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鐵郎心 第六章 沉醉當此際
水拉扯著賀蘭,松掉丹心的手,她的身子不由自主跟著流水而去,意識仍然清晰,本能揮動雙臂想攀住壩中突起的石塊,她拼命掙扎,直到一只健臂抓緊了她。牢牢地,賀蘭反握,勉強睜開眼楮,鐵無極的臉龐近在咫尺。
想對他笑,卻覺得額際好疼,紅色血跡在水中漫開……是她的血嗎?她不記得什麼時候受傷的。恍惚想著,她的唇緩緩朝他上揚。
水與火幾是並行,熾熱的紅團搶攻河面的天空,濃煙彌漫,水溫快速升高,讓人無處可躲。賀蘭感覺身子一沉,被鐵無極壓入河中,她沒辦法呼吸沒力氣思考,下一瞬間,男人已跟著下來,唇蓋住她的口將氣息灌入,如鐵剛硬的臂膀懷抱著她,沉進最深的河底。那里的水流穩定且清涼,賀蘭的神智微微震動,伸手欲環住鐵無極的腰,他卻猛地推開她快速竄上水面,又以驚人的速度游回,把氣息重新輸入賀蘭口中。
被動地讓人擺布,接受鐵無極源源不絕的養命氣,賀蘭安全在他的身下,眼楮茫茫上瞟,望著映照火焰的美麗波光,它們透進水面,搖曳著生動的姿態。不知多久,那層光線逐漸退去,男人不再覆蓋她的唇,他的掌大而有力,拖住她的腰身以單臂朝上游去,帶著她沖出水面。
別勢已弱,皆在掌控之中,河岸站了好多人,在瞧見他們浮出水面的剎那,發出驚天的歡呼。茫然無力,賀蘭整個人掛在鐵無極身上,發髻全打散了,如墨如綢一般,腦中空白無緒,覺得思索仿佛是件難事,只管攀緊這個男人,他令她安心。
"蘭兒。"
柏蘭坐在堅硬的地上,他半跪在身邊,兩只手搭在她小巧肩上。男人似乎在說話,那動著的唇形很好看,賀蘭偏過頭,眼神在鐵無極臉上穿梭。他又在說話了,神情為什麼這麼焦躁?賀蘭不解,小手緩緩撫著男人的俊顏,然後怔怔望著他頰邊、頸上的灼傷,既紅又腫。
"你受傷了。"她細細輕輕地說。
男人的手伸了過來,踫觸她額頭的血,賀蘭忍不住瑟縮,突然一把捉下他的大掌,他臂上亦有多處灼傷——方寸狠狠一震,憐惜在瞬間注入心田,喚回所有神智。驀地,賀蘭哭出聲來,撲向眼前的男人,藕臂在他頸項後交叉,將他的頭緊緊攪在懷里,她放聲大哭,心疼得要命。
"你全身都是傷……全身都是,我不要這樣……我不你受傷…?quot;
鐵無極快瘋了,憤怒、無措、擔心、焦慮,一波又一波輪番替換的情緒逼迫而來,他抵擋不了幾要暈厥,全身不自覺的打顫。
"該死的你!"他惡聲咒罵,拉下她的身體狠狠吻住那張小嘴。
柏蘭毫不保留的回吻,仿佛如此,才能驅散心中的恐懼。
"咳!咳!"這幕擁吻真正激烈,在場的其他人全看痴了,但光天化日又公開場跋,實在不甚合適。凌不凡假咳了咳,就希望兩個吻得天雷勾動地火的人能稍稍回神。
"大哥……唉唉,我說大哥——"凌不凡陡地住嘴,讓鐵無極瞥來的眼神嚇怔了,聲調變得干澀,"嘿嘿……你們繼續,別管我們了,就、就當大伙兒全是草,被火燒得一根也不留。"他連著倒退幾步。唉唉,這年頭好人難做,歸根究底,他也是為他們夫妻倆著想哩。
鐵無極凝下心神,攔腰抱起賀蘭,她受了驚嚇氣息不穩,小臉蒼白如紙,額角還滲出血絲,垂著頸將頭靠在寬闊胸牆上,雙眼虛弱輕合,手卻佔有性地收縮緊抱,仿佛怕捉不住他。
深刻體驗到那層痛苦,扼殺呼吸的恐懼感再度襲近,鐵無極把視線由賀蘭臉上拉開,環顧零星的火勢,接著揚聲大喊?quot;二十人編成小隊輪流巡邏,老十一留下負責首輪,其余先回閻王寨。"
凌不凡聞言俊臉立即垮下,眼角還泛著淚花,"不會吧,大哥!我打火打得多賣力,肚子都餓麻了,寨子送來的食物全下落不明,午飯沒著落,你存心要餓死我?!"哭天搶地了一番沒人理會,他只好自力救濟,扯著武塵的衣袖可憐地說︰"四哥,你有良知就記得早些來換班,順便帶點吃的,我怕回不了寨子就在馬背上餓暈了。"
除了點名輪首班的人,其余的皆紛紛上馬,鐵無極讓賀蘭側坐在前,他護住她的身子雙腳蹬踢馬月復,丟下眾人,馬如流星般飛奔。
???
