沒听過勝者需要在乎手下俘虜的心情的。
「內侍,護送主上回寢殿。」仲骸一聲令下。
內侍上前,簇擁在太儀身邊,迅速收拾滿地的釵簪。
太儀一整天紅潮不退的臉,此刻惱羞成怒,提起厚重的裙擺,勉強維持皇族的驕傲,轉身離去。
捧著發簪金釵的內侍連忙朝仲骸斂禮,追了過去。
「主公何不把話說清楚?」目送太儀怒發沖冠的背影,向來仁慈的房術忍不住嘆了口氣。
想也知道,他這個滿肚子心計,有話不會明說的主子,不過是希望主上能回寢殿好好的休息。
仲骸貝起嘴角,不答反問,「難道你忘了是孤要她寸步不離,逼她即使抱病帶傷也得跟來?」
即使被道中心思,他也不願承認。
「主公想懲罰主上昨夜的失態,應該在主上對雕像的事退讓時,便適可而止。」房術不贊同的搖頭。
「主上是需要被強勢對待的那種女人。」聲音沙啞難听的孫丑倒有不同見地。
仲骸帳下的兩大軍師中,一屯田安內,一用計征外。前者房術宅心仁厚,擅長游說,帶兵善守;後者孫丑完全相反,工于心計,用兵善攻。
他們是仲骸帳下的兩大制衡勢力。
「太強勢,她又會反咬你一口。」仲骸莞爾的揶揄。
「昨夜的事我听說了,主公吃鱉了吧!」仲骸手下部將伏悉嘻笑的說。
他看起來和仲骸差不多年紀,背上背著雙刀,而非一般騎馬的將領那樣用攻擊範圍較長遠的武器,額上戴了一圈簡單的環,上頭鑄了「佑主」兩個字。
仲骸瞥了他一眼,「果真是壞事傳千里。」
「也沒到千里啦!昨夜守寢殿的侍衛剛好是我的手下,他們總得向我回報情況。」
「看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們還分辨不清。」
仲骸重新邁開步伐,群臣又跟著他移動。
「我只告訴他們,有危主公性命的事一定要告訴我。」
「孤在你心中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那真是侮辱。」仲骸失笑,不怎麼認真的指責伏悉。
「主公不是對付不了女人,是特別偏愛麻煩而已。」孫丑暗笑。
「我以為主公偏愛的是美女。」伏悉不以為然,卻贊同部分的話,「但主上確實是個麻煩。」
仲骸知道,某些部下和孫丑一樣,認定留下太儀會是個麻煩。
「房術,你說呢?」他轉問另一名尚未表態的軍師。
「主公沒有偏愛,而是愛天下男人都愛的東西而已。」房術神態輕松,說出來的話卻撲朔迷離。
被道中心思,仲骸不住的頷首。
「還是你了解孤。」
「什麼意思?」伏悉有听沒有懂。
孫丑則是想了一下,便了解真意。
房術但笑不語。
伏悉只好看向孫丑。
「等你有權有勢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孫丑的聲音沙啞。
權傾一時的男人最想掌握的兩樣東西為何?
不就是江山和美人而已。
伏悉卻還弄不清,兀自喃喃自語。
「主公,孫丑必須提醒您,越漂亮的花,若不是生在難采的孤嶺絕境,就是含有劇毒尖刺,都會傷人。」孫丑確實認為太儀是個麻煩,但不認為是個無法解決的麻煩,困難些罷了。
「采花這種工作,向來是見獵心喜的人會做的事,孤喜歡的是種花。」仲骸慢條斯理的開口。
「而種花是別有所圖的人會做的事。」房術接著說。
深邃的眼斂起,仲骸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拿定主意。
「主簿,擬旨。」
☆☆☆☆☆☆
太儀回房後,氣得喘不過氣。
內侍匆忙宣來醫官,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緩下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毛病,卻安撫不了她心頭狂熾的憤怒。
幾乎咬碎一口白牙,她還是極為沉著的屏退宮女,更讓人弄熄所有燭火,獨留一盞小燈在床邊。
生平第一次,她發現了凌駕在病痛上的,是對一個人的憤怒和怨懟。
主上,仲骸來接您了……
爆破那天,她在深夜驚醒,被平常隨侍的宮女披上過大的黑色披風,希望能藉由天色的掩護,幫助她順利逃過此劫。
她不知道自己在極陽宮里亂竄了多久,只知道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直到面對那個扮相極為尋常,連兵器都沒帶的男人時,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半個能夠保護她的人。
憊記得當時她緊緊握著揣在胸口的匕首,盯著那個看似尋常,在戰場上卻是異常的人。
只要他一有動靜,就給他一刀。
他也看著她。
左臉被頭發覆蓋,可右眼清亮澄澈,不知是否遠處的火光燒進了他的眼底,她見到了耀眼的光芒在里頭跳躍。
雖然不應該,她卻被他的眼吸引了。
一生中,頭一次產生好奇的對象,是砍下父皇的腦袋,對著她喊「主上」的挾持者。
那天起,她把「仲骸」這兩個字深深的刻在心頭,沒敢忘。
即使有人說他是代天行道,除去亂朝綱的九侍和昏庸無道的軟弱先帝,即使民心的向背落在他身上……不能忘,她怎麼能忘記手刃父母的仇人?
