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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玫瑰 第五章

作者︰雷恩娜

笑眉的決定,在華家引起不小的震撼。

靜眉理所當然反對到底。以前,笑眉雖有過離家的經驗,卻未曾距離這麼遠,常是幾日便能轉回,但此次情況不同,靜眉在大力勸說無效之下,最後咬著牙,將銀毛虎對展煜所提之事全盤托出。

但笑眉早已心知肚明,亦思索了許多,她是該離開的.去見見世面,闖蕩個幾年,蘭州、河西走廊,甚至是沿捎邙去的千至,那些陌生之地會填滿她另一段生活,或者,她將學會淡然看待心中的情,由一個全然封閉的空間走出。

而對于娘親,笑眉未把話說全,只開心地道,自己將隨江湖上的朋友去玩玩,去看西北荒涼無垠的沙漠和綠草青青的高原。

至于展煜,他遵守與銀毛虎的約定,只要笑眉頷首,便不能出言阻撓。只是當笑眉做出抉擇,他好幾次要與她好好談談,想確定她真正的意思,卻都教笑眉避開了。

就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拜別了娘親,笑盾將簡潔的行李綁在琥珀背上,斜系著長劍,一身湖綠勁裝,剛痊愈的小腿套上軟靴,靜眉扯著她的手淚眼漣漣送至大門,門外,霍希克乘著大馬已等待多時。

「笑眉……笑眉……」

「靜姊,別這樣,我是出去見世面、增長智慧,听說西北那邊有許多好玩的地方,我去瞧瞧,往後有機會,也能帶你去啊。」笑眉心中嘆氣,臉上卻笑著,最怕靜姊這個模樣了,她雖不再出口勸阻,卻邊哭邊喚她的名,這教笑眉更難受。

必頭瞥了大灰馬背上的男子一眼,又迅速掉回頭,笑眉安撫著親姊,「他雖然古怪了點,人還不壞,我只是接受他的邀請一起出關中,若覺得乏味,我認得回家的路……唉唉唉,靜姊,別哭了,行不?」她求救似地瞧了眼一旁靜默無語的展煜。

「靜妹,讓她去吧。」展煜終于啟口,大掌握住笑眉的手,將它由靜眉手下救出。他沒放,望住笑眉靜靜地道︰「我以為你會拒絕。」

眼眶熱熱的,想哭。笑眉咽了咽喉頭,笑著搖頭。

「煜哥,你要好好照顧娘親和靜姊,我知道我好任性,只想著出去外面瞧瞧,但我會回來的,到得那時,我就長大了,懂事了。」

「嗯。」展煜微微一笑。「一切小心。」他放開手。

笑眉翻身上馬,朝家人開心笑著,然後瀟灑地掉馬轉身,毅然朝大灰馬的方向去。馬上的高大男子對她笑得熱烈,深深瞥了眼她身後的展煜,二話不說,亦驅動坐騎掉頭,一男一女,灰馬與栗馬,雙雙離去。

出了西安城,馬速仍慢,霍希克似乎無意趕路,笑眉跟著他,頭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他的聲音在耳畔低低響起,笑眉才茫然抬頭。

「你說什麼……」捕捉到他的音浪,卻分辨不出話意。

瀕希克在她身邊,一伸手便能將她舉過來石龍背上,他穩住自己的馬,靜靜又道︰「你後悔了?舍不得離開?」他雙目直視前方,側面的唇角微勾。

「我沒有。」她沒後悔,只是……有點感傷。

「有也好,沒有也罷,你不跟我走,我就把你擄了,直接帶出關中。」不知是否說笑,他語氣嚴肅,眼神卻笑著,教人捉模不定。

「霍希克!」笑眉瞪了他一眼,不服氣地道︰「我答應跟你出關中,去蘭州、去許多不曾去過的地方,我是想出去散散心、去玩兒,我不是你的囚犯,如果……如果你欺負我,我就自己離開,我有能力自保。」

