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 第十一章
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震驚,生氣,憤怒,還有……心痛……
當任曉年看見南宮神武出現在酷克後方的計算機大熒幕上時,她的心仿佛被人用秈斧劈開,痛得無法呼吸。
這個和她一起住了五年的人,和她同樣遭到實驗傷害,有共同難題的人,像家人一樣與她互相照應扶持的人……
竟然就是酷克的幕後老板!
他,竟然從一開始就是別有居心地接近她父親,只為了得到父親的研究資料!
「你父親任博士在大學任教時曾發表一篇有關「長生不老」的文章,當時被很多人譏為荒謬,不過卻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主動申請副修博士的課,跟著他學習。可是,他後來突然離職回台灣,表面上的理由是想回台定居休養,但我不久就查出,他接受了幾家財團聯合資助,正在秘密進行一項「守歲計劃」。」
南宮神武用著和那張七歲小臉完全不符的深沉表情,透過計算機,冷冷地說著。
任曉年不停地發抖,瞪著他。
這個人是誰?這不是她認識的南宮神武,不是那個老愛念她和小白,老愛管東管西,自以為是老大,但卻又很關心她的神武……
倏地,她想起小白在iPad上匆匆留言要她小心,那時她不懂,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小白要她小心的,是神武!
「哼,你也不知道這個「守歲計劃」吧?任博士連你都隱瞞,為什麼?因為這個計劃將影響人類的生命,如果成功,人類將不只是延緩老化,而是永遠都「不老」!」南宮神武接著又道。
她懍然呆住。
守歲計劃?她的確從來沒听父親提過,她一直以為父親只是在研究人類細胞的活化和抗老而已……
「這個計劃危險性高,也充滿了不確定,當然,一旦曝光更會招來覬覦和麻煩,你父親為了不想讓你涉險,才什麼都不告訴你。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實驗失誤,竟害得他唯一的女兒「返老還童」,也害得我變成現在這模樣……」南宮神武陰鷙地道。
「害?你根本不是受害者,你是自食惡果!背著目的來我家,你遭受這種下場是活該!」任曉年朝他怒吼。
「自食惡果……哼,也許吧!想得到珍貴的東西,就得付出代價,雖然這次代價太高了,但我會想辦法加倍要回來,從你身上要回來。」他擰著小臉。
「從我身上?五年來我們都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了,你又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她悚然地道。
「對,我忍了五年,不惜和家人斷絕往來,和你們耗在一起,就為了導正這個錯誤,找出還原的方法,可惜始終一無所獲。這讓我耐性到了極限,我深知你身上一定有著我要的答案,你和我們不同,你既能「還童」,又能「返老」,只要解開你身體的密碼,我就能還原。但,光研究細胞變化數據已沒有用,我認為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解剖你。」他森然地眯起眼。
「解剖?」她嚇得倒抽一口氣,臉色刷白。他……想要解剖她?
「沒錯,將你和所有儀器帶回我南宮藥廠的實驗室進行解剖分析,必然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你……你竟然……」她全身驚抖,忽然覺得他好可怕。
可是,這才是真正的他,是吧?易行雲查到的那個美國大制藥廠南宮集團失蹤了五年的少爺南宮神武,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我其實很早就想行動了,也和家人聯絡上,但方夜白總是盯著我,那小子只是假裝懶散,卻一直在監視我,他啊,親近他父親,同樣有企圖。」
「小白?」她心髒快要休克了,難道連小白都是……
「哼,你以為那小子善良嗎?他把自己隱藏得滴水不漏,卻早就把我的身份查得一清二楚,這五年來,他靜靜地守在一旁,就是為了搶到你父親的研究資料。」
「不……小白不是……小白他……」她無法置信,那個可愛的小白,只對計算機和電玩感興趣的小白,一直對她很溫柔親善的小白……
「我懷疑他是某個特別機構派來的人,可是,湊巧和你我一樣被實驗的失誤困在這里,這五年來,他不斷暗中與對方通訊息,把有關「守歲計劃」和我們的研究數據全都傳送出去。」他冷哼。
她無法喘息,頭有些暈眩刺痛,在她身邊一同生活了五年的兩個像兄弟般的人,原來都戴著面具,五年來……從沒在她眼前露過餡……
他們是怎麼辦到的?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欺騙她?怎麼可以……
「那天,我早已準備行動,趁你出門送貨,將儀器全都運,再叫酷克誘捕你,帶你回美國,不料小白早一步警覺,他想通知你,還好我及時阻止,但還是讓他受傷逃逸。而你……明明可以輕易抓到你,卻被突然冒出來的易行雲壞了我的事。」南宮神武說著瞪向昏倒在地的易行雲。
她大驚,立刻擋在他身前,包喝︰「你想對他做什麼?」
「嘖嘖,你居然愛上他了。曉年,當初這男的闖進石樓時,我真的沒想到他會牽扯進來,甚至,到最後還成為我最大的阻礙。」南宮神武目光閃著殺機。
「不準你動他,神武!」她大喊。
「怎麼?你舍不得嗎?」他譏笑一聲,諷刺道︰「醒醒吧,曉年,你不是正常人,怎麼談戀愛啊?一年內只有二十天會變成大人,其余時間,都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像你這樣,哪個男人受得了?」
她呆住,心扭了一下。
是啊,她不是正常的女人,她有什麼資格去愛易行雲?
