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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女俠 第二章

作者︰董妮

入夜,駱冰兒整出一塊平地,把莫離放在上頭,又在他身邊燃了一堆火,便去尋找吃食。

莫離昏睡不醒,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捉住他的腕脈掌了一會兒,低喝聲「好」,然後捏開他的下巴,朝他嘴里塞了一顆藥丸。

丹藥香氣撲鼻,入口即化,隨即,他身子熱似火燒,汗出如漿。

壓抑的**不斷竄出喉頭,這痛苦比死還難受。

一個時辰後,駱冰兒拎著兩只雞和一堆草藥回來,就看到莫離喘得像要斷氣。

「咦,傷勢惡化啦?」丟下滿手的東西,她走過去檢查他的身體。「奇怪,內傷好這麼快?」

憊以為他得調養上三、五個月方能痊愈,結果她出去轉一圈再回來,他內傷好了三成。

「這麼詭異的體質,師父若見了一定喜歡,可惜師父不在這里。」而她對鑽研醫術沒太大興趣。

懶得研究他為何迅速好轉,她月兌了他的外衣,又從采回來的草藥中選出幾樣生肌止血的,搗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接著將他的衣服撕成碎布,將傷口捆好。

駱冰兒不再管他,兀自料理那兩只雞去。

少了衣物的遮掩,莫離本來火熱的身體被夜風一吹,絲絲涼爽滲入肌膚,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多時,他沉沉睡去。

駱冰兒忙和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遲來的晚餐搞妥。

「真想念師父……」離了天音宮,她才知道一日可食三餐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她打理一餐得費兩個時辰,兩餐便是四個時辰,天知道一天才十二個時辰,她若吃三餐,每天就忙著做飯,其它事都別干了。

「找到姓童的男人後,我就回天音宮,再也不離開師父了。」她嘀咕著,同時搖醒莫離。

「喂,起來吃飯。」

莫離睡得正香甜,一只柔軟的小手在他肩上蹭,暖和的觸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撩動心弦。

有一點舒服、搔癢、酥麻,然後……他喉嚨干渴,**了幾聲,睜開眼,心律微亂。

神智還沒恢復,入目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他心顫了下,暗提功力。

「你是誰--」幸好她那身奇妙又隱泛光澤的衣衫喚醒他的記憶,否則他一記劈風掌就要揮過去了。

*****

慢!劈風掌?他看看自己的手,內力恢復了,雖不及全盛時期,也有三分。他居然康復得這麼快!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只是……用得著把他月兌光嗎?莫離挪動身體,稍微往陰影里靠,俊顏酡紅。

駱冰兒根本不在意他是衣著光鮮、還是赤身露體,隨口道︰「不客氣,吃飯了。」接著,一團焦黑物體送到他面前。

莫離嘴角抽了抽。「飯?」這玩意比較像炭吧!

「你也可以叫它雞,起碼我捉到它的時候,它是一只雞。」她也一臉嫌惡,但不得不吃,否則會餓死。

完全看不出「它」是雞……莫離覺得吃這種東西,會死得更快。

看來他的救命恩人不擅廚藝。莫離苦笑,準備自立自強。

「姑娘,請問我的衣衫哪兒去了?」他強撐著身體坐起來。

「不就在你身上。」

他低頭,原來胸前纏得亂七八糟的布是他的衣服,爛得還真徹底!得想辦法弄其它東西遮身了。「姑娘,我看這飯並不好吃,不如重新做過。」

她扳了一塊「焦炭」送進嘴里,一邊吃,一邊皺眉。「再花兩個時辰做嗎?謝謝,沒興趣。」

把一只雞弄成一塊炭得花兩個時辰?他腦子有點發糊。

「不必,兩刻鐘即可。」

她眼一亮,把手中的雞丟了。「你確定?」

他點頭。「如果姑娘先將雞殺好,一刻鐘--」不必再說,她已經不見蹤影。

*****

莫離怔忡半晌。好古怪的姑娘,能如此迅速治好他的內傷,想必醫術超群,聲名顯赫,但他搜索枯腸,也憶不起天底下誰能有此奇技。

「加上這非凡輕功,她來歷必不簡單。」真是深山遺民?他幾分疑惑。

「這叫迷蹤步,只是跑起來快一點,沒啥兒實用。」一陣風吹過,空中殘影末褪,她人已出現在他面前,手上持著兩只雞。

他微愣,下一瞬又揚唇。「跑得快已經很厲害了。」

「所謂迷蹤步,就是為了迷惑敵人、逃出生逃邙創的,但在迷惑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會受到影響,難辨東西、不分左右。短程還好,但長程偶爾想去天涯,會不小心晃到海角,這樣你還覺得好用?」