微弱的燭火搖曳,投射在她布滿淚痕的臉上。
突然,一只手探上太儀飽滿的額頭,專注到沒發現有人的她因為驚訝,渾身顫了一下。
「風寒。」仲骸坐在蓬松的羽被上,替她撥開微濕的發絲,換了塊降溫用的布巾,「料想中的事。」
太儀沒有白費工夫去拭淚,直接當作沒看見他,用力轉身,任由新換上的布巾掉落在枕邊。
「唔……」沒想到腦袋還很重、很頓,這麼一個動作,就讓她頭昏眼花,反胃了起來。
太儀捂住嘴巴,怕在他面前露出丑態,但已經隱忍不住。
似乎看出她的難受,仲骸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
她來不及表現驚訝,壓不下的反胃已經燒向口腔。
一時之間,安靜的寢殿內,只有她喘息申吟的聲音。
她吐了,而且吐了他一身。
仲骸沒有閃躲,讓她吐完不舒服的感覺,才慢條斯理的整理起兩人的混亂。
他替太儀換下衣袍,擦拭狼狽,仿佛理所當然,沒有嫌惡。
她卻哭了,咬緊牙根的低泣,幾乎只剩鼻息。
在最恨的敵人面前如此羞愧和難堪,逼得她忍不住羞憤的眼淚。
手上的動作一頓,仲骸當作沒有看到,繼續擦拭,順著白皙的月復部向上。
她的手捏成拳,捶了一下床。
仲骸的手又向上。
她又捶了一下,比前一次還用力,屈辱的淚水不斷的滑下。
他斂下眼眉,用旁邊備著的清水洗淨布巾,裝作未被她的眼淚影響,卻無法欺騙自己不斷涌上的抑郁。
難道讓他窺見她不堪一擊的一面真有如此難堪?
當他的手重新回到她身上時,太儀早已閉上雙眼,感覺恥辱,不願再去看自己有多狼狽。
她越哭,他的手勁越輕。
「哭什麼?」他不懂自己明明不想听,卻又逼她說的心思。
面對這個女人的眼淚,他常常亂了套。
她咬著牙,不肯言語,怕泄漏了哭聲。
他的手已然來到少女渾圓的軟丘,稍微停駐,最後還是向上。
「難道孤待你不好?」他的手不帶挑逗的意思,眼底卻燃燒著暗火。
「難道朕還有選擇?」她啞著聲音,死也不肯睜開眼。
她恨自己如此的無助,竟連阻止他也做不到。
仲骸一語不發,以更為緩慢的速度,清理妥當後,幫極不情願的太儀穿上新的睡袍,才處理自己身上的污穢。
「你只是不明白什麼樣的抉擇才是最正確的。」
「朕錯在助紂為虐,如今只能一錯再錯。」她劇烈的咳了起來。
仲骸拿來水杯,卻被她一掌揮開。
雙眼瞬間凜起,他仰頭喝掉剩余的水,迅速來到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臉,就口,將清水悉數喂進她的口中,然後抬高她的下顎,逼她不能吐出來。
「那麼,就繼續錯下去吧!」
如火的雙眸死瞪著他。
確定她吞了下去,仲骸才讓她躺回床上,拾起布巾,再度蓋在她的額頭上。
太儀扭動著,猶不肯從,仲骸的意志力同樣堅定,使力逼她就範,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如願以償,這次手再也沒拿開。
雙手抱著自己,閉上眼,太儀等著他自討沒趣的離開。
孰料他吭也不吭一聲,維持這個動作好半晌,連嫌酸換手都沒有,倒是她漸漸意識到他這樣的舉動,看似強迫,卻從頭到尾沒有弄傷她半分後,到隨著時間過去,越感別扭。
仲骸不該是這樣。
他總是尖酸刻薄,逼她認清現實,為何現在要對她好?
