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開眼笑 第九章
辦完母親的喪事後,韓維森又回到大陸,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而且更加拼命和努力。
但諷刺的是,「MAN」這個品牌在業界的名聲很好,銷售狀況也不錯,唯一的問題就是現金周轉率不夠。
敗多公司對這品牌有興趣,想要買下它,或者與它合並。
但韓維森很掙扎,這是他一手打造起來的王國,他真不願意見它改變或垮掉。
他到處借貸,房子、車子、土地、古董……只要能拿來貸款的東西,他都盡可能拿去換現金。
可還是不夠。他如今已經連員工的薪水都快發不出來了。
他真的不願意認輸,他每逃詡想起封妍說的,世上總有機會,只要他有本事、能捉住,就一定可以東山再起。
但機會在哪里?他看不見。
他不知道怎麼辦,這次,似乎真的只有失敗一途了。
他每天過的渾渾噩噩,跟封妍講電話或聊MSN也不再那麼熱絡。
本來一天一通,甚至兩通、三通的電話,漸漸變成三、五天才聯絡一次。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兩個人感情淡了嗎?或者他天生是不懂溫柔的男人,還是……他害怕見到封妍失望的表情?
她從小崇拜他,把他當偶像一般看待,結果他卻……他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但封妍沒有跟他一樣退卻。她沒打電話給他,說一些「加油,你一定辦得到」的話。
可她傳了很多好笑的簡訊給他,比如東西掉在地上三秒內撿起來吃,是沒有細菌的。
這家伙,總在網絡上亂看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然後誤導他的常識。
他不曉得那些笑話有什麼用,但不可否認,每次看,他頹喪的心情就會稍微好上幾分。
有時候,他想,他和封妍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對,不必花太多時間相處,也不必每天溝通,甚至連眼神相對也不用,但他們就是能在一起。
這樣的愛情不像火,轟轟烈烈,卻細水長流,永駐心中。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鞋廠的景況越來越差,也許再過不久,它就要倒閉了吧?
他十幾年的心血啊……每次想到這,就像有把刀在他心頭割了一下似的。
直到今天,有個人找到韓維森,說願意無條件幫他,不參與公司的經營,不解雇任何一個員工,不剝奪韓維森任何權利……他什麼都不做,只出錢。
听起來太像詐騙集團,韓維森不敢相信,但這是難得的機會,他也不願輕易放棄。
于是,他跟對方約了三天後在澳洲見面,再來商談一切細節。
他很開心地打電話給封妍,想跟她分享這份喜悅,但電話響了五聲,沒有人接,難道那個小褒涂又把手機弄丟了?
矮維森傳簡訊給她,她也沒有回。
夜晚十一點,他又打電話給她,還是沒人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矮維森很不安,開始每個小時就打一通電話給她。
封妍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封妍呢?
他繼續發簡訊、打電話,從半夜十一點找到凌晨五點,一點消息也沒有。
矮維森很慌,心仿佛缺了一角,整個人再也不完整了。
封妍……她去哪里了?難道跟婉婷一樣……封妍也要離開他了?不,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與他分離,只有她不行,他已經無法過著沒有她的日子。
他等到清晨八點,開始打她家里的電話,一樣沒人接,他不死心,繼續打。
九點半,助理打電話通知他,該準備去機場了,否則趕不及去澳洲。
他知道公司的生死存亡就在這一刻,他應該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事業上,不能為其他事分心。
但他找不到封妍,沒有她,他一點動力也沒有,哪里也不想去。
「老板!」電話那頭,助理一直在催他。
「再給我十分鐘。」他掛了電話,繼續打封妍的手機和封家的電話。拜托,老天爺,給他一點消息吧!
但老天今天休假,他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封妍的消息。
他突然覺得好累。人生為什麼總有數不盡的困難?他這次就算把「MAN」救回來了,能保證不再出問題嗎?
既然生命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他為什麼還要努力?