偏偏她每次心急,趕路就會忍不住使出迷蹤步,結果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

要不要安慰她?他忍住笑,眸清似水。「凡事有一得必有一失,姑娘切勿掛懷。」

「我本來就沒在意。」迷路迷路,迷久了也就習慣了。

「姑娘心胸開闊。」他咳嗽,被硬憋住的笑意嗆到。

「這跟心胸有什麼關系?」廢話太多了,把雞給他,她道︰「兩刻鐘,你快做吧!」

他接過雞,有幾分煩惱。「姑娘可有匕首借在下一用?」

她拿出一把骨刀遞給他。這不知何種動物骨頭雕成的刀具樸實無華,卻銳利非常。

他拿來殺雞,輕輕一劃,皮毛骨肉分離。

「好刀,這--」突然,話語卡在喉嚨,因為他看到雞胃囊里有些許小米。山林里的野雞不會吃這玩意兒的。「姑娘,這雞是在哪里捉的?」

她指著山下,這時天已現微光,晨霧間隱約可見一草屋農舍。

「那邊的籠子里有很多雞。」就因為農舍近在咫尺,她才能連跑兩趟而不迷路。

「姑娘,這是家養的雞。」

「然後呢?」

「我們不該偷人家的雞。」

「山里到處是獵物,想吃雞,隨時捉都有干麼養?」

懊問題,那麼……

「姑娘為何不進山捉雞?」

「去太遠了會迷路。」再說,近在眼前的東西不拿,到山里獵,當她傻子啊?

這答案更妙了。但是……

「姑娘,不告而取謂之賦。」

「這道理只適用于雞只是有主人的情況下,如果農舍里的人都死光了,這些雞就跟野雞沒兩樣了。」

他眼底厲光一閃而逝。她殺了人?不,她身上沒有血腥味,凶手不是她。

放下手里的雞,他站起身。「我們過去看看。」

她搖頭。「先做飯。」

「去農舍里再做也一樣。」

「尸體不會跑。吃飽休息後再去。」她很堅持。

「人命關天,拖延不得。」

她彈出一顆細石,封了他的氣海,教他一身強力也無處可發。

「做飯。」

*****

他微怔了下,俊眸眯起,有了笑意。堂堂的金筆玉判居然也有被押著洗手做羹湯的一天,真不可思議。

他卻沒有太多的排斥,好似……這樣極端的偏執也挺動人的。

「姑娘貴姓芳名?」

「駱冰兒。」

他點頭,把這個名字記下了,心里反覆念誦幾遍。這奇怪、詭異的姑娘,她叫冰兒,好冷的名字,但烙入他腦海後,便變成了一個帶著淡淡溫馨的印記。

方入辰時,駱冰兒解了莫離的穴道,兩人一起去探查那被滅門的農戶。

一入門,滿地的鮮紅和惡臭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莫離看了駱冰兒一眼,有些了解她為什麼堅持用過飯、休息了再來。這種場面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他皺眉查看屋內八具尸體,致命傷都在喉口,但凶手因何要惡意毀損尸體?這是在掩飾某些東西?或者單純的發泄?

「你有什麼看法?」他問駱冰兒。

吧麼問她?這又跟她無關,但他清澈瞳眸里的一絲悲憫卻讓她不忍袖手,帶著些微不甘願,她審視了一遍農舍。

「這些人都死了一逃つ。」

「什麼人會如此殘忍,從八旬老翁到三歲稚兒都不放過?」

「我不知道。」她跟這家人不熟……不,她是跟太白山下所有的人都不熟,怎生判斷其間的恩怨情仇?

