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 第九章
有了前一回的經歷,龔擎示意陸慎言先去清理,由他去應對,養足力氣再逃跑,的確也是一件樂事,肚子還是需要填飽的。
這樣想著,龔擎打開房門,就想接過店小二手里的飯菜,只是手伸出去了一半,復又停下了。
「何時客棧竟賣起生冷的飯菜來了?這樣的待客之道可不好啊!」
一語點破,換來碗盤摔破之聲,一直低頭充裝店小二的人手腕翻轉,竟是一把匕首刺出,急如閃電。
雖沒有了功力,但招式跟反應力仍在,龔擎瞬間閃過刺來的匕首,手立即拉過門扉來擋,險險擋下了刺客的第二次殺招。
听到動靜披上外衣奔來的陸慎言接下了刺客的第三次殺招,狠辣的招數一下子便封住了刺客的喉,將這名來勢洶洶的殺手扯進門里,兩龔擎迅速關起房門。
「方才的動靜怕是會驚到了下面的人,我們不能再呆了,立刻離開!」
「好!」
抓起行囊,陸慎言一手劈暈刺客,一手扯住報擎就往窗外跳出,只听到跳下樓那刻,無數腳印聲紛紛沖進房里,陸慎言與龔擎心里一凜,腳一踏到實地,便即刻向小巷鑽去,這才算勉強逃過了一劫。
七拐八轉,見路便行,遇小巷便鑽,好不容易才算是來到一處不起眼的民房,陸慎言奇怪地望著龔擎敲門,然後低聲下氣地求宿,直到屋里的人首肯了,兩人才重新有片瓦遮頭。
「為什麼我們不立刻離開這鎮上!」
「晚上目標太顯了,能確認都不必確認就派出刺客,可見暗地里一直有人注意我們的行蹤,只待月洛他們離開便下殺手!」
「那是說,我們還有另外的敵人!」
「錯!是我有另外的敵人,慎言,你是無辜的,立刻遠離我,尚可保你一命!」即便是相當喜歡有陸慎言陪伴的江湖生涯,但如今人命關天,龔擎開始游說陸慎言的離開,「你離開我,盡力幫我去查誰是陷害我的凶手,以證我的清白!我不希望被我爹娘附以厚望的名字成為惡名昭彰的名字。」
「你想打發我走?你連武藝都沒有了,還想打發我走?」
窩在簡陋的草屋里,陸慎言滿身的憤慨,對龔擎如此不愛護己身,他實在是想沖過去狠狠搖醒他,若沒了性命,即使要查出真相又如何,那都是無意義的事情了。
「慎言……」
「別再提讓我走的事情,如今你武藝全無,留你一人,等于取死,我不會這麼干的!況且你又知道我獨自一人便會安全了?指不定我也在那暗處敵人的目標內。你倒是快想想,若是有人要陷害你,那到底何人最有可疑?有了目標,才好去查。」
三言兩語盡顯自己決心,陸慎言一副不必多言的神態,也讓龔擎放棄再次游說,陸慎言一但倔起來,恐怕與晨鳴的極端不相上下。
唉,自己身邊怎麼盡是這些一但認定某事,偏十只牛也牽不回來的任性人物,晨鳴是,非語是,連最應因勢而就的陸慎言,也是。
「別嘆氣了,有我陪,你不喜歡麼?」才不相信以龔擎如此冷漠的模樣會跟一位不喜歡的人嘻哈過日,陸慎言對自己在龔擎心上的位置擁有一定的信心,雖說未必比得上那左大爺,卻肯定能與花非語一較高下,花非語死得太笨了,或許他的死能換取一時的在意,可是人生苦短,又有幾人能長年累月地只為一個死人而活。
湊上前,細細檢查了奔跑時龔擎身上有沒有裂開的傷口,卻驚見原本該是深入見骨的傷勢竟痊愈得極快,陸慎言不由喜上心頭,至少,在逃亡里,他能省下一件煩心事了。
「在開心什麼?都被人追擊至此了,還笑得出來麼?」龔擎不解地看著那喜上梢頭的眉眼,似乎真遇上什麼喜事似的。
「沒,發覺你傷勢大好,至少逃亡時不必處處注意傷勢復發了,我們路徑如何,仍舊去雪山找尋異人幫忙解毒吧!」
