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兩心 尾聲
天亮了,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日前的風暴彷佛是一場夢,轉眼間,雲消雨歇,不留半點兒痕跡。
這世上絕不會因為少了誰就停止運作,所以那些自以為了不起、而死抱名望權勢不放的人簡直是愚蠢;就像……李家那對老夫婦。
曾經顯赫一時又如何?繁華落盡綁,依然什麼也不剩。
「為什麼你們就是想不開呢?」朱萸擁著棉被坐在床上,回憶過往,無限感慨涌上心頭。「伯伯、伯母……」辛酸的淚溢出眼眶,事到如今,她已厘不清心里糾結的究竟是情、還是恨了。
李家二老于她有栽培之恩,但他們殺了朱儀,便是一大冤仇;可他們年紀這麼大了,卻要吃官司、受審判;年輕人都不一定挺得住的罪罰,兩位老人家怎麼受得了?
「名望真有如此重要嗎?」她不懂,為了一點兒名聲,可以視人命如草芥,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小萸。」房門被打開,楚斡謁著一碗熱粥走進臥室。「還難過?」他把粥放在床頭櫃上,走過去擁住她的肩。
她搖頭,苦笑一聲。「不知道算不算難過,只是……心口悶。」
他上床,與她並坐一處。「昨晚警方傳來消息,警察在李家花園里挖出了四具白骨,一男、二女,還有一名嬰孩。」
「是不是失蹤多時的司機老黃、還有李成允的第一任妻子?但……怎會多出兩具白骨?」盡避早知李家二老心狠手辣,乍聞白骨尸首曝光,一股止不住的寒栗仍流竄朱萸全身。
「是李成允留美時結交的女朋友。」楚戊語含感慨。「根據調查,李成允原本也是名正常男子,留美時與一名美國的白人女孩談戀愛,曾論及婚嫁,但李家二老反對外國血統混入李家血脈,于是下了條限制,除非那美國女孩生下的孩子是標準黑發黃膚的中國小阿,否則永不準她入藉。為了進李家門,女孩努力懷孕了,只是作夢也想不到竟生出一名一看就知具有印地安血統的孩子。」
「啊!難道那孩子……不是李成允的?」
「不知道,沒有DNA檢查的記錄,其實也有可能是那女孩本身就有印地安血統,隱藏了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基因在她生下的嬰兒身上突然呈現,這是誰也料不得準的;總之,那女孩大概是因此被認為通奸,李家二老殺了她和那嬰兒,然後把他們埋在花園中;李成允或許也知道,但卻無能反抗父母,只能眼睜睜看著愛人被害,而後,他的精神狀況就不穩定,漸漸變成不能人道了。」
「李成允大概認為凡是女人都是叛徒。」因此他才會不死心地尋找著天使。朱萸突然能夠理解李成允的悲哀了。
「李家二老在殺害美國女孩和她的孩子後,很快地又為李成允娶了房媳婦,但不久後,他們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然而卻因為面子問題,遲遲不送兒子就醫,只是不停地掩飾著事實真相。最後,那媳婦終于受不了了,與園丁有染而懷孕,李家二老又殺了她。」
淚水在朱萸眼中凝聚,沙啞的嗓音中有著濃濃的悲哀與憤怒。「接下來就是我姊姊了。」
楚戊點頭。「你姊姊的懷孕促使他們再動殺機,那日,你姊姊上台北產檢,李家二老一直暗隨身後,在你姊姊進了醫院後,他們伺機殺了司機老黃滅口,再拐騙你姊姊進入暗巷,若非我突然出現,你姊姊的尸體應該會跟老黃一樣被藏起來運回別墅中、埋進花園里,最後就成了另一樁失蹤人口的案子了。」
「最後加上魏秋燕,總共六條人命。」她雙手環胸,感到一股打骨子里發出來的惡寒。「怎麼下得了手?這些人都是無辜的啊!」
他長手一撈,將她擁進懷里,緊緊地抱著。「人心難測,尤其事關己身利益時,良知往往就被拋在一邊了。」
她螓首埋進他懷中,悶著聲道︰「我不懂那些事,但是……我知道我們誤會李成允了,他一直都是無辜的。」想起李成允的跳樓自殺,她有一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愧疚感。
「不盡然,起碼李成允干了那件瓦斯爆炸案。」
「啊!」難怪瓦斯爆炸案發生當晚李成允會出現在楚戊住家附近,原來犯案的凶手是他;朱萸無奈地長嘆一聲,想起那時他跟她說的話,他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將她留在身邊,他……守不住真心愛的人、又迭遭背叛,難怪會將心給扭曲了。「如果我能早日發現李成允的失常,帶他去看醫生,今天的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
楚戊聳肩不答,他並不同情李成允;李成允毀了魏秋燕的容貌、又害她流產,一樣有罪,真正值得同情的是……「小萸,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有點兒心理準備。」
她抬起頭,眼中閃著詫異。「什麼事?」
「有關朱儀的。」
「大姊!」她忙揪住他的衣襟。「快告訴我。」
楚戊拍了拍她的背,而後長嘆一聲。「你姊姊……她其實並未背叛李成允,她懷的那個孩子確實是李家骨肉。」