他看著她卻不說話,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了起來。

「你、你看什麼?做什麼不說話,怪里怪氣的!」笑眉臉紅了紅,小手下意識揉著琥珀的軟毛。

懊一會兒,他終于放口︰「這樣不是好多了?我喜歡充滿生氣的姑娘。」

「啊?」她怔了怔,體會了他的話,心跳加促。他是故意逗弄她?不讓那離別的惆悵纏繞心頭嗎?她暗自思忖,心頭浮現暖意,又有一抹奇異的羞澀,她下顎一揚,忽爾道︰「你欠我的東西快點還來!」

瀕希克濃眉挑高。

「我的珠花。你還來!」她又沒要給他。

「什麼珠花?」他笑得好可惡,一臉莫名其妙。「我一個大男人,拿姑娘的珠花做什麼?」說完,他「駕」地一聲,石龍高亢嘶鳴,四蹄猛地飛快。

「霍希克!」她大喊,雙腿夾緊琥珀肚月復,亦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兩匹馬始終差著一個馬身的距離,一灰一栗,像兩團風追逐著,風中,有姑娘清脆的叫嚷,和男子豪爽的笑聲。

苞著石龍的速度;奔跑了許久,琥珀猛地停佇下來。

「霍希克,你——」笑眉本要罵人,卻見前方出現一隊人馬,不由得一楞。

「頭兒。」他們對著霍希克招呼著,目光溜著、轉著,自然而然地飄到小泵娘身上了。

笑眉瞧出他們的好奇和猜測,心中的忐忑漸漸平息,她勇敢地回眾人一個笑,在十多個大漢子中看見那個大娘,是那個曾替自己縫合傷口的婦人。

「頭兒接到人了。」

「就是這個姑娘嗎?她那匹栗馬生得不錯。好馬、好馬!」

「誰教你看馬啦?是看馬上的姑娘,個兒還真嬌小。」

「喂,咱們怎麼稱呼她?若是姑娘、姑娘的叫,太生疏了吧!」

交談聲此起彼落,大漢們認為自己已壓低聲量,但天生嗓門大,每一句仍清楚地傳入笑眉耳中。她有些不自在,偷覷了身旁的男子,發現他正含笑地望住自己,忍不住把他瞪回去,小臉上薄怒薄赭。

「頭兒,現在出發嗎?」開口的漢子長得像大熊一般,聲大如雷。

瀕希克頷首,眾人紛紛翻身上馬,此時,笑眉策馬靠近他,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喂——」

他又挑眉,瞧著姑娘的小手,又瞧瞧姑娘的臉蛋。

「你不幫我介紹,我怎麼認得他們?」

「喔,是呀。」他恍然大悟地點頭,嘴邊的笑意加深,也不知是否又在捉弄人。他忽地指著眾家弟兄,一個個地介紹,「這位是熊大,力大無比,氣拔山河。」

熊大咧嘴一笑,見笑眉笑得可愛,有些不知所措,手腳不知往哪里擺。

「他是鳳二、這個是魯三、顏四、趙五、張六、李七、八順子、鍾老九、田十全,還有……」霍希克將十多名手下快速說出,輪到最後一位,他頓了頓,笑著對笑眉道︰「這位是苦大娘,你們之前見過的。」

十多個漢子,名字怪得緊,笑眉一時間沒法完全記住,欲開口說些什麼,霍希克卻接著說下去,極自然地對眾人宣布道︰「這是我的姑娘,華笑眉。你們多親近親近。」

「霍希克!」她怒喚,一臉不敢置信,這男人臉皮夠厚的了。「誰是你的姑娘!?你不要胡說八道!」

「哎呀,姑娘,別害臊啦!你受了傷,讓頭兒給救了,在苦大娘的窯洞里和頭兒待了一晚,呵呵呵,這事大夥都知道,頭兒很有責任感的,他肯定會對你負責到底,你是他的姑娘,沒有亂說啦!」鍾老九搔搔落腮胡,顴骨紅通通的,好似酒喝多了。

