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命難違 第三章
瀕海潮注視著眼前這個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倔強男孩,發現他身上確實有種異于常人的冷靜、高雅又強悍的氣質。
難道就是這種氣質讓人敬畏?就連自己不是都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是這個原因嗎?他打量著嘯嵐,立即否認了這個可能,因為這對他來說,實在太可笑了,這麼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怎麼能改變他?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問了一個非常無禮的問題?就憑這點,我的手下可以將你扔進大海里!」他的聲音平靜,但不乏威懾力。
秦嘯嵐心頭微震,她看了看站在船舷邊火海狼的手下,果真見他們個個都是一副想痛扁她的樣子,不由心虛,但嘴上還是強-著。「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要故意激怒你們。」
莽撞無禮的小子!瀕海潮看出他眼里掠過的膽怯和心虛,知道他怕了,不由心中冷笑。「好,我會讓你親自去找出答案。」
「什麼答案?」嘯嵐迷惑地問。
「你問題的答案。」他低沉地回答,然後不再理睬她,大聲對所有人說︰「未來幾天我的人會有四十個留在這里,你們交換二十個人到我的船上去幫忙。」
「為什麼?」又是個令他抓狂的質問從那小子口中蹦出,霍海潮面色陰沉。
「你沒資格問!」
嘯嵐不服,正想頂撞,卻被顧正堂拉住。「阿嵐!」
等嘯嵐閉了嘴,顧正堂才對霍海潮說︰「還請霍老大略作解釋。」
那對陰鷙的眼楮看了眼嘯嵐,再望向阿旺,從他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疑問。
于是他冷冷地掃了其它人一眼。「你們根本沒有對付骷髏王的經驗和能力。」
「我們的炮火還能用,我們的炮手不比海盜差!」嘯嵐氣勢不弱地說。
她語氣里公然挑釁的意味讓霍海潮的眉毛猛地揚起,一道極其銳利的目光掠過他的雙瞳,但一閃即滅,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而就在同時,眾人眼前一晃,嘯嵐已經被他攫在手中,動作同樣迅捷無比。
彼正堂、阿旺等人剛想動,立即被海狼號過來的人圍住。
「看那里!」霍海潮用不是很強,但絕對能控制住她的力道掐著嘯嵐縴細的後頸,逼她面對大海。「骷髏王正瞪大雙眼盼我離開,沒有我的保護,萬通號走不出三海-!」
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又見他抓住了嘯嵐,顧正堂怕脾氣急躁的嘯嵐再開口激怒他,連忙大聲說︰「阿嵐,霍老大說的不錯,我們需要保護!」
嘯嵐不再吭聲。她是聰明人,經霍海潮的提醒和顧正堂的暗示,她知道他們是對的。
萬通號前後舵已失靈,在這茫茫大海上,如果沒有有力的幫助,即便不被伺機而動的骷髏王吃掉,也會被風暴吞沒,所以現在自己不能再激怒這匹惡狼。
「接受我的提議嗎?」感覺到四周的反抗氣氛降低,霍海潮放開嘯嵐,不介意她對他頻頻翻動的白眼,問那兩個萬通號的主事者。
「接受。」阿旺與顧正堂對視一眼後點頭。
由于已經有超過四十名的海狼號船工在萬通號上,所以剩下的就是由阿旺點出萬通號的二十名船工到海狼號而已。
瀕海狼冷眼看著,最後從阿旺挑出的人中叫出一個。「你留下,換阿嵐!」
他的口氣不容置疑,阿旺和顧正堂都愣住了,嘯嵐更是怒不可遏。
「不,我不去!」她激烈反對,也更加確定這個海盜不安好心,想報復她。她逃他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跟著他過去?
「阿嵐是新手,什麼都不會。」阿旺和顧正堂也堅決反對。
「就是他!」霍海潮不讓步。
「為什麼?」嘯嵐跳腳問。
「因為你有太多的問題,我讓你去親自找出答案。」冷漠的眼楮波瀾不興。
「我不會去!」
「你會去!」霍海潮眯起了眼楮。「否則——」
「否則怎樣?你會殺了我們,搶走所有貨物?」嘯嵐緊張地問。
「不。」霍海潮的表情剛好與她相反,他輕松地說︰「我不會殺你們,也不會搶走你們的任何東西,但是我會馬上下令撤除所有纜繩,立刻離開!」
那不等于將他們送給骷髏王嗎?