「還上雪山?」奇怪地望了陸慎言一眼,龔擎這才想起,自己並沒有與陸慎言說明那兩人來自何處,一笑,為陸慎言事事將自己掛心而感覺溫馨,他探手揉揉陸慎言的亂發︰「不必了,月姑娘與寒公子都離開雪山了,我們便不用再上山找尋他們,況且這武藝被封,就是為了治毒,月姑娘怕我毒氣攻心,冰塞脈絡才如此做法,而並不是我一夜之間失去功力,只等毒被完全拔清,我自然能恢復過來。」
「真的?」
「月姑娘的醫術豈容別人質疑,不說我身上的傷,你身上的傷也差不多痊愈了,不然你能到處亂跑也不顯累嗎?」
聞言低頭一看,果真如此,只是服了一貼藥竟神奇至此,這月洛可稱得上是神醫了。
「她便是江湖上聞名遐邇的「神醫」月洛啊!你別看她相貌長得年青,她年紀足足比你大上十輪有余的!愛公子亦一樣。」听到陸慎言暗地喃語,龔擎干脆將月洛身份揭出,他相信陸慎言並不會是一個胡亂說話的人。
「這……這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人?」良久才算是完全領會龔擎話意,陸慎言驚訝地叫了起來,只是被龔擎快手的掩住了嘴巴。
「小心點,慎防隔牆有耳!」
「明白,只是……我還是想象不出,那兩人居然有百歲之齡。難道,這世上果真存在神人?」壓低聲量,忍不住懊奇探問,畢竟小時候,還是對神鬼之說異常相信的,只是年紀大了,反而覺得這世間神鬼全無,有的只是詭測的人心,造就無數心鬼。
「此事你知我知便可,別泄露予第三者,連慎行也別說。」
「那左晨鳴可知?」下意識地比較起來,卻見龔擎一副他怎麼不知的神態,陸慎言不由有些吃味起來,「你與他雖是關系不好,可也無話不談啊!」
「胡說什麼,當年我與晨鳴躲閃仇家,便是被月姑娘揀回去當個看門童子,後來前任的黑道修羅看中晨鳴將他帶走,我也便被月姑娘送進了劍門……過些常人生活。」
一頓下的猶豫讓陸慎言異常不快,難得听龔擎提起過往,怎麼還能有所隱瞞,只是看他如此顧忌,連自己也不願說出,看來必定是大事,那……左晨鳴可又知曉?
苞思亂想著,連自己何時被放倒在軟香的草堆里也不知曉,直到龔擎躺在了自己身旁,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入眠,他才側頭看向立刻入眠的龔擎。
怎麼他都一點也不會肚子餓的,難道是因為修為有別?
郁悶地抱著肚子,陸慎言滿臉埋怨地望著身旁那張睡顏,不知不覺,不知不覺,眼也重重地合了起來。
貶醒來是發覺有一道不善眼光在暗處隱藏,隱隱透出的敵意及殺意讓人不寒而栗,即使失去了功力,仍舊相當敏銳地龔擎立刻自睡夢睜眼,環看四周,卻又查不出有何異象,只是……
擔憂地望向仍在沉睡的陸慎言,若自己真有個不測,這沒有闖蕩江湖經驗的少年又該如何自處,因自己而被全江湖認定也是必除之人的他,若沒有了自己保他,他又會被這可怕的人心如何屠割……
遠比自己目送晨鳴下山時還要提心,龔擎探手撫了撫那幸福入睡的容顏,首次為外人處處著想,是那兩次的肌膚相親改變自己感觀麼?這少年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深入心底,讓他不知不覺生出這麼多牽掛來,原來能瀟灑縱江湖,卻未料到自己還是一頭栽進了這泥濘里,一是非語,一是他,讓自己翻身不得。
只是「龔擎」也不是能任由別人隨便擺弄的名字,敢嫁禍于他,便要有相當的覺悟!
「唉,月姑娘是靠不住了,晨鳴如今找他,怕且會讓他以為我回心轉意,還是自己比較可靠!」分析著目前形勢,龔擎一面警惕著四方動靜,一面拆分能用的信息,幾番下來已是雞啼時分了。
雖冬日日升時分較晚,但此時該是曙光將明之際,怎麼天仍舊如此的黑?