必到閻王寨,大夫被火速扯來賀蘭面前,清理額上的傷。服下藥汁,賀蘭疲倦躺在床上,意識在微微暈眩間游移,閉起雙眼,黑幕中閃過無數的面容,一張張的這麼熟悉,是鐵無極不經意流泄而出的焦急。
他對她,有情嗎?若是無情,肯定是有義的。
"夫人,喝藥了……夫人……"春碧拂開床帷低低喚她。
"無極……"她喃著他的名字醒來,望見站在床邊的丫環。
"春碧替您端藥來,趁熱喝藥效更好。"
柏蘭咬咬唇輕皺蛾眉,"我記得喝過了,好苦呵……"
"那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這是新熬出來的藥,您趁熱喝。"
"兩個時辰……"她昏迷了嗎?還是睡著了?弄不清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腦海中反反復復著一張面孔。
半坐起來,賀蘭接過藥碗,在春碧監視之下乖乖喝盡,苦味纏在舌尖,春碧拿來清茶讓她漱口。
"寨主呢?"她擔憂地問,不知那些灼傷他可有好好處理?
"寨主同幾位當家在大廳商議事情。"春碧收拾杯碗,忽然沖著賀蘭笑,"您睡下後,寨主在床邊待了許久,不知瞧什麼,動也不動盯住夫人直看,直到方才武四當家和其他人回來,寨主才離開。"
"那……那他的傷呢?沒讓大夫上藥?quot;
春碧搖搖頭,"連沐浴清洗都沒有,更別提上藥了。"
"我瞧他去。"說完,賀蘭掀開被子欲起身。
"夫人!"春碧輕呼一聲,將賀蘭壓回床上,"您千萬別亂動,額上的口子若再流血,寨主會掐死春碧的,唉唉,您就饒了我吧!"
"我沒事的……"賀蘭抗議著,頭卻有些沉重,可能一下子動作太快。
春碧拉起被子蓋在她身上。"廚房特地熬了些藥膳粥,能滋補養身,春碧這就去端。"她手腳利落得緊,一溜煙,已跑出房外。
臉沾上軟被,賀蘭又昏昏欲睡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米與藥的香氣喚醒嗅覺。"春碧,我不想吃……"她一點食欲也無。
"不吃飽養足精神,怎有力氣听我罵人?"那聲音低啞沉穩,已來在她身邊。
柏蘭睜開眼楮,迷茫中,對上鐵無極的炯目。
"怎麼不說話,舌頭被貓咬掉了?"他在床沿坐下,臉龐的煙塵雖已清洗,但一身破損的衣服尚未換下。
柏蘭猜不透他的心思,按理說他該吼她的,而非這般平靜。"你不是在大廳嗎?怎麼回房了?"她輕嘆了口氣,目光膠著在男子身上的灼傷,無法移開。
"春碧說……你醒來時喚著我的名字。"鐵無極瞧了眼她額頭包里的藥布,眉心淡皺,"找我有事?"
