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水相逢 第十章
安郁茜找了一個位子,靜默的喝著香檳,一個人。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洗滌不了她的失落、火氣——
的腳步傳來,旋即響起他忍俊的聲音,「原來-在這兒!」季裕棠徑自在她身旁坐下。
她不吭聲,兀自啜著香檳。
「怎麼不大高興的樣子?是在怪我冷落-了?」
「沒有。」
「沒有?」面對她的口是心非,他不禁莞爾。
今晚的她很美麗,像個高貴的公主,珍珠白的小禮服搭配一只水晶小筆冠,粉色的蝴蝶結系在胸口,她美得叫人屏息。
手指挑著她細致滑女敕的臉龐,冷不防伸手一把搶過她的酒,無視于她的慍惱,隨即一口飲盡。
他可不希望待會的重要時刻,身為主角之一的她是迷離酣醉的模樣,他要她清醒的接受。
季裕棠看看手表上的時間,「十一點半了,待會十二點一到,今年就結束了,在今年結束前,我們一起跳支舞好不好?」
安郁茜皺著眉,忽地揪緊他的衣領,「你──」
她想要大罵他,可是卻又不知從何罵起,只能用哀怨的雙眸瞅著他。
「怎麼了?-在生氣?」
她看著他,不解為什麼他能這麼若無其事的待她身邊,他這個賭注高手!
氣惱之余,一不作二不休,她狠狠的吻住他,像是要發泄滿腔怒火似的。
季裕棠也沒叫她失望,配合著她的吻,一度扭轉了主導權,穩穩的制伏了她刁蠻的性子。
「我愛。」他埋首在她的頸窩啃噬親吻著。
她怔然,滿腦子想的是騙子、騙子、騙子……
她生他的氣,也跟自己生氣,氣自己怎麼會為這樣的人交出真心,氣他怎麼這麼虛偽的用愛情的美麗糖衣來欺騙她!可惡──
蚌爾,「跟我走!」他霸道的攬著她的縴腰起身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帶著她雙雙翩翩起舞。
「我不會跳舞。」
「-會的,只要跟著我的步伐就可以。」季裕棠目光侵略的望著她,雙手緊緊的放在她腰際上。
安郁茜討厭他霸道的溫柔,這會讓她想哭,哭自己的愚蠢,還有他的謊言。
她靠在他胸上,頭低垂著,知道真相的滋味好難受,枉費她今天那麼興高采烈的期待與他共同迎接未來的一年。
他牽著她,在這月色朦朧的夜晚,盡避溫度寒涼,依偎的身子卻是那麼的溫暖,他們旋著轉著,隨著音樂一次又一次的旋轉著。
「郁茜,-知道為什麼在跨年酒會里,人們總是這樣不厭其煩的轉著圈子?」
「要讓對方昏沉得失去戒備,然後贏得勝利。」她悶悶的說。
他當她這是她的黑色幽默,「不是,不是這樣的。」緩下低笑,他認真的說︰「-知道嗎?曾經有一個孤單的男人,潦倒、孤獨、失意……在年度最後一天的夜晚,寂寞的他只想要把自己灌醉。」
季裕棠聲音低低啞啞的,彷佛自己就是那個落寞的失意人,「他喝了酒在舞池中試圖甩開現實的煩悶與孤獨,他展開雙臂轉呀轉的,看見落單的女孩他就邀人共舞,看見成雙成對的,他也去邀舞,他希望在這最後的時刻,他是盡情在這跳舞上的,至少這樣的忙碌會讓他覺得自己是不孤獨的。
「可是他被拒絕了,不斷的被拒絕,他的貿然舉動還害他挨了不少拳頭,當又一記猛烈的拳頭打在他臉上,毫無招架之力的他沮喪的倒在舞池中,在熱烈的倒數聲中眼看著最後一秒就要到來,一個女孩來到他面前,對他說……」他停頓了下來。
半晌,埋首在他身前的人若有似無的吐出問題,「她說什麼?」
「她說,先生,你可以跟我跳舞嗎?我只有一個人,可是新年就要到了,我希望有個人能和我一起用舞蹈來迎接新年,你願意嗎?終于也有跟他一樣是落單的人,孤單的男人滿心喜悅的伸出手,他在告別往昔迎接新年的那一秒鐘里,牽著女孩享受著兩人的舞蹈,這個女孩最後成了他摯愛的未來伴侶。」
季裕棠停頓了須臾又說︰「郁茜,-知道我愛-嗎?」
蚌地,啪的一聲,繁光閃爍的潘芭杜陷入一片漆黑,四周所有的喧嘩也都在這瞬間消失寂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安郁茜感覺他吻了她的唇,就在她感到一陣心安的同時他卻隨即退開,害得她在黑暗中不知所措。
「裕棠……」她喚著,手中已然空蕩。
驀然,一簇燭光亮起,又一簇燭光拈亮,一簇一簇的映滿了整個空間。
