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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蟬 第六章

作者︰風之羽

罷剛被驪姬無理取鬧地大吵一頓,楚天行心情煩躁地在谷中信步。

陽光燦爛得能晃花人的眼楮,谷中四處彌漫著醉人的花香和青草的氣息。就快入夏,天已經熱了,五彩的蝴蝶在花叢間起舞,而應該在盛夏才可以听到的蟬鳴此刻居然偶爾也可听到。

楚天行的腳步突然停下。在他最常去的溪邊,只屬于他的位置已被人佔據。陽光照在他略顯清瘦的臉上,如玉瓷一樣的肌膚仿佛可以被光線穿過一樣透明著。坐在突出溪面的平石上,白色的衣腳垂在水面上隨風搖擺,東蘺夏樹抱著膝,出神地看著眼前清澈流動的溪水,不時見有銀白色的細小魚兒在溪流中躍然而出,又倏然鑽入溪底的卵石。

那一瞬間,楚天行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在剎那間停止,亂了心跳,滿眼滿心滿腦都只有眼前沉思的白衣少年。楚天行手按著胸口,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一陣風吹過,將東蘺夏樹隨手束起的長發吹散,幾綹發絲在額前飄散,他伸出手將發拂到耳後,密長的雙睫動了動,似有若無的嘆息隨風鑽入了楚天行的耳中。

他在煩惱什麼嗎?他有什麼不滿嗎?還是有什麼未解的心事?種種疑問浮上楚天行的心頭,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竟然開始想知道東蘺夏樹那張穩重淡然的臉下隱藏著的想法。耳邊不禁又響起驪姬剛剛對自己大喊大叫的話來。

「不過是個長得還不錯的男人,他有什麼值得你迷戀的?我的玩具們比他漂亮的多得是,想我送你幾個都行!」驪姬拉著楚天行的手,一臉的激憤。

「既然願意送我你的玩具,那為什麼偏偏要管我跟東蘺夏樹的事!」甩開她的手,楚天行沒好氣地回。

「他不一樣。那些只是玩具,可是我知道,你不可能只把他當玩具。」驪姬有些歇斯底里,「除了我,沒有人有資格站在你身邊,沒有人!」

「驪姬!」楚天行臉一冷,厲聲喝道,「別忘記你的身份!這樣的話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唉!想到驪姬頭就痛。楚天行輕輕拍了拍額頭。輕微的響聲卻驚動了沉思中的東蘺夏樹。他轉過頭,陽光下,各懷心事的二人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對視著,誰也沒出聲。

巴風中飄散著野花的香氛,枝葉相擦的沙沙聲伴著溪水輕快地唱著,凝望著的兩人仿佛置身于只有他二人的世界之中,兩兩相望,意絆神牽。

楚天行舉步上前,身體輕盈得似叢中的蝴蝶。柔暖的風拂過他的面頰,他的臉上竟也帶著出人意料春日般明亮的笑容。東蘺夏樹看著他,不覺再次為他迷惑。

沒人再去提驪姬的事而驪姬也自此如泡沫般消失在眾人的眼前。每天早上睜開眼楮,東蘺夏樹第一個看到的總是楚天行微微起伏著的胸膛。有時東蘺夏樹自己也覺得奇怪,被他擄獲,又被他強暴似地佔有,本應該對他沒有什麼好感,甚至應該心懷恨意才對,可是為什麼在楚天行的懷抱中,東蘺夏樹竟然有種安適,自然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生來就應該屬于這個懷抱一樣理所當然。

這個念頭讓東蘺夏樹時時感到不安、羞愧、驚惶乃至痛苦,不該投注的視線已經投入,不該抱有的希望又常常被他撩起。雖然楚天行依舊霸道,依舊高傲,可是當他的雙手摟住東蘺夏樹的時候,由邪氣變成溫暖甚至溫柔的眼神讓東蘺夏樹產生了一種正被他愛著的錯覺。錯覺!是的,一定是錯覺。東蘺夏樹的心微微有些發酸。不要說楚天行口中的若離,就連不再出現的驪姬只怕都可以讓楚天行隨時將自己丟下。

應該恨他,應該對他恨之入骨。可是東蘺夏樹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楚天行的毒已經深深扎進了他的五髒六腑,深深剌入了他的骨髓。哪怕只听到他的名字,被他開發過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發生反應。

