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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連環 第四章 心狠計尤毒 酒醇恨更濃

作者︰黃鷹

丹桂尚飄香。

風中葉,雨中花,一片蕭瑟,無限淒涼。

金滿樓人也仿佛因此憔悴起來。

他面向那邊花徑盡頭的一座小樓,一動也不一動。

水觀音也就是住在那座小樓之內。

他莫非要見老板。

小欣的腳步放得更輕。

金滿樓好像不知道小欣的走來。

可是小欣一走近,他抬起的頭便垂下,同時轉身,道︰「小欣姑娘。」

語聲低沉,正是金滿樓的聲音。

小欣倒給他嚇了一跳。

她怔在當場,口張開,一個字卻都說不出來。

金滿樓道︰「你忘記我這個人了?」

小欣急搖手道︰「我……沒忘記。這麼早你就起來了。」

金滿樓道︰「這麼早你就起來了?」

小欣道︰「今天是早些,因為我……我想……」

金滿樓道︰「你想怎樣?」

小欣臉一紅,訥訥道︰「我想到門外看看,你是否會在門外?」

金滿樓一怔,道︰「哦?」

小欣道︰「你昨夜忘記了拿回那支玉指環。」

金滿樓好像這才省起,他抬手一望,道︰「真的忘記了。」

他這一抬手,小欣亦發覺他手中拿著一個錦盒。

她正想說什麼,金滿樓已接說道︰「近來我的記性壞透了,很多事一放下就忘掉。」

小欣道︰「也許是平日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所影響。」

金滿樓道︰「也許。」他連隨問道︰「那支玉指環,你替我收起了?」

小欣點頭嗯一聲。

她忽然省起那支玉指環留在房中,沒有帶在身上,慌忙道︰「我現在就回房去給你拿來。」

金滿樓卻將她叫住︰「等等!」

小欣腳步舉起又放下,道︰「爺還有什麼吩咐?」

金滿樓道︰「吩咐不敢,只是有一件事情,先要麻煩你。」

小欣道︰「是什麼事情?」

金滿樓又一抬手,道︰「替我將這個錦盒拿去給一個人。」

小欣道︰「誰?」

金滿樓一字字道︰「水觀音!」

小欣一怔,道︰「我們老板?」

金滿樓道︰「正是!」

小欣目光落在錦盒上,試探著問道︰「這里頭……」

金滿樓截道︰「就放著昨夜我買的那瓶美人酒他連隨將錦盒打開。

錦盒內鋪著一層紅絨,紅絨之上真的放著一瓶美人酒。

那張美人箋放在盒內。

美人樓中何不盡一瓶美人酒?

小欣還沒有忘記美人箋上那行字。

她月兌口問道︰「昨夜,你告訴我買這瓶美人酒是送給人,難道就是送給我們老板?」

金滿樓道︰「不錯。」

小欣道︰「我們老板可是美人樓的老板,美人酒的老板。」

金滿樓道︰「就因為她是美人樓的老板,美人酒的老板,所以我才送給她這瓶美人酒。」

小欣苦笑道︰「我這就不明白了,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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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滿樓道︰「只為了別人絕不會想到送給她這種禮物,她也絕不會想到竟有人送給她這種禮物,送禮物送到這樣才有意思。」

