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無垠 第二章
喬家大宅
「你今天倒是給我從實招來!」
一聲雷般的喝斥聲響起,一干人等心驚膽戰,不論是坐在紅檀木椅上還是站在一旁伺候著的,統統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如雷動九天的是首座的一名銀發老者,一襲淡色長袍、一把白胡子,卻還恁是脾氣暴烈如霹靂火,一出聲每個人幾乎都想抱頭鼠竄。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年輕高大、身材修長的男子,卻一點兒也沒有想逃的意思,俊美的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只有那雙好看的眼眸微漾出一絲絲笑意。
老人家精氣神果然十分康泰,吼聲絲毫不打折扣。
俊美男人只是挺直佇立在廳前,全身上下一點贅肉都沒有,還散發著一股無可掩飾的英氣,但是他臉龐慣性的冷漠淡然,讓人情不自禁心頭微微發涼。
他仿佛是一塊千年寒冰,堅硬、清曠、冷僻,卻又如此吸引人……
但見銀發老者怒目瞪視著英俊男人,而後者一點也不打算說話的樣子。
廳上眾人開始冒冷汗……
「阿謹,爺爺在問你話呢!」輕咳了一聲,座上一位雙鬢微白的中年人冒險提醒。
懊半天,英俊男人才懶懶地開口,「爺爺,說重點。」
喬老爺子險些一記鐵砂掌劈過去,不過他總算還記起站在面前的是喬家三代單傳的命根子,所以大掌只是握了握,隨即松開,但他還是不免氣咻咻,「你這個小兔崽子想活活把我氣死是不是?去你的,普天之下還沒人敢叫我喬老頭說重點……真是氣死我了,你都是被那一票娘兒們寵壞了!」
坐在老人身旁的喬老女乃女乃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警告地道︰「說話小心點,哪一票娘兒們?你指的是我嗎?」
但見喬老爺子臉色倏然有些尷尬,「咳,我說的不是你,是……阿盛,都是你慣壞你兒子的,瞧瞧他現在是什麼德行!」
喬盛性格的臉龐古怪窘然著,搓著手干笑,「這……這……」他轉身想拉著老婆一同分擔罪過,卻被老婆喬張守英瞪了一記,他只得敢緊轉回頭來對老爹陪笑,「爹,是,都是被我寵壞的……唉!」老爹發飆,他也只能暫時承認自己就是那「一票娘兒們」了。
喬老女乃女乃看不下去了,跳出來主持正義,「老伴,不要指這個道那個的了,說來說去你最疼阿謹,若要說是被誰慣壞,那鐵定是你了。」
喬老爺子吹胡子瞪眼楮,「我?」
「是啊,爹,還記不記得阿謹小時候光著在全國武術大會上果奔的事?那時候全場的人都嚇呆了,就只有您高興得哈哈大笑,還直贊阿謹有豪邁奔放的男兒氣概呢!」喬張守英嘆了口氣。
「是呀,事後我拿竹棍子要扁阿謹一頓,也是您老人家護著、擋著,還海K了我好幾記拳頭,險些把我的肋骨打斷……」喬盛逮著機會,埋怨地叨念道︰「爹,就沒見過您這樣的老子,為了孫子要打兒子的……」
喬老爺子臉紅了,扯開喉嚨叫道︰「我?是我嗎?那是你娘……」
「你這個老不死的,說的是什麼?」喬老女乃女乃老鳳眼一橫。
喬老爺子還來不及打寒顫,喬謹已經一副沒好氣的表情。「你們到底找我來做什麼的?」他劍眉一挑。
「啊,對,就你這兔崽子,搞得全家大亂還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喬盛矛頭指向兒子,「若不是你,你老爸我也用不著被我老爸罵!」
喬謹攤攤手,「從頭至尾都不知你們鬧什麼,我不做任何評論。」
「好哇!你……」
「你們就別再斗嘴了,談正經事才是真的。」喬老女乃女乃一扯老公的衣袖,「吼也吼完了,凶也凶過了,別忘了正經事。」
喬老爺子銀眉一蹙,「對,差點忘了要嚴刑逼供!阿謹,你究竟有對象了沒?