他又將農舍仔細檢查了兩遍,確定一無所獲後,在內屋揀了件男主人的衣服換上。

「走吧!」他準備去報官,讓官府來調查這件案子。

但她卻在臨離開前,將一只火折子丟到屋旁的柴火堆上,熊熊烈火瞬時吞噬了農莊。

「你干什麼?」

「這麼多尸體放著不管容易滋生瘟疫,還是燒了干淨。」

「但你把農莊燒了,官差就無法調查這樁命案,為死者報仇!」不顧重傷在身,他就要沖過去滅火。

她彈出一顆小石頭,又點住他穴道。搞不懂這人恁愛管閑事,這就是所謂的好心人嗎?但似乎不太聰明。

「你為什麼要替他們報仇?」

「他們無端遇害,難道不該捉住凶手,還他們一個公道?」他身體雖無法動彈,但不妨礙他以眼神控訴她的冷血。

不過她不在乎他的感覺。非親非故的,憑什麼她得承擔他的情緒?

撇撇嘴,她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被殺是沒有原因的?」

「不管有沒有原因,殺人總是犯法。」

「如果是這家人先害了人,然後才有人來找他們報仇,殺死他們呢?」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啞然。他與這戶人家並不相識,命案發生的原因、過程,他也不清楚,確實無法斷言死者的無辜,但是……

「濫用私刑總是錯的。」

她想了想。「了解,俠以武犯禁嘛!」

*****

莫離頷首,心里卻很忐忑。因為他闖蕩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時,也常犯下此錯--以為官府里沒有青天,不如由他代執法規,「金筆玉判」這稱號便是由此而來。

說到底,他才是那個最常犯法的人。從此再也不違禁了,他心里暗自立誓。

她看著他,清俊容顏閃過一絲緋紅,是心虛嗎?他也做過以武犯禁的事?但那固執著抿緊的唇卻顯出他對維護法紀的堅持。

這個人,倘使自己不小心犯了錯,也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送上斷頭台吧?

敗麻煩的個性,但她並不討厭。

「知道了。」她揮手,解了他的穴。「再有下次,我不燒就是了。」

「不要下次了。」他看著已成廢墟的農舍,低嘆,只願悲劇至此結束。

「你不想捉凶手了?」

「當然想,可單憑一個偶發事件是很難破案的。」

「一件不成,多找幾件就行了。」她對他勾勾手指。「走吧,你想看,我帶你去看其它的。」

「真的還有?!」他嚇到了。

她沒回答,帶他繞開半里路,又見一農舍,如之前一樣,滿門被滅。

同樣的地方他們又看了三處,看得他臉色越來越沈,秀雅的眉目間寒厲如冰。

「這是怎麼一回事?何人如此心狠手辣,一日間連奪數十條人命?」

「不知道。」

他暗暗凝神,功運雙掌,俊目射出利光。「你怎會知道這些地方?」

「昨晚捕獵時,我發現方圓十里內不見任何動物,猜測是被驚走了,便稍微查探一下,就看到了。」她盯著他繃直的身軀、那蓄勢待發的姿態。「你懷疑是我做的?果真是我,以你目前的情況,提得住我嗎?或者為了公理正義,你會不惜與我同歸于盡?」

天音宮里有座藏書庫,庫里天文地理、野史傳奇,應有盡有。除了曲譜外,她也愛游俠傳記,但常常覺得里頭的大俠很笨,動不動就要與敵同歸于盡。人都死了,還怎麼維護正義?

莫離也是那種笨俠客嗎?她有些好奇。

片刻,他深吸口氣,放松了身子。「是在下失禮了,請姑娘見諒。」

駱冰兒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分明長得眸正神清,一派願為公理犧牲一切的樣子,怎麼眨個眼,他就放棄了?

「你不捉我?」

「姑娘說笑,你非凶手,我何必捉你?」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凶手?」

「我雖無法確定這些人死亡的時刻,但看尸體腐敗程度,至少一天以上,那時我們正在山里迷路。」

嘖,這大俠雖然固執,倒還有腦子。但是……

「最後一句話是多余的。」她啐了一聲。「我昨晚打獵,今天帶你看這些尸體,這麼長一段路,一步也沒走錯。」她絕對不是路盲,會迷路全是迷蹤步害的。

莫離微愣,首次見到這冷漠的姑娘露出可愛的表情,嬌軟軟的,似春花初綻,暖洋洋,化成一道日陽直射心房。

原來她彎彎的柳葉眉下有一雙明燦的眼瞳,是糖蜜般顏色,或者有胡人血統,鼻梁高挺,櫻唇一點,沉靜中透出一種狂野,入了他的眼,別有一番迷人滋味。

*****

夜晚,莫離一邊撥著火堆,面色沉重。

今天,他和駱冰兒總共發現了十一家被滅門的農戶。這絕對不是巧合、更非偶發事件,而是蓄意的謀殺。

但是何人非要殺死這些農戶不可呢?為的是什麼?