笑眉急紅小臉,欲要辯稱,另一位漢子又道︰「是啊,小泵娘。害什麼臊啊?我鳳二瞧人最準了,你生得眼大圓亮,額寬鼻挺,個子雖說嬌小,精神很是爽健,頗有江湖俠女的氣勢,跟頭兒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得不能再好啦!」

「我、我——」真不知怎麼說,這些刀里來劍里去的大漢子,哪里懂得女兒家的心態?笑眉百口莫辯,把怒氣統統發泄在那可惡的始作俑者身上,明亮的眼瞳幾要冒出火花,她怒目相向,抿著唇,二話不說掉轉馬頭。

「你要去哪兒?」霍希克扯住她的手,緊聲問。

「我不要跟你去,你只會欺負人。」想甩開他,可他的掌心扣得又緊又熱。

他嘆了一口氣,揚聲朝那群看戲的弟兄道︰「我的姑娘生氣了,被你們鬧走了。」

「喔——不要啦!泵娘,別這樣啦,你真走,咱們可就慘了,從此沒好日子過,別走啦!咱們跟你賠罪,別走啦!拜托——」

「你若走,頭兒會把我們整死的,你怎麼忍心?」

「我們說錯話,你生我們的氣就好,別和頭兒鬧脾氣嘛!」

後頭一陣此起彼落的哀怨聲,笑眉心中為難,覺得從未踫過這麼棘手的事。

其實她大可不必在乎,要走便走,但身邊這個男子……她盯住扣住手腕的大掌,心中掙扎起來,不懂自己怎會如此反覆?

「別走。」他靠得很近,聲音壓得極低極沉,只兩人能夠听取,眼神如兩潭深淵,唇邊的笑意味難明。「你心里還沒有我,但我的心里全然是你呵……你真走,我要心碎的。」

他又說這些模稜兩可、似虛似實的話了。是錯覺嗎?笑眉抬眼望他,竟覺男子的面容有些憂郁,心微微泛痛,是突生的情緒,她尚未厘清自己。

「別走,好不?」他笑著又道,似乎在笑眉眼中望見答案,然後松開大掌放她自由,自己則驅著馬向前,對弟兄們道︰「出發吧!」

笑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有些不甘心。

這時,一匹大馬靠了過來,馬背上的婦人笑嘻嘻對住她道︰「我還想,這次去蘭州得同這群家伙耗上幾日,沒想到有你同行,如此甚好,咱們路上相互作伴,我也不怕無聊啦!」

「大娘。」她朝婦人頷首,那張笑紋滿布的臉很是親切。

「他們都喊我苦大娘。」她策馬跟隨在眾人後頭,回頭說道。笑眉想同她說話,只得讓琥珀跟上,兩名女子並駕齊驅。

前面的三個漢子掉頭對著笑眉濟眉弄眼一番,眼角又瞥了瞥最前頭的霍希克,好似要她別同頭兒斗氣,其中一個還做出抹脖子、眼楮上吊的動作,意味很清楚了,若是頭兒生氣,他們可就遭殃了。笑眉看著,不由自主笑了出來,又趕緊咬唇忍住。

「苦大娘,您怎麼也來了?」她同身邊的婦人說話。

苦大娘笑道︰「我要上隴山采些藥草,順道到蘭州吃瓜。」

「吃瓜?」

「是啊!」前頭一名漢子偷偷轉頭,若沒記錯,他應該是張六。「咱們蘭州有一大片瓜田,種了十幾種瓜果,什麼醉瓜、白蘭瓜、李香瓜、蛇瓜等,應有盡有,又香又甜,多汁味美,吃都吃不完哩。」

另一名漢子補充道︰「這還不值得說嘴。更厲害的是,咱們有一位首屈一指的種瓜高手,有本事將旱地改變土質,讓瓜種長得一回比一回好。」

苦大娘但笑不語,笑眉倒是睜大眼,愣愣地問︰「誰?」

那漢子不說話,用下巴朝前方努了努。

「他!?」不會吧?