敗想問問楚天行,對他而言,自己有多麼重要。可是東蘺夏樹沒問。他的自尊讓他無法開口。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東蘺夏樹不止一次告誡自己。然後又會問自己,到底是因為身為男人的驕傲還是因為害怕從楚天行口中听到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不論是什麼,東蘺夏樹暗暗下定決心,真到了被楚天行丟開的那天,無論如何,自己也不可以如女人般哭泣,而要挺直了胸膛頭也不回地離開。

自逃邙降的雪覆蓋整個山谷的時候到來了。東蘺夏樹的個子又長高了些,面上的清澀已悉數褪盡,換上一張成視邙更添風姿的臉。直到葵衣端來暖爐問他是否需要再添個暖手的小手爐時,東蘺夏樹才驚覺,自己在這與世隔絕的山谷中已經待了大半年了。谷中四周環山,擋住了所有的寒風,但眼看著谷中的綠樹漸漸枯黃,繁花日漸凋零,還是讓人感到了冬的氣息。

不知道家中如何了。此刻才想起家人讓東蘺夏樹頗覺慚愧,自己失蹤了這麼久,不只是東蘺世家,怕是四大家族都在傾盡全力地尋找著吧。腦中青梅竹馬當起長大的幾個兄弟的面容一閃而過,東蘺夏樹覺得有些內疚。

楚天行真氣逆流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最近幾個月,就算不抱著自己,他也能將真氣重新導回正途。楚天行的眼神內斂了許多,面色也越發瑩潤,只怕他的內力在這大半年的時間又登上了一個高峰。反觀自己,東蘺夏樹輕嘆了一聲,劍術荒廢了許久,內力也在退步。與楚天行纏綿的時候越多,東蘺夏樹越需要時間補眠,而楚天行卻好像精力越發充沛。每天渾渾噩噩地過著,東蘺夏樹自己都覺得頹廢了許多。每年一次,四大家族的年少繼承者們都會有一次比試,東蘺夏樹的實力不是最高但也不是最差的,但如果現在再比,他一定會是第一個被擊敗的。

想家的念頭一旦生了根,便快速成長,直到把他的心房漲滿,直到思念如潮水般將他淹沒而無法呼吸。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喚醒了東蘺夏樹的雙眼,身邊傳來楚天行均勻的呼吸。輕手輕腳披上衣服,東蘺夏樹輕輕越過楚天行的身體,準備起身。

「啊!」手臂上突然傳來的巨大力量讓他收勢不住,一下栽入楚天行的懷中。驚惶地抬起頭,迎面正對上楚天行銳利的雙眼。

「這麼早,要做什麼?」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卻更增添出感性的味道。東蘺夏樹臉紅了紅,目光從他剛剛睡覺散發著強烈吸引力的俊容上移開。

「你,你先放開,我只是睡醒了要起來而已。」在他的懷中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月兌他那雙如鐵箍一樣的手臂。緊貼著身體的下月復清晰地感受到頂著自己柔軟月復部的堅硬熱塊,東蘺夏樹的氣息也有些紊亂起來。

「夏樹!」楚天行夢囈一般在東蘺夏樹的耳邊低喃,熱氣吹拂著他的耳垂,讓他的身體打了個寒戰。

「不,不行。」漲紅著臉,東蘺夏樹幾乎把整個腦袋都埋進楚天行的懷里,聲如蚊哼,「昨天,昨天不是已經,已經……」

「那是昨天,新的一天不是又開始了?」楚天行把手伸進東蘺夏樹的衣服,在他光潔發熱的細膩肌膚上撫摩挑逗著。「來吧,乖孩子,你會听我的話的,對不對。」

「啊……」東蘺夏樹的身體縮得更緊,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

「楚天行,不要!」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東蘺夏樹不想因為楚天行一時的興起將自己再困在床上一整天。「今天,不可以。」

「不可以?為什麼?你又不是女人,會有麻煩的幾天。」楚天行扔掉東蘺夏樹剛剛披上的衣服,將他翻身壓在下面,埋首舌忝舐他那挺立在冬日寒冷空氣中的朱萸。

「可是你答應過,今天要帶我出谷的。」拼著最後一點清明,東蘺夏樹使勁地將楚天行稍稍推離自己的身體。

「有嗎?」楚天行皺了皺眉頭,「我怎麼不記得了?」

「你明明答應過我的,怎麼可以反悔!」

看著東蘺夏樹因為緊張而發白的雙唇,楚天行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自己干涸的雙唇︰「那就讓我心情好點,我心情好了說不定又會記起來了。」