「不反抗了?」
他的聲音靠得很近,太儀猛地睜開眼,就見他垂頭凝視著自己。
又是深不見底的黑,卻令人心慌意亂。
看清他的專注,她的心跳因染上彼此的深息而失速。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的仲骸注意到她不同于平常的反應,深幽的眼眸微凜,涌竄起青藍的光芒,火炬一般耀眼。
她慌了。
「主上。」
他的輕喃像是警訊,太儀不禁閉上眼,扭開螓首。
「看著孤……」
仲骸輕聲誘哄,太儀睜開眼片刻,又閉上,堅持不看他,于是修長的指頭滑上她的胸前,溫厚的掌心緊貼著渾圓的隆起。
「你……」她詫異的睜開眼,不能確定是不想被發現心跳的速度,還是害怕他越界的踫觸。
他立刻強勢的吻住她。
仲骸的吻如同他的人,時而狂放,時而溫文,難以捉模,又引人沉溺。
男性強而有力的氣息撩撥著最柔軟的女性部分,燒了鎮日的體溫,因他而無限攀升,沒有終止。
當腰被寬大的掌拱起,緊貼著他的上身,唇舌相觸的過分親匿感融化了腦漿,原本虛軟無力的身軀更加松散,她的腰已經無力到仿佛不是自己的。
昨夜的他是那麼的可惡,不讓她見風曦,也不肯放她離開,她是如此的恨他,曾經連見也不想見到他。
為何現在他正親吻著自己?
怎麼他看起來沒有昨夜那麼可惡?
僅僅一夜,他的面容怎麼會有所改變?
彬者,改變的是她意志不堅定的心?
「這就是你想要的?當朕病得昏頭轉向時,乘亂使壞?」她在換氣的空檔,迸出了譏誚的言詞。
仲骸頓了頓,眼底的藍光消失,隨後退開,不置一詞。
身上的溫度驟失,她突然感覺夜是那麼的寒冷,下意識的抓起羽被蓋住自己,想隱藏失態。
仲骸背對著她坐了一會兒,又回頭替她換了一次布巾,探她的體溫。
太儀默默的注意他的每一個動作,等著隨時可能出現的冷嘲熱諷,卻什麼也沒有。
今夜,他特別寬容。
「請主上好好的休息。」這是仲骸在她的床上說的最後一句話,接著起身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她伸出手想撈回什麼,但什麼也沒有。
「為什麼?」捏緊拳頭,她低聲問道。
他的步履暫停,轉身,「嗯?」
「為何待朕這麼好?」疑惑、不解、猜測,她的眼底表現了這些情緒。
「不過是替換濕布巾這種事,難道沒人為你做過?」仲骸不具惡意的反問。
她的心在無意間被刺痛了。
沒有。
沒有她在意的人做過。
「你可以走了。」她轉身,不再看他。
仲骸停留片刻,瞅著那抹縴細易碎的背影,許久,然後轉身。
側耳聆听,足音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她閉緊了眼,澆熄心中的暗火。
也好,她不該為敵人亂了心。
☆☆☆☆☆☆不該的。
不該為一個女人亂了心神。
仲骸走在回房的路上,心煩意亂。
他是個天生的戰士,出生就在戰場。
被敖戎收為家臣之前,他在戰場上靠著撿拾武器,甚至食人肉維生。敖戎在尸骸中發現了他,因為他身上背著被滅的仲氏的刀,于是敖戎將他命名為仲骸,滌訕了他武將的一生。
他從來不是一個杏花春雨,溫山軟水浸泡出來的軟柿子。
不該沉溺于兒女情懷中,無可自拔。
但是太儀……
一個挑起他的憐惜,也撩撥他的心火,教他越探越想留下的女人。
仲骸的眼眸幽暗,來到能綜觀整個天朝局勢的地圖前,緩緩踱步。
地圖上,極陽宮的位置從原本被畫掉,最後又擺上一張鮮紅的小椅子。那是他故意擺的,目的在提醒自己,玉座之前還有人擋著。
可是近來,即使這麼看著,他也常忘記這個事實。
仲骸拿起精致的小椅子,在手中把玩著,犀銳的雙眼徐徐一凝。
彬許他自傲的認為能夠應付太儀,根本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