似乎沒注意對方在問些什麼,看見他處處傷,賀蘭心頭仿佛被割掉一塊肉,淚水超速溢滿眼眶,微哽地說︰"一定很痛吧……"
"是我的肉又不是你的,喊什麼痛?!"就討厭女人哭,可他娶的女人偏偏愛掉淚,煩!眼不見為淨。他爬了爬頭發,本想起身將擱在桌上的膳食端來,卻教人一把抱住腰際。
柏蘭"哇"地一聲撲進他的懷中,緊緊貼住寬闊胸膛,淚珠掉得更凶。"對不起,是我害了你……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傷成這模樣……"她窩著他哭得好不淒慘,想將那份心痛和不舍一並哭盡。
鐵無極感覺胸前濕熱,望著那顆小頭顱苦笑搖了搖頭,他仍有滿月復的怒氣,在這時刻,卻絲毫也發泄不出,心的某處起了風波,一些隨著雪梅煙消雲散的情愫,沉睡了許久許久的悸動。到底為何?他不清楚,還理定不出懷中女子對自己的意義,但不論是何,只要不背叛他,她便是閻王寨的人,是他鐵無極的妻子,他有責任和義務去保護她。
身軀是僵硬的,怕滿身煙塵弄髒了她,一股清香鑽進鼻息,鐵無極下意織嗅了嗅,低下頭在她發上輕吻。
"你哭夠沒?"他聲音听得出煩躁,挺冷淡的,不願泄漏真心。
終于控制住自己,賀蘭邊抽氣邊哽咽,雙臂還緊圈著他。"往後……別再為我涉險,你的命比起我……有意義多了,不能出事的,而我、我……"生命自遇見他才見完整,若得而失去,她將如何?"你擔負著多少責任……閻王寨不能一日無你,丹心不能失去爹,我、我更不要你出事……你怎能冒險闖進火里?河流水勢又急,若有個萬一……我不要,不要啊……"
柏蘭不知這些話在鐵無極心中引起的震蕩,他臉部表情轉變柔和,嘴角無法自抑地往上彎,聲音卻酷酷地低喝,"閉嘴。"
"嗯……"還眷戀著他壯闊的胸,那衣料已讓賀蘭的眼淚沾濕大片,蹭了蹭,她可憐兮兮地抽噎,"我知道你想罵人,等我哭完了……再隨你罵個夠……"那尾音已教新興的一波淚水攻垮,模糊難辨。
對她無計可施,鐵無極不再言語,听著她觸動心弦的低泣,感受那軟軟的軀體和女性幽香。思緒回到危急的那刻,他不願去想,可是卻無力控制,恐懼如此逼真又如此迫近,是一種失去的悵然和痛徹心扉。
猛地,他反手緊緊摟住柏蘭,緊緊依偎。
???
犯了錯,自然要受罰。
自火場必寨,丹心被罰禁足三日,在房中面壁思過,春碧送飯菜過去,順便將丹心的情況告訴同樣被禁足的賀蘭。
"春碧,晚飯我來送。"雖然相同命運,鐵無極威脅她不得四處走動,但這種警告早已听多,效果大打折扣,賀蘭總是陽奉陰違,這會兒,趁著鐵無極庶務纏身,她打定主意想去瞧瞧丹心。
"這……不好吧!若寨主知道了,肯定不得了。"春碧蹙眉。
柏蘭接下她手中托盤,保證地笑著,"好春碧,我快去快回,況且無極同十一爺出寨辦事,非到深夜不會回來,你不要擔心。"
無可奈何,春碧只好由著她去。端著飯菜,賀蘭經過幾處回廊,已來到丹心房外,才要推門而入,房內竟傳出男孩的聲音,丹心不知與誰說話,口氣懊惱而不耐。
"喂,你煩不煩啊?別賴在我這兒可好?"賀蘭輕移到窗旁,房里,丹心背對著她跪在牆壁面前,一個小小身影挨在他旁邊,那女孩兒竟是盼語。
"你快離開啦!做什麼一直黏著我,又不是你做錯事,何必陪我罰跪?"他的話到最後有些低聲下氣,"前兩夜你都沒睡,今晚絕不能繼續下去,你快走開,待會有人送飯來,我不要別人瞧見你。"
柏蘭內心愕然而興味,思及那日丹心救下墜樹的盼語,在未曾細查間,女孩心中的依附換了角色,這情況該是好的吧!至少,盼語肯說話了,雖然多半時候仍靜默不語,但已有長足的進步了。
"盼語不添麻煩。"小女孩的聲音十分細軟,帶著獨有的嬌氣,她小臉迎向丹心,純稚的秀雅在眉目間流蕩。
拿她沒轍,丹心雙肩挫敗地垮下,扭過頭閉上眼楮,決心來個相應不理,其實極想一掌擊昏她,可惜對方是軟趴趴的小女生,說什麼也做不出來,只好將她看成考驗來鍛練自己的耐心,要忍!要心不受煩!