而他,就昂揚背脊,單膝跪在她身前,像個騎士、王子那麼神氣,鑽戒在他手中,閃耀了她的雙眸。
「郁茜,嫁給我好嗎?」
四周屏息以待,等候著她的回答,無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是今晚的焦點。
賭注,這是一場賭注,她只是賭注中的一份子……
她看著鑽戒,又看著他澄澈如水的眼眸,她想哭,淚翻出眼眶。
安郁茜拿起鑽戒,凝視半晌,「我都知道了,關于今晚的賭注,而我現在該答復嗎?但是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你們大家的賭注?」
季裕棠臉色變了,沒了早先的期待與幸福。
她看著他,咬住唇,一字一句清楚的說︰「季裕棠,你差點騙了我,差點……」
他從她眼中意識到了什麼,正要起身,鑽戒已經從她手中落下,她轉身奔離了現場,消失在黑夜之中。
期待圓滿的屏息破碎了,眾人發出驚愕的嘆息。
「郁茜,-听我說!」他跨步追了出去,「郁茜──」
轉眼間,整個潘芭杜已經遍尋不著她的身影,他踏遍了每一-地,卻還是找不到她。
狼狽的季裕棠氣急敗壞的扯下了領帶,猛然回過頭,這時陸希杰站在主宮殿的門口,靜默的把他的焦急都看在眼底。
季裕棠回過頭看見他,「是你跟郁茜說出我們的賭注?」他的眉緊緊的糾結。
「我想說也來不及。」
「所以現在你贏了。」他咆哮道。
溫柔的同時,安郁茜是那麼驕傲,她怎可容許自己成了別人的賭注!季裕棠一思及此,就懊惱不已。
「我是贏了,而你得跟我一樣品嘗那刻骨銘心的感受。」
揚眸一掃,「希杰學長,你到底什麼意思?」他沉聲問。
「沒有旁的意思。」陸希杰選擇轉身離開。
季裕棠無助的仰天沉默,天空下雪了,為了他的心痛而下雪。
天空開始下雪了,如鷹般的銳利眼神掃了前方儀表板旁的電子時鐘一眼,顯然他又錯過了時間,想當然耳潘芭杜里的可薇跟小璽一定再一次對他感到失望至極。
他真是個失敗的男人,永遠都是選擇錯過,今年的聖誕節他還是失約了,小璽打電話到局里找了他好幾回,偏偏他不在維吉尼亞,還是輾轉透過同事才聯絡上他,小璽很失望,在電話那端偷偷哭了,當時他還告訴自己,跨年當天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回來,然而他又是錯過。
湯鎮權自責之余,不忘把腳下的油門踩到底,盡可能飛快的趕往潘芭杜。
下了維吉尼亞公路,往菲爾樹林而去,一個轉彎,迎面一個身穿珍珠白禮服的女孩奔向他,他趕緊踩下煞車。
奧──車身整個打滑,差點就要撞上樹林,幸虧他機警才沒釀成慘劇。
湯鎮權嚇了一跳,對方顯然也嚇了一跳,整個人腿軟的坐在地上。
他開門下車,氣急敗壞的問︰「要不要緊?」
「我……我沒事……」哽咽的嗓音強作堅定,她撥去散落的發,緩緩的撐起自己。
他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她,看見那張臉孔,「-是……郁茜?」
听見有人喚著她的名,她抬眼一看,「湯大哥……」眼淚隨即落個沒完。
多年前幸福的婚姻,那時還是學生卻擁有精湛攝影功力的郁茜是他們的婚紗攝影師,那時候的他和可薇多甜蜜,郁茜洋溢青春的鏡頭下,他們兩人忒是恩愛。
綁來派翠西亞應征來到潘芭杜工作,一個因緣際會,發現原來大家都是熟識的,那時可薇還笑說這就叫做緣分。
湯鎮權甩甩頭,不,現在不是他回想過往的時候!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一個人在這里?」他關心的問。
「我、我剛從潘芭杜離開,我今天沒有開車……」
「-不會打算就這樣一個人走回家吧?現在已經在下雪了!」他不可置信的說。
她沒有搭腔,只是低下頭去直打哆嗦。
「上車──」
安郁茜搖搖頭,「我不想回潘芭杜去,我要回家。」
季裕棠他們一定還在潘芭杜,她不想回去看見他們。
「那就回家,上來。」湯鎮權朝她低喝。
她猶豫著,「你不是趕著回去看她們嗎?」
「沒錯,所以-快上車,別耽誤我時間跟我客套推辭,快點!」他又催促。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急,安郁茜愧疚之余,只好趕緊上他的車,然後保持緘默。