他沮喪地趕到公司,助理看到他,嚇了一大跳。才過一夜,老板就就像失了魂。那種心的空落,是最大的悲傷。
「走吧!」韓維森說,領頭往前走,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個曾經意氣風大的男人,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失去了所有的士氣。
「老板……」助理想說些什麼安慰她。
這時,韓維森的電話響起來了,鈴聲是一首叫做《戀愛癥候群》的歌,听說歌詞長達八百多字,不能說後來無者,但應該是前無古人了。
「喂,我是韓維森。」他心急地接起電話,像月兌胎換骨搬,所有的精神與氣勢都回來了。
「維森啊,我是伯父。」
居然不是封妍。韓維森有些失望,但封伯父接下來去說的話,卻讓他如遭雷擊。
封妍的身體狀況本就不是很好,養家又很辛苦,前些日子,為了幫他處理韓母的喪事,她幾乎體力透支。
沒多久,她就感冒了,她本來也不在意,吃了幾顆退燒藥又繼續工作,誰知前天為了趕一件工作,熬了半天,終于受不了,昏倒在電腦桌前,被救護車緊急送進醫院。
她現在還在檢查,不確定是干燥癥變嚴重了,或者轉成其他免疫系統的毛病。
封伯父也很擔心,這兩逃詡跟老伴輪流到醫院看護女兒,才會錯過了韓維森的電話。
矮維森很訝異。「伯父,你們知道她有病?」
「那是我們的女兒啊!」心肝寶貝的身體,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你別擔心,醫生說了,封妍的體質比封芸好多了,應該不會有事,你去忙你的吧!我們會照顧她的。」
但他能這麼做嗎?在封妍冰島醫院時,忙著工作,讓她一個人承受病痛?
他想起洪婉婷離婚時,對他的職責。
對,你是個好人,但你絕對是最爛的丈夫,你總是不在!不管我生病、生產,還是你母親出意外……你永遠不在!矮維森,我受夠你了……
堡作是一個很好的借口,但「永遠不在」絕對是最差勁的行為。
人生永遠都在選擇,工作、感情、金錢、權勢……到底要選什麼,等到兩腳一瞪的時候,才不會後悔呢?
「維森,我要去醫院了,下次再跟你說,再見。」封伯父掛斷電話。
矮維森握著手機,他現在有兩條路,第一,去澳洲,也許有機會挽回他的事業;第二,回台灣,陪在封妍身邊。
他可以想象得到,當她見到他時,會有多麼驚喜,她會露出比初開的山櫻更美麗的笑容。
堡作和愛情呀……
「我走了!」他跟助理說,找了司機,趕去機場。
矮維森沒有飛去澳洲,他回到台灣,陪在封妍身邊。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來,工作忙不忙,生意好不好,她就跟以前一樣,看到他,眼楮就發亮,唇角變綻出甘甜如蜜的笑容。
這是她愛的表現,她真的很愛他。
封伯母說去給他倒水,人就不見了。她很懂得怎樣不做電燈泡。
矮維森放下行李,拖了張椅子坐到病床邊。「你不錯嘛,有單人房住。」雖然環境不錯,但她的起色還是很差,臉色蒼白,頭發缺乏光澤,嘴唇干燥,模樣真不怎麼樣,看得他很心疼。
「年輕時懂得想,所以花了很多錢買保險,現在就可以享受了。」她一邊說,一邊試著把病床搖起來。
「我來吧——」
「啊!」她尖叫。「你踫到點滴了!」
「什麼?」
「叫護士!」針頭跑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一緊張,就忘了有呼叫鈴這種東西,直接跑出病房。
「老大……」她阻止不及,哀怨地按鈴。看來又要重打一次了,老天,她打點滴已經打到快找不到血管,兩只手臂都是淤青了。
醫生騙人,明明說她情況不是太嚴重,為什麼要打那麼多針?
她痛恨點滴,痛恨醫院,痛恨這里一點都不美味的三餐,老天,她好想回家……
矮維森跑到護理站,說了封妍的情況,立刻有護士過去處理她的問題,他卻在這遇上一個男人,半百的頭發,眼角眉梢布滿皺紋,好像他的生命經歷過無數憂患一般。
那個男人一直看著他,但韓維森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你是韓老大吧?」他問。
「你認識我?」韓維森很訝異。
「我是……」男人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是封妍的前妹夫,豆豆的爸爸。」
矮維森知道他,他與封芸的愛情曾經轟轟烈烈,感動無數人,但結果,封芸死後沒多久,他便再婚了,連女兒都交給封妍撫養。
封妍說過,她不恨他,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累了,讓他繼續煎熬下去,他一定選擇自殺,他需要依靠,幫助他重新站起來。
但韓維森無法不氣他,他是輕松了,但封妍怎麼辦?她一個女孩子要負擔整個家庭,誰來當她的靠山?
