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戀對人 第九章
盛夏天氣詭譎多變,厚重的雲層將灰暗的天幕壓得低低的,才過未時一刻便淅淅瀝瀝的下起大雨來,黃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隱隱生疼,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兩匹快馬在雨中急馳,馬上的騎士衣衫盡濕,看起來狼狽不堪。
兩人來到伏虎崗的一間客棧前,將馬留給客棧的小廝照料人,則快步走進客棧。
許是天雨,客棧內生意相當冷清,掌櫃的和跑堂的都站在櫃台後,一副懶散的模樣;角落里坐著個戴斗笠的男人和一個看來約為十三、四歲的黃衣女孩,正安靜的吃面。
秦海棠獨自坐在一張面門的方桌,悠閑的斟滿一杯清茶,仰頭一飲而盡。
「海棠。」滿臉落腮胡的大漢,大踏步的走了過來,將手里的劍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你不要命啦!」
他重傷未愈,神色依舊十分憔悴,居然又偷溜出門,還好他跟海安發現得早,立刻追了上來,否則這個麼弟不知道又要雲游到哪去了。
他失蹤將近一年,再回來的時候居然身負重傷,差點沒去見閻羅王,害爹整天罵上罵下,罵大家沒看好他。現在他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前轉回來,卻這麼不愛惜身體,又急著出門送死。
要知道,現在隨便來一個武功三流的下三濫,也能輕易的登他于死地,更別說是遇上閻羅殿的人了。
「怎麼會不要命?」秦海棠正經的說︰「我很愛惜我的生命。」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如果他能大難不死,雙蝶就要嫁給他做老婆。如今他尚在人間,自然得去請她履行承諾。
那日他重傷昏迷之後,葉之秋將他送回長安,並留信說會留在伏虎崗照顧雙蝶,要他安心養傷。
可他怎麼能安得下心?別說看不到雙蝶無恙使他焦慮,就說葉之秋要照顧雙蝶就夠讓他不安的。
雙蝶是那麼的嬌美可愛、善良又楚楚可憐,只要是男人而且沒瞎了眼的話,一定會對她產生強烈的保護欲,還有可能愛上她。
葉之秋雖說過他對雙蝶沒興趣,可難保不會日久生情呀!
他越想越不安,因此傷勢才稍微好轉,馬上就偷溜出門了。
「真要愛惜生命就不應該到處亂跑。」秦海安道︰「否則你死在半路都沒人知道。」
「好端端的干麼咒自己的弟弟早死。」秦海棠嘻嘻一笑,「我要是死了,二哥你還得為我落下英雄淚,大大折了你的雄風,我可不敢當。」
「想找死的話,沒人會替你哭的。」老大秦海潮插口道︰「還不跟我們回去,待會傷口要是裂了,有得你受了。」
這個弟弟從小脾氣就拗,大家因疼愛他便事事都順著他,縱得他想怎樣就怎樣,沒事跟著他那幾個結拜的義兄到處惹是生非,說的好听些是行俠仗義,可其實是專找人家麻煩的。
瞧他這回離家出走居然惹上閻羅殿的人,還身受重傷回來,實在叫人擔心極了。
「那怎麼行呢?」秦海棠搖搖頭,面色雖然憔悴卻顯得相當精神,「都說要去接我娘子回家,人沒接到怎麼回去?」
「只怕娘子還沒接到,命就先沒了。」秦海安咕噥著,「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就跟人家私訂終身,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
「你二哥說的對,婚事不能馬虎,這事得跟爹娘再商量、商量。」
「你們說什麼瘋話!」秦海棠不服氣的說︰「這個娘子是我又偷又騙又裝死,好不容易才拐來的,誰想不讓我娶她,我馬上跟他拼命!」
秦海潮和秦海安忍不住懊笑,卻還裝出一臉正經的樣子。他們這個弟弟一向眼高于頂,從沒把哪個女子放在眼里過。如今為了他們的一句戲言而急成這樣,不逗逗他的話,不是太對不起哥哥們平常對他的愛護有加嗎?
「哼!你想跳過哥哥們先娶親,得拿出本事來。」
他是他們三兄弟里筋骨奇佳的練武人才,偏偏他好玩,老是定不下心來學武。
五歲開始習武的他,功夫始終是半調子,雖然爹總說他是深藏不露,不過他們可不信。
如果連練功都嫌麻煩的人是深藏不露的話,那他們兩個每天至少花上四個時辰在練功的人,不就是徹頭徹尾的笨蛋?