「你不可以這樣!」秦嘯嵐氣憤地指責他。
「不可以嗎?」霍海潮淡淡地提醒她。「你忘記我是海盜了嗎?在你眼里海盜不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嗎?」
「好吧,我去。」面對他冷硬的面孔,嘯嵐別無選擇地下定了決心。
「阿嵐……」阿旺和顧正堂欲阻止她,但她揮手安慰他們。
「沒事,由這里到五嶼最多不過四、五天的路。到了五嶼,我就回來。」她又問面無表情的海盜︰「我能下去艙里取幾件衣服嗎?」
瀕海潮微微點頭,表示可以。
等嘯嵐走下舷梯後,他對那兩個憂心忡忡的萬通號當家人說︰「盡避兩位對一個船工表現出來的關切讓人費解,但我還是希望兩位知道,貴船工到我的船上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阿嵐年輕,脾氣不好……可他是個好孩子……」顧正堂不放心地說︰「能否讓我也過去?」
「不行!」霍海潮搖頭。「骷髏王絕對舍不得放棄萬通號和滿船好貨,他一定會再來,而我正是要等他上鉤,你們得留在船上配合!」
「那你是想利用萬通號嗎?」顧正堂不滿地問。
「沒錯,萬通號是我最好的誘餌,我得用它引那王八蛋上鉤!」霍海潮聲音冷硬。「而且,別忘了,萬通號也已經在利用海狼號了!」
「可是阿嵐……」
瀕海潮一揮手不耐地說︰「那小子絕對是安全的,我要他過去,不過是想改變他的一些看法,並無傷害他的意圖,兩位大可放心。」
彼正堂沉默了。
阿旺開口問︰「傳說骷髏王是你的仇家,此言可真?」
「沒錯!」霍海潮面上肌肉猛地抽動了一下,口氣變得更加森冷無比。「我是為他而活著!」
就在這時,嘯嵐抱著包袱上來了。看到霍海潮凶狠的表情,她怔忡地看向其它兩個人,但沒人跟她說話。
瀕海潮僅對她點了點頭,指著搭在兩船間的浮板示意她走了過去。
當搭在兩船之間的浮板被抽掉的那一刻,霍海潮站在對面甲板上高聲問︰「兩位,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彼正堂和阿旺異口同聲地回答︰「正是。」
「那就對了。」在一陣與其說是高興,不如說是悲哀的大笑聲中,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船艙內。
「起錨!」響亮的吆喝聲回蕩在海風中,船體輕搖,連接兩船的纜繩漸漸繃直、拉緊,風帆鼓動,灰蒙蒙的天幕下,兩艘雙桅多帆大船跟著緩緩移動。
從踏上海狼號後,秦嘯嵐就沒有見到火海狼,他好象消失了,迎接她的是一位長相敦厚,缺了一只胳膊的男人。
當意識到自己正目不轉楮地盯著他扎在腰間的空袖子看時,嘯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那男人倒是灑月兌,不以為忤地說︰「別怕,這胳膊是叫仇家給弄斷的。」
「一定很痛吧?」嘯嵐同情地問。
「老大用好藥,好得快,不怎麼痛。」
「大叔怎麼稱呼?」對這個老實人,嘯嵐頗有好感,便主動問道。
男人笑道︰「長庚。小兄弟呢?」
「我加阿嵐,山、風——嵐。」嘯嵐用手指比畫著名字。
「嗯,好名字。」長庚帶她走下舷梯,因為梯子旁有燈,所以能看得清。
來到底艙,看到下面還有舷梯,嘯嵐問︰「底下還有人住嗎?」
「有,不過不多,只是廚子、雜工住在那里。」長庚說著,將靠里面的一道門打開。「進去吧,你就住在這里。」
嘯嵐進去,發現這房間比她在萬通號上的房間還要大,床也寬大得多,最讓她滿意的是整潔,整間房子讓人感覺不出是在船上,被子整齊地折疊在床腳,被釘死在地上的桌子上有張很大的地圖,上面有很多線條,證明有人常看這張圖。
有只木箱被固定在外牆上,上面掛著一些生活用品,像水壺、碗盤等,一盞防風燈掛在桌子上方,旁邊還有兩個不大的天窗,讓光線由甲板下來。可以想象,在天氣好的時候,這里的光線一定會很充足。
「阿嵐,這里是你睡覺的地方。」長庚的聲音從側面傳來。
「嗯,我知道,這里真的太好啦!我喜歡!」她伸手模模床上的被褥,床有點硬,但是很干淨。
可是,為什麼有人的衣服掛在床頭的架子上?