察覺有異,龔擎謹慎地抽出了不輕易示人的「寒扉」,探出一手搖醒陸慎言︰「慎言,外頭似乎有人?」
「什麼?」立刻清醒過來,見龔擎兵器出手,他也拿起瀟湘戒備,「是什麼人?」
「不會是友人!你,丟一塊小石子擊窗,看外面是不是被涂上黑漆了。」
聞語,陸慎言彎身在地上模索了一陣,挑一塊大小適宜的小石子朝著窗外用巧勁丟出,只見到一聲裂響後,原本該是漆黑的窗顯出了點點白光,心一凝,陸慎言轉頭看向識破詭計的龔擎。
「如今我們被困房里,只有硬闖一途了!慎言……」欲言又止,千般的叮嚀最後歸于一句︰「事到萬一,記住保一個人,勝過全滅!」
「我不會讓你一人送死的!絕不會!」
必以堅決地答復,陸慎言一馬當先,踢破破舊的木門以著驚人的氣勢與龔擎站列在眾人面前,目測觀去,大大小小人馬擠滿民院,粗略一數,至少有上百人在,看來今日是不得善了了。
望著領頭的莫笙與閔子倫,陸慎言冷冷一笑,真是冤家路窄。
「陸慎言將龔擎交出來,你還可以回來劍門!」沉聲喝道,臉上失去了往日趾高氣揚的氣勢,竟讓人覺得這個莫笙顯得有些虛假。
陸慎言望著在嚴重打擊重新站起的莫笙,被龔擎打敗的他正如當年被他打敗的自己,當年自己有勇氣站起再行修行,如今的莫笙可有如此勇氣承認自己的失敗呢?看他臉色蒼白雙目深陷,看來日子並不好過。
「莫笙,莫要苦苦相逼,你該明白龔大哥的清白!」
「師父已經下令,誅殺叛門之徒龔擎,必要時能與江湖俠客聯手,不能讓叛徒逍遙法外毀劍門英名!」
不理會陸慎言的話語,莫笙神情有些恍惚,默念著以上字句,突然手一挺,寒光四射,人便朝著陸慎言身後的龔擎而去。
快手一格,攔住了莫笙,陸慎言冷眼以對,這次,該是他們決出勝負的時候了,這個三年前大敗自己的莫笙,自己這三年修練的成果便要驗證,誰才是真正的高手!
相似的招數,相差不遠的內勁,隨著對方熟悉之極的劍招刺出,兩人都在招式未到前已行躲開,同樣是兩位劍門子弟爭斗,只是這次的戰況旗鼓相當,兩人戰得如火如荼,看得旁人眼花繚亂,一時竟分不出高下來。
「笙閔少俠,真要等他們打完啊?]
「莫笙的武藝你們要相信才是,我們是俠道中人,不能群攻,惹人話柄啊!」瞥了發言的人一眼,閔子倫忽然覺得此人有些許眼熟,細看兩眼,不由暗暗驚喚了聲︰「主人?」
「別吵,我要你立刻將龔擎弄到我手里。」
「不論生死?」「廢話,若是死人,我還須你動手麼?」
瞪了閔子倫一眼,似乎不解一向聰慧的屬下怎麼變得如此愚笨,化身俠客的黑道修羅左晨鳴冷冷一撇嘴︰「將這個陸慎言除掉,龔擎眼底精光全失,看來是功力被封,你召他人去抓他,你與莫笙除掉陸慎言,我不想在這世上再有「陸慎言」的存在。」
「屬下听命!」
暗地一拱手,閔子倫抬頭看向四周,見眾人均提心地望著場里打斗,他立刻竄至場里數得上的名手面前,作狀一拱。
「哎呀,閔少俠怎麼如此多禮?」
「幾位大俠,閔子倫今日有事相托!」
「何事如此多禮,盡避開口,能辦的我們決不讓閔少俠為難!」短短幾日風起雲涌,丐幫、少林爭相死去幫主、高僧,余下的人一片慌亂,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是莫笙與閔子倫出面統領大局,將各位聚集一起出謀劃策,將這兩個該死的叛徒困在這里的,如今看他臉色有難,大伙自然爭相躍出想為閔子倫分憂,比起一向驕傲的莫笙,這個溫和的青年更得人心。
「莫笙與陸慎言一戰,功力不分高下,怕且會戰至筋疲力盡才肯方休,雖說我等應該等此戰完結,但場上的龔擎是一個狡猾得讓人難以抓模的叛逆之徒,對此等不仁不義之人講求仁得似乎太天真了一點,看他一旁似乎又想動些什麼陰謀詭計,我想請各位大俠趁他還沒有尋得機會發難便先發制人,將他制服押送少林審問,以慰駱幫主與其它枉死之人。」
一番話說得堂皇體面,哄得自詡正義的各人紛紛點頭,一時也沒了「群攻是卑劣手段」的意識,抓起武器悄悄向正聚精會神望著場里打斗的龔擎,幾人繞前,幾人圍後,就要一舉捕獲龔擎了!