這番話他昨夜已說過。

小欣道︰「我也想不到。」

她接又道︰「你大清早走來這里就是為了這件事?」

金滿樓點頭。

小欣接問道︰「誰開門給你?」

金滿樓說道︰「我是自己爬牆偷進來的。」

小欣道︰「你不怕給人看見,當做賊看待?」

金滿樓道︰「我已經很小心的了。」

小欣道︰「可是你怎會知道,我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出來院子?」

金滿樓道︰「誰說我知道了。」

小欣道︰「哦?」

金滿樓道︰「我原是準備自己送去的,可是才準備動身,你就來了。」

小欣道︰「原來是這樣。」

金滿樓道︰「你來的正好,如果我自己送去,一個不小心,給她看見我,可就無趣了。」

小欣道︰「你為什麼揀今天送禮物給我們老板。」

金滿樓詫聲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小欣道︰「是什麼日子?」

金滿樓道︰「今天,是水觀音的生日呀。」

小欣道︰「哦?」

金滿樓又道︰「你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小欣搖頭笑道︰「我來了才不過九個月。」

金滿樓道︰「這幾天難道她完全沒有在你們面前提過這件事?」

小欣道︰「我知道就沒有了。」

金滿樓道︰「難道她完全沒有意思給自己慶祝一番?」

小欣道︰「也許她的生日不是在今天,你是弄錯了。」

金滿樓道︰「豈會弄錯。」

他笑接道︰「或者她自己也忘記了這件事,她這個人本來就是善忘得很。」

小欣道︰「爺倒是個有心人。」

金滿樓道︰「好歹一場朋友。」

小欣道︰「爺要我怎樣子將這瓶美人酒送給她?」

金滿樓道︰「這個很簡單,你過去敲開她的房門,將這個錦盒,交到她的手上就是。」

小欣道︰「她問起來我怎樣回答?」

金滿樓道︰「就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朋友給她送賀禮來。」

小欣又問道︰「她怎知道是爺你送的賀禮?」

金滿樓道︰「你這樣敲門,她就知道了。」

他半身一側,屈指在旁邊那株丹桂的樹干上一重兩輕的連敲了兩遍。

小欣道︰「是一重兩輕?」

金滿樓道︰「正是。」

他蓋上錦盒,將錦盒遞向小欣。

小欣接在手,道︰「這就去?」

金滿樓道︰「你擔心吵醒她?」

小欣道︰「現在到底還早。」

金滿樓道︰「你現在就算真的吵醒,她也絕不會罵你的。」

小欣道︰「哦?」

金滿樓道︰「今天,畢竟是她的好日子。」

小欣道︰「你……」

金滿樓道︰「我現在就離去。」

小欣著急道︰「那個玉指環……」

金滿樓道︰「暫時就放在你那里,或者午後,我再來一趟。」

小欣道︰「你一定來的?」

金滿樓道︰「當然。」

他再次一抬手,道︰「這一次麻煩你了。」

小欣道︰「這那算麻煩。」

她舉步又放下,欲言又止的,道︰「我……」

金滿樓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

小欣訥訥道︰「沒有了,我……我只是……」

金滿樓道︰「有話不妨對我直說。」

小欣紅著瞼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瞼。」

金滿樓一怔,道︰「我的臉?」

小欣點頭,眼瞳中,充滿了希望,說道︰「很久之前,我就想走近去看清楚你的了。」

金滿樓笑道︰「這容易。」

小欣大喜道︰「那你將竹笠拿下。」

金滿樓抬手撫模著笠緣,忽然搖頭道︰「現在不可以。」

小欣喜變憂,急問道︰「為什麼」

金滿樓笑道︰「匆忙間如何看的清楚,你何不留待午後?」

小欣這才由憂再化為喜,說道︰「不騙我?」

金滿樓道︰「何必騙你?快去!」

小欣這才高高興興的捧著錦盒,向那邊小樓走去。

她幾乎是一步「回頭。

第三次回頭的時候,金滿樓仍站在原來的地方,可是到她第四次回頭,人就不見。

小欣仍然不死心,不時的回頭張望。

金滿樓並沒有再出現。

她無奈嘆息。

花徑並不長。

小欣很快就來到那座小樓。

樓外一片寂靜,樓內也是一片靜寂。

入門是一道珠簾。

走入了珠簾,是一個布置得非常華麗的廳堂。

廳堂對門的那邊又是一道垂簾。

這道垂簾後才是水觀音的寢室。

寢室內亦是靜寂一片。

小欣並沒有放輕腳步,可是來到了寢室前面仍然听不到任何聲息。

她躊躇再三,終于舉起手,屈指在門上。一重兩輕的叩了三下。

寢室內沒有反應。

她正想敲第二次,寢室內突然響起了「悉索」的聲響。

那種聲響既像打架,又像有好幾個人在被窩中爬起來,急急忙忙穿上衣服。

小欣等了好一會,仍听到那種「悉索」的聲響。

她不由大感奇怪。

因為她知道,水觀音平日穿的衣服並不多。

可是現在听聲音,寢室內那個人最少已穿了四五件衣服。

難道里面除了水觀音之外,還有人?

悉索聲終于停下。

寢室內卻又回復一片靜寂。

沒有人開門。

里面到底怎樣了?