「怎麼會有其它人的衣服在這里?」她用手撩起那些衣服。
「那是老大的。」
「什麼?」長庚的話仿佛蜂子螫了她似地,嘯嵐立即縮回了手。「你說什麼?火海狼的衣服怎麼會在這里?」她大驚失色地問。
顯然她對霍海潮的稱呼讓長庚不高興了,一直溫柔有禮的男人不悅地說︰「如果你不願喊他「老大」或「大哥」,那也不要用那個稱呼,他是好人,不是狼!」
嘯嵐頓時感到不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不喜歡那個稱呼……」
見他如此,長庚語氣稍緩。「這不能怪你,本來就有很多人不了解他。算了,還是來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嘯嵐這才看到長庚指的,是位于書桌與房門之間一個嵌在牆壁里、小得類似櫥櫃的地方,而且沒有門,連門簾都沒有。
里面雖然也有床,床上有枕頭棉被,但很小。床鋪固定在牆上,床下是個長條形雜物箱,旁邊牆壁上有不少掛鉤,是給住這里的人掛衣服或其它東西用的。
「我怎麼能住這里?火……哦,老、老大就住在外面,我、我怎麼睡?」
長庚好奇地看著她。「你做老大隨從,不住這里如何照顧他?」
「隨從?」阿嵐睜大了眼楮。「做他的隨從?」
「難道不是嗎?」長庚胡涂了,老大剛剛就是這樣交代他的啊?
這怎麼行?嘯嵐心里大呼不妥,如果做他的隨從,她以後幾天該怎麼過?
看著剛才還很開朗的阿嵐轉眼間愁眉不展,長庚也不忍,想起老大的另外一個吩咐,便說︰「你若不願做老大隨從,那我就帶你去統艙吧。」
「統艙?那是什麼地方?」嘯嵐抱緊包袱,心里有了新的希望,不管去哪里總比待在「狼」身邊強!
可長庚的一句話,讓她失望得想撞牆。
「統艙就在那頭,是船工住的地方,一通大鋪,大家睡在一起,人多熱鬧,不像這里這麼孤單。」
「哦,那、那我還是住這里吧。」這里雖有「狼」,但好歹自己有一張床,到了統艙,幾十個人一張床,那自己今後還能做人嗎?!
「那你要做老大的隨從?」
「是……」她低聲回答,心里憤恨地想,听海盜故事有趣,跟海盜在一起卻很可怕!
「要听老大的使喚?」
「是!」這次她瞪起了眼楮,回答得很大聲,好象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你放下東西,我們先去吃飯吧。」長庚趕緊說。
長庚心里著實驚奇不已,老大竟然把這位新「隨從」的反應猜得那麼準,甚至連他要說的話都猜到了,就好象一切都是預先編排好的。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長庚去吃飯時,從順著牆角擺放、卷起來的一疊疊席子被褥,嘯嵐知道這個吃飯的地方就是夜里船工們睡覺的「統艙」。這里白天吃飯時間大家席地而坐,不分長幼尊卑,吃一樣的食物,吃飽為止,晚上船工們展開各自的被褥在這里睡覺。
今天的食物是腌豬肉和米飯,肉太咸、飯太硬,比萬通號上差多了,嘯嵐實在沒有胃口。可是看到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也只得勉強吞下了一點。
「火……呃,老大和萬通號的弟兄們怎麼沒來吃飯?」她好奇地問長庚。
「沒來嗎?」長庚四處觀望,向廚子打听後才得知他們剛吃過,已經離開了。
「走了?」嘯嵐猜萬通號的弟兄們,一定也吃不下這麼難吃的食物。
「唉,希望明天的食物能可口一點。」隨長庚離開統艙時,她在心里祈禱著。
在艙房門口,長庚告訴她,海狼號燈火管制很嚴,夜里不得隨意點燈,艙內點燈時必須確定燈光不外泄,否則會遭到處罰。
「喔,這麼嚴重啊!」嘯嵐咋舌道︰「還有什麼規矩?」
長庚是老實人,听她問便回答說︰「還有不能在船上吵架打架,其它的跟你們沒多少關系,反正幾天後你們就會離開,所以知道這些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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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海潮正在頂層-望塔兼指揮所內眺望海面,這里位置高,所以很冷。
听到身後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就直接問道︰「那小子安定了?」