眼角發覺異樣,龔擎冷笑兩聲,精妙絕經倫的劍招使出,借力使力的打法混然天成,任何人任何招數皆可躲皆可用,遇強顯強,挾著兵器之利,龔擎竟周轉幾人之間,一時無法攻下。
這廂傳來兵器交戰之聲,那頭陸慎言也察覺到龔擎被圍攻的困境,用力一掙,與莫笙分守兩處,陸慎言分神注意了一下事態見龔擎一時未露敗象便又集中精神對付這平生第一大敵,望著同樣氣喘吁吁的莫笙,心里生出了一種痛快,多年後,他終是與莫笙站在同一個高點,不再被他俯視故作憐憫。
「陸慎言,你的武藝竟進展至此,你……」
一個龔擎已叫他吃盡啞虧,沒料到連陸慎言也能與他分庭抗禮,莫笙又驚又惱又怒,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麼話來責罵陸慎言,是自身的不足加之他人的長進,自己竟已落後至此,實在可恨!
「莫笙,認輸予你是適當的行為!」抱劍歸元,陸慎言凝神靜氣,準備最後一擊,但作為莫笙曾以一種無法言明的曖昧情愫對待自己,陸慎言還是給予了莫笙最後的勸告。
「有什麼本事盡避使來,我怕你不成?!」反目成仇,如今的陸慎言在莫笙心里比起龔擎更是恨極,仗著虞歌之利,莫笙催劍再上,只見已模透莫笙劍路的陸慎言不慌不忙,與那日龔擎一樣的姿態,以慢打快,以快制快,每一步都先封住了莫笙的劍勢,再次讓莫笙體會到了那龔擎贈予他的屈辱,也讓莫笙的怒火燃至了最高點。
奈何不了陸慎言正自焦急,突聞一聲大笑︰「龔擎,這你叛徒原來已失去了武功,各位莫怕,那人只是虛張聲勢,大伙一起上,將他剁為肉醬啊!」
不妙!
正是好機會!
心念一動,卻是完全相反的意念,陸慎言撲身去救,莫笙跳前去殺,兩劍在空中一再交錯,擋得了莫笙第一劍,擋得了莫笙第二劍,可陸慎言擋不了莫笙的第三劍……
沒有刺向龔擎,虞歌在第三劍刺出時只是虛招,而真正的殺著第四招卻是對著心口大開全無防範的陸慎言襲去。
「慎言小心……」
驚叫聲言猶在耳,陸慎言只覺眼前一片發紅,隨著溫熱的血液噴灑在自己臉上,眼中寒光飛掠,手本能地伸出,緊緊抱住了滑落在自己胸前的男子。
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陸慎言慘厲叫道︰「龔、大、哥!!」
「還好,能救著你……沒再讓你死去……」伸出的五指仍有余溫,只是臉上煞白一片的龔擎斷斷續續地說著,心里欣慰之極,至少,他這一生中不必再欠另一個人的情債了。
「龔大哥莫慌,我帶你去找月姑娘,她一定能救你的!」
厲眼掃過抽劍讓龔擎傷勢更上一層的莫笙,眼里的殺意深得讓那得意之極的青年退後幾步,橫劍胸前,看似理直氣壯地道著︰「他該死!」
「他若死了,我也不會讓你活過明朝!」撂下狠話,陸慎言不再遲疑,一手將龔擎托于肩上,一手拿過龔擎的「寒扉」,毅然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派,眾人被他凜然的氣勢嚇住,一時竟動彈不得。
「放下我……你快逃……」背後傳來龔擎虛弱的低語聲,背後更感覺到那寶貴的血液正洶涌而去,陸慎言一咬牙,道︰「龔擎,你還記得我名字的意義否?」
「……慎守誓言麼?」
「對!慎守誓言,我陸慎言一生未向天盟誓,如今我要破戒一回了!筆天在上,陸慎言請您應誓,我陸慎言,必保護龔擎生生世世!不管上碧落下黃泉,不離不棄!」
字字句句,聲聲洪亮,場上眾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剎時莫笙的表情變了,閔子倫的表情變了,在場的各位俠客臉色變了,龔擎的表情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