小欣忍不住一重兩輕的再在門上敲一次。又沒有反應。

小欣等了一會,再敲。

這一次她的手才放下,門突然打開。

一個人隨即出現小欣眼前。

水觀音。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花落還開,開的也許比去年更美麗,人卻只有老去。

水觀音也沒有例外,她也是一個人。

但是她比三年前,竟還要美麗。

因為今年她才是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跟二十四的女人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分別,何況她這三年以來的生活,比三年之前,豈止舒適了一倍。

生活舒適的人本來就比生活困苦的人耐老的多。

三年後的今日,她只是變得更成熟,更豐滿。

她身上的衣衫,卻比三年前穿得還要少。

這麼少的衣服竟穿了那麼久,小欣實在很奇怪。

她奇怪的望著水觀音。

水觀音也在望著水觀音。

她一頭秀發也是比三年前更漂亮,蛇一樣披散。

衣衫也很亂,一半的胸瞠露了出來。

她瞪著小欣,眼神非常冷。

小欣給她瞪的心都寒了,欲言又止。

第一個開口的還是水觀音。

她的語聲也很冷,道︰「方才是你拍門?」

小欣囁嚅著道︰「是我。」

水觀音道︰「先後幾次都是你?」

小欣道︰「都是我。」她連忙一聲︰「老板早。」

水觀音冷冷的道︰「你也知道早。」

小欣道︰「我知道。」水觀音連隨問道︰「是誰教你那樣子拍門?」

小欣道︰「是……」

水觀音道︰「是不是金滿樓?」

小欣道︰「是。」「

水觀音目光一掃,道︰「他人呢?」

小欣道︰「早走了。」

水觀音道︰「你是在什麼地方遇見他的?」

小欣道︰「在院子。」

水觀音道︰「你這麼早,到院子干什麼?」

小欣道︰「我是睡不著……」

水觀音道︰「所以就到處走?」

小欣只好道︰「是。」

水觀音道︰「怎麼走來這里。」

小欣道︰「是金爺叫我來的。」

水觀音道︰「你跟他是什麼關系?」

小欣道︰「什麼關系也沒有。」

水觀音懷疑的道︰「哦?」

小欣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水觀音又差別道︰「是你開門給他進來的?」

小欣道︰「不是我。」

水觀音道︰「是誰?」

小欣道︰「是他自己爬牆偷進來,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院子了。」

水觀音道︰「你怎知道,他爬牆偷進來。」

小欣道︰「他說的。」

水觀音道︰「爬牆偷進來的人,你居然不叫人把他抓起來?」

小欣道︰「我……」

水觀音冷冷道︰「你給他迷住了,是不?」小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水觀音道︰「你倒也听話,他叫你怎樣你就怎樣。」

小欣道︰「我……」

水觀音又打斷了她的說話,道︰「他有沒有告訴你,偷進來這里干什麼」

小欣道︰「他說是來送賀禮給你。」

水觀音一怔,道︰「這個老小子在發什麼高燒,無端走來送賀禮,他賀我什麼?」

小欣奇怪道︰「今天難道不是老板的生日?」

水觀音整個人都怔在那里。

然後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

小欣看見她這樣子,反而嚇一跳。

水觀音腰都幾乎笑彎了。

她笑著將小欣拉進了寢室。

寢室內一床亂被,沒有人。

小欣卻仿佛嗅到了男人的氣味。

她張目四顧。

寢室右面的一扇窗戶大開,風正從那邊吹來。

風很冷。

打開向風的那邊窗戶睡覺,是不是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寢室內並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水觀音一直將小欣拉到床前那張彤螭桌子旁邊,才收住笑聲道︰「坐下來。」

小欣只好在旁邊一張椅子坐下。

水觀音扶桌子又笑了起來。

這一次她笑得好像很淒涼。

小欣忍不住問道︰「你……你在笑什麼?」

水觀音笑道︰「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可是連我自己也都忘記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小欣沒有笑。

水觀音笑聲忽落,道︰「我那麼多的朋友,亦竟然一個也都記不起來。」

小欣道︰「也許他們很多都記得。」

水觀音搖頭,道︰「如果是,這幾天怎麼會不提醒我!」

她突然一拳打在桌子上,道︰「可恨那個王八蛋,也是一個沒心肝的人,我待他那樣,他竟然也記不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小欣信口道︰「哪個王八蛋?」