喬謹淡淡道︰「爺爺,您不能問別的嗎?」
喬老爺子怪叫起來,「好家伙,居然給我來這一招,我不管,今天你若沒有給我們一個交代,休想走出大門,來人!」
幾名體格強壯身著唐服的男人腳步輕移,已經做好了阻攔孫少爺的準備動作。
喬謹不著痕跡地打量他們,冷冷一笑,「您以為單憑他們就能把我留下?」
「當然不行,誰不曉得你是全國武術冠軍,跟你打架簡直就是不要命了。」喬老爺子笑得有些奸詐,「我的意思是,有本事你就全把他們打癱了再走出大門;這其中有你的師兄弟,還有從小抱你、疼你到大的張三叔……嘿嘿!」
丙然是千年老狐狸,耍得賤招。
喬謹微微一皺眉,「爺爺,何苦自家人戕害自家人?」
「你不娶妻生子傳承後嗣,等再過個二、三十年,我們這些老東西都全死光了,到時候哪里還有‘自家人’?就剩下你自己一個人了!」喬老爺子氣吁吁,「哼!再見不到你娶媳婦兒,索性大家來一陣混打,統統死了干淨。」
看得出老人家是真發怒了,喬盛瞪了兒子好幾眼,連忙上前安撫老父,「爹,您有話慢慢說,別氣壞身子了。」
喬張守英也忍不住道︰「阿謹,爺爺也是為你好,今年二十八了,再不娶要等到什麼時候呢?男人雖是越老越有行情,可是年紀越大就越生不出孩子,趁你現在還年輕力壯,早早生幾個小寶寶來給我們玩才是真的。」
「我看你們只是想要個小阿玩,才口口聲聲要我結婚吧!」喬謹是明眼人,怎會看不出這干長輩在玩什麼花樣。
喬家大老們互覷了幾眼,笑得有些尷尬。
「這有什麼不對?爺爺女乃女乃想抱曾孫,我們想當爺爺女乃女乃,這是天經地義的,你違背親長的意思就是大逆不道。」喬張守英不悅地道。
「急什麼,我看諸位身強體壯、精神矍鑠,再活個一甲子也不成問題。」喬謹閑閑地道。
「你這兔崽子,居然敢這樣跟你媽說話!」喬盛咬牙切齒道。
「爸,別鬧了,當年你還不是被逼成婚的,我以為你最能體會這種痛苦。」喬謹微笑,笑里別有用意。
丙不其然,喬張守英突然怒跳起來,怒視丈夫,「你是這樣跟兒子說的?說你當年是被逼婚……好!喬盛,有你的!」
喬謹三兩句話就撩撥得夫妻「自亂陣腳」;喬盛急忙要向嬌妻解釋,自然就無暇對付兒子。
喬老爺子冷眼旁觀,又好氣又好笑,「年輕人就是年輕人,這麼幾句話就落入圈套,還成什麼大器?喂,寶貝孫子,你的腦筋比起你爹的是好上數百倍,不遺傳給下一代就太可惜了,你說是不是?」
「照爺爺這麼說,那我也怕隔代遺傳,屆時我兒子的腦筋像我爸的一樣,那豈不是欲哭無淚?」他無辜地道。
喬盛嘴里安撫嬌妻,耳朵一听此言,大大氣惱起來,「听听,說這是什麼話,你老爸我是笨到哪里去了?」
喬老爺子沒想到自己套圈圈般的話沒套著孫子,反而累得兒子被反將一軍。
亂烘烘之際,喬謹的語聲淡淡地傳到每個人耳膜里,「你們別吵了,不就是想要抱孫子嗎?這有什麼難?」
咦?