「告訴你,除非是變態,否則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喜歡一個永遠長不大的七歲小女孩。」
他冰冷的話像利箭般深深刺進她的心里。
永遠……長不大……
「而我,也已經受夠了再繼續當個七歲小表,你父親加諸在我身上的傷害,就由你來賠償。」他厲聲道。
「受傷害的不只有你,我也一樣是受害者啊!為什麼就得由我來賠償?那誰來賠償我失去的?」她激動地大吼。
「這些不甘,等你死了再去向你父親控訴吧!」他陰笑,朝酷克下令︰「殺了易行雲,切記,別留下任何痕跡。」
「是。」酷克應聲,走向易行雲,拔出手槍。
「不!不要!不要殺他,求求你,神武,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不小心闖進我們的世界,你就放過他……」她憂心驚叫。
「他認得我們三人的臉,這太危險了。」
「不,他這個人不會亂說的,我會叫他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再喊。
「但他會記得你,甚至會找你,萬一他把事情鬧大,我們的秘密就會曝光。」
他擰起小眉峰,搖搖頭,向酷克示意,酷克將手槍上膛,對準易行雲的眉心。
「我不會讓他知道我的行蹤,絕不會!求求你……看在我們認識五年的份上,別傷害他,只要你放過他,只要他平安無事,我爸的數據、儀器你全拿去,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不管你要解剖我,還是把我切成幾塊都沒關系……」她臉色慘白,急得哭了。
熒幕里的南宮神武沉默了幾秒,定定地望著她的臉、她的淚,喃喃地道︰「現在的你,全然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了,愛情,荷爾蒙,會不會也是變數的一部分?」
她不解地瞪著他。
「好,我不殺他,也會放他走。」他突然道。
「少爺!」酷克一驚。
「真……真的?」她愕然,破涕為笑。
「但他必須徹底忘記有關你的一切。」
「我會叫他忘記的……」
「不,我會讓他忘記你,用我們南宮藥廠為軍方新研發的「WM」,讓他記憶中的你,徹底消除。」他冷笑。
「「WM」?那是什麼?」她的笑容僵住。
「WashMemory,用途,清洗記憶,這是為了讓某些人忘記某段時間內一些不該記住的人事物,而特地設計的藥,經過人體實驗,非常有用,一顆就能把一個人最近兩個月內的記憶都清空。」他輕笑。
能讓人失去兩個月的記憶?
任曉年听得頭皮發麻,南宮藥廠竟研發出這種藥?
「拿一顆給易行雲吞下。」他向酷克下令。
「是。」酷克從皮箱里拿出一個真空包裝,拆開,倒出一顆綠色藥丸,走向易行雲。「不!等一下!」她惶恐不安地攔住酷克,顫聲問︰「這種藥……會有什麼副作用嗎?」
「別擔心,曉年,它不傷身,不傷心,唯一的副作用,就是「遺忘」。」南宮神武諷笑。
她瞠大雙眼,看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易行雲,胸口一陣陣憂慌絞擰。
遺忘?用藥物讓易行雲忘了她?
「有些事,記得反而痛苦,讓他忘記你,他會快樂一點,同樣的,也會安全一點。」南宮神武意有所指。
任曉年知道他的意思,既然她會從易行雲身邊消失,那麼,讓易行雲忘了她,對他最好。
也唯有讓他忘了一切,南宮神武才會放過他。
這樣……最好……
她慢慢放開酷克的手,就這麼眼睜睜地,忐忑酸楚地,看著易行雲被喂進了藥丸。
「這藥的藥效很慢,估計七十二小時才會生效,我就給你三天的時間,讓你和他好好道別——這,就當是我送你最後的禮物。」南宮神武緩緩地補上一句。
她抬頭瞪著他,氣得發抖。
傍她和易行雲三天?當做是恩典嗎?
