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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筆春秋 第二十一章 赤子之心

作者︰慕容美

老人感喟道︰「從這種小地方,正可以看出你那位大師伯,為人是如何的謙抑自守。他認為,你師祖傳下的,共有兩個徒弟;他外號湊巧被喊做‘天龍老人’,如仍稱這套武功為‘神龍筆法’,在視听上,不無專美之嫌。這樣,很容易使外間誤會,以為只有他,才是人指神箭之嫡傳弟子,即使老夫能夠泰然處之,他也會感覺不安的。」

「那怎麼會呢?」

「誰不這麼說?可是,你這位大師伯固執異常,為師的拗他不過,結果只好同意他將‘神龍’兩個字改成‘金玉雙飛’。」

俞人杰又問道︰「‘神龍筆法’與‘金玉雙飛筆法’,取義深遠,穩貼確切,可說都是好名稱,怎麼後來又改成‘縱橫譜’以及‘金筆縱橫七十二式’這兩個不同的名稱呢?」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將‘神龍’二字易為‘金玉雙飛’,可以看出你那位大師伯之為人,同樣的,由‘金玉雙飛’再改成‘金筆縱橫七十二式’,亦正足以說明我們這令狐賢佷之為人!」

「您的意思可是說……」

「這還不簡單?你大師伯將‘神龍’二字易為‘金玉雙飛’,雖然借口說是,在八招之中,金玉兩個字,重復出現,應非偶然,實則乃隱喻他跟我師兄弟二人,應如金玉般,情義堅定,共勉共勵,雙雙發揚門戶之光也!而我們這位令狐賢佷,再舍‘金王雙飛’,重取‘金筆縱橫七十二式’這一名稱,顯然是因為你大師伯只收了他這麼一個弟子,老夫又退隱多年,門下無人,生死不明,已成了有‘金’無‘玉’,再無‘雙飛’可言,加上他出道未久,即被武林尊為‘金筆大俠’,順理成章,自有改號之必要!」

「原來是這樣的……」

「嘿嘿!要談原來?可才不是這樣的呢!最初,他改的名稱,只有六個字‘金筆七十二式’!後來,大概從你爺爺他們口中,知道老夫尚在人世,且一直將這套筆法戲呼為‘縱橫譜’,他這才加上‘縱橫’兩個字,定名為現在的‘金筆縱橫七十二式’!」

俞人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您在听人杰說起那帖‘子午散’系以一冊‘縱橫譜’換來,要表示驚訝了!」

老人正容沉聲道︰「老夫之所以不憚其煩,要在為你講授招式之前,先說出這些細節,就是不希望你將來成為第二個金筆令狐玄!令狐玄並非無足取處,但要學也只能學他的豪放、英勇,和潔身自好!」

俞人杰凜惕地應了一聲︰「是的,人杰記住了!」

「吃過晚飯,你可以先上床去睡,好好地養足精神,明天黎明時分,先為你講解這套筆法的心訣!」

俞人杰不安地道︰「那冊縱橫譜落入那位袖手神醫手中,有沒有什麼關系?」

老人淡淡地說道︰「武功一道,因人而異,相信這冊縱橫譜將不會帶給姓施的什麼好處就是了!」

俞人杰愕然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最後那一招‘一筆雕龍’,其中最重要的三個變化,次序顛倒,破綻百出,如懷疑它為這套武學的先天缺陷,一定會對這套武學感到灰心,若是勉強拿來應用,則無異授敵以柄!」

俞人杰大驚道︰「要不生意外,人杰……豈非……」

「你沒有听到老夫剛才說過,武功一道,因人而異麼?簡單地說來,如只能發現問題,而不能設法解決,就不配獲傳這套筆招。」

「您以為假使換了人杰,就能找出它的癥結所在?」

「難說。不過你要能平心靜氣,仔細思索一種完美的武學,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合理的現象,進而懷疑它是否屬于一種考驗,在不斷地反復研揣之下,想發現錯誤所在亦非難事!」