水觀音恨恨的道︰「柳三風?」

小欣一怔道︰「柳三風!」

水觀音道︰「不就是他!」

她嘆了一口氣,又道︰「反倒是金滿樓這個老小子,分手一年了,還記得我的生日。」

小欣又一怔。

金滿樓原來也是她的相好。

水觀音連隨問道︰「他的禮物呢?」

小欣忙將手中的錦盒奉上。

水觀音接在手里,一笑道︰「這個老小子,且看他這一次又送我什麼東西。」

小欣好不容易忍下,沒有說出來。

水觀音也沒有問小欣,自己將錦盒打開。

她立時月兌口一聲︰「美人酒!」

錦盒之內只是一瓶美人酒,一張美人箋。

水觀音怔在當場。

這的確大出她意料之外。

金滿樓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小欣暗自嘆了一口氣。

水觀音即時轉過頭來,道︰「沒有其他東西了。」

小欣點頭。

水觀音也不多問,拿起那張美人箋,在桌上攤開。

「美人樓中何不盡一瓶美人酒?」

她讀著不禁一笑。

小欣道︰「老板大概想不到金爺送的是一瓶美人酒?」

水觀音道︰「做夢也想不到。」

小欣道︰「听他說,他原就是要老板意外一下。」

水觀音道︰「他已達到目的了。」

小欣問道︰「老板是否嫌這份賀禮太薄?」

水觀音道︰「你怎會這樣想?」

小欣道︰「我看,老板好像不怎樣高興。」

水觀音道︰「誰說我不高興。」

她一聲輕嘆,道︰「只要有人還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已高興得要命。」

輕嘆未久,她又再笑起來。

開懷大笑。

小欣記憶之中,從來都沒見水觀音這樣開心。

水觀音笑著,忽然道︰「你怎麼不替我留住他?」

小欣道︰「他好像沒有意思留下。」

水觀音搖頭道︰「人來了,禮來了,也不肯來見我一面,這個老小子,難道還記著去年的事情?」

去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欣不知道,也沒有追阿,接口道︰「他原是準備親自送來給你的,見到我才改變主意。」

水觀音道︰「哦?」

小欣轉問道︰「老板打算怎樣處理這瓶美人酒?」

水觀音道︰「當然是喝掉它。」

小欣道︰「老板不是曾經說過喝膩了這種美人酒。」

水觀音道︰「我是這樣說過,也的確喝膩了,不過這一瓶不同。」

她拿起那瓶美人酒,道︰「這一瓶是我的生日禮物,就是喝膩了,也要喝。」

小欣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水觀音微喟接道︰「難得他記著我的生日,我若是不喝掉它,豈非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小欣道︰「嗯。」

水觀音又道︰「反正我沒有喝這種美人酒已經整整三個月,現在喝起來,必然是別有滋味。」

她說著拔開了那瓶美人酒的封口。

小欣看見,道︰「現在就喝?」

水觀音笑道︰「我今天起來,最高興就是現在這個時候,現在不喝,到何時才喝?」她拔開酒瓶塞子。

空氣中立時多了一股香醇的酒氣。

小欣忙站起身子,說道︰「我去拿杯來。」

水觀音伸手攔下,道︰「不必給我杯,這樣喝反而快!」

她仰起脖子,一瓶酒往嘴里倒下去。

一口,兩口,三口……

她「咕嘟咕嘟」,一連喝了好幾口,才將那瓶美人酒放下。

酒從她的口角滴下來,滴濕了她的胸膛。

她毫不在意,一在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下,道︰「小欣,你也來一口!」

她的語聲不知何故已變的嘶啞。

小欣也覺察了,道︰「你的咽喉怎樣了?」

水觀音給她一問,亦已有所覺,道︰「怎麼我的咽喉好像火燒著一樣?」

她忽然一怔,道︰「眼也似乎已開始變化,難道三個月不喝這美人酒,酒量就大減?還是這瓶美人酒,我釀烈了?小欣,你嘗嘗是不是?」她將那瓶美人酒,遞向小欣。

那瓶美人酒卻沒有遞出去。

那剎那之間,她忽然發覺自己竟有心無力。

也就在那剎那,她看見小欣的臉竟青了。

她月兌口問道︰「小欣,你……你看見什麼?」

小欣一雙眼正直勾勾的盯著水觀音的臉龐,听見這樣問,瞼更青,吃吃地應道︰「你……你的臉……」

水觀音心頭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感覺,急問道︰「我的臉又怎樣了?」

小欣道︰「你的瞼正在發紫……」

水觀音一驚而起,道︰「什麼?」她不等小欣回答,沖向放在窗旁的妝台。

妝台上有一面大銅鏡。

鏡面磨的光而亮。

在銅鏡之上,水觀音清楚的看見自己的臉龐。

她立時一聲怪叫!

小欣並沒有說謊,她的臉龐的確在發紫!

「叮當」的一聲,那瓶美人酒從水觀音的手中跌下,碎裂在地上!