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自己說好要隨他出關中,臨了卻轉身要走,最後仍又跟來,這麼反反覆覆的,所以他不高興,不想同她說話了?

笑眉發現,她真的不了解這個男人,該生氣時,他笑,不生氣時,他也笑,如今卻面無表情,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嚴肅。

這一整日,霍希克一直在最前方領著,速度不快不慢,中間未曾停下休息,眾人都習慣了,肚餓,就自動掏出硬餅在馬背上解決,笑眉亦從苦大娘那兒分得一張耕,一日下來雖累極,她性子要強不認輸,終是咬牙忍下。

逼昏,歸鳥群群,霍希克終于下令停馬,今晚在野地里過宿。

熊大提議去打獵,張羅幾味野食,幾個兄弟跟著去了,離開不到一個時辰,就見他們扛回兩頭獐子和一頭野豬,剝皮放血的,又在附近的河畔清洗一番。

有人教笑眉如何架起烤肉架,如何在野地生火,她興味十足地學著,大聲地與人說話,可目光總不知不覺地飄向一名男子,他獨自一個坐在不遠處的石上,淡色的發絲微亂,眼神若有所思,模糊著一抹憂郁。

他真的生氣,不理人嗎?笑眉暗暗擰眉,卻不知如何打破僵局,那股要強倔強的脾性又升了上來,不禁氣惱地想著︰他不理人就拉倒,她也不要理他!

架上的燒肉發出陣陣香味,要人食指大動,熊大招呼霍希克過來享用,笑眉以為他會同大夥一起坐下,但他只是走近,用小刀割去一塊肉,然後走遠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別擔心,他去散步而已,待會就回來啦。」苦大娘聲音持平,撕了塊獐子的後腿肉遞給笑眉。「吃吧,很女敕的。」

「我、我才沒替他擔心!腿長在他身上,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干我什麼事?」被人發現她目光糾纏著他,笑眉臉微微發熱,欲蓋彌彰地輕嚷,抓著那塊肉狠狠咬下一口。

苦大娘也不戳破,只笑著搖搖頭。

結果,霍希克這一去,好久都沒回來,熊大和眾家弟兄好似習以為常,也不緊張,吃完燒肉和硬餅,讓馬匹喝些水,眾人自個兒尋個地方睡下,留兩個弟兄輪流守著。

笑眉和苦大娘躺在一塊,累了一日,以為睡神會很快來造訪,但她的心卻沒來由的浮躁,身子翻來轉去的,總尋不到一個入睡的好姿勢,怕吵醒苦大娘,她悄悄起身,在幾步之外的樹下坐了下來。

透過枝椏,月娘被分割成好幾塊,她下意識數著,許許多多的事涌上心頭,覺得沉甸甸的,想起爹,想起娘,想起靜姊掉淚的模樣,還有煜哥,他總是包容地望著她,將她當成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妹妹,然後,是一個男子,不會妥協,就愛說些似真似假的話,明知她不愛听,不想听,听了要胡思亂想,要猜東猜西的,討厭、討厭、討厭啦……

似乎是睡著了,又仿佛醒著,半夢半醒間,臉頰熱熱癢癢的,她試著躲開,頭歪向另一邊,臉頰這麼順其自然地靠進一個寬闊的胸膛里。

她听到熟悉的心跳聲,聞到好聞的男性體味,唇微微綻笑,雙眸迷迷糊糊地睜開,僅露出一條細縫,月光在他身上造成半暗半明的效果,笑眉沒費力去分辨他的表情,因為好累,想睡了。

「霍希克,會冷……」她下意識喃著,眼楮又合起,在他胸口蹭了蹭。

原在她臉上游移的手指滑下,將她的巧肩攪得緊些,如同懷抱嬰兒般,另一掌輕輕撫著她的背脊,他垂著頭打量著姑娘可人的睡容。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以為她睡沉了,唇卻動著,提及困擾于心的問題。