「安定了。」長庚走過來。「老大猜的不錯,可你怎麼知道他的反應呢?」
瀕海潮淡淡一笑,沒回答。
「那小子雖然倔,但人挺機靈,也識時務。我倒覺得他跟你當初上富海號時很像。」長庚的話讓霍海潮臉上出現了笑容。
「沒錯,正是這樣我才想磨磨他。」
「就像當初汪老大對你那樣?」
听了長庚的話,霍海潮沉默了,然而在心里,他知道並不是那樣。
他說不清為什麼這個才認識不過幾個時辰的秦氏小船工,會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雖然跟他說話時常被氣得半死,可是也讓他從中獲得了難得的樂趣。
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就因為這個瘦小柔弱的小船工很像當初的自己嗎?他不無苦惱地自問,卻無法得到答案。
此刻,他明白了,他堅持要阿嵐過來,不是為了讓他找出答案,而是為了讓自己找出答案!
他走到舷梯邊,調整著風信絲帶,看看迷茫的天空說︰「風向變了。」
「是嗎?」長庚走過來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傍晚我察看時還是東北風。」
「不對,這是西北風。」霍海潮走回艙內察看羅盤。
長庚不再說話,他知道指揮一艘帶有重兵器的遠洋帆船,既要靠豐富的航海經驗,更要靠過人的膽識,而霍海潮正是這樣的人。
與他相識十多年,看著他由一個少不更事的莽撞少年,成為如今沉著冷靜、經驗豐富的船老大,長庚十分了解他的才華和能力,更欽佩他的毅力,所以正像其它跟隨霍海潮多年的兄弟一樣,他們無條件的服從他,尊敬他。
「搞什麼鬼?」忽然,霍海潮發出咒罵。「你跟他說過燈火管制嗎?」
「說了。」長庚不明就里地走過來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看到從低層船艙內露出了兩點淡淡的燈火。「一定是他忘記天窗了……」
他回頭安撫老大,可哪里還有老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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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庚走後,嘯嵐進了艙,在確定門已關嚴後,才模索著點上了燈。
辮黃的燈光下,她圍著四周轉了一圈,覺得這真不像是一個大海盜的臥室。在她想來,海盜船長的艙內必定是牆上掛劍,牆角立刀,船斧弓弩一樣不少,再有件黑色大斗篷,就像骷髏王身上那件一樣,那才能配上海盜身分。
可是這里,四壁清潔溜溜,一張大床和一張大書桌佔據了大半空間,桌上文房四寶一件不缺,如果不是船身不時的搖擺,她會以為走進了讀書人的臥室。
看到桌上有很多書,她信手翻翻,發現大多是有關航海知識的書籍,其中有東漢丹陽太守萬震著的《南州異物志》,她讀過,那是講述風帆馭風術的書;另外還有二十八星宿方位圖和「牽星術」、「大漢星雲圖」等。
想到聲名狼藉的海盜頭子竟然是個愛讀書的人,再看看他生活的地方,秦嘯嵐對他的看法開始改變了。
而且他的樣子雖然凶,可她並不真的怕他,特別是跟他幾次交鋒後,她直覺他內心並不像外表那樣冷酷。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她才敢一再地反抗他吧?!
「咦,這是什麼?」看到書桌角落里有一卷卷起來的紙,她好奇地站起來伸長胳膊去取,可還沒踫到那卷紙,就听到身後傳來聲響。
她趕緊縮回手,起身回頭。不料尚未看清,桌上的燈就滅了,只有天窗透進的淡淡夜色讓她看見眼前多了個偉岸的身影。
「你干嘛熄燈?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大聲抱怨。
瀕海潮沒有回答,只見他身影移動,就連天窗上的那點微光都失去了,艙內漆黑一片。
「臭海盜,听不見我問你話嗎?」一向被人照顧良好,從沒有受過冷落,個性直率火爆的嘯嵐口不擇言地罵了起來。
嘯嵐還沒罵完,突然覺得眼前一亮,滅了的燈又亮了。
「你說什麼?」霍海潮森然的臉正對著她,距離近得能感覺到他冰冷的呼吸。
懊可怕,別人的呼吸不是都熱熱的嗎?她還記得在萬通號底艙里,也曾感受過他熱熱的呼吸,可現在他為何吐出這麼冰冷的氣息?