柏蘭無聲笑著,看不見男孩的面容,但她絕對想像得出他現在的神情。
"別拿手巾在我臉上擦。"丹心低喝,揮開盼語握有巾帕的手,一股奇特的香氣散開,瞬間漫入兩個孩子的口鼻,盼語雙眸困惑地眨了眨,小子詔著沒發出聲音,人已經筆直朝丹心栽下。"早說你撐不住的,麻煩……"他抱著地,甩甩頭,似乎發覺到怪異,還沒尋出問題所在,身子歪向一邊靠在牆上,已無意識。
柏蘭一驚,手中托盤跌在地上摔了滿地飯菜,她急急推門而入,扳開兩個孩子的臉細細查看,手輕拍著他們的面頰。
"丹心!盼語!"她焦心喚著,忽然間,嗅覺警戒到某種奇怪的香氣,頭有些犯昏,她機靈地後退大步?quot;怎麼會這樣……"
"我勸你別再靠近。"
身後有人,賀蘭迅速回身與那人對上。"你是誰?!"
那男子做僕役裝扮,賀蘭記不得寨里是否有這一號人物,當他步入房中光亮處,賀蘭盯住他的臉,喉中不由得逸出驚呼。她無法懷疑丹心與他的淵源,男孩的五官猶如他的縮小版,相似得令人震驚,飛揚的眉和丹鳳眼,那陰柔的光華流轉不去。
挺身站起,她護在孩子面前。"你姓鐵。""我討厭這個姓氏。"男子忽爾笑著,漂亮的眼睨向賀蘭,"相當討厭。"他不承認亦不否認,談笑語氣中有明顯的恨意。
"走開,別過來!"見他舉步往前,賀蘭緊張低喊,"你對他們做了什麼?!你可知丹心是誰?他是你的——"
"他是誰,我再清楚不過,毋需你說明。"截斷她的話,男子深深瞧她,若有所思地。然後又是笑,俊逸非凡的神態多麼無害,"你不必如此擔憂,他們只是吸入迷香昏厥而已,沒有生命危險……我在這兒埋伏多日,那女孩常同他一塊,手巾里我暗地動了手腳,少量的迷香在揮動間散發,恰恰使兩個孩子喪失意識又不致傷身……由身邊的人下手教人防不勝防,你說是不?"
柏蘭戒慎地瞪著他,拒絕回話。
"他原就是我的骨血,我帶他走,天經地義,沒料想會多出一個你。"男子隨意瞥了眼暈厥的兩人,"這女孩挺有趣的,我一同帶走,將來給他做媳婦兒。"
"你休想,他們什麼地方也不去!"賀蘭將孩子們護在身後,表面堅強,內心卻不住地祈求,冀望有人能來援助。若丹心真教這惡人帶走,無極不知要如何傷心氣憤,她不能讓事情發生,可憑她一人擋得了他嗎?