所有人登時目光齊投射,震撼地看著他。
咦?咦?咦?他這次怎會乖乖投降……
喬老爺子首先小心翼翼地問道︰「咳,我們是想抱沒錯,不過我們要的是那種你自己生的喔!外頭亂抱回來的不算數,更不可以買一尊芭比女圭女圭回來敷衍、充數。」
喬老女乃女乃忍不住敲丈夫腦袋,「你老番癲啦?」
實在是不怎麼相信兒子,喬盛也情不自禁發言,「對、對、對,連HELLOKITTY也不行買回來。」
喬張守英重重踩老公一腳,「別鬧了!」
「噢!」喬盛慘叫一聲。
喬謹又不自覺地皺眉了。有這一種天才長輩,無怪他長大以後越來越不愛講話,也越避婚姻如蛇蠍。
遍前的爺爺和老爸據說是氣概萬千的豪氣男兒,現在呢?
喬謹想想笑了,俊美的臉龐漾開的那抹笑動人心弦,只可惜如曇花一現,他隨即又收起了微彎的唇角。
「我會讓你們抱到孫子的。」他淡淡地道。
「真的?」眾人眼楮一亮,不可思議。
「反正你們就是怕我不願傳遞香火,如果我有孩子,那麼是不是天下就太平了?」他挑眉。
「是、是、是。」兩對老夫老妻點頭如搗蒜,沒有听清楚他話里的意思。
他緩緩點頭,轉身要離去。簡單,事情解決了。
眾人一愣,喬老爺子忍不住低吼,「等等!怎麼話只說一半,你還未交代完!」
喬謹回頭,眸光深邃炯然,「話已經說完了,十個月後你們等著抱孫子。我很忙,武術館還有很多事,再見。」
他瀟灑自若地走出大門,猶如御風而去的古代游俠。
眾人都看呆了。
懊半晌,喬老爺子才用力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攏嘴,「不愧是我喬某人的孫子,硬是要得!」
喬老女乃女乃翻了翻白眼。還說人不是他寵壞的呢!
*9 *9 *9
喬謹是國際武術界的奇才,或許是生于武術世家,再加上天賦異稟,所以他六歲就是小小武術高手,十六歲的時候代表國家出賽奪得亞洲杯武術冠軍,二十六歲的時候將祖父創立的「俠道」武術館發揚拓展,從原有的台南會館推展到世界各個國家幾乎都有「俠道」的武術分館,並且學員踴躍爆滿。
二十一世紀即將來臨,人們文明病叢生,在腦力越發尖端躍進的同時,更需要用健康有力的方式來鍛煉身體,再加上東方武術進攻好萊塢,幾乎全世界的人都開始沸騰起要學習武術健身。
喬家僅僅西雅圖一個城市就開設了七家武術分館,因為報名的人太多,熱中學習的學員又口耳相傳,為「俠道」滌訕下極好的口碑。
盡避如此,喬謹對于每家分館的管理與要求都相當的嚴苛,他只讓真正具有俠與武精神的教練駐場,絕對不會讓分館出現良莠不齊或一味暴力的教練人員。
喬家有無數身手精銳的師兄弟都分別被派往分館管理負責,還不定時舉行武術比試和進修,期望讓每個人都能真正達到強身健體、內斂自制的游俠之精神。
喬謹在國外十分有名,有許多部好萊塢巨片都希望請他做武術指導,可惜他志在宣揚中國俠客武術精神,因此對于那著重聲光效果的電影制作總是興致缺缺。再說袁家班的武術指導是一流的,他們已經代表中國人在好萊塢好好地揚眉吐氣一番了,並不需要他再來錦上添花。
他目前最重要的任務,是制造出一個小阿來交差,那班長輩才不會繼續對他死纏爛打。
喬謹一身黑色緊身上衣,修長雙腿裹在夜黑色長褲中,腳下是舒適好動作的布萊達短靴。
他動作不疾不徐地行走過公園,宛然優雅夜行叢林的黑豹。
今天天氣極好,空氣中有種舒服的味道……
驀然,一陣落水聲伴隨著尖叫響起,隨後是七嘴八舌的大叫——
「有人落水了!」
「有人掉進湖里了!」
「有人自殺啊!」
喬謹神色一凜,身形一動即迅疾如風,下一瞬即來到了公園的小剝邊。
剝雖然不大,水卻頗深,在一旁驚急呼叫的都是老弱婦孺居多,喬謹想也不想便一個縱身躍下,姿勢完美地落入湖中。
他像靈活的魚般幾個旋身登腳,便來到了載浮載沉的落水者身畔,他輕柔有力地彎肘勾住她的粉頸,將她的身子往水面上抬。
落水者是一名女子,她烏黑的發絲已經濕答答地黏住了臉龐,身子的軟癱顯示她已月兌力昏迷過去,喬謹心念一動,帶著她迅捷地劃水上岸。
一出水面,他毫不費力的將她攔腰抱起,躍過矮矮的欄桿。這公園的欄桿未免也太矮了,這麼容易就讓人落水。