「拿出本事來就可以嗎?」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他娶雙蝶的決心,就算對方是他的家人也一樣。「當然。」秦海安一臉正經的說︰「不過得等你傷好。」
「還怕你們不成?」秦海棠豪氣的說︰「等我把雙蝶接回來,再回頭跟你們較量。」
秦海潮和秦海安互看一眼,哈哈大笑,「好,隨時候教。」
秦海潮接著又道︰「不過為了怕你還來不及跟哥哥們比劃,就先被閻羅殿的人殺死,還是讓我們保護你,一起去接你的娘子吧。」
「保護?!」秦海棠不悅的挑起眉毛,他都幾歲了,還要哥哥保護也未免太窩囊了。
都是那個該死的殺手,居然偷襲他,原來傳說極惡殺手獨來獨往、正大光明的取人性命都是騙人的。
他越想越氣,忍不住重重地一拍桌子,「那個極惡殺手卑鄙下流,不敢跟我堂堂正正的打,只敢暗箭傷人,實在是個卑鄙小人。」
秦海安安慰道︰「你傷在極惡殺手手下還能有命回來,也該偷笑了。」極惡殺手劍下從無活口,海棠可是僥幸到了極點。
「是呀,連爹都說若他跟極惡殺手過招,都沒有必勝的把握。」秦海潮看得出來,敗在敵無極手下,秦海棠有多麼不服,于是也開口勸慰他,「先把傷養好再說,極惡殺手作惡多端,遲早服誅。」
秦海安想起了弟弟這段遭遇,有些疑惑給終不解。「只是奇怪的是,傳說極惡殺手從不蒙面,為何他會蒙面跟你相斗?你確定他的匕首是一哭一笑?」
「我不會看錯的。」
「江湖傳言那麼多,不可盡信。」秦海潮示意這些事可稍後再說,「這件事總會查個清楚的。」
秦海棠點點頭,看著外面道︰「雨停了,走吧。」
坐在角落吃面的黃衣少女,听見他們的對話,好奇的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直到他們離開之後,她才嘻嘻一笑,低聲道︰「我常听人家罵敵無極,說他殘忍嗜血、濫殺無辜,就是沒听過背後偷襲、卑鄙下流。」
「我也不知道我會這麼做。」男人將斗笠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的臉。
「這麼說,有人冒你的名在外面亂來嘍?」黃衣少女年齡雖稚但容貌秀麗,實是少見的絕色佳人,不難想象再多長幾歲時,鐵定有顛倒眾生的本領。
「可能。」他淡淡的說,聲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緒變化。
他行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他知道方才那三人是秦四海的兒子。
雖然閻羅殿和四海結盟是百年的死對頭,但近幾十年來兩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他沒有理由去狙殺秦海棠,為閻羅殿樹敵。
「好吧,我會查清楚這件事。」慕容雪收起笑容,「給你一個交代,如果真有人冒你的名胡來,我會以殿規嚴罰。」
「最好是這樣。」男人的聲音依然淡淡的,「我不想理會這事。」
她一愣,隨即咯咯一笑,「那我得自己動手嘍,真麻煩。」
她一向討厭見血,這次會出殿是為了八月十五葉之秋與秦海棠的比武,她有興趣的是葉之秋的劍法,若他當真得到挽劍派劍主的真傳,她會考慮吸收他入殿。
她一向愛惜人才。
不過,要是他們知道極惡殺手敵無極和她鬼閻羅慕容雲駕到,可能會排出盛大的刀劍陣仗來迎接他們。
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不會有人知道的。
江湖上從來沒人能在知道是鬼閻羅及極惡殺手來取命後,活著告訴別人他們的真面目。
雙蝶憑窗而坐,手里拿著繡棚子,一朵海棠已經成形,一只盤旋的彩蝶卻才繡了一半。
看著窗外的小報園開著朵朵燦爛的鮮花,芬芳的香氣吸引著彩蝶翩翩飛舞,她的心境是寧靜而祥和的。
她知道自己已經死過了一次,重新活過來的她已放下過去的一切,用嶄新而單純的心來看這個世界。
彬許,她會掌握不住幸福;或許,她會因為承認深愛海棠而遍體鱗傷,可是,她總要賭一次,賭她的放心去愛是值得的。
在海棠的熱血和她的鮮血交融,蜿蜒成一條血河時,他們就再也分不開了。
葉之秋胸前抱著劍,坐在屋前一棵枝干橫生的大樹上,濃密的樹葉掩去了他的身影。
看著雙蝶,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有些了解秦海棠的感受,那種一生一世只想守護著一個人的堅持。看著她唇邊的微笑,他才發現她是如此的恬靜而美麗。
他照顧身受重傷的雙蝶,當真是只出于俠義之心?還是……別有私心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久,而他一直無法找到合理的解釋。
突然,他听見雙蝶哎呀一聲,連忙躍下樹去,奔到窗前。
「怎麼了?沒事吧?」
雙蝶握著受傷的指頭,秀眉微蹙道︰「沒事,給針扎了一下。」
「小心點。」看見雙蝶又繡海棠,一股淡淡的惆悵輕輕爬上他的心頭。
一滴鮮血落在繡布上,暈出淡淡的碎花形狀,雙蝶輕喊道︰「糟了,弄髒了。」
「沒關系,洗一洗應該就不打緊了。」
「會有痕跡的。」
「或許可以再繡些東西上去。」一片飄搖的葉子如何?