碧綠色的美人酒,打濕了老大一塊地面。

酒中竟有白煙冒起來。

水觀音都看在眼內。

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古剎中,唐十三飲下混入火蜈蚣血的美人酒,毒發身亡的情景。

她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酒中有毒!」她尖叫,反撲往床那邊。

她並沒有忘記在床頭的一個暗格內,收藏著當年她在唐十三身上搜出來的兩瓶解毒丸。

「砰」一聲,她整個人僕倒在床上。

她掙扎著爬起來,爬起來又連隨倒下去。

「小欣!」她嘶聲大叫。

小欣沒有走過來。

她已經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

水觀音嘶聲尖叫道︰「小欣,你你好狠……」

小欣慌忙搖手道︰「不關我事……」

水觀音道︰「你……你過來……」

小欣顫抖著走過去,走得很慢。

她的兩條腿事實已軟了。

水觀音顫聲催促著道︰「快……快過來替我……替我打開床頭……床頭的哪個暗格……」

小欣道︰「是……」

她的兩條腿卻不听話。

水觀音連聲催促地道︰「快……快……快……」

小欣好容易走到床邊,道︰「暗格在哪里……」

水觀音喘著氣,道︰「在……在……在……」

她一連說了三個「在」,都無法繼續下去。

小欣急問道︰「在哪里?」

水觀音半身猛的一仰,口張開,並沒有回答小欣。

她拚命的喘著氣,斷斷續續突然說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

「火……火蜈蚣的血……血……毒血……天」

她嘶聲大叫一聲「天」,整個身子突從床上弓起來!

一弓就收縮,她整個身子倒翻,硬摔在床前地上!

前後也不過片刻,她的臉已彎成紫黑色,七孔竟有血水流出來!

紫黑色的血水!

小欣只看的心膽俱喪,大叫「救命」,狂奔了出去。

水觀音並沒有再叫住小欣。

她無疑已經毒發身亡!

好厲害的毒藥!

火蜈蚣!火蜈蚣的血!

她毒發的情形與唐十三一樣,難道在她喝的那瓶美人酒內竟滲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火蜈蚣是「美公子」玉無瑕所養的毒蟲。

玉無瑕與唐十三死在那古剎之後,全都落在水觀音的手中。

這世間莫非還有第二個,養下那種火蜈蚣的人?

那個人莫非就是金滿樓?

酒是他送來的。

是不是就是他在那瓶美人酒之中滲入火蜈蚣的毒血?

他到底那里來的火蜈蚣毒血?

他為什麼這樣做?

天!