仿佛听了個天大的笑話,男子笑得猖狂,"你真有意思,生氣的時候特別好看,難怪鐵無極這般寵溺你……若將你同道兒擄走,事情肯定好玩百倍。"
心底從未有過這樣的怒潮,賀蘭清朗地直視著他,臉龐泛起不尋常的殷紅,胸口起起伏伏,她微喘著氣,用一種聖潔的語調道?quot;你帶不走我的,我的清白給了無極,這一生就只認定他,你已毀了雪梅,我無畏一死,也不能讓自己毀在你手中,教無極痛苦。"
房中短暫靜默,男子挑高眉角,額際的太陽穴如豆鼓動,突地,眸中精光閃動,恨意在瞬間清晰無比。
"你沒資格批評,雪梅和我……你不會了解。"
"你欺騙了她,不顧無極的感受,她有了你的孩兒,你是天底下最最無情卑鄙之徒,竟對她置之不理,要她獨自承擔,她多麼可憐……才會任你玩弄于掌上。"
"住口!"男子狂喝一聲,那些話刺痛他的罩門,狠狠瞪著賀蘭,他的指節發出清脆聲響,突地身形如風,眨眼間兩個孩子落在他手中。
柏蘭跌在地上,回身見到眼前狀況簡直心魂欲裂。
"你要帶走他們,就先殺了我。"
極短時間內,男子重新掌握情緒,陰狠的性格埋進詭笑中,精明的眼瞳溜動,一個想法在腦中逐漸成形,他知道這女子的弱點,也知道鐵無極的弱點,上天是眷顧他的,賜予他此等難得的機會,要鐵無極痛苦不堪,以消他心頭大恨。他瞬也不瞬地盯住柏蘭,目光中的算計教人不寒而栗,又是低笑。
"我怎舍得殺你,嘿嘿嘿……"他從懷中掏出一小木瓶,"咚"地丟在賀蘭面前,"要留下兩個小表並非難事,我答應你的請求,只要你吃了里頭的藥丸,我立馬放人。"
柏蘭穩下心神拾起木瓶,打開蓋子,里邊滾出一顆鴿蛋大的紅色藥丸,她微怔地瞧著掌心的紅丸,又無語地抬起雙眸。
男子見狀,邪肆地揚了揚嘴,"那是至聖的毒藥,可不是什麼大補仙丹。"
"你當真放過孩子?我不信你。"
"呵呵,不信也得信,你可以不吃,我將你們三人全都擄走,你沒法掙扎的,只要些許迷香便可把你擺平,屆時,任由我為所欲為。"
柏蘭已六神無主,焦急望著丹心和盼語,對于他所說的姑且不論真假,賀蘭不能懷疑也不敢懷疑,承諾要當一個小小娘親,她必得保全兩個孩子,將他們護在羽翼之下逃離所有的災厄和危險,若此刻她喪失了勇氣和堅強,還配做一個母親嗎?她什麼也不是了。
跋上雙眼,賀蘭猛地張口咽下藥丸,剎那間,無極的臉這麼清楚,她多麼愛他,這份感情深沉真切,由初識的悸動漸轉濃烈,綿長難了。
絆頭略有澀味,她咽了咽口水,直直瞪著男子。"我照著你的話做了,現在,你放下他們。"
似乎教她的決意所震撼,他評判地與她對望,一會兒,唇又習慣性的往上彎,他走近床邊將孩子置在床上。"如你所願。"
接著,他回頭步至賀蘭面前,朝跌在地上的她伸出一只手,賀蘭瞧也不瞧,自顧地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
男子不以為意,聲音持平?quot;鐵無極有妻如此,真是羨煞旁人。呵呵……但我告訴你,好運不會永遠站在他這邊。"
"你到底還要如何?絲毫不顧手足之情?"賀蘭不願他近身,戒備地望著他,背脊則緊貼在牆上。
"手足之情?"男子冷哼,嘲弄地笑,"賀萬里對你可有半點骨肉親情,父與子尚且如此,何況是兄弟?別人都清醒,惟獨你粉飾太平,你爹若非嫌惡你,又怎會奉上親生女兒替仇人暖床?"