「繡些什麼呢?」她抬起頭來,清澈的眼楮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那雙眸子里閃爍著是全然的信任和尊敬,葉之秋猛然一凜,頓時覺得羞愧。
雙蝶信任他、尊敬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兄長一樣對待,可是他居然想在一樹海棠與一只粉蝶之間,再多加進一片葉子,他安的是什麼心眼?
「沒……沒什麼!」他掉過頭去,「小心點。」
「葉大哥,」雙蝶喊道︰「謝謝你。」謝謝他這些日子來的諸多關照,謝謝他的軟言安慰,更謝謝他救了海棠一命。
那日她醒過來後,才知自己昏迷了數天。葉大哥告訴她海棠雖然傷重,但沒有生命危險,他將他送回家中去調養,要她安心。
她一听到海棠無恙,才松了口氣。日子就在養傷和等待中過去,每天她都坐在窗邊等海棠來。就像當初他用無比的耐心和愛心,等待她打開心門一樣。
如今,換她深深的期盼他的歸來。
听到葉大哥從鎮上得來的消息,陳家已搬到京里,她爹瘋了,沒多久也失蹤了,鳳蝶樓關閉,大家都散了,她心里只覺一陣感慨。
她雖擔心爹,也擔心娘和姐姐,可除了擔心外,她給不出其他。
輕輕的閉上眼楮,她在心里默默福念著,希望老天有眼,庇佑每一個人吧。
不管是好是壞,一切都過去了。
看著葉之秋離去,她來到荷花池旁邊,盯著水里搖蔽的倒影愣愣的出著神,想到不久之前還站在陳府的亭子里,受盡冷嘲熱諷。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感傷的紅了眼眶。
埃棠說,命運是錯的時候,就不能認!他說的或許有道理,如果那一夜沒有那突然出現的殺手,她現在已經是雷杰的小妾了。
有人扔石子到水里,激起一陣漣漪,讓水里的倒影晃動得更厲害了。
「你站在那里干麼?當心摔下去。」
聞聲,她渾身一震,不敢相信這朝思暮想的聲音近在耳畔,她慢慢的回過頭去,眼眶仍是紅的,唇邊已綻出一抹笑意,「我不怕。」
秦海棠強忍住激動的情緒,慢慢的走到她身邊,「你不怕,我怕。」
他輕輕的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微微一笑。
雙蝶看他臉色蒼白、面容憔悴,知道他也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歷經生死巨變之後,兩人此時終于能再相依相偎,莫不誠心感謝上蒼的眷顧。
「你怎麼瘦了?」她輕輕的撫著他明顯消瘦的臉頰,心疼的問。
他的大手罩住她的小手,貪戀她掌心里的溫柔和溫暖,「因為想你而瘦了。」
她定定的看著他,淚眼盈盈的嘆了一口氣,「還好,你還在我身邊。我好怕往後的日子,都會活在拒絕你的後悔里,直到死去為止。」她眨了眨眼楮,淚水跟著滑落,「你幫我把心找回來了。謝謝你,海棠。」
曾經,以為她的生命之中,不會再有美好的事情發生,但是她錯了,海棠的耐心和溫柔輕輕的呵護著她,敲開她的心房,使她敢愛了。
曾經,她討厭在夜色中看見燈火,那種家人團聚的溫暖和幸福,是她從未領略過的。
是海棠為她在漆黑的屋子里點亮了燈。
「別哭。」他溫柔的為她拭去淚痕,「為什麼你一看見我就哭?我喜歡你對我笑。」
「傻瓜。」她噗哧一笑,「我哭是因為開心呀。」
「以後你有那麼多開心的日子要過,難道也要哭個不停嗎?」他看著她豐潤誘人的唇,輕聲道︰「雙蝶……」
「嗯?」她微仰著頭,輕輕的應了一聲,有些困窘又有些羞澀的看著他俊俏的臉。
憊來不及意會到他想做些什麼時,他溫暖而柔軟的嘴唇便蓋住她的,阻止了她的聲音。
他溫柔而忘情的吻著她,那艷河邙性感的櫻唇,就像他想象中一樣的甜美芬芳。
當他終于願意結束這纏綿而漫長的吻時,她的淚又凝結在眼眶里了。
這就是幸福嗎?