水觀音三年前以一瓶混入了火蜈蚣毒血的美人酒毒殺唐十三,三年後的今日,亦是死在混入了火蜈蚣毒血的一瓶美人酒之下。

這難道就是天意。

揚州城的總捕頭叫石球。

他人如其名,真的球一樣。

當然並不是一個石球,是肉球。

他用刀,據講,學的是彭家五虎斷門刀。

刀下據講並不含糊。

他今年已經三十六歲,受職揚州城總捕頭已經七年。

七年來他雖然沒有破過大案,小案卻已經破過不少。

事實這七年以來,揚州城內外也沒有大案發生。

他有兩個得力助手。

北彪跟了他六年,林雄亦已跟了他五年之久。

北彪用一雙飛蜂鉤,林雄用一支天門棍,兩人的武功,據講並不在他之下。

水觀音的死訊傳到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剛好都在衙門之內。

一听到,石球幾乎彈上了半天。

他跟水觀音,據講也是好朋友。

所以難怪他這樣緊張。

他一躍躍到入了來向他稟告的那個官差面前,大聲喝問道︰「什麼?你說誰死了?」

石球好像仍然沒有听清楚,道︰「美人樓的水觀音?」

那個公差道︰「揚州城之內只有這一個水觀音。」

石球雙手捧著頭,道︰「天,這樣的一個美人,好好的怎麼讓她死了。」

他雙手忽又放下,追問道︰「她死在什麼地方?」

那個公差道︰「美人樓。」

石球道︰「美人樓什麼地方?」

「不清楚。」

石球再問道︰「她怎樣死的?」

「不清楚。」

石球拍案道︰「混賬東西,什麼都不清楚,你到底怎樣搞的?」

「我……」

石球截口說道︰「你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美人樓來人那里來的。」

石球道︰「怎麼你不問清楚?」

「我急著進來稟告,所……」

石球又截斷了他的話,喝問道︰「來人現在在那里?」

「在門外。」

石球喝道︰「快傳他進來,讓我來問他!」

那個公差一聲︰「是!」慌忙退了下去。

人來了。

是小欣和一個叫小翠的女孩子。

石球竟認識他們,月兌口道︰「小欣小翠,是你們!」

小欣小翠一同道︰「是。」

石球道︰「到底是什麼?」

小欣臉仍在發青,顫聲道︰「我們老板給人毒死了!」

石球一驚道︰「毒死了?」

小欣猶有余悸,接道︰「她整塊臉都變成了紫黑色,死得很難看!」

石球大驚道︰「是誰下的毒?」

小欣囁嚅道︰「只怕是……是……」

石球厲聲問道︰「是誰?」

小欣沖口而出道︰「金滿樓!」

石球這才真的大吃一驚,他好像懷疑是自己听錯,再問道︰「你說誰?」

小欣道︰「金滿樓。」

石球立即壓低了嗓子,道︰「東西可以亂吃,說話可不能亂講,說那句話之前,你考慮清楚沒有。」

小欣道︰「我只是直說。」

石球道︰「哦?」

小欣道︰「我們老板喝下他送來的一瓶美人酒,立即就毒發身亡……」

石球听的糊涂了,他揮手阻止小欣再說下去,卻問道︰「美人酒不就是你們老板釀的酒。」

小欣點頭。

石球問道︰「金滿樓從哪里來的美人酒?」

小欣道︰「他是在我們那兒買的?」

石球道︰「你是說他在美人樓買美人酒,再將酒送給美人樓的老板?」

小欣點頭。

石球道︰「這到底怎樣搞的,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小欣給他說清楚。

她口齒伶俐,記性也很好。

由昨夜到今早所發生的事情,她一件也沒有遺漏,清清楚楚的說了出來。

石球居然不用小欣來復述。

他卻听的怔住在當場。

北彪林雄也沒有例外。

事情實在太奇怪。

一直到小欣將事情說完了,石球才開口問道︰「你肯定人已死了。」

小欣道︰「豈止我,所有見過尸體的人都肯定。」

石球道︰「尸體現在是否還在那個寢室內。」

小欣說道︰「沒有人敢移動老板的尸體。」

石球頷首道︰「這很好,現場能保持原狀,對我們查案實在方便不少。」

小欣道︰「總捕要不要去看看。」

石球道︰「不去看怎成。」

小欣道︰「什麼時候去?」

石球道︰「立即就去。」

小欣道︰「我們是留在這里,還是怎樣?」

石球道︰「留在這里干什麼?隨我回去美人樓,協助我查案!」

小欣道︰「是。」

石球連隨一腳將擋在前面的一張椅子踢開,大踏步奔了出去。

北彪林雄當然亦跟著舉步。

他們都想盡快趕到美人樓一看究竟。每一個人都有好奇心,他們並沒有例外,而且他們的好奇心比一般人還要大。

好像這樣奇怪的事情,也實在少有。

也就在這個時候,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亦已在揚州城外發生。

這件事情而且也是與美人酒有關系。

揚州城的風景可以說都集中在瘦西湖一帶。

出天寧門,泛舟瘦西湖,所過五亭橋、小金山、平山堂,無一不是出名的名勝古跡。

五亭橋華,小金山鮮妍。

瘦西湖卻真的瘦得可憐,一束縴腰,楚楚有致。

沿湖多的是楊柳,一面瘦西湖,簡直就是一座綠楊村。

只可惜現在已經深秋。

這座綠楊村已經綠不起來,放目一片淒涼景象。

風雨仍漫空。

雨煙迷-,風吹敗柳蕭蕭。

那一騎人馬走在風雨之下,敗柳之中,更顯得孤獨。

湖畔就只有那一騎人馬。

馬是匹黑馬,人卻穿著一身青衣。

青衣外罩著簑衣,頭頂戴著竹笠,雖則看不清楚笠下的面目,仍然可以分辨得出馬上人是個少女。

馬鞍旁掛著一支長劍。

這個少女原來還是一個武林中人。

劍不時踫在鞍上,叮叮的作響,馬走的卻並不快。

她不像是在趕路。

這個時候,不成她是走來這里欣賞風景?

這個地方卻不是只得她一個。

路那邊突然傳來了急遽的蹄聲。

一騎快馬由遠而近,如飛般奔來。

那個少女沒有理會,一直到那騎快馬奔到,才冷瞟一眼。

她立時一怔!