一項認知擊中賀蘭,盤根錯節在腦海里組織整合,她抓住了關鍵。心好痛,因為親爹的無情,面對著事實,總教她自傷自憐又自卑。
努力地,她穩住了聲調?quot;你識得我爹……你們聯手對付閻王寨……"這非問句,而是單純地敘述。
男子聳聳肩,耳邊隱約捕捉到極細微的聲響,他瞧了眼丹心,確定無誤後才又調回視線,慢條斯理地說︰"我給你一個機會,這幾日你將閻王寨的機關地形圖取來,那張圖放置的地方只有鐵無極知道,若得手,在窗外梅樹上系一方白帕,屆時,我會以解藥交換。你身上的毒暫時不會發作,若是一個月內還無法解毒,那痛徹心扉的折磨會教你生不如死。"
"再有——"他朝門口接近,背對著賀蘭,"你大可告訴鐵無極今晚之事……若你毫不顧慮那群小表死活的話。我可以神鬼不知在手巾中下迷香,同樣能安安靜靜了結他們的生命。"撂下話,他身形迅速隱沒在黑暗中,已不知去向。
胸中壓迫的緊張氣息輕吐而出,賀蘭全身似無氣力,背靠著牆慢慢滑坐于地,呆愣了許久,腦中渾渾噩噩理不出一個頭緒。
那男子臨走所提換取解藥的機會,賀蘭想也未想,寧可一個月後毒發身亡,她絕不能背叛閻王寨,傷害了無極。今夜是一個秘密,什麼都不能說,怕那藏匿在暗處的惡人對孩子們下手。
挪動身子,賀蘭移至床邊,她將盼語抱在懷里,攤開棉被蓋住丹心,男孩忽然眨了眨眼,揉著眼皮,迷惘地望望四周。
"怎麼回事?我竟然睡著了?!"
彬者迷香的效力不強,賀蘭沒料到丹心短時間內能恢復神智,心猛地急跳,懷疑自已與那男子的對話他听見多少?
"你在這兒干嘛?"丹心皺起眉仔細端詳著她,忽而說︰"做啥冒了一額頭的汗?你那張臉一點血色也沒,活像是吃了毒藥,又青又白的。"
"啊!"賀蘭眼楮睜得大大的,聲音卡在喉嚨,艱難地啟口,"你、你知道?"
"知道啥?"丹心反問,厭惡地瞥了瞥在她懷中昏睡的女娃,自言自語起來,"怎麼跪著跪著就睡著了?肯定是吃不飽又教這女娃煩得頭昏,才會精神不濟……這事可不能讓爹知悉,要不然又得多面壁幾天了。"
看他的模樣好似真不知情,但賀蘭仍舊惴惴不安,想起藏匿暗處的危機,憑她一人該如何保全他?
"丹心……"她輕輕喚他,抿了抿唇才說︰"你要好好學武,要千萬小心,要懂得事事提防——"口氣不自覺變得緊促。
"唉,你總是嘮叨。"丹心揮了揮手將她的話截斷,一骨碌地跳下床,他立在她面前一會兒,忽然伸手搭在她肩上,笨拙地拍了拍,"不要擔心……爹和我,我們會保護你。"
柏蘭再次瞪大眼,嘴半開半合地張著,怔怔望向那只精瘦的手臂。
這是什麼?他在安慰她嗎?賀蘭抬起頭對上男孩,眼楮感到溫暖的濕意,緩緩地,蒼白臉上露出一朵笑。
他只是主動些、少了點刻薄,竟夠她感動成這模樣?丹心自己也有些許不習慣,趁賀蘭分神,他一?quot;抓"過她懷里的盼語,故意用力清了清喉嚨,"我送她回去,你還是別抱了,待會兒兩人摔成狗吃屎,你再有個差池,追究起來還是我倒霉,唉唉,女人麻煩,黃毛丫頭更麻煩。"賀蘭突然回神,焦急地追著他至門邊。"你還在受罰呢,怎麼能隨意出房門?教你阿爹逮住那就糟了。"
男孩停下步伐掉過頭,竟咧嘴朝她笑開,"嘿嘿,我找到將功贖罪的法子了。不只送她回去,我還要到廚房找吃的,才不怕哩!"
他笑容好大,牙齒既白又整齊,眼中似有若無地閃過什麼,賀蘭讀不出其中的意味,但是那表情她並不陌生,如同鐵無極算計的神態。
???