真可惡……
「好了,酷克會送你們回去,順便處理易行雲那位助理李明宗的記憶,接下來三天,都會有人盯著你,你最好別想逃,懂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握住易行雲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三天後,酷克會親自去接你,而我,會在美國等你。」南宮神武說罷便從視訊里消失。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怔怔地看著那片漆黑的熒幕,忽然覺得,這五年都在白費力氣,她的人生,在變回七歲時就已到了盡頭,她,早就沒有未來……
易行雲睜開眼時,發現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蓋著溫暖的被子,四周一片寧靜祥和。
這情境,就和他平常上班日一樣,平常得仿佛一切都沒發生。
他困惑地怔了怔,然後,猛然想起了任曉年,想起了七歲的她和二十六歲的她,想起了她最後在他耳邊的尖叫——
「曉年!」他霍地坐起,焦急地大喊。
可是,響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安靜。
他愕然看著周圍,心頭被一股虛駭攫住。
不對,他怎麼會在家里?他明明和曉年在一起,一起被帶到那個實驗室……
難道,他在做夢嗎?
所有的事,包括任曉年……都只是一場夢?
心慌地跳下床,後腦驀地一陣刺痛,他皺眉抽氣,舉手揉著後頸,這時,又發現手臂上纏著繃帶……
不,不是夢!
這一切都是真的,絕對是真的。
但他為何平安地回到了家里?曉年呢?她人呢?他臉色乍變,驚急不安地沖出房間,奔下樓,正要奪門而出,就有人輕輕喚住了他。
「易行雲,你要去哪里?」
他一呆,急急轉身,赫然看見任曉年就站在廚房的餐桌旁,微笑地看著他。
他瞪大雙眼,愣愣地定了好半晌,才驚異地道︰「你……你怎麼……」
「快來吃早餐吧!你睡了好幾個小時,應該餓了。」任曉年甜甜一笑,向他招招手。
他揉揉眼楮,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曉年明明身陷險境,怎麼可能穿著圍裙,站在他家的廚房幫他煮早餐?
「我一定是眼花了……」他喃喃地道。
「快來吃啊,我煮了稀飯哦,一定比你煮的還好吃。」任曉年再次喊道。
他像夢游般踱向她,看著她擺好碗筷,再幫他盛了一碗粥。
「怎樣?有人幫你煮早餐很不錯吧?」她笑嘻嘻地道。
他還是呆愕地看著她,總覺得……不太真實。
腦中殘留的七歲任曉年形象太強烈了,而現在突然面對長大的她,他竟有些恍惚,有些陌生,還有更深的慌亂。
怕自己認錯人,怕眼前的女人其實並不是任曉年……
「啊,對了,我竟然忘了買,你說吃稀飯要配醬瓜的!」她直拍著額頭,懊惱地發現自己忘了買醬瓜罐頭。
看見她習慣性的小動作,他的心咚地重重彈了一下,終于回神,胸口一熱,倏地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摟得死緊,仿佛深怕一轉眼她就會消失。
太好了,真的是她,是他熟悉的那個任曉年,也是他愛上的那個任曉年。
而且,不是七歲,而是二十六歲!
她愣了一下,臉上慢慢浮起了濃濃深情,還有一抹隱忍的不舍。如果可以,她不想離開他,真的不想。
「易行雲,你怎麼了?還沒睡醒嗎?」吸口氣,她暫時不去想感傷的事,堆起笑容,仰起頭問他。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都平安無事地回到這里?」他低頭看著她,充滿疑惑。
「就……有人好心地放了我們……」她淡淡地道。
「有人?是誰?那個酷克的老板?他怎麼可能輕易放你走?」他皺眉。
「因為我告訴他,要研究我,只要有我提供的血液和細胞檢體就夠了,再加上我答應教他使用我父親設計的儀器,協助他進行「還童現象」的研究,于是他就被我說服,把我們都放了。」她平靜地解釋。
「就這樣?」他擰起眉峰。
「就這樣。」
「不可能……」他仍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哎,別再想了啦,反正我們現在都安全了,這樣就好了。快點吃早餐吧,稀飯都快涼了。」她拉著他坐下來。
「你沒事嗎?有沒有受傷?」他擔心地又問,總覺得心里一點都不踏實。
「我很好啊,好得還能幫你弄早餐咧!」
「那實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的身體……」
「我們現在別討論這種事好嗎?等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告訴你。」她蹙起眉頭。
「可是……」
「不要問了,易行雲,我現在好不容易長大了,你要我把時間浪費在解釋一堆無聊的事上嗎?」她的笑中有一抹隱藏得很好的苦澀。
他愣住,心猛然一揪,益發不安。
怎麼了?听她的口氣,她的時間有限嗎?