那騎快馬之上騎的是一個錦衣人,錦衣人頭上也戴著竹笠,卻已因為他飛馬狂奔,給風吹側。

青衣少女看見了他的臉。

錦衣人亦自一瞟那個青衣少女。

卻看不清楚青衣少女的臉。

他並不在乎,頭也不回的飛馬從青衣少女身旁沖過。

青衣少女亦若無其事。

錦衣人那匹馬也實在夠快,眨眼間已經去遠。

青衣少女听著馬蹄聲已去遠,才回頭一望。

她的眼中充滿了疑惑,喃喃自語道︰「這個人不就是金滿樓,大清早,他這樣放馬,到底哪里去?」

連隨她又道︰「無論他是去那里,都與我無關,何必理會他?」

她回頭去,繼續走她的路。

未到天寧門,將到天寧門。

青衣少女在臨湖一幢小小的莊院門前停下來。

她翻身下馬,上前兩步,抄起門環往門上叩了幾下。

沒多久,門內響起了腳步聲。

腳步聲一直來到門後。

門並未打開,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誰?」

青衣少女應聲道︰「是我,胡香!」

門立即打開,一個老人家探頭出來,道︰「果然是胡鏢師,里面請︰」

胡鏢師!

這個叫做胡香的青衣少女竟然還是一個女鏢師。

揚州附近也就只有胡香一個女鏢師。

獨行女鏢師!

據講她出身飛燕門,二十歲開始就已經走鏢江湖。

只因為她有一個開鏢局的父親。

她這個父親卻在她還不到二十歲的那一年,就已被仇家刺殺。

她聞訊趕返,痛殺仇家十八人,隨即就繼承父業,到現在已經整整八年。

八年來她匹馬一劍,鏢走天下,據講從來沒有失過手。

在劍上她當然有幾下子。

現在大清早她走來這個莊院,又是為了什麼事情?

門大開,門內是一個院子。

胡香牽馬大踏步而入。

那柄劍已不在馬鞍旁,已系在她腰左側。

老家人側身讓路,道︰「我家夫人已經在大堂等侯多時。」

胡香一甩馬韁,說道︰「我這就去見她︰」

她直向大堂走去。

這間莊院的院子很小,大堂也並不大,陳設卻頗費心思,整齊而月兌俗。

大堂的正中有一張八仙桌,好幾張椅子。

八仙桌再過,是一面屏風。

屏風前面設了一張隨臂漆雕椅,一個年紀並不大的女人面向門廊邊,正坐在椅上。

大堂中燃著燈火。

燈火罩在紅紗內,燈光于是也紅了。

那個女人坐在這種燈光下,臉色卻仍覺蒼白。

燈光若非如此,她的臉色豈非有如白紙?

事實正是這樣。

她的臉本來就全無血色,甚至整張臉都像書在一張白紙之上。

她也就是昨夜,繼金滿樓之後,到美人樓買酒的那個女人!

大堂門大開。

胡香大踏步走了進來。

她人尚遠在院子花徑之上,那個女人已露出一臉笑容。

現在她瞼上的笑容更盛了。

紅色的燈光特別顯得溫暖,她的笑容盡避是那麼冷峻,這種燈光下,也變得溫柔起來。

她笑著站起身子,道︰「胡鏢師回來了?請坐!」

胡香道︰「仇夫人不必客氣。」

她自己更不客氣,旋即在那個女人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傍他稱呼仇夫人的那個女人亦坐了回去,輕呼道︰「小蘭。」