「那位袖手神醫也可能這樣做啊!」

「無此可能。」

「道理何在?」

「因為在他姓施的換上別人也一樣只知道它是一套不傳秘學,一旦發現缺點,他可能會有很多的想法,但絕不可能想到它是一種考驗,在原冊上就能找得答案。只有師徒之間,在直接傳授武功時,才會利用機會考驗,才會生出考驗之假想!」

轉眼之間,三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逍遙書生從城里回來,神色顯得嚴肅,他將兩小一起喊去書房中,取出一幅路道草圖,向俞人杰道︰「這是巴東附近一座小村落的地址,你帶著素蓮,夜里上路,可按地址前去投奔一個叫張大媽的啞老婦,只要出示這幅草圖,對方自會收留,在半年之內,最好能足不出戶。七十二個變化,已經講述完畢,你如今所欠缺的,只是火候問題,相信再半年,也該差不多了!」

金素蓮忍不住插口道︰「爺爺不去麼?」

老人臉孔一板道︰「要爺爺去陪你們是不是?」

俞人杰小心地道︰「是否這幾天外面又起了什麼重大變化?」

老人恨聲說道︰「這批狗賊子,愈來愈不像話了!最近這半個月以來,各地少男少女失蹤之事件,時有所聞,劫殺案件,更是層出不窮。關洛道上,富商大戶,人人自危,從開封到咸陽的十六家鏢局,均已先後關門。嘿嘿,老夫就不信去了一個金筆令狐玄,武林中就再沒有人敢來收拾這批賊子!」

金素蓮忍不住又說道︰「那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搬地方?」

老人瞪起一雙眼楮道︰「你以為搬地方是為了你丫頭麼?西郊白馬寺、南郊龍門一帶,已有賊人出現,說不定今天就會搜來這座日祖閣,萬一賊人來,你要老夫顧誰好?」

俞人杰一怔道︰「他們搜什麼?」

「搜一個人!」

「誰!」

「你!」

「魔方怎會知道我在這附近?」

「如果老夫猜測不錯,這無疑是惡君平公孫節那廝的杰作。上次,戚家那小子第二天就離開洛陽,這廝于第一樓撲了空,懷恨之際,正好將前一天毒無常等人遭殺的那筆賬,完全栽在你頭上!」

「事情已經過去三個月之久,這廝既想借刀殺人,當時為何不栽誣?」

「借刀殺人自然不及親手報復來得痛快,但他到處找你不著,又有什麼更好的辦法?現在閑話少說,快去幫丫頭把東西收拾收拾吧!」

第二天,在一輛沿洛水官道南行的破舊的馬車中,金素蓮見俞人杰愁眉不展,似乎有著心事的樣子,不禁關切地道︰「杰哥,你怎麼一句話不說?」

俞人杰深深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開口。

金素蓮眨著眼皮道︰「是不是」

俞人杰忽然坐正身軀道︰「蓮妹,我問你一件事︰你是否覺得愚兄前此這段時期,無論在哪一方面,都表現得太軟弱了?」

金素蓮頗感意外道︰「這話怎講?」

俞人杰嘆了口氣道︰「我也解釋不來,總而言之,我只覺得,從跟你們在扶風分手以來,無論什麼事,都好像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金素蓮咦了一聲道︰「關于你找鴻賓客棧那個伙計作替身,以及處置王家那對男女的方式,我不是都為你辯護過了?」

「愚兄不是指這兩件事。」

「那麼你是指何事而言?」

俞人杰又嘆了一口氣道︰「愚兄一直想不透,前此在長葛,遇上那位毒無常,何以不拚一死,而竟任其生擒……」

金素蓮瞪大一雙眼楮道︰「怪了!一個人想死還不簡單?你現在也可以從這車上跳下去啊!真是莫名其妙!我問你︰什麼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什麼叫做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韓信不忍胯下之辱,勾踐不蒙嘗糞之羞,後來又何能一個登壇拜將?

