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愛紀事 第一章
氣氛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小小的崔胤風躲在母親身後,不明白為什麼四周的人要用那種眼神看他?好象他是多麼污穢、不該存在的垃圾一樣。
他茫然、無助,又惶恐。早上媽媽告訴他要來找爸爸,他們沒找過爸爸,都是爸爸去找他們。
爸爸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他不知道為什麼?別人的爸爸和媽媽都在一起的,他問過,但爸爸、媽媽告訴他,等他長大就明白了。
他還沒長大,不過今天的一切已使他隱約了解他們一家必須分離的原因——爸爸另外有一個家,媽媽是外面的狐狸精,而他則是個身份不明的私生子。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還太小,並不能完全了解,不過他知道,這里並不歡迎媽媽和他,他們必須趕快走。
爸爸和媽媽正在吵架,而對面,那個一直在瞪著他的女人,他們說她才是爸爸的老婆……喔!她臉色好蒼白,嘴唇綠得像他昨天吃的芒果青冰棒,她全身都在發抖……是不是病了啊?
「阿……阿姨……」小胤風走到她身邊,想模模她的頭。以前他生病的時候,媽媽都是這樣模他的,感覺很舒服,他想讓那位阿姨也舒服一下。
「不要踫我——」
小胤風的身體突然被推了開來,撞倒了椅子,跌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小風!」正在跟爸爸拉扯不清的媽媽趕緊沖到他身邊。「你有沒有怎麼樣?摔到哪里了?」
小胤風抖著慘白的唇,他的背好痛、頭好暈,但更教他害怕的是那位阿姨現在的模樣,她眼里充滿血絲,連發青的唇角都流下一行鮮血,她瞪著眾人的神態像是要將他們全部殺了似的!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連小阿都不放過,你不得好死!」媽媽失控地又叫又跳。
「你閉嘴!」爸爸一揚手,打了媽媽一巴掌,然後緊張萬分地沖到那位阿姨身邊,急急說道︰「閔柔,你別相信她的,我只是跟她逢場作戲,你相信我,我最愛的只有你,我發誓!」
白閔柔咬牙切齒地恨聲說道︰「我不會相信你,也不會原諒你的,崔加鼎!」她說話的時候,嘴角的血還一直流,好多、好多的血,把她的衣服都染紅了。
「走開,不準你踫我媽媽!」一對雙胞胎,一男一女,八、九歲的樣貌,聯手推開了崔加鼎,搶回他們的母親。「媽,你振作點兒,我們回去找外公,外公會幫你的。」
「小羽、小傲,你們看清楚了,就是這些人害死媽媽的……」白閔柔那只顫抖的手指輪流指過崔加鼎、胤風的媽媽尤艷,最後落在小胤風身上。「你們不可以忘記,將來長大了一定要為媽媽報仇!」
白閔柔出生在台灣第一富裕的家庭里,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吃過虧,也無人敢輕觸其鋒。
招贅崔加鼎,將自己名下的產業全數交給丈夫去運作;她自認對丈夫夠好了,雖然她有時脾氣難免暴躁了點兒,會無故罵人,可她從未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而她做夢也想不到,給予丈夫富裕的結果,是換來一場無情的背叛。可惡,她決不會防過他的!
盡避她身子不好,心肺都有毛病,一年里最少有十個月要住院休養,昨天也才剛出院回家;今天就被氣得舊疾復發,嘔血不止。她知道自己是沒有那體力去報仇了!