「可薇不知道-一個人嗎?派翠西亞呢?-可以讓她們送-的。」
「這不關她們的事,所以我覺得一個人會比較好。」她低下頭去。
「剛剛有沒有摔傷?」
「謝謝,我沒事的。」她沒事,有事的是她的心,因為就連這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季裕棠。
心細的他察覺她的哭泣,安靜的掏出手帕。
「拿去──」
安郁茜無言的接了過來,往自己迷蒙的雙眼拭去,不消須臾,已經濕了大半。
「-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聞言,她更是心酸,眼淚落得更凶。
待回到公寓,她對他說︰「湯大哥,待會你回潘芭杜,別跟派翠西亞或者任何人說起你看過我。」
他挑了眉,然而看她可憐無助的模樣,他點點頭,「我知道,-自己保重。」
「謝謝。」她下了車,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
他坐在駕駛座上若有所思的摩挲下顎,「別跟派翠西亞或者任何人說,派翠西亞我是知道,但是任何人是誰?我好像不認識。」
嘀咕完,湯鎮權掉頭往潘芭杜的方向飛馳而去,「真的又來不及了,唉……」
五個月後
安郁茜走出暗房,把馬尾上的發帶一把扯下,黑瀑般的長發頓時散在肩上。
「小柏,暗房里的照片晚一點再收。」
「我知道了,安姊。喏,接著。」賀德習慣性拋了一瓶可樂給她。
她單手利落的接住,轉身往外頭走去。依然是簡單的裝束,只是臉上的精神活力少了點,憔悴失落多了點,開懷言語少了點,工作疲憊多了點。
拉開拉環,她抓起可樂喝了一大口,站在陽台上眺望前方,除了桌前那張照片的樸實老屋、恬靜臉孔,好像再沒有一個畫面可以真正感動她。
分手五個月了,她徹底把季裕棠這個人從生活和心里攆除,他試圖解釋嘗試挽回,可是她不見他,也不接他電話。
三個月前,她在機場準備前往米蘭進行拍攝工作,他趕來了,她防堵失敗,沒有理由也沒有方法不見他,那是他們等待第一次見面。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手腕上當初由外婆親手套上的玉鐲拔了下來交還給他,她背起相機,頭也不回的登機去,那麼的毅然決然。
她不是不愛他,但是覺得太受傷,她也沒有資格責怪他,畢竟一開始,她也是自私的藏了一個賭注,只是……或許因為太愛了,覺得自己第一次交出真心卻是一敗涂地的落荒而逃,她選擇縮回,拒絕追求。
安郁茜站在陽台上,沉靜的看著遠處,時而踅來走去,時而-起眼想捕捉什麼,然而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再美,都比不過台灣西螺鄉下的老屋美,再珍貴,都比不上老屋里走出來的劬勞身影叫人感到珍貴。
突然陽台的拉門被推開,賀德的聲音帶著一點激動,「安、安姊……」
「什麼事?」她頭也沒回的問。
「有訪客,訪客──」他激動不已。
「訪客?」她納悶的挑眉,「好,我待會就進去。」她又喝了口可樂,蘑菇半晌才走回工作室。
然而當她看見沙發上靜靜坐著的人,整個人都呆了。
是那叫人想念的歲月臉孔,露出那麼和藹的笑容。
「阿茜。」她喚著。
「外婆──」安郁茜快步上前,緊緊的把這個福態的身子抱在懷里,「外婆,-怎麼會來,怎麼會來?」她滿是驚喜的問。
「-看我帶了什麼!」外婆彎,從隨身的行李里翻找著,不一會兒,一個干淨的玻璃盅里,裝著完整一顆深綠色的腌菜,「是給-的。」
是腌菜,她和外婆在庭院忙了一個早上的共同成績,那是充滿美好回憶的味道,回到美國,她幾度想起當時的鹽味。
「外婆……」她感動得落淚,捧著那不遠千里而來的禮物,久久無法平靜。
「傻孩子。」外婆用布滿皺紋的老手抹去她的眼淚,「嘸通哭,這樣會丑丑。」
「外婆,-累不累?坐那麼久的飛機。」
她神采奕奕的動動身體,「不會累,一想到要來看-,我很高興,有阿棠陪我,一點都不會累。」
听到這久違的名字,安郁茜有些不知所措。
是他,是他帶外婆到美國的?他怎麼可以這樣,讓外婆舟車勞頓的……
「裕棠他──」