「駱姑娘,你確定我們已經查遍方圓十里遇害的農戶?」

她正吃著他做的烤魚,鮮女敕可口,好幸福啊,原來除了師父,還有很會做飯的人--決定了,她要把他留在身邊,直到找著姓童的男人,回天音宮為止。

「正確來說,方圓十里就只有這十一戶人家,全數遭滅,沒有其它了。」

「一個漏網之魚也沒有?」他期盼著她出錯,讓他找到一絲線索,捉住那喪心病狂的惡徒。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她今天帶他走的地方有些偏僻到若無人引路,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找著。他想,在這座山里,她才是真正的王。「我只是請姑娘再想清楚一點,畢竟……你偶爾會弄錯方向,難免遺下錯漏。」

她嘴角抽搐。「我說過很多次了,不使迷蹤步的時候,我從不迷路。」不過那樣趕路很慢,所以……她常常因貪坑邙迷路。「但只要距離不是很遠,半里內,我就算使用迷蹤步,也能辨清方向。」

「當然,我信任姑娘。」

那他嘴角的笑意是什麼?她承認他微微抿唇、嘴角勾起春風是很迷人,但用來笑話她就不好玩了。

「今兒個一整天,我都沒有用迷蹤步。」易言之,她找得很仔細。

他目光微暗。「也就是說,我們不可能再找到其它線索追捕犯人了。」

她視線落到他胸前,那粗布衣間隱隱透出一抹紅,他都快自顧不暇了,有必要再為了別人的事如此拼命嗎?

但他眉眼間的堅毅讓她放棄了詢問。也許他不是那種頑固不通的人,但他有自己堅持的道德,縱刀斧加身,亦不改其志。

「那也不一定,至少我們知道幾件事。首先,凶手對這里很熟悉;其次,凶手武藝高強。最後,凶手只有一人。」

「單人獨劍,一日間屠了近百條人命?」

「從周圍的環境、草葉的斷痕等種種跡象來看,確實如此。」

「你懂追蹤之法?」

「知道一些。」

「那你能看出凶手最後往何處去嗎?」

她默然,半晌,手往深山方向一指。

「他入山了?!」他跳起來。

「以你目前的情況,就算讓你追到凶手又如何?你肯定打不過人家,何必白白送死?」她本來不想告訴他的。再回山里,她何時才能下山,找到姓童的男人?可她又不忍心騙老實人,只好實話實說。

*****

他執著的目光盯住她。

「我?」她大吃一驚。「你別想了,我是懂內力、也會輕功,但對敵招式卻稀疏普通,別指望我能幫你捉人。」

「那姑娘可以讓我的傷勢好得更快一些嗎?」他猶不死心。

「你已經好得夠快了。」

「無法再加快?」

她搖頭。如果師父在也許行,但靠她這三腳描功夫,沒把他治死,算他祖墳頭上冒青煙了,再要求其它,便是貪心。

他想也是,一天內讓他從動彈不得到能走能跳,已是奇跡,不能再妄求。

「沒關系,無法力敵便智取,總之我不能放任一名凶殘殺手藏在山里,那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受害。」他拋下了攪動火堆的木棍,朝她一拱手。「姑娘不擅長搏斗之術,還是留在此處,以免危險,告辭。」

她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長身玉立,衣袂飄飛,盡避落難,那身英雄豪氣仍帶著無限瀟灑。

她的目光無法離開他,直到他完全走出她的視野,她向來平靜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

說不出心上的落寞是什麼,竟讓原本美味的烤魚也變得無味了。

「他雖然不是書里寫的那種蠢蛋大俠,但也不聰明。」撇撇嘴,她滅了火堆,追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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