但沒關系,她還有一對能干、聰敏的孩子,崔羽和崔傲,他們會替她討回一個公道,她做鬼也饒不了崔加鼎和尤艷這對在她輝煌人生里染上污點的狗男女。
「媽,你放心,我們讓你失望的,媽……」崔羽和崔傲淚流滿面,緊緊擁住他們的母親。
白閔柔縴弱的身子骨顫抖若秋風中的落葉,那兩條細細的腿逐漸軟倒。
「媽媽,我們走好不好?」小胤風驚懼地縮在母親懷里,這里的一切都太可怕了,他受不了。
「白痴!現在走了就一毛錢也拿不到了。」尤艷甩手給了兒子一巴掌,把小胤風打楞在當場。「崔加鼎,這件事你到底要怎麼解決?兒子是你的,想要我毫無代價幫你養嗎?你想得美……」
「閉嘴!」尚未成年的崔傲發起火來就像頭瘋狂的猛獅,一雙凜然、燦亮的眸光如刀劍般毫不留情地掃向尤艷和崔加鼎。「再吵我就殺了你們!」
兩個大人嚇了一大跳,崔傲那憤怒、認真的模樣使他們相信,再惹他發火,自己的命就要不保了。
「乖孩子……」對于兒子的狠酷,癱倒在地的白閔柔露出會心的一笑。「千萬別……讓媽媽……失望了……」她喘著氣,手臂慢慢滑下。
「媽——」崔羽和崔傲同時驚呼。
白閔柔頭一歪,留下她深切的恨意,在兒女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是你們害死媽媽的!」崔羽瘋也似的執起手邊的東西,花瓶、台燈、煙灰缸……不停地丟向崔加鼎和尤艷。「我殺了你們——」
兩個大人躲得狼狽,崔加鼎蹲踞在牆角,抱著腦袋。「對不起、對不起……小羽,爸爸知道錯了,你快住手啊,原諒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在這個家,身為贅婿的他根本沒有所謂的人權可言;崔加鼎恨透這地方了,但他同樣也眷戀著這里的富裕生活,出了這屋子,他怕自己連三餐都得不到照應。
尤艷呆了,想不到在外頭意氣風發的男人,回到了家里竟是這般的孬種!
她還能依靠他嗎?少笨了!她得盡快擺月兌這個窘境才行,她還有璀璨的青春歲月要過,她還想享福呢,怎可把人生浪費在這種男人身上?
「媽媽!」看著母親變換不定的臉色,小胤風心底的不安更形擴大了。
尤艷低頭望了望兒子。她還滿喜歡這小子的,乖巧、听話又貼心,真是個好孩子,但比起她富貴榮華的未來……
「小風,你先在這里等一下,媽媽去去就來。」
「媽媽,你要去哪里?」小胤風嚇壞了,根本不敢放開母親的手。
尤艷用力扳開兒子的手,心突然空了一會兒。
「小風,媽媽去叫車,待會兒再來接你一起回家。」拋下兒子,尤艷轉身往外跑。兒子再重要,終是比不上自己,她拒絕吃苦,只好在心里對小胤風說聲︰對不起啦!
「媽、媽……」也不知道為什麼,小胤風驚慌的淚水奔流不止,邁著短短的腿,拼命追逐他的母親。
從前,他很少哭的,因為媽媽不喜歡,為了讓媽媽高興,他一直壓抑著自己;但此刻……不行,他忍不住了!他怕得雙腳顫抖不停,走一步跌兩步。
「我說閉嘴,你沒听到是不是?」崔傲沖過來,動手就揍了他一拳。
「都是你們害的,你把我媽媽陪給我!」崔羽跟著對他又打又踢。
小胤風抱著腦袋、咬緊牙根,他不明白所以,但是卻在隱約間有股體認︰他沒資格哭,也不能反抗,因為那位阿姨倒下去的時候一直瞪著他,那雙眼控訴著她的痛苦全來自他的過錯;幼稚園老師說,好孩子要勇于認錯,所以他任他們打。
慢慢地,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痛得快要昏過去的時候,卻發覺落在身上的拳頭力道漸漸減輕了。
最後,崔羽和崔傲趴在他的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為什麼?小胤風不懂,他沒哭,也沒反抗啊!怎麼他們反而哭了?