嘯嵐看著他,心里打著顫,想往後退,卻被他的身子和桌子困住了!
但她絕不會坐在這里等死!
她猛地站起來,雙掌往他胸前一推,大喝一聲︰「走開,別擋著我!」
原以為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推,就算不能讓他四腳朝天地躺下,起碼也能將他推開。沒想到她的手掌仿佛踫到冷硬無比的礁石,他竟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邪門!這家伙有點邪門!」她忘了害怕,再次用手拍拍他近在眼前的胸膛,果真是冷冷的、硬硬的,不像礁石,更像護艙用的鐵板。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冷冷的呼氣再次噴到她的前額,將她喚醒。
「說什麼?」她急忙縮回拍打他胸膛的手,卻被他的大手一把抓住。
憊好,他的手是熱的,只是扣得太緊,好象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似的。
「哎呀,好痛!」她不滿地抬起頭,卻看清了他眼里堆積的烏雲,他隆起的眉宇間,正蘊藏著暴風雨前的無情閃電和萬鈞雷霆。
恐懼和困惑困擾著她,手上的痛楚刺激著嘯嵐,她用力抽手想掙月兌他的鉗制,可是掙不開。
她怒火攻心地喊︰「放開我!不要踫我,你听見沒有?」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霍海潮平靜的問,而他並不平靜的目光與嘯嵐的視線接在了一起。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立刻膠著糾纏,仿佛有道強烈的電流穿過,透過眼眸直接襲入對方的心底。
瀕海潮注視著對面這雙閃閃發亮的瞳仁,想象著這是一灣綴滿星光的深潭。
嘯嵐注視著他,再也無法轉開視線。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消失無蹤,她的感覺里只剩下那對仿佛蘊含著世上最深沉的痛苦和無奈的眼眸。
她著迷地看著那雙深邃難測的眼楮,覺得他眼中的風暴愈加驚人,並跳躍著令人心驚的光,那光有著懾人心魄的力量。
「我說錯了。」她略過了他的問話,注視著那閃爍的光點喃喃地說︰「你不是死魚眼楮,是風暴的眼楮,是會燃燒的眼楮……」
而她的低喃像抽打在霍海潮身上的鞭子,將他深陷于對方那對毫不掩飾感情的明亮雙瞳中的思緒切斷。
瀕海潮突然摔開她的手轉過身去,心驚自己怎麼會對一個小船工有如此驚人的感覺,更訝異他何以對自己有如此大的影響力?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改變了他的心境。
嘯嵐也因他這突兀的動作而清醒過來,不由得為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異樣感覺感到不安。
她低頭看著被他捏紅的手,信口道︰「果真是海盜,動不動就捏人下巴,抓人手……」
听到她的咒罵,霍海潮深感失望和憤怒——對他,也對自己!
這樣一個如此鄙視自己的人,他居然對他付出了非同尋常的好感,甚至被他迷惑人心的雙眸吸引,這豈不是對他這個傳說中冷酷無情的大海盜的絕妙諷刺嗎?!