「我是來探望封妍的,听說她病了。」男人提著一個水果籃,「她還好吧?」
「很好。」韓維森沒有接過禮物。「我會把她照顧得很好的。」
男人頹喪地嘆了口氣,沉默半晌,才開口。「我知道你們不諒解我,但那時我真的太累了,我撐不下去了,才會把豆豆送回來。」之後,他一直想念女兒,哪怕他與新婚妻子又生了個兒子,至今仍未曾以往女兒,那是他胸口一生的痛。
「我明白,生命有很多不可承受之重,但我們不能因為它們太痛苦,就把它們推給別人。自己輕松了,其他人怎麼辦?」
「你沒有經歷過我的遭遇,你不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你當然這麼說。」
「我愛封妍,她跟封芸得的是一樣的病。」所以,他跟男人的遭遇,也是有些類似的。
「那如果有一天,她也……你真受得住?」
「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我既然已經知道封妍的情況,為什麼還要她生小阿?」
發生那麼多事,韓維森漸漸也想開了,做人要努力,不管什麼事也要盡力而為,至于成敗,只能交由老天決定了。
他不再跟天爭了,人定勝天不過是屁話,但他也不會放棄努力,尤其,他不會放棄與封妍的愛。
男人沉默著,想著封芸,曾經光芒四射、後來病鼻支離的她,他們愛了那麼久,愛得比火山還要熱烈,知道現在,他仍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她的經驗。他真的真的很愛她。
可他們的婚姻……尤其是懷孕、流產、懷孕、流產的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噩夢。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
想著如果,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反正過去的事不可能重來。
他只知道,自己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至死難忘,而與那個女人的婚姻,那種甜蜜和痛苦,同樣令人至死難忘。
他低聲笑起來,不知道是笑命運弄人,還是笑自己最終沒有勇氣將愛情堅持下去。
「我想,你們大概不希望看到我吧?」男人說。
矮維森不答話。他對他確實沒好感。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要堅持一份愛情,不只有酸、有甜、有苦、有澀……它需要更多的勇氣。」男人帶著他的水果籃往回走。「希望你有足夠的勇氣。」
矮維森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他跟封妍同年,卻似乎比封妍老了十歲。他做了個自以為輕松的決定,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後悔。
他會不會也這樣呢?來了台灣,舍了澳洲,選擇封妍,放棄事業……再過十年,他是會慶幸自己今天的決定,還是和男人一樣,無限懊悔?
「喂!」他對著男人的背影喊︰「封妍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只要你好好跟她說,你還是隨時可以去看豆豆的。」
男人笑著對他點頭,但他的身形依然沮喪。他另一個後悔就是現在的妻子不喜歡豆豆,他若太常去女兒,老婆會不高興,家里會烏煙瘴氣。
人生啊,總是不如意十常八九,怎麼樣做出正確的選擇,總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
矮維森讓封母回家休息,由他看護封妍。然後,他告訴封妍,公司可能撐不下去了,也許再過不久,他便失去事業,這次不同于離婚時,失去八成財產,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封妍說︰「我爺爺過世時,留下一塊地。平常都是老爸在打理,你要不要接過來處理?雖然發不了大財,但至少不會餓死。」
矮維森很想瞪她,又覺得很開心。
他半生努力都盡隨流水了,她一點都不替他難過嗎?
他再也不是那個住別墅、開名車的男人,她不嫌棄嗎?
他現在擁有的只剩債務,其他都沒有了,她不害怕嗎?
可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明亮,灼灼的一臉是自小沒有改變的崇拜。
封妍是真的只愛韓維森這個人,不帶其他條件。
他坐到床邊,摟著她縴瘦的肩膀。「我突然覺得以前自己那麼努力好傻,我應該更珍惜的是身邊的人。」
「現在覺悟也不晚啊!」她的手指在他胸膛上畫著圈圈。「老大,珍惜是做出來的,不是用嘴巴說,是吧?」
「當然,不過……」他捉住她調皮的小手,親吻一記。「你又想打什麼壞主意?」
「我想喝布丁女乃茶。」她想好久勒,可醫生不讓她喝。為什麼?女乃茶、布丁、紅茶和果糖,並沒有什麼會加劇她病情的東西啊,為什麼不能喝?