抬起痛痛的小手,他輕扯崔羽和崔傲的衣袖,昏沉的眼里漾著一抹既悲傷,又溫柔的水光。
崔羽和崔傲同時一楞,眼里的恨意稍退了些許,卻在瞥見母親的尸身後,戾氣重生。
「別以為這樣就算了,我們不會放過你的,這一輩子你別想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一輩子啊!那是多久?在即將昏過去之前,小胤風疑惑地想著。一天嗎?還是一個星期?一年……他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打他?那他會很痛的,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反抗,因為這是他欠他們的,他欠他們的……
***
眼前的男人很高,目測最少有一八五,濃眉打眼,深峻的五官就像是工匠拿鑿子在岩壁上雕刻出來的那般僵硬、冷然。
他擁有決定性的存在感,像座山,教人無法忽略,但他的氣質卻仿似空氣;黑黝黝的眼宛如兩只空蕩蕩的深潭,氣息是冷的、血是冷的,連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若非他寬廣胸膛上的持續起伏,沒人會懷疑發隨時隨地會消逝。
這個矛盾的男人就是崔胤風,二十五歲的崔胤風。
在崔家,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他已經生活了二十五年;自五歲那年母親將他拋棄後……不!正確點說,他是父母都不要的累贅,是崔家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污點的。
他本不該在這座大宅子里生存的,但諷刺的是,崔羽、崔傲那對與他有著害母之仇的異母兄姐,卻獨排眾議將他留了下來。
他們要他償還一輩子的債。一輩子?小時侯他不懂,還以為「一輩子」終有過去的一日,但是現在他了解了,那是一段無限期的折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至此,他也死心了。就還吧!直還到他進棺材的那一刻為止,「仇恨」總會消滅……
反正他也無心了,無心、無感就不會覺得痛,而他,就是這樣活著,卻又不存在的人。
「小少爺。」老管家遞過來一條毛巾。外頭風大、雨大的,誰不想躲在屋里舒舒服服的?偏偏這位小少爺,個性與眾不同,每天不論陰晴,都非去跑它個十公里不過癮。唉,分明是在折磨自己嘛!
「我不是少爺;這屋里只有一位少爺。」冷淡的語氣中不帶一絲起伏,崔胤風甩著一頭一臉的雨水往二樓臥房里走。
老管家照例只能嘆氣。這宅子大概是被下了詛咒,老爺沒個老爺樣、小姐不象小姐,而兩位少爺……唉,不說也罷!
誰說富裕好?豪門望族里的憂郁才多呢!
崔胤風一手打開了自己的臥房門。
「呀——」一陣女人的驚呼直沖過來。「你想干什麼?」那埋在男人胸膛里的臉蛋雖瞧不清楚,但大片赤果果的雪背卻明示了女人的身無寸縷。
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是赤果的,他五官清俊、修眉鳳眼,只是那眉兒、眼兒盡數寫滿了邪氣。
他伸手扒了扒烏溜溜、長及肩背的頭發,譏諷的唇輕撇著。「我還不知道你有看人辦事的興趣呢!怎麼樣,別說我這大哥不照顧你,我們才正要開始,歡迎你來參一腳。」他就是崔傲,曾經是名門貴公子,目前則是掌管北台灣黑道的大哥大。
這種轉變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救藥的墮落,而一切的開端就在崔胤風踏入崔家門的那一天起,可想而知崔胤風心底的愧疚有多深了。
他深深鞠一個躬。「不敢打擾少爺辦事。」是的,他從未喊過崔羽和崔傲大姐、大哥,心里虧欠的擔子太重了,他開不了口。
崔胤風面無表情地走到衣櫃旁,拿了套西裝後,從容離開臥室。總有地方可以更衣的,崔傲既然喜歡這間房就讓給他也無妨。
「如何,他的冰塊臉垮了嗎?」躲在被窩里的女人轉過頭來,面容竟與崔傲有八分相似。她就是崔羽,一個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現在統領著南台灣的黑道幫派。她也「墮落」了,罪過當然也是要算在崔胤風身上。
「沒有!」崔傲不知自哪兒模出了一本筆記本,隨手記上一筆,「這是咱們第一萬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敗了。」