柏蘭提心吊膽過了兩天,如驚弓之鳥,動不動便膩在孩子們住的院落,但自那次現身,男子就不再出現,她特地留意周圍的家丁僕役,擔心對方仍混在里頭,可是也看不出半點兒蛛絲馬跡,那人仿佛平空消失一般,對于這點,引起賀蘭內心極大的恐慌和困擾,苦思著要如何提醒鐵無極,才能不讓閻王寨陷入危機又可保住阿子們。天剛魚肚白,賀蘭在鐵無極壯闊胸懷里驚醒,床帷中,她瞧不清他的面容,憑著手掌觸覺緩慢游移他的輪廓,多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就這麼生生世世,若有來世,她會搶在任何女子之前與他訂情,生幾個可愛的孩兒,男耕女織,做一對平凡夫妻。
這些……全是奢望。她幽幽嘆息,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推開窗,梅樹映入眼簾,枝上淡發綠芽,兩只不知名的鳥兒在上頭跳躍,啁啾著清晨的春意,她瞧得怔忡,思緒在那一團混亂中轉回,直到腳邊磨挲著白色溫暖的圓球,又是那只肥兔兒。
柏蘭彎腰抱起它,一下下撫模細軟的兔毛,熟稔而溫柔,她目光再度移向窗外梅樹,有感而發,"花開花謝,緣聚緣散,你說……我還能見到滿樹梅花嗎?"兔兒無語,只拿著大眼楮溜溜地望著她。
"你竟敢丟下我!"健臂摟上她的腰,賀蘭往後跌進鐵無極的掌握,偏過頭欲解釋,男性的雙唇已對準罩來,熱切地吸吮逗玩,直到不能呼吸,他終于放過那張教他吻腫的唇瓣。
"無極……"她喃著他的名,眸光似水柔情。
軟綿綿的佳人在抱,鐵無極全身燥熱不堪,唇落在她凝滑的頸窩,雙掌熟練地探向胸前盈盈軟玉,他摟得太緊,那只兔兒擠在賀蘭的懷間好不難受,管不得兩個跌進欲潮的男女,扭動身子掙扎了起來,這會兒,鐵無極才瞧見它。
"我不是故意踫它的……"賀蘭心急解釋著,瞧他皺緊眉一語不發地瞪著兔子,怕是氣得不輕。唉……她又觸犯了他的禁忌。
臂察他的臉色,賀蘭怯怯地說︰"你生氣了?"
鐵無極抿著唇,冷不防奪走那只白兔,在掌中掂了掂,"吃糖吃肥了。"
"啊!"賀蘭輕聲驚呼,臉色更慌,"你……都知道了?"
"這兔兒味覺讓人養怪了,以糖球為食,你認為我沒發覺嗎?"他語氣不火不徐,嘴角似是在笑,那神情,賀蘭想不通也猜不透,捉模不定他是否動怒了。
"怎麼,沒話要說?"隨手放掉小兔,他兩掌合握她的素縴腰。
說什麼好?賀蘭不知道,咬著唇囁嚅,"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脾氣突然火爆,一股揪心的詭異痛楚穿刺全身,鐵無極重重嘆息,雙臂使勁再度圈緊那微顫的女性身軀。
那夜之事,丹心已一五一十的稟報,那人小看了丹心。內力養氣厚實了武功的根基,丹心可說小有成就,在發覺周遭空氣異樣時,他立即運功閉氣,事發突然,雖免不了吸人少量迷香,但在極短的時間里他便已恢復了神智,將賀蘭與那人的交易全盤听進耳里。
近來閻王寨諸多風雨,先有山坳外的土地遭人縱火,再來是寨中有外人混入,這事鐵無極早就知悉,和閻王寨的幾位當家謀議,正秘密設下天羅地網要誘出對方,可如何想也料不到埋伏在此的會是那人,他的至親手足,亦是奪走雪梅身心的男人——鐵仲軒。
仲軒不惜與賀萬里聯手,就為取他的性命?而在他懷里的女子又會作出何種決定?為換得解藥偷取寨中的機關地形圖?抑或誠實無欺地對他說出一切?一個個的疑問在鐵無極腦中不斷翻覆,試想著,若她真的背離了自己,他能心不為所動地狠下殺手嗎?除此,種在她身上的毒到底為何……
心頭沉甸甸,像壓著千斤重的石塊,他不自覺縮緊雙臂。
"無極……"
"別動!痹乖讓我抱會兒。"
不知他在惱什麼,還為著那只兔子嗎?賀蘭柔聲地嘆息,香頰貼近胸牆,秀發蹭著他剛毅的下顎,听話地任他抱著。
他的氣息縈回四周,感覺男性厚實的大掌在背脊輕撫,這便是依歸,他給予她珍貴難求的安詳,此刻此懷一生不忘,而將來……太過縹緲,除了滿月復真情和一條性命,她拿不出別的東西做為回報了。
"無極,往後你要待丹心好一些,他幾乎被強迫著長大,其實還是個孩子,從小他就沒了娘,該多花些溫情在他身上,別一味地苛責,他天性要強敏銳,好容易受傷。"她為著丹心憂煩,若自己真該命絕,那男孩誰來憐他?