瀕希克搖搖頭,隨即想起她雙眸合著瞧不見,遂緩緩啟口︰「沒生氣。」只是有些悶,但她已在他身旁,跟著他到蘭州了,思及此處,心就開敞許多。

「騙人。」她罵了句,小臉轉向他的胸肌,唇輕動,仿佛親吻著他,「我只能跟著你,我回不去了……要忘掉他,才能回去……」

「我知道。」他的下顎磨著她的發,幾個吻落在發上,又親了親姑娘的香頰,低沉地道︰「你會忘了他的,姑娘……」語氣雖輕,卻斬釘截鐵。

背中的姑娘沒再回話,真的睡熟了,小嘴微張,胸脯緩緩起伏,他端詳著,就著細致的月光瞧著她細致的五官,心中漲滿許多感情,抱著她,忍不住又俯下頭去偷了好幾個吻。

然後,寂靜的夜里,嘿嘿的笑聲此起彼落,他抬起頭瞪著,從右到左,從左再到右,那些夜半不睡、起來偷瞧的家伙,一個個教他瞪啞了,蒙著頭,嘿嘿的笑聲瞬間止住,過了會兒,換成呼嚕嚕的鼾聲。

他抱著地,體溫相偎著,該睡了。

笑眉起得甚早,醒來時,她上身靠著樹干,屈著身子,野地上彌漫著薄薄的霧,她瞧見他霧中的身影,站在石龍和琥珀的旁邊,不知對兩匹馬說些什麼。

記憶有些模糊,昨晚,他好像來到她身邊,與自己說了一些話,然後……然後……懊惱地敲了敲腦袋瓜,笑眉嘆了口氣,記不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到河邊簡單漱洗,眾人將昨日架上剩下的食物當早飯,此時天剛魚肚白,霍希克已下令要大夥出發。

「野地露宿,睡得可好?」苦大娘問,笑容里藏著一絲促狹。

笑眉倒是心無城府地點頭。「很好啊,睡得很舒服。」

騎在前頭的幾位漢子卻嘿嘿地低笑,鐘老九回過頭,壓低音量道︰「讓頭兒抱在懷中,把他的闊胸當靠枕,睡得當然舒服啦!扒呵呵……」

「啊?」笑眉不懂。

「你不會全忘了吧?」張六瞪大眼。

不、不!沒忘,她沒忘,她記起來了。

昨夜他來了,與她說話,還抱著她、親了她!她記得他雙臂間的溫暖,和柔軟微冷的唇印在頰上的感覺……在他懷中,她睡沉了,感覺如此安全。

莫怪,身體不覺酸痛,現下想想,屈就著一夜,又睡在冷硬的地上,怎可能毫無痛覺?他是否整夜抱住她,直到破曉,才將她移開?

心中波濤洶涌,有羞澀、有感動、有懊惱。惱怒他不該在她無知之下對她做出親密的舉動,昨夜定有許多眼楮瞧見了,她羞得直想找洞鑽進去,可思及他溫暖的擁抱在月夜中為她擋寒,心便無端柔軟起來。

笑眉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到底要以何種心緒待他?

眾人又行一日,出了陝西,正式進入甘肅,一行人在此分成兩路,熊大領著眾弟兄直接奔回蘭州,而霍希克則陪同苦大娘上隴山采藥草,當然,身邊還帶著他的姑娘。

人數頓時減少,三個人三匹馬,笑眉話也減少了,若只同苦大娘聊逃邙不理另一個,感覺好矯情,可又不知要同他說些什麼,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別扭,討厭死了,半點也不像原來的個性,她是瀟灑坦率、是豪氣爽朗的,不是嗎?怎會變得這個模樣?唉,笑眉不由得嘆氣。

苦大娘已受不了他們兩個了,行了幾里路,一個屁也不響,氣得她策馬奔到前頭,朝他們撂下話——

「老娘先走!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慢慢晃到隴山來吧。」話一落,她「駕」地一聲,人已在里外。