「雙蝶,」秦海棠輕撫著她如雲的秀發,「嫁給我吧。」
她帶著眼淚笑了,「好。」
長安臨河的青樓、酒坊氣象萬千,華麗而豪闊的屋宇樓台,吸引人一擲千金的。
此時正是華燈初上,街道上的尋芳客來來去去,鶯鶯燕燕或倚著門、或靠著樓台欄桿,使出渾身解數的招攬客人上門。
一個穿著一襲輕紗的白衣女子,領著四名綰著高髻盛裝打扮的女子走在街上,這五人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她們此時出現在花街柳巷,又打扮得妖嬈,怎麼看都不像良家婦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可以一親芳澤的妓女。
「這五個娘們兒好美,是哪家妓院的姑娘?」一個滿面紅光、挺著大肚子的男人,迷醉不已的盯著那婀娜的背影。
「陳兄,咱們還是上倚紅院或翠綠坊,那些娘們可不是你、我踫得起的。」
「李兄,這怎麼說?難不成那五名美女不是我想的那樣?」陳志不解。
他早就听說河邊溫柔鄉的盛名,此次到長安來做生意,當然得把握機會風流快活一番,天一黑便拉著當地的朋友,帶自己來此一游。
「當然不是。」李威搖著摺扇,滿臉都是惋惜和懊惱,「要是腰纏千萬貫,自然有一親若澤的機會。」
陳志笑道︰「這有什麼問題?我又不是沒那個身價,她們是哪個妓院的,咱們上門去。」
「千萬不可。咱們是好友我才勸你,你可知道那五人是什麼角色?」
「是讓人心癢難搔、非得抱上一抱、親上一親不可的大美人哪!」尤其是那名白衣女子,更是叫人舍不得不多看她一眼。
「錯了錯了,那都是教坊里的歌舞妓,一向只接待皇親國戚或是達官顯貴,咱們不過是個尋常生意人,哪有機會一親芳澤?」
「真可惜呀!」這下陳志也不得不死心了,他遺憾的說︰「那白衣娘們真美。」
「你可真有眼光,那姑娘叫鳳翩,上個月才剛來就已聲名大噪了。」李威神往的道︰「不但貌美如花又多才多藝,尤其她的舞跳得極好,多少大人們搶著要她作陪呢。」
「唉,又是一個看得到卻吃不到的。」
「你想要這娘們也不難,趕緊回家多念點書,考個狀元,還怕近不了鳳翩姑娘的身嗎?」
陳志搖搖頭,「等我高中狀元,只怕這姑娘已是幾個孩子的媽啦。」
他哈哈大笑道︰「不如先上嗚玉坊吧,那里的姑娘也不差呀。」
「真的嗎?那太好了,咱們趕快去吧!」
李威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呀!」
本已走遠的鳳翩,听見人家提起她的名字,于是回過頭來,對他們嫣然一笑,又把兩人迷得神魂顛倒。
離開了以往那些丑惡的生活之後,她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到頂端去。
既然她是個娼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何妨利用她的身體和美貌幫她迷惑一個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她可以借助他們的力量來達到她的任何目的。
成為長安花魁是第一步,她早打听清楚城內最有權有勢的人有哪些,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數長安四少了。
遺憾的是,現下這四人似乎都不在城內,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她會遇到他們,並且讓他們一一成為她的裙下臣。
她有這個手腕,也有這個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