"我的兒子,要有鐵的意志。"他淡淡說著,目光移向窗外梅樹,"慈母多敗兒,我若再同你一般心軟,丹心的前途堪慮。"
慈母……乍听這詞,身子穩不住輕顫,賀蘭咽了咽口水,喉頭緊繃的感覺無法抑止,鼻子酸酸的,眼楮熱熱的。
他也承認她是孩子的娘親,她好歡喜、好欣慰,正因如此,她更要勇敢地面對痛楚,牢牢地守護心中所愛。
"無極……"她似乎很愛喚他,語調輕軟得松心,"你會善待丹心還有那群孩子,我知道你會,一直都知道的,我好放心……你是這麼好的人,我舍不得你呵……"
這是什麼意思?竟聞得出道別的意味。鐵無極心頭很不舒服,將懷中女子強行推開小段距離,卻發現她頰上兩行清淚。
"對不起,我沒有要哭,不知怎麼眼淚自個兒掉下來了。"賀蘭沖著他笑,用衣袖在臉上胡亂抹著。他太過精明,絕不能教他起疑。
鐵無極深深瞧著她,不動聲色,心中如打翻的滾油,燒灼而刺痛。
對那晚之事她只字不提,莫非已決定要竊取柄關圖來換得解藥?他眉心深鎖如結,不明白她在玩弄什麼手段。
穩住情緒,賀蘭微歪著頭,雙臂自然而親密地圈著他的腰桿,唇邊抿著淡笑,"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思念我?"
不喜歡她臉上現在的神情,說不出原因,可鐵無極就是不喜歡。
"不會。"他答得利落。
柏蘭眼神一暗,失望溢滿胸懷,但,畢竟還有值得慶幸之處——他對她感情未深。面對她的驟逝,自然不會太過傷懷。
"那——也好。"笨蛋!笨蛋!說好不哭的。
柏蘭在心中責罵自己,低下頭想掩飾淚光。那強勁的力道再次擁緊她,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有些狠惡,"好什麼好?!你永遠待在這兒,還能去哪里?我又做什麼要思念你?!"
永遠……好難捉模的東西。賀蘭不敢期望,靜靜與他依偎,想將這一切的美好記在心底,她沉默了許久,直到露出頭的旭日在兩人身上瓖起薄薄金陽,賀蘭又喃著他的名,啟口輕問。
"無極……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她的話引起鐵無極全部注意。她再度求他,這次所為何事?
如以往一般,未等鐵無極答應,賀蘭自顧地說了,那語氣就似閑話家常,"我若死,你將我葬在雪梅崗上可好?我可以和大姐作伴便不怕寂寞了,你上雪梅崗瞧大姐時,順便也來瞧我?quot;她不怕孤單,而是怕他忘了她。
鐵無極無法說話,驚濤駭浪不足以形容現下的心緒。
他知道了,終于明了她的意圖,瞧她打算干什麼蠢事?!竟要拖著那夜的秘密默默就死。
氣得七竅生煙,他懷疑自己得了心絞痛,不住地呼氣吸氣,還是平息不了方才的劇動。
柏蘭听不見承諾,口氣有些急促,還不知死活地追問︰"你應了我可好?"
已經分不清是痛是怒,她不願說出真相,他自有辦法整治。
"好。"鐵無極咬牙切齒,說這話費了好大力氣。
"謝謝……"
柏蘭欣慰地笑,抬起頭,那男子的臉龐對她俯來,夾著狠勁與不知名的心痛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