「苦大娘——」這下子,笑眉真的急了,挫敗地望著遠去的身影,然後快速瞥了霍希克一眼,急急道︰「苦大娘獨自一個,若遇上危險就不好了,我們、我們快追上去吧。」她想追,小手又教人抓住。

瞪住他的手好一會兒,笑眉竟不敢抬頭瞧他的眼,仿佛已想像出他眸中會閃爍著如何的光芒,心跳快了起來,臉頰燥熱,她熟悉這種感覺,知道自己對這個男子生出女兒家的情懷。

離家才幾日,她怎麼可能將煜哥拋到腦後,而對另一個男子……對他……對他……思索不出適當的解釋,只覺得昏亂,亂呵……

「為什麼捉著我不放?」深吸口氣,她視線鎖住他的寬胸。「你、你放開啦。」

「為什麼不同我說話?」他低啞地問,依言放開她。

沒料及他會按自己的意思而為,笑眉怔怔縮回手,感情卻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悵,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何心態。

「你又不說話了。跟我說話真這麼難以忍受嗎?」他微笑,面容淡淡陰郁。

理會他在講些什麼,她連忙搖頭,不由得急嚷︰「是你在生氣,不和我說話……這兩天你一直騎在前頭,連瞧也不瞧我一眼,你把我拋在後頭,都不理人,我、我想同你說話,又怕你擺臉色,你現在還誣賴我!」她扁扁嘴,一股委屈當頭罩來,眼眶登時紅了,吸吸鼻子,硬是不讓淚滾下來。

「嘿!」霍希克輕呼了聲,兩手投降似地舉在胸前,唇邊的笑加深,眉心皺折,「你別哭,我沒有要欺負你,唉唉,姑娘一哭就丑了,一點也不漂亮了。」

「我才沒有哭,你少胡說八道!」她揉了揉眼楮,又狠狠瞪著他,接著頭賭氣地扭向一旁。

片刻,一只大掌悄悄伸來,穩穩的、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小手,她象徵性掙扎幾下,甩不掉,還是乖乖教他握著,那男子繞到她的面前。

「笑眉,咱們不要鬧脾氣,好不?往後心里頭有事,你別擱著,把所有話都告訴我,讓我知道你想些什麼,別教我猜來猜去,好不?你會喜歡蘭州的,我還要帶你去敦煌,那里有一面畫牆,很值得去看。若有機會,我們可以穿過塔克拉馬干沙溴,去拜訪我的朋友,我們要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好不?」

他的話語靜而柔、低而沉,如一首歌溫和響起,蕩漾著姑娘的心。

听著他接連問了三個「好不」,笑眉臉紅如霞,方寸已醉,趁他不注意時小手猛地抽開,又推了他胸膛一把——

「誰要跟你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少臭美了!」

她哼了一聲,策馬奔馳,心情轉變得好快,沒來由的開朗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洋洋灑灑。

男子搖頭淡笑,雙目深邃,他跟上,去追一朵愛笑的花。

苦大娘的動作好快,一會兒工夫便不見人影,真不等他們,獨自一個人上隴山。

瀕希克知道她清楚山林的一切,並不十分擔心,他帶著笑眉進入山地,在林木蒼翠中來到一處簡陋的木屋。屋外,苦大娘的馬系在那兒。很顯然她快他們一步到達,而且絲毫不浪費時間,已步行采藥去了。

「怎麼辦?我們要去尋苦大娘嗎?」笑眉東張西望,對四周高聳參天的林木興趣甚濃,不遠處山澗聲傳來,空氣中有一股沁涼味。

兩人紛紛下馬,霍希克伸了個大懶腰,咧嘴笑開,「走,我教你捉魚。」他拉著她的手便跑。

「啊?可是苦大娘怎麼辦?你不是要保護她的嗎?怎可以丟下她不管?這山里肯定有許多野獸,不能丟下——」笑眉的話陡地停住,讓乍現眼前的景象攝去心魂,唇微啟,不由得緩緩一嘆,「好美……」