一個國土重光?」

「還有後來遇上那位公子……」

「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呀!這是你的機緣,運用是否得法,則全憑你的機智。在那種情形之下,你周身穴道受制,除了以暴制暴,你能怎樣做?假使你指的是後來不該再受對方之援手,更是荒謬不經。一個人走累了,想坐下來休息休息,當然他得選一棵干淨的樹干。但當他掉在海里時,他是否該因漂來之浮木,上面被蟲蛀過了而棄之不顧?」

俞人杰不忍不住失笑道︰「蓮妹真會說話!」

金素蓮斂容正色道︰「小妹這只是就事論事,要是你真像你所說的那樣軟弱,非但爺爺不會收你為徒,小妹也早不會理你!」

俞人杰甚為感動道︰「蓮妹,你這番話,遠勝一帖良藥,使為兄心頭的陰霾,為之一掃而空。尤其最近這兩三個月來,你為使愚兄能夠專心受業,可說衣不解帶,備嘗辛勞,愚兄真不知道將來如何報答賢妹才好!」

金素蓮噗哧一笑道︰「我來告訴你好不好?最好的報答就是別再像剛才這樣愁眉苦臉!」

俞人杰只強笑了一下,迅速掉臉望去車外。馬車繼續前行,直到辛莊打尖,兩人均未再講一句話。

辛莊上車,走了一程,金素蓮首先打破沉默道︰「杰哥你剛才怎麼說?」

俞人杰怔了怔道︰「什麼時候?」

金素蓮一字字道︰「你說︰蓮妹,你這番話,遠勝一帖良藥,使為兄心頭的陰霾底下一句怎麼說?」

「為之一掃而空。」

「真是這樣嗎?」

俞人杰臉孔微微紅了一下,跟著咬咬牙,低下頭去,似乎有話想說,而又無法出口一般。

金素蓮皺皺眉頭道︰「是不是想說什麼,擔心小妹承受不了?」

俞人杰毅然抬頭道︰「可以這樣說,不過,愚兄心意已決,尚乞蓮妹成全!」

金素蓮有些著惱道︰「什麼話,你不能一次說出來嗎?」

俞人杰肅容懇切地道︰「相信蓮妹一定會諒解的,就是這次去巴東,愚兄只想將賢妹送到地頭,而不想跟賢妹同時留下來……」

金素蓮似乎早已猜著這一點,听了並不如何意外,只是眨了眨眼皮道︰「你不放心爺爺?」

俞人杰點頭接著道︰「是的,愚兄以目前這點成就,也許幫不了什麼忙,但如能隨時听到一點消息,在心理上總是一種安慰……」

金素蓮又眨了一下眼皮道︰「要給他老人家知道了怎麼辦?」

俞人杰苦笑著搖搖頭道︰「愚兄沒有想得這樣遠,同時也不會因任何顧忌,而中途改變主意,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將來,他老人家知道了,不論施何責罰,愚兄都願甘心接受!」

金素蓮想了一下又道︰「這樣會不會影響你的進境?」

俞人杰沉吟著回答道︰「影響應該不會太大,因為愚兄招式已熟,差的只是火候,這段期間,愚兄當然不會放過任何溫習的機會。」

金素蓮咬咬嘴唇,最後點頭道︰「好的,就這樣決定吧……」

如今,武林中對那個繼天龍府遭劫之後所崛起的天魔教,仍然不甚清楚的,只剩下兩件事了︰它的總壇設在哪里?教主是何許人?

這是一個初冬的早晨,天空一片灰暗,朔風凜冽,砭刺肌膚,在江陵北上荊門的官道上,正飛馳著一匹棗紅色的健騎。

馬上乘坐的,是一名黑衣人,由于這位騎者頭臉緊裹在一頂有護耳的皮帽之內,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以及多大年齡。

只知道此人騎術之精,堪稱嘆為觀止。但見他雙手捏韁,身軀向前平俯,隨著馬兒起落之勢,極其自然地一升一伏,使人遠遠看上去,不期而然地會生出一股如同身受的飄逸之感。

這邊,一人一騎甫于官道盡端消失不久,後面來路上,跟著出現一名年約三旬上下的灰衣勁裝漢子。

這名灰衣漢子,顯然是在追趕著剛剛過去的那一人一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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