一個小丫環,捧著茶盤應聲從簾後轉出。

茶盤中放著一個精致的杯子。

仇夫人點頭道︰「這才是乖孩子。」

說話間,小菊已來到胡香面前,躬身道︰「胡鏢師,請用茶。」

胡香一聲「好」,將杯子拿在手中,但連隨又在桌子上放下。

小菊退了下去。

胡香這才道︰「仇夫人……」

一聲「仇夫人」出口,就給仇夫人打斷了她的說話︰「胡鏢師喝杯茶,緩口氣再說。」

胡香道︰「我不是第一次來的了,仇夫人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喜惡?」

仇夫人思索著道︰「此前幾次,胡鏢師都沒有將茶喝下,莫非厭惡喝茶?」

胡香道︰「厭惡不至于,只是不大喜歡。」

仇夫人道︰「酒又如何?」

胡香笑顧那杯茶,道︰「這若換轉是一杯酒,早已空了。」

仇夫人一看笑道︰「如此看來,我的一番苦心倒也沒有白費。」

胡香道︰「哦?」

仇夫人卻沒有說下去,轉問道︰「東西又已送到了?」

胡香道︰「我既然回來,東西自然已送到。」

她隨即探懷取出一封信,道︰「這是令姊的收條,就像上兩次一樣,她另有信寫給你。」

仇夫人接在手中。

信火漆封口,她前後略看一眼,就將封口撕開,從里面抽出一張信箋。

信箋上滿寫著字,左下角蓋著兩個朱印。

她也只是約略看一遍,隨手將信箋往身旁幾子上一放,道︰「她這次的信我已經收到了。」

胡香道︰「昨天收到的?」

仇夫人奇怪問道︰「胡鏢師,你何以知道?」

胡香道︰「這個並不難計算出來,我原也是昨天便可回到揚州,只不過因中途探望一個朋友,才遲了一天。」

仇夫人道︰「你早已決定去探望那個朋友?」

胡香點頭道︰「所以我告訴夫人今天早上才回來揚州。」

仇夫人輕嘆道︰「你計算日子怎麼這樣準確?」

胡香道︰「此前我已經往返了兩次,不準確才奇怪。」

仇夫人道︰「這是說,如果我收不到信,今天早上又見不到你的人,一定是出事的了。」

胡香道︰「不錯是這樣。」

仇夫人接道︰「認識胡鏢師的人難怪都說,胡鏢師的信用好得很。」

胡香道︰「做我們這種工作的人,最著重的本錢就是信用。」

仇夫人接道︰「武功好當然也是一個原因,若沒有胡鏢師那樣高強的武功信用也好不起來。」

胡香道︰「仇夫人過獎。」

她臉上並無任何表情,這樣的稱贊說話她已經听得太多。

仇夫人道︰「我到底沒有找錯人。」

胡香淡笑。

仇夫人又道︰「路上大概還好走。」

胡香道︰「就像前兩次一樣,一路上都沒有事情發生。」

仇夫人道︰「看來,我倒是白擔心的了。」

胡香道︰「其實那些珠寶大可以一次送去,犯不著分做四次,這一來省得我往返麻煩,也可以省回不少費用。」

仇夫人道︰「胡鏢師也是女人,當然知道一般女人的性格。」

胡香道︰「這是說哪一方面?」

仇夫人道︰「一般女人都不容易相信別人,尤其在錢財方面。」

胡香道︰「夫人也是這種女人。」

仇夫人道︰「我也是,」

胡香道︰「所以你將那些珠寶分做四次,不敢一次過交給我帶走?」

仇夫人點頭道︰「胡鏢師還不知道一件事。」

胡香道︰「是哪一件事?」

仇夫人道︰「我父母雙亡,嫁夫又不幸早死,膝下也沒有兒女,惟一的保障,就只那些珠寶,如果那些珠寶也失去,下半生真不知道如何打算。」

胡香道︰「夫人不是還有位姐姐?」

仇夫人道︰「我那個姐姐的遭遇與我一樣淒涼。」

胡香道︰「不成她也是個嫁夫早死,膝下無兒?」

仇夫人淒然道︰「正是。」

胡香不由一聲嘆息,道︰「在她那里除了她之外,只見兩個小丫環,原來這個道理。」

仇夫人點頭接著道︰「因此我才有這個念頭,舉家遷往她那里,姊妹倆相依為命。」

胡香道︰「這就難怪夫人如此緊張那些珠寶了。」

仇夫人道︰「我那麼多疑,胡鏢師不要生氣才好。」

胡香道︰「胡香的心胸還不至于如此狹隘。」

仇夫人道︰「這我就放心了,否則最後的一批珠寶,哪里找人護送。」

胡香道︰「揚州城中並不是只有我一個鏢師。」

仇夫人道︰「可是本領……」

胡香道︰「本領比我高強的,大有人在。」

仇夫人道︰「但據我所知,揚州城中就只有胡鏢師是一個女鏢師。」

胡香道︰「女鏢師與男鏢師一樣都是鏢師。」

仇夫人道︰「我還是相信女鏢師。」

胡香道︰「哦?」

仇夫人道︰「因為我畢竟是個女人,自然是比較相信女人,說話也較方便。」

胡香一笑道︰「那麼第四批珠寶何時啟程?」

仇夫人道︰「怕要在五六天之後。」

胡香道︰「還未整理好?」

仇夫人道︰「早已整理妥當。」

胡香道︰「那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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