繞過木屋,經過一叢大樹,山澗流水如白色緞帶鋪陳,林木青翠,天際湛藍,顏色絕對的明亮,分割出教人贊嘆的景致。

「笑眉,快來。」霍希克跳進水流甚急的清溪中,回頭對住泵娘招喚,牙當潔白閃爍,兩朵酒窩浮現,像個大孩子。「快啊,這里有魚呵!」

笑眉一面走近水邊,仍不放心地提醒著,「苦大娘啦!」

他挺起腰桿,莫可奈何地望著她,知道若不說清楚,她定要追問到底。

「這一帶,苦大娘每年都要上來采藥草,有幾味對外傷愈合甚具療效的藥草只在隴山此地生長,她上來采擷,然後制成生肌藥膏,晚些,她會回來的。」

「可是……遇到毒蛇猛獸怎麼辦?」

「唉,姑娘。」他又嘆氣,淡發沾上水珠,在陽光下閃動光彩。「苦大娘曾徒手殺獅,曾力拚十三名劫匪,可不像我認識的一個小泵娘,連惡犬也躲不過,還受了兩次傷。」

笑眉愣了一下才听懂他在挖苦人,臉一紅,脾氣被逗弄上來,腳步往水里沖,邊嚷著︰「哇你這人真壞!嘴巴最毒了!哇——」剛靠近,臉上被人潑來大把的水,頭發和衣服全濕了。

「霍希克!」她撥開頰上的濕發,不甘示弱,亦彎身潑水,同他打起水仗。

男子哈哈大笑,不閃不躲,薄薄的單衣貼在膚上,將精壯的上半身完美展現。深邃眸中精光閃動,在姑娘靠近時,右腳一記勾拐,那嬌小的人兒站不穩,哇地一聲跌進水中,水位雖說不深,但笑眉仍吃了幾口,嗆得流淚又咳嗽。

「你、你、你——」這下子真的全身濕透,她勉強撐起身子,見男子雙手支腰笑看著自己,不知該先罵人,還是先順暢呼吸。她不敢置倍地瞪住他,往前跨去一步,沒想到腳底又打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眼看就要再次浸水。

「霍希克——」她驚叫著,雙手胡亂揮舞。

千鈞一發之際,男性的手臂攬住她的小腰肢,抱緊她撲來的身子,豪爽的笑聲在耳邊隆隆響著,「霍希克在這兒,听候姑娘差遺。」

笑眉攀著他的寬肩,好不容易在水中站穩腳,頭一抬,美眸冒著人,「你把我的衣衫都弄濕了啦!」

「唔……」他垂首瞧著,眼神陡地深沉,聲音微啞,「你也把我全身弄濕了。」

他接住濕淋淋的她,兩人緊貼著,衣衫都薄,身體的曲線相互熨燙,明明是浸在冰涼水中,卻有一股熱潮淹沒過來。

笑眉亦感受到了,發現他眼神的轉變,一顆心急遽震蕩,有些害怕,有些期待,有些羞澀,又有些無以名狀的情懷,她微微喘息,小手推拒了幾下,卻教他抱得更緊更密。

「霍希——」聲音猛地便在喉間,那對深邃漂亮的眼望住她,瞳孔放大再放大,金褐色的目光像漩渦,將她卷了進去。慢慢的、緩緩的、靜靜的,帶著近乎虔誠的感情,他的眼合了起來,唇捕捉了她。

笑眉嘆了一聲,仿佛內心已偷偷地期待著,她被動地讓他品嘗著,直到男子低吼一聲,加保這個吻,她方寸戰栗,不由自主地合住他的舌,藕臂終于主動在他頸後交攀,將身子的重量完全交給他。

此時此刻,此景此情,在這個遠離家園的天地,笑眉已無力多想,心魂震撼,感受到的全是這個吻,這個擁抱,和這個教自己迷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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