無論她是自殺還是無意失足,這欄桿的設計都有嚴重缺失。
他飛快的將女子平放在綠地上,開始做起CPR。
眾人嘰嘰喳喳地圍觀討論著,有人贊嘆這年輕人見義勇為,還有人嘆息這名女子不知何故輕生。
不一會兒,女子已經吐出湖水,緩緩蘇醒。
喬謹打量著年輕嬌女敕的女孩,冷冷地道︰「你醒了?」
音畫茫茫然地睜開眼楮,喉頭又嗆又澀,極度不舒服。「啊?」
「小姐啊,你為什麼想不開呢?長得這般水,這樣輕生實在太不應該了,你父母知道的話會有多難過呀!」一個阿婆忍不住插嘴,熱心地叨念。
罷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音畫還有些恍恍惚惚,只能片段地接收著聲音。
「父母?我沒有父母,我是孤兒。」她愣愣地回答。
眾人響起了一聲嘆息,一致認為就是這個原因讓她想不開。
喬謹深深地凝視著她,旁人卻捉模不出他眸底神色為何。
「你沒有其他親人?」他本能問道,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不起一絲漣漪。
「沒有。」她還是愣愣地,像失了魂。
癌身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誰呀?英俊又好看,雖然眸光始終冷冷的,但是不知為何,她卻覺得有一股溫暖的感覺。
是他救了她嗎?
「是你救了我?」
他緊緊攢眉,「希望你讓我救得值得,下次再做這種危險的舉動,就是神仙也不想救你了。」
他對她好冷漠……是她做錯什麼事情了嗎?音畫怯怯地瞅著他,那模樣及眼神,可憐柔弱得像一只受傷的兔子。
喬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為她拂開了額際的濕發,音畫一驚,身子忍不住縮了縮。
啊!從沒有男人踫過她!
他看出她的驚懼,眉頭不自禁深擰了,「怎麼?怕我把你吃了。」
「啊,沒事了,沒事就好了……」眾人眼見情況已穩定,開始慢慢地散去。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躺著的音畫和半蹲著的喬謹,一時之間,氣氛有些暖昧詭異。
音畫吞著口水。怎麼她心頭像有一把火在燒烤呢?他的眼神明明冷漠如冰,口吻也帶著濃重不悅,可是為什麼她就是忍不住想多看看他?
「你還想在這里躺多久?」喬謹率先站了起來,神色莫測高深。
音畫掙扎著緩緩起身,被清風一吹,通體冰涼的身子忍不住打起顫來。
「你的嘴唇都發白了。」他皺眉,「走。」
「去、去哪里?」她管不住自己打顫的貝齒。
「我車上有毯子。」他冷冷地道。
「喔。」
他向前走幾步,意識到她沒有跟上來,「怎麼不走?」
音畫可憐兮兮地站在原地,又冷又發抖,「你、你是陌生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怎麼能跟你走。」
喬謹簡直想嫌惡地申吟出聲。女人!無怪他避之有如蛇蠍,女人就是這麼麻煩。
「隨便你。」他直直往前走,矯健的身軀優雅有力。
音畫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驀然又是一陣涼風吹來,她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呀!別想那麼多了,生病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再說星期一她還要參加畢業典禮,無論如何不能缺席啊!
強按捺著狂跳的心,音畫急急向前追去。
「等等我!」她嬌喘吁吁。
喬謹這才轉過身瞥了她一眼,腳步明顯放慢。救人救到底,他不希望救她免于滅頂,卻讓她死于肺炎。
音畫拼命地趕著,氣喘不已地跑到他身邊,「你走路……好快。」
他沒說什麼,只是徑自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