遵奉母親的遺命,他們姐弟這輩子都要欺負崔胤風為死不瞑目的白閔柔報仇;不過那小子真是一點被害者的自覺都沒有,不管他們如何欺負他、作弄他、折磨他……一張冰塊臉始終沒變過,害得兩位加害者面子都丟光了。
所謂「欺負」就是要教人心生畏懼嘛!崔胤風如果肯哭一哭、求饒,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偏偏他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卻似百齡老翁般心止如水、古井不揚,端地悶到最高點,氣死崔羽和崔傲。
「我就說你這主意爛吧!」短發俏麗的崔羽赤果著身子起身,無視于崔傲在場,便光明正大地著起衣來。「什麼找個女人到他房里辦事可以嚇他一大跳,羞辱羞辱他,還急巴巴地拉我來演這場秀逗戲。結果呢?人家眉毛都沒抖上一根給你看,白痴!」
「你又多厲害了?別忘了,這一萬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敗紀錄里,有一半是你的杰作。」崔傲賴在床上不想起來了。崔胤風是個律己甚嚴的男人,他的床單每天換,被褥也經常曬太陽;不象自己的,都是女佣洗完、放在烘干機里烘干的。這里的床有陽光的味道,很舒服。就跟崔胤風搶過來吧!反正他不會違逆他的意思。
「我當然比你厲害。」崔羽一身皮衣、皮裙,露出來的肉絕對比遮住的多。「教你個乖!要欺負一個人,就要朝他的弱點下手,這樣他才會怕,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哦?說來听听,你又干了什麼好事?」
「我調走了他最欣賞、最得力的女秘書。嘿!今早要開股東會議,沒那個小女人幫他整理資料,他鐵定要在會議上丟臉,而且他要知道自己又害了人,八成會難過得吃不下飯。」
「是嗎?」崔傲不大相信。「大國中開始我就立志搶光他的女朋友,這麼多年來,也沒瞧他傷心過半次,又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女秘書難過?」
「這個秘書跟了他五年,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一定會難過。」崔羽很有把握似的。「怎樣,要不要跟我去看熱鬧?」
崔傲挑了挑眉,雖然崔胤風的床躺起來很舒服,但能看冰凍了二十年的冰塊臉融化,更有意思。
「當然去。」他從床上跳起來,沒穿衣服,就這麼大刺刺地晃出了臥房。
「呀!」佣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又男又女。
崔羽又搖頭又嘆氣。「這才像正常人的反應嘛!」一般人突然看見一個赤身露體的人都難免大吃一驚,只有崔胤風……唉!他果然是個怪胎。
***
鮑車停靠在站牌邊,一棟曾經是白氏企業、後改為崔氏,二十年前又改回白氏企業的大樓就聳立在馬路的對面。
自從白閔柔去世後,白家就收回了所有產業,崔加鼎則被架空成掛名總經理,之所以沒有對他落井下石,全是看在崔羽和崔傲份上。這兩個孩子雖然姓崔,但總有白家一半血統,不能教他們因為那無用的爹而失了面子。
而崔胤風在大學畢業後,亦在崔羽和崔傲的威逼下進了白氏企業。雖名為還債,但他在里頭的職位並不低,與崔加鼎一樣都是總經理,不過他是有實權的因為他確實有能力。
盡避在白氏那個家族企業里,崔胤風的存在就有如眼中釘、肉中刺,人人欲拔除而後快,但因為他的加入,使得白氏營運不停增長,觸角廣達歐美、日本,獲利年年創新高,卻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們既排斥他,也籠絡他,這種矛盾的現象、讓人又愛又很的境界,也只有崔胤風做得到。
一把黑色的大傘擋住自逃邙落的雨絲,崔胤風步下公車,他大概是全台唯一一位搭公車上下班的總經理。
穩健的腳步走過馬路,轉進了白氏企業大樓旁的一條小巷子。巷子底有家早餐店,木門底矮,擺設簡陋,專賣豆漿、饅頭、三明治……等食物。
他收了雨傘,走進店里。
「木頭哥哥要一杯豆漿、兩個三明治,三明治包起來。」一陣嘹亮的聲音在店里響起。
「臭小子,誰準你這樣說客人的?」櫃台後沖出一名嬌小玲瓏的少女,明亮的眼眉不頂美艷,但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光燦卻比天上的日陽更加眩目。
少女姓向,就叫向日葵;人如其名,天天精力勃發、活潑開朗的模樣教人懷疑她身上是不是裝了具航空母艦的馬達,怎麼這樣好動呢?