「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壓抑著揍這個無視于他的權威,無懼于他的強悍,一再激怒他、挑動他情緒的男孩一拳的沖動,他剛轉過去的身子猛地轉了回來,俯身向她。一臂-著書桌,另一臂-在她坐著的椅背,鼻尖對鼻尖地嚴厲警告她︰「記住辨矩!一、做人放聰明點,別不知深淺!二、嘴巴放干淨點,不許口出惡言!三、我的船上不許哭,海盜不相信眼淚!」
他突然逼近的氣勢迫使嘯嵐中斷了聲音仰起頭,她知道自己又激怒了他。而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渾身散發出的陽剛之氣和冷冽之氣將她包圍了,她心里一陣哆嗦,卻不是因為害怕或者厭惡。
她忍住閉起眼楮的渴望,迎接著他吃人的瞪視,想保持與他的對抗。可是在他的冷芒下,她只覺得氣息不穩,就連回瞪他的眼楮也失去了該有的火力。
見她不再回嘴,霍海潮緩緩地直起身子。「天窗沒擋住不可點燈!」
原來這才是他弄滅燈火的原因!嘯嵐醒悟,往天窗看去,見那里已放下了厚重的布簾。
她懊惱地意識到是自己有錯在先,而那也正是挑起這場沖突的導火線,于是她坦率認錯。「對不起,長庚叔說過的,是我只注意到門忘了窗。」
看來這小子還不是那麼任性頑劣到不可救藥!瀕海潮心頭略感欣慰,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到大床邊坐下。
「我可以到甲板上走走嗎?」嘯嵐急忙問。
她可不想跟他獨自待在這里,光是感覺到他的存在,艙內的空氣就似乎不夠用;再面對他冰冷的眼神和魁梧的身體,她更感到心神不寧。于是她急于逃離他,哪怕片刻也好。
瀕海潮有點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她立即往門口走去。
一出門,迎面而來的寒風讓她打了個冷顫,甲板上的風更大更冷,她這才醒悟到剛才霍海潮身子和呼吸冰冷的原因,心想他一定是待在甲板上太久了。
她有點後悔跑出來,很想轉回去,可又怕踫到霍海潮在月兌衣睡覺,那樣就太尷尬了。更何況今天從認識這個大海盜以來,她的心情已經經歷了太多次的起伏,她需要在冷風中讓心平靜下來。
拉緊身上的棉背心,她走到靠船尾稍微避風的地方憑欄眺望。夜色蒙蒙,沒有星月的天空仿佛與大海融為一體。甲板上十分安靜,沒有燈火也沒有人影,但她知道船上每一層都有守衛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他們的準確位置。
她茫然地想著這半天來的感受。雖然自己是個好強性急的倔女子,可是並非一個莽撞行事的人,為何獨獨與霍海潮相處時,他的任何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挑起她的叛逆心,讓她有一種想跟他作對、與他斗嘴的?而與他對視時,她為何總是心跳如擂鼓,言辭激烈,甚至行為失常呢?
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恨他的,可是在恨的同時,為什麼又常常被他眼楮里若隱若現的陰郁和哀傷打動,讓她對他的恨意打了不少折扣呢?
唉,我為什麼會同情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她苦惱地想,但最後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與他保持距離,雖然沒听說過他殺人越貨,但他依然是海盜,是不法之徒!是她這樣的人不屑為伍的人!
有了這樣的體認後,她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點。
她看向後方,那里,萬通號正安靜地跟隨著,船上偶爾閃過一道道光亮,她知道那是燈光,在萬通號上,他們不實行燈火管制。
蚌然,嘯嵐的眼角捕捉到一點陰影,她仔細看,好象是船又好象是島嶼的影子一閃而過,一晃眼就不見了,她想或許是自己看錯了。
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身子冷到有點麻木了,她才回艙。
一走進黑漆漆的艙內,不擅長在黑暗中活動的她頓時迷失了方向。
最令她惱火的是東模西探中,不是腦袋被懸掛在半空中的物品踫疼,就是肩膀撞到了木箱,最後還不小心踢到了牆,腳趾傳來的劇痛讓她很想大聲罵人!
「右轉直走三步就對了。」
正當她急怒攻心時,霍海潮的聲音在距她很近的前方響起。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忍住心頭的挫折感,她對著黑暗翻白眼。在她听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看笑話的成分。
「信不信由你,可是別再往前走,否則就上了我的床!」
一听他說上了他的床,嘯嵐的面孔如同火炙,幸好這里很黑,她不用為自己突然漲紅的臉而覺得過分難堪。
可是要她相信他的話?門兒都沒有!
這死魚眼楮絕對不安好心!他要我右轉,我偏來個左轉,不能上他的當!
于是她果斷地朝左轉,大步邁進。
一聲巨響伴著哀鳴,她倒下了,在她身上,壓著一只沉重烏黑的火銃。
因為她沒走進她的「壁櫥」,而是走進了霍海潮隱藏在衣架後的兵器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受傷,也沒有昏迷,還听到了那個可惡的海盜無比快樂和誠實的笑聲。
她發誓︰他得為今天的笑聲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