倏地,他想起酷克說的,她只有十天能維持這種模樣,她恢復成二十六歲的時間,只有十天!
一陣戰栗貫穿背脊,他的胃一陣抽緊。
「你……十天之後就會變回七歲嗎?」
「別擔心,他們已經研究出一點眉目了,說不定,我可以不再變回七歲哦。」
她說得很樂觀。
「真的?」他擰眉,總覺得這些話只是在安慰他。
「當然是真的。」
「那小白和神武呢?他們兩個人也沒事?」他又問。
她的眼瞳短促地瑟縮了一下,但很快就以笑容掩飾過去。「是啊,原來我誤會了,他們兩人都好端端的在美國呢!」
「是嗎?」這說法一點都無法說服他。
「好了,我們好不容易見面了,就……別去提那件事了,可以嗎?我現在只想好好陪你吃頓早餐,用現在這個樣子,和你在一起。」她深摯地望著他。
他心一緊,伸手將她摟進懷里。
懊,她不想說,他就不問,雖然他有滿月復的疑惑,但如果二十六歲的她只能維持十天,那他們真的沒剩多少時間了。
任曉年把臉埋在他胸前,壓抑著涌上心頭的刺痛和恐慌。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和他相處的時間其實連十逃詡不到。
「來,我們一起吃早餐吧!」她拉著他坐下。
「這種早餐未免也太簡單了……」他低頭看著只有一盤荷包蛋的早餐,皺眉正要批評,但一張口,就被她挾起的荷包蛋塞了滿嘴。
「呵呵,好吃嗎?我特地煎得不太熟哦!」她笑著問。
他瞪著她一副等著邀功的微憨表情,沒好氣地咬著那顆不知放了多少鹽巴的蛋,俊臉皺成一團,低呼︰「咸死了!你是放了整罐鹽嗎?」
「啊?會很咸嗎?我吃吃看……」她一怔,挾起另一顆蛋,大口咬下,三分熟的蛋液整個噴出,沾得她整個下巴,甚至還滴進了領口。
「啊……」
「你看看你,連吃個蛋也搞成這樣。」他搖頭輕斥,迅速且熟稔地抽起一旁的面紙,起身幫她擦拭嘴角下巴。
她仰著臉乖乖讓他清理,但這時黏稠的蛋液似乎流進了胸口,她小臉一揪,惡心地大喊︰「哎呀,易行行雲,流進去了!流進去了……」
「你別亂動,我幫你擦。」他沿著她的下巴往頸子擦,正要掀開她前襟,伸進她胸前,一道明顯的倏地映進眼中,他整個傻眼,手頓時一僵。
他在干什麼?眼前的她已不是那個七歲的任曉年,她現在是一個二十六歲的成熟女人啊!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他幫忙,她自己就可以處理了。
急急收回手,他尷尬地退回座位,別開臉道︰「你自己擦。」
她看見他停手,神色也變得有些奇怪,不禁納悶地問︰「怎麼了?」
憊問他怎麼了?這丫頭難道外表變大了,智商卻相反地退回七歲了嗎?
也不想想他可是個正常的男人……
「沒什麼,我看你干脆去洗個澡好了,蛋液很容易發臭,衣服也要馬上清洗才洗得掉。」他揮揮手,嫌惡地道。
「哦。」她站起身走了一步,突然想到什麼,又回頭道︰「可是……我沒替換的衣服耶。」
他怔了一下,這才看清楚她居然穿著一套他的休閑服,寬大的衣褲讓她看起來有點可笑。
不過一想到那蛋液沾上的是他的衣服,他可笑不出來了。
「你……你穿我的衣服?」
「對啊,不穿你的穿誰的?我又沒「大人」的衣服,我那些衣服全都被你丟掉了。」她嘟噥道。
他無言以對,只好認命地道︰「好,知道了,你先去洗澡,我等一下帶你去買點衣服。」
「那你也得先拿一件衣服借我穿啊,不然要我月兌光光出門嗎?」她咕噥地上樓走進浴室。
听到「月兌光光」三個字,他腦中自動聯機,叫出了儲存在記憶中那個她全果地靠在他身上的噴火畫面。
心頭本能地一蕩,鼻血差點流出來。
他按住鼻子,暗喘一大口氣,急急收攝心魂。
真要命,現在任曉年長大了,他怎麼反而覺得更煎熬?
這女人不論變大變小,對他來說都是可怕的折磨啊,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