她帶著弟弟在這里落腳、開店賣早餐已經有十年了,听說是父母都出了意外,家產又被母舅霸佔,才會流落至此。
她開張的第一天就與人吵架了,因為有人欺她年少想吃霸王餐,她發了潑地對兩名小流氓又踢又咬,還提著水桶追出巷子潑人家。
而崔胤風就是那個倒了霉、不小心掃到台風尾的衰尾道人,只是偶然經過那條路,就被莫名其妙淋了一身濕。
然後他就被推進店里請了頓免錢早餐,以示賠罪。
也不知是怎地?此後十年,他每天來光顧,無一日缺席;要有人發最佳全勤獎,那絕對非他莫屬。
天天來喝杯豆漿、帶兩個三明治回去當午餐,變成了一種習慣;一天沒做,就覺得那日似乎落了什麼,心里空得發慌。
「對不起哦,那個臭小子,我已經教訓過他了。」向日葵朝他露出一記火力四射的燦笑。「你的豆漿,還有三明治。」
崔胤風面無表情地端起豆漿輕啜一口,熱流下月復,他的心安了、有著落了,踏踏實實的,這是一種活著的感覺。
「我又沒有說錯,他是木頭哥哥嘛!」撫著後腦探出頭的是向家小弟,今年讀高二。「十年來,沒見過他改變臉色,不是木頭是什麼?」
「臭小子,你還說?」向日葵掄起拳頭威脅他。
「哇!木頭哥哥救我。」兩姐弟就這樣繞著崔胤風打鬧。
他依然不動如山,但空蕩蕩的眼眸底卻閃過一抹凌光。
這樣的追打戲碼不是第一天上演了,一個禮拜起碼要來上三場,向日葵很活潑、很凶悍,也很潑辣。
常常可以看見她教訓弟弟;出言不遜,打;不敬長上,打;好逸惡勞,打……那位目前就讀建國中學的資優少年,幾乎就在她這樣的打罵教育中被培養出來的。
因為他們的父母都不在了,她身兼父職、母職,責任異常重大,所以教養弟弟的態度愈形嚴格。但在每次的打罵中,都不難看出她眼底深藏的愛意與憐惜,她疼弟弟絕對比疼惜自己多更多。
那友愛的手足情深,是崔胤風一輩子都無緣品嘗的。
靜靜地看著他們,他杯中的豆漿只剩一口,卻舍不得喝得太快,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
最後向日葵逮住了她那頑皮的小弟,在他的臀部狠狠賞了一記鐵砂掌,引起少年歪嘴斜眉地咕噥不絕。
「臭姐姐,就會以大欺小,這麼潑辣,小心你嫁不出去,當一輩子的老姑婆!」其實以他現今的體格,都比向日葵高出一顆頭了,怎還會輕易挨揍?不過是……姐姐嘛!讓讓她又何妨?
崔胤風在少年眼中捕捉到滿滿的寵溺,他也懂得疼惜他的小姐姐呢!
向日葵雙手叉腰、瞪著弟弟。「你還想再嘗一記鐵砂掌嗎?」她的唇角帶著笑,好溫柔的笑呵!
崔胤風一口飲掉杯中的豆漿,心頭暖暖的,手腳也有了力道,他有自信能夠應付這艱難的一天了。
放下錢,提起三明治,如同來時的沉默,他安安靜靜地離去了;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姐,你說木頭哥哥是不是啞巴?」十年了,沒听他開過口,說不是啞巴也沒人肯信。
「你管人家那麼多做啥兒?」向日葵敲他一記爆栗。「你不用上課了嗎?八點了。」
「呀!遲到了。」他尖叫一聲,匆忙的身影像陣風般刮出了早餐店。
四周又恢復成一片寂靜,偶爾有幾位客人上門,向日葵邊招呼著,邊思考弟弟的話。
那位客人真是啞子嗎?這實在是太可惜了,他是如此英偉不凡的一個男人!
***
崔胤風走進辦公室,楞了三秒。好象……有什麼不同了!