「……惡魔!」怔了半天,東蘺夏樹才從唇中進出這兩個字,卻引得楚天行一陣大笑。

「對,我本來就是惡魔。」楚天行一臉邪笑,「既然我是惡魔,那就更沒有守信的必要。怎麼樣,是想讓我壓在床上做一整天呢,還是費點功夫討我開心,讓我記起什麼承諾?」

東蘺夏樹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終于向楚天行低頭……

直到正午時分,虛月兌無力的東蘺夏樹終于被楚天行抱了出來。罩著輕紗的小轎穩穩地擔在那四個身著紅紗的少女肩頭。不知道她們在門外等了多久,單薄的衣衫如何抵擋冬日的寒風。東蘺夏樹從楚天行的懷中扭頭看到她們時,她們正安靜而恭順地站在那里,面上蒙著的面紗讓人看不清她們的容貌,也看不出她們的表情。雪白的足踝上,艷紅的風仙花在積著薄薄白雪的地上顯得格外美麗。

被抱在楚天行的懷中,軟轎搖搖蔽晃地前行,听著耳邊傳來的熟悉的心跳,東蘺夏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東蘺夏樹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掀開身上的棉被,東蘺夏樹下了地。這里好像是客房,陳設簡單但很干淨。牆角一只炭爐炭火正旺,給清冷的房間帶來融融暖意。楚天行並不在屋內,也看不到其它隨行之人的身影。東蘺夏樹拉開了房門。

「客官好,您起來啦。」身側殷勤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轉臉看時,長相樸實的小二正向自己憨厚地笑著。「時候不早了,您快點去樓下用晚膳吧,跟您來的那位爺等了好久了。」

東蘺夏樹有些怔怔地應了一聲,跟在小二的身後下了樓。

樓下正中的大八仙桌前,楚天行一身銀衣,懶洋洋地靠著桌子,身後,蒙著面的少女們遞送著自帶的水晶酒杯。那四個抬轎子的少女不知所蹤,站在楚天行身後的,是另外四個女子,東蘺夏樹在她們之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原來菊衣也跟過來了。

「起來了?」也沒回頭,楚天行指了指身邊的空位,「坐吧,快點吃飯。」

東蘺夏樹對他身後的菊衣點了點頭,依言坐在了楚天行的身邊。

「吃過飯,我會叫人送你回去。不過明日子時,你一定要回到這兒來,不然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伸箸挾了一塊水晶肴肉扔進東蘺夏樹的碗里,楚天行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粗聲粗氣地說道。

「謝謝。」東蘺夏樹對他投以一笑,臉上不覺也有些紅了。「不過,你先要告訴我這是哪里,不然我明日要去哪兒找你呢。」

「東升客棧!」楚天行頭也沒抬沉聲說,「洞庭府的最大客棧,離你的閑雲別苑只有十里路,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家客棧怎麼走。」

「嗯。」東蘺夏樹輕聲應了聲,含著肴肉的嘴綻開一絲笑容。

客棧門口,一輛嶄新的馬車靜靜地候著。東蘺夏樹剛坐上去,菊衣急匆匆地出現在門前。

「公子,您等一下。」菊衣素手遞上一只小小的玉壺。「主人吩咐,天氣寒冷,公子路上可以喝兩口御寒。」

「謝謝菊衣姐姐。」東蘺夏樹心頭一暖,伸手將壺接過。「你回去對楚天行講,我明天子時前一定回來。」

菊衣點點頭,馬車吱吱呀呀向前駛去。

多久沒出來了?東蘺夏樹心中難免有些雀躍。將車廂厚厚的棉布簾掀起一角,東蘺夏樹懷著感慨看著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天剛剛有些發黑,街上的行人已經相當少了,只能听到馬車轆轆在青石條上軋過的吱呀聲和馬脖子上清脆的響鈴。

走快點,用不了大半個時辰就可以見到閑雲別苑里的人了。東蘺夏樹拔開壺塞,一股甜香撲鼻而來,上好的桂花釀啊。他喝了一口,甜甜的桂花香氣在口中久久不散,東蘺夏樹舒心地長吁一口氣。回去寫封信,叫人送去洛陽東蘺本家,跟爹娘報個平安,對了,還有春望、秋實跟冬里,他們一定急瘋了吧。東蘺夏樹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我回來了,你們都還好嗎?