「小姐,你在住院耶!可不可以想些正常的東西?」
「布丁女乃茶哪里不正常了?」
「就算你能喝……」他指著手表給她看,「都十點多了,人家飲料店也關門了。」
「那明天。」好嘛,她退後一步,「明天你買給我喝。」
「除非醫生同意,否則我什麼也不會買給你。」她絕對是他見過的最不安分的病人。
「那個醫生古板得要死,怎麼可能會同意?」
「他反對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韓維森拿起桌上的水杯,準備去裝水。他絕對沒把握禁得起封妍的撒嬌,只好可恥地落跑。
「所以你忍心看我每天指著難吃的餐點,一天比一天瘦,說不定那天風一來,我就飄走了……」不得不說,她她其實還挺有撒嬌天分的。
矮維森頓了下腳步,才走出去。封妍日益消瘦的身形確實讓他不認,也許他該找醫生談一談,適度讓她吃些美食吧!
他走過長長的走廊,經過護士站,微笑地與他們打招呼,引得小堡士們一陣心慌意亂。
矮維森的樣貌實在太出色了,他五官秀氣,漂亮的丹鳳眼,鼻子很挺,像刀削斧刻一般,上唇是漂亮的菱形,比下唇薄一些,但總是自信地彎著,既有氣勢,又顯得英氣可親。
他身高一八0,結實卻不過分壯碩,胸膛很寬,腰線卻比一般東方人高上些許,配上那又窄又翹的臀部……當他穿上牛仔褲時,殺傷力絕對飆破一千份。
自從他來探望封妍後,她病房的鈴聲就只響過一次,至于其他時候,總有護士假借各種借口去看帥哥,有她們在,還需要請人服務嗎?
矮維森和她們招呼完,便準備去裝水,卻突然听見刺耳的救護車聲音此起彼落。
一個小堡士抱怨。「是誰這麼不懂事,帶旺來(鳳梨)當宵夜?」吃鳳梨表示會旺,值夜班的時候,誰希望病奔絡繹不絕?
矮維森在心里默默替他們祈禱,但願這樁意外不是太嚴重。
等他再回來,卻听護士們說高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今晚有得忙了。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名字傳進耳里——洪婉婷。
只是同名同姓吧?應該不可能是他的前妻……
但如果他又听到金大猶和韓薇薇的名字呢?韓維森驚慌得把水杯摔在地上。
「你們說的那些人現在在哪里?」
「全在急診室。」小堡士沒見過他這麼緊張,嚇了一跳。
矮維森沖似地跑向急診室,他先等電梯了,但電梯怎麼都不來,他就走樓梯,跑得氣喘吁吁,心髒想要爆裂了。
他捉住一個護士就問,金大猶一家在哪里?對方不知道,他又逮住另一個問……他幾乎把急診室搞的雞飛狗跳。
餅了約十分鐘,大家才搞清楚,原來韓維森是洪婉婷的前夫,而韓薇薇則是兩人的女兒。
一個醫生走過來對他做說明,車禍當是的撞擊力很大,金大猶來不及送到醫院,當場死亡,洪婉婷重傷,正在急救。至于韓薇薇,醫院正缺O型學,已經從別的醫院調過來,只要血漿移送到,立刻為她動手術。薇薇算是傷勢最輕微的,請他不必太擔心。
但韓維森的臉色卻白了。他和洪婉婷都是A型血,怎麼可能生出O型的孩子?
所以薇薇不是他的女兒?婉婷一直在騙他?
這是笑話吧?還是整人節目?他不知道,他的腦子好亂,醫生似乎還在說著什麼,但他听不清楚。
面前的混亂在他眼里變成一場無聲的鬧劇,人們的哭喊、叫鬧,甚至敲桌子、拍椅子,但他都無法了解那些行為的意義。
他現在只剩下一個軀殼在這里,靈魂已經快要消失不見了。
「老大……」突然,一只溫暖的小手牽住了他。
他瞪大眼,看了很久,才認出她是封妍。她在病房等了很久,他沒回來,她才出來找他。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立刻打電話給眷村的朋友,大家听說韓老大的女兒出事了,立刻保證要來幫忙。
沒多久,陸陸續續很多人趕到醫院,說他們要捐血,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薇薇手術成功,讓醫院所有人嘖嘖稱奇。
這些人想的其實也沒什麼,韓老大平常那麼講義氣,他有困難,誰能不幫忙?
矮維森看著每一張熟悉的面孔,張嘴想說些什麼,喉嚨卻發不出一個字,他的身體僵硬,怎麼也動不了。
封妍代他想大家道謝後,便扶著他,找個僻靜的角落做了下來,兩個人都沒說話,但他的手始終牽著他的。
其實有些話是說不出來的,即使說了也沒用。她只能用行動表示,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永遠在他身邊,開心時、失意時、痛苦時、快樂時……他們都在一起。
憊有,這麼多兄弟姐妹相挺,又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