「黃秘書!」他想到了,那個跟了他五年、最能干的超級秘書不見了。
「總……總經理……」一位才進公司三天的行政助理畏畏縮縮地探頭進來。她好怕見總經理,不是因為他會罵人或打人,而是……天!他渾身上下陰冷的氣息,簡直可以把一公尺外的人事物凍結成冰。
「邱小姐,黃秘書呢?我沒見到她的請假單。」黃秘書的出勤紀錄一向良好,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失蹤才是!
「她……那個……昨天兩位副總裁,他們……」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了。」是崔羽和崔傲把人弄走的,大概是因為昨天他贊了黃秘書一聲被他們听到的關系吧。
「嗨!親愛的小弟,收到我們的驚喜了嗎?」崔羽和崔傲推開了小助理,旁若無人地闖進總經理室。
崔胤風腳底溜過一抹寒氣,提著早餐袋子的手差點就僵了,但現做三明治的殘存熱度卻突然熨了他的大腿一下,向日葵暖如日陽的燦笑沖進心底,令他冷然的五官線條終于得以保持平衡,不被動僵。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沒什麼好在意的不是嗎?打小,他喜歡的東西崔羽和崔傲就會加以破壞;只要他對某個人流露出多一些的情緒,第二天那人就會徹底從他眼前消失;他早習慣了。
無欲無情就不會受傷,是的!他不會再受傷了,一個沒有知覺、沒有心的人,哪還會感覺到痛?
「對不起,少爺、小姐,如果沒事,我要先去準備開會資料了。」不卑不亢、不畏不懼的態度,再度宣示了崔羽和崔傲的失敗。
兩姐弟面面相覷,氣得子詡歪了。
「喂!沒有秘書,你還有辦法準備開會資料嗎?」今天開的是年度業績結算會議,一大堆的數字資料,不提早一星期準備,是不可能做出來的。崔羽期待這一點足以打擊到崔胤風。
「我會盡力。」說完,他漠然的身影淡淡飄出辦公室。
「喂——」崔羽不死心地想再加上一擊。
「老姐,放馬後炮沒用拉!」崔傲懶懶地攤進大辦公桌後的皮椅。「咦?這椅子不錯嘛!我要了。」雖知崔胤風用的東西決不會比他的高級,但別人的東西總是比較好,所以……「喂!外面有沒有人?進來一個把這張椅子搬到副總裁辦公室里。」
「你挺看得開的嘛?」崔羽睨他一眼,橫過身去自他口袋里抽出一本筆記簿,在失敗紀錄上再添一筆。
「敗了就是敗了,輸不起的人才可恥,我沒那麼沒品。」崔傲大搖大擺地走出辦公室。
「你上哪兒去?」崔羽跟在他身後。
「去開會啊!不上班是一回事,這種股東會議不出席的話,當心外公念得你臭頭。」因為有崔胤風那個超級鐵人在,所以崔羽和崔傲多的是時間打混模魚、兼想歪點子整人。
「說的對!」崔羽用力一頷首。「走快點兒,也許能看到臭小子出糗呢,我不信沒有開會資料,他還有本事順利混過這場‘批斗大會’。」
的確,對崔胤風而言,每一場鄙東會議都是「批斗大會」。
想當然耳,一個害死白家小鮑主的外姓人出席全是白家人的會議,有可能不被整死嗎?
不過想看他出糗的崔羽和崔傲還是失望了。
「臭小子的大腦不知是什麼做的?」看著在股東會議上報告流暢的崔胤風,崔羽一臉無趣地暗自嘟囔著。
明明手邊一點資料也沒有,他還能報告得有板有眼?一長串最少都有八位數的數據,他念得像在背順口溜,沒一個字說錯的,真是被他打敗!
崔傲掩嘴打個哈欠。失敗紀錄上又要多添一筆了,唉!就說崔羽的陰謀不管用吧!
冗長的股東會議終于結束,崔胤風臉上有著難掩的疲憊,被這一群商場老將圍攻,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
「散會了,崔羽、崔傲、崔胤風留下來,其他人可以先走。」白氏的大龍頭白先令下召了。
崔胤風雙瞳又陰暗了幾分,看來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