「叮當」!酒壺從手中滑落,在車廂內打了幾個滾,琥珀色的液體噴濺得四處都是,車廂內頓時彌散著濃濃的香氣。東蘺夏樹臉上帶著微笑,身體軟軟地倒在了軟座上。

楚天行的心情非常好。好久沒出谷走一走了,雖然這次是因為東蘺夏樹的請求才出來,不過說實在的,楚天行他自己也早就想出谷游一游了。

真氣逆流的次數越來越小,癥狀也越來越輕。終于不用再受每月月圓之苦,楚天行身心都覺得大為輕松。等東蘺夏樹回來,不如帶他游歷大山名川,玩個一年半載再說。他听到這個消息,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楚天行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不過,沒有東蘺夏樹相伴的夜晚真是難熬啊。楚天行思之再三,還是決定獨自出游。听說洞庭洞夜景不錯,興起的楚天行命人帶上酒菜,坐上四人輕轎,直奔湖濱而去。明月如鉤,彎彎地掛在半空,洞庭湖上星星漁火襯著粼粼波光煞是美麗。夜風很強,吹得紗帳亂舞,楚天行毫不在意,手撐著下頜看著遠處。美是美,可不知為什麼,現在一個人看景總覺得空落落的,再美的景致也勾不起興趣來了。

「主人。」正自出神,耳後突然響起清脆的人聲。

「什麼事?」楚天行沒回頭,懶懶地答。

「好像不太對勁。」說話的是放下轎子站在自己身後的侍女。「您向後看。」

楚天行轉過身。

身後,遙遙的洞庭府一角,隱約似有火光。那個方向,應該靠近自己的住所。突然,一道刺目的亮光在如漆的黑夜中直竄而上,升上高處突然炸裂開來,伴著巨大的響聲散放出五色的光芒。

出事了,那是教中特制的聯絡信號,除非事態嚴重,否則無人會放此信號焰火。楚天行神色一凝,眼中厲光閃過。

「回去,快!」

東升客棧里,一片狼藉,桌椅台面被砸得稀爛,剛走進後院的客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楚天行陰沉著臉走下軟轎。被自己包下的天字號六間客房的門都歪斜著躺在地上。地面上血跡斑斑,還散落著幾把斷劍殘刀。不待自己下令,抬轎的四個少女行動一致地分別沖入房中,轉眼又都出來。

大步走向自己的居室,楚天行臉益發陰沉。

桌椅不知飛到了哪里,床上也被人砍得稀爛。地上躺著兩名少女的尸身,身上刀劍之痕隨處可見,輕薄的紗衣被血染得鮮紅。楚天行站在那里,良久沒有說話。抬轎的少女們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美麗的手都捏得很緊。

「都死了嗎?」楚天行的聲音比冰還要寒冷。

「不,只發現三具尸身,還有一個姐妹的……沒找到。」一名少女強壓著心中的悲慟回答他。

「找,把她找出來。不論生死。」

「主……主人……」從床底響起了細若游絲的聲音。

楚天行身後的少女們對視了一眼,身如閃電,早掠了過去,將床抬起。菊衣一身的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下。

「菊衣?!你沒有死!」少女們一聲歡呼,將她抱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楚天行沉聲問道。

「很多人……突然闖入,我們,我們只有四個,不是對手……咳咳!」菊衣很虛弱地回答,「他們武功都很厲害,如果不是我躲得快,現在就跟其它的姐妹一樣……」菊衣嗚咽著流下淚來。

「這些人是什麼來歷,為什麼攻擊你們?」

菊衣突然沉默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幾分奇怪。楚天行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雙目直視著她。

「說!」

「他們……他們說……說……」

「說什麼?!」

「東蘺公子說了,那個魔頭就住在此處,大家殺,不可以放過他……」菊衣戰戰兢兢地說,眼角的淚不住地流。

楚天行愣在當場,好久好久說不出話來。

「主人?」侍女們憂心地問詢。

楚天行的雙眸漸漸變成了赤紅,身上散發出令人恐懼的寒氣。

「給我找匹馬,我要去閑雲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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