「-不要跟他生氣,我已經罵過他了,這還是-的。」外婆掏出口袋里的玉鐲,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又套了進去,「-不要跟阿棠生氣,好不好?」
他倒好,把外婆找來當說客,然後自己卻躲得不見蹤影,讓外婆從台灣一路趕來收拾他的爛攤子。
「他人呢?怎麼沒有陪外婆上來?」她語帶責怪的問。
遭到點名,那個家伙終于捧著花束,傻呼呼的從門外走了進來,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季裕棠,你真奸詐,竟然找幫手──」
他舉高雙手,趕緊辯解,「不是這樣的,過完農歷年,外婆突然生病了,一直吵著要出院來美國參加我們的婚禮,舅舅們沒辦法,只好打電話要我回去一趟,我帶著玉鐲回去負荊請罪,被外婆臭罵一頓,等不及病懊,她就吵著要來美國看。」
「那你真讓她身體違和還搭這麼久的飛機啊──」
他更無辜了,「沒辦法啊,-又不接我電話,外婆又賭氣,生命中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在生氣,我一個人又能說什麼?只好帶著她來了。」
「你真是──笨-!」
「阿茜,不要生氣,阿嬤真的很想來看。」外婆拍拍她的手。
安郁茜抱抱她,輕聲說︰「外婆,我不是跟-生氣,我是跟裕棠生氣,怎麼讓-那麼辛苦的來。」
「都是因為我很想看到-跟阿棠的婚禮,看到你們結婚了,我跟阿棠的媽媽也有個交代。阿茜,-不要跟阿棠生氣了啦!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某?」
「郁茜,嫁給我,讓我為自己的錯誤贖罪,讓我好好的彌補-,好不好?」咚的一聲,季裕棠跪了下去。
臉轟然一熱,「-,你干麼啦!快起來呀──」死要面子的她拚命扯他起身。
「除非-答應我,要不然,我跟外婆就賴在這里不走。」
「你──真是無賴!」
一旁的外婆竟然握著拳頭,笑容可掬的輕聲說︰「阿棠,加油、加油!」
啊啊……一群烏鴉飛過,安郁茜用手心狠狠的打上自己的腦袋,當下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對寶貝祖孫。
「安姊,答應他啦,外婆都親自來美國了,答應他啦!」賀德皮癢,拉著工作室其它人等一起游說。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她故意拿喬,板著臉孔,「鑽戒呢?」
「在這里。」季裕棠趕緊掏出口袋里的鑽戒。
「那禮服呢?」
「到了、到了,我……我在這里!」胡乃元氣喘吁吁,一臉賠罪的捧著婚紗跑進了工作室,「媽的,電梯是發生什麼事──」
她還不打算點頭,又問︰「那婚紗照呢?」
憊是賀德眼捷手快,抓起相機,「在這里──」當場喀嚓一聲,按下了快門。
就這麼便宜他嗎?安郁茜不甘心,「可是……可是你還害我損失了一個蘇繡屏風!」
「我知道,派翠西亞都說了,我知道,所以-放心,現在東西應該送到家了。」季裕棠誠意十足的說。
這下子沒處可刁難了,她猶豫的猛搓手。
這時,工作室的門又被推開,高貴凜人的單可薇被湯鎮權仔細攙著,眼楮睞呀睞的,手中繡扇優雅的搖。
「季裕棠,你是豬頭啊,訂了屏風也不給地址,是打算要我們潘芭杜把東西送去哪里?幸虧本姑娘資質聰穎,總算找到這里來,現在是誰要來簽收?」沒有送貨地址,她真的差點被氣得昏厥倒地。
依恩翻過桌子,「我來、我來。」他抓起簽收章,趕快行事。
看著大家熱情贊助的模樣,安郁茜忍不住笑問︰「對了,還有禮車呢?」
「在樓下,修賢已經等著了,就連伴郎伴娘也到了。」還在喘氣的胡乃元往門口一指,陸希杰帶著趙璃雙雙出現。
眼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迫于壓力,安郁茜只好就這麼把自己賣給了奸人──季裕棠。
「哼,便宜你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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