「這怎麼可能?李成允是性無能啊!一對沒有性生活的夫妻又哪兒來的孩子?」
「這就是你大姊特地上台北來產檢的原因。」楚戊嘆了口氣,自口袋中掏出一張紙遞給朱萸。「結婚多年,始終沒有正常的性關系,你姊姊大概也猜到了丈夫的隱疾,但她確實是個堅強的好女人,也或者她很喜歡李成允吧!三年前,她買通李成允公司的主治醫師,要醫生在為公司全體員工做團體健康檢查時,竊取李成允的;然後,她用那些上台北做了試管嬰兒。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也許是想等成功後再向大家報告吧!但卻想不到她一時的好意竟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姊姊……」揪著楚戊的衣襟,她兩行清淚如斷線的珍珠般落個不停。「姊姊她……伯父和伯母知道他們害了他們唯一的親孫兒嗎?為什麼……」
楚戊搖頭。「那對老夫婦是我生平僅見最邪惡的人,在去挖掘尸骨、模擬殺人現場時,那兩人一派冷靜,不見半絲悔悟,反而直惱沒殺掉你。小萸,像那種連害六條人命的殘忍凶手,壓根兒不值得同情。」
「我也知道。」她哽咽著。「可他們畢竟養了我多年啊!尤其在姊姊死後,他們……他們一直很疼我的……」
「那只是表面功夫。」楚戊語含怒火。「李家二老對外總以善人自居,但經過調查,他們的公司買空賣空,詐欺、走私、販毒……樣樣都來。小萸——」他雙手用力握著她的肩。「李家外表那片祥和的氣氛全是用別人的不幸堆積起來的。」
「我……我不知道有這種事……」一個平時修橋鋪路、每遇慈善活動便一擲千金毫不吝嗇的積善之家,私底下竟是如此污穢,著實教人難以想像。
「要維持一個顯赫的名望是要花很多錢的。」楚戊語重心長地說。「食衣住行得講究、人心靠收買、政府關節要打通……樣樣都得花錢;光靠正當生意怎麼夠?當然就得插足違法行業了。」
朱萸瞠目結舌,原來榮耀的背後是如此的黑暗,她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才好了。
「所以忘了吧!」楚戊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盡避遺憾,也不可能重來,還不如放眼未來。」他的唇落上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最後移到她耳畔。「我們的未來還長著呢!」
長嘆一聲,她用力眨回眼眶中的淚,伸手攬住他的脖頸。「你說的對,逝者已矣,還不如追求來者。」
「所以……」他拉起她一雙小手,含情的眸深深地注視著她。「朱萸小姐,你願意嫁給我,當我的妻子嗎?」
「你說什麼?」在這種時候求婚?他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請你嫁給我。」他一本正經地皺眉。「你又年輕又漂亮,不快點將你訂下來,我好害怕一個沒留神你就被人追走了,所以,嫁給我吧!小萸。」
她愣了下,這家伙今早喝了蜜嗎?嘴巴這麼甜,直膩得她心坎甜滋滋的。不過……太快點頭就顯得沒價值了。「你想得美喔!我還這麼年輕,才不想這麼早嫁人當黃臉婆,成天埋首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里。」
「喂,講話要憑良心啊!」他一指點了點她的鼻頭。「咱們住在一起這麼久,我可從沒逼你做過家事……」
「更正。」她張口截斷他的話。「我雖然不會煮飯、洗衣服,可我有幫忙掃地、拖地喔!」
「也對。」他深深一頷首。「那麼換句話說,朱萸小姐,你願意一輩子吃我做的飯嗎?」早知他的手藝已擄獲她的心,他特意這麼說。「你若搖頭,以後就沒得吃嘍!」
「怎麼這樣?」她不依地捶了他兩下。「你好壞;既沒花又沒戒指,什麼都沒有,就要我嫁,這樣顯得人家很沒身價耶!」
「要花、要戒指那還不簡單。」他彎腰打橫抱起她來,走出臥室、進客廳。「瞧瞧那是什麼?」
觸目所見是一大片花海,嬌艷的紅玫瑰幾乎佔滿半座客廳,一件純白的新娘禮服就這麼攤在花團中,純白襯著艷紅,說不出的旖旎風情流瀉滿屋。
「楚戊……」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楚戊走進花海中,取出一大束紅玫瑰中唯一一朵粉色玫瑰,玫瑰梗下系著一只閃亮的戒指。
「兩心繾綣、情定一生。」說著,他執起她的手,戒指套上了她的手指。
那是一只以白金為座台,上瓖兩顆彩色心形寶石的戒指;花樣簡單樸實,兩顆寶石一左一右、一藍一紅,藍的耀眼、紅的璀璨,乍見突兀,再看卻雋永、獨特,魅力非凡;就像他——楚戊,一個沒有閃亮外表,卻可靠忠實的好男人。
「楚戊!」她來不及準備禮物,只好把自己送給他。「我愛你。」她轉身撲進他懷里,柔軟的唇密密地印著他的。
「我也愛你。」他的嘴沒空說話,但他的心卻在吶喊著。兩心繾綣、繾綣兩心,這一輩子,他的心就隨同這只心形戒指一起送給她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