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 第八章
在外頭晃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潘寫意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
其實她根本不想回來,如果可以瀟灑地遠離這里,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和安知禮或是江醒波有任何牽扯,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為什麼愛一個人會這麼苦呢?愛情不是甜甜蜜蜜的嗎?怎麼她看別人談個戀愛都快樂得像在天堂,她卻好像在地獄里一樣?
都是安知禮害的!要是沒遇見他,她也不會落魄成這樣……
在心里咒罵著,她拿出鑰匙,正準備打開家門,突然從背後伸出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肘。
「啊!」她驚呼一聲,連忙抬頭,赫然看見滿臉凝結著怒氣和倦怠的安知禮,不禁怔住。
「你到哪里去了?」他低聲問。
「我不必告訴你吧!」她別開頭去,掙開他的手。
「我找你找了半天,你整個下午的課都沒去上,也沒有回家,更沒去醒園,你到底去了哪里?」他緊攫住她的雙肩,焦急地逼問著。
「這麼緊張干嘛?怎麼?你以為我會去哪里?去墮胎嗎?」她仰頭瞪著他,冷冷地笑了。
「你……」他驚得臉色發白。
的確,早上見她哭著沖出研究室,他心里就陣陣發毛,想到她剛烈的性子,他真的好怕她會去干什麼傻事,所以才會急著到處找她。
「如果我說我去拿掉孩子,你會不會輕松一點?」她故意道。
「不!」他抽了一口氣,難以置信。
看他驚慌的模樣,她突然笑了,而且是大笑。
「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你是為了這種事才來找我的嗎?從來都是我去找你,這次你竟是為了確認這種事才主動來找我……哈哈……」她笑得淚流滿面。
「寫意!不要這樣!」她的歇斯底里令他心痛又心驚,連忙出聲喝止。
她仍又哭又笑,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索性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沖向大街,攔下計程車,帶著她奔回他家。
他不能讓她就這樣回去,他得問清楚所有的事,否則他一定會瘋掉。
一路上,潘寫意安靜下來,可是完全不理他,只是盯著車窗外的街景發呆。
必到家,他緊拉著她的手,進到別墅內,直接將她帶進他的房里。
擰了一條熱毛巾替她擦掉臉上的淚痕,他立在她面前,輕聲地道︰「寫意,我們得談談。」
「談什麼呢?」她失神地問。
「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他焦急不已。
「真的什麼?」她慢慢抬起頭,看著眼前臉色同樣憔悴的他,故意繞著圈子不正面回應。
「寫意!拜托你,別再折磨我了……」他心力交瘁地低嚷。
「是誰折磨誰?誰折磨誰啊?愛上你才是折磨我自己……」她抗議地叫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滑落。
他心頭一緊,憐惜地將她摟進懷中,喃喃地喊著她的名字。
「寫意……寫意……」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吸聞著她身上發間特有的梔子花香,他這些日子來積壓的妒意、煩亂、焦愁都一古腦兒地從理智的框框沖竄而出。
天曉得他已快要瘋掉了!
那天在醒園把一切都講明了之後,江醒波在秦若懷面前仍選擇要娶寫意,他能開口說不嗎?加上何讓堅決要秦若懷的態度,為了顧及知默的感受,他也只能強壓下內心的痛楚,放開寫意……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事隔幾天,他就听聞寫意決定和江醒波結婚的事,連秦若懷也和何讓出雙入對,這一變化,快得幾乎令他錯愕,即使心里早有準備,可是一旦事實真的擺到眼前,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
每天在校園中看見潘寫意,他都有種想帶著她逃走的想法,他不怕再次承受情咒千年的折磨,他只求這一世能和她廝守終老。
可是眼見婚期節節逼近,他還是向他的理智臣服了,主要的原因,是他不能丟下知默不管。
他可以不管江醒波,但他不能不照顧與他相依為命的知默,她是他的妹妹,也是他前世的未婚妻,他得對她負責啊!
潘寫意環抱住他,愛極了他身上那股清爽的氣息,她閉上眼楮,忽然有種感覺,她一定是為了與他相遇、相愛,才轉生來到這一世的,也許當年的白清雪詛咒的對象是那個痴愚的儒生楊磊,而非八皇子李瀾……
他從她發間抬起頭,看著她泫然絕倫的容顏,一陣激蕩,低頭攫住她的櫻唇,掠奪她呼出的每一道氣息。
她熱切地回應著他的索求,這些日子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想念著他,想念著他的體溫,他的胸膛,他的親吻……
「天啊!寫意,我要你……」他克制著自己,全身因壓抑而微微顫抖。「可是……我不能,這會傷了你,而且,我不該……」他的喘息愈來愈粗重。
她臉色一變,惱火地推開他,大聲道︰「不要再說什麼應不應該,如果你不抱我,我就去找江醒波!我去找他總可以了吧?」
說著,她真的沖向房門。
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抓住她,用力地將她拉回。
「不行!不可以!我不準你去!」他俯身壓住她的肩膀,憤怒咬牙地俯身盯著她,眼中燃著熊熊妒火。
她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她再次成功地激怒他了。
「我無法忍受別的男人踫你,就連江醒波也不行……」他終于沉聲說出內心的醋意。
她喜歡他充滿妒意的聲音,喜歡看他獨佔的眼神,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確認他的心,確認他有多愛她。
是魔咒啊!秀美絕麗的她根本是個小魔女,在她面前,他只能俯首稱臣。
一個孩子!她縴細的身體里竟為他孕育了一個孩子,一思及此,他就感動得不能自己,他再也不能把她讓給任何人,她是他的女人!永遠都是他的!
「知禮?」她微探起頭。
他抬眼盯著她。「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寫意……」
激烈的情潮猛地朝他們涌來,他多日來的思念發酵成一種病毒,不但摧毀了他所有的意志,也引發了更強烈的欲火……
「哦……寫意,我愛你!我永遠愛你……」他在她耳邊喘息地起誓。
他們第一次敞開心房交付了彼此,在這稍縱即逝的一瞬間,安知禮感到那種從未有過的滿足,他那飄懸了千年的心,終于找到了歸宿。
倍愉之後,潘寫意嬌慵地蜷在他身邊,嘴角漾著一抹狡黠的微笑。
她的計畫得逞了,安知禮應該不會再把她推給江醒波了,只要謊言不拆穿,她就可以高枕無憂,與安知禮雙宿雙飛。
「現在,我們該怎麼去向醒波解釋?」安知禮擁著她,認真而不安地思索著未來。
「直接告訴他我們要在一起就行了。江醒波深愛著若懷,我想他應該會很高興放我走。」她輕聲道。
「可是何讓……」安知禮一想到何讓的強硬與堅持,就覺得難以啟齒。
「何讓在想什麼我並不清楚,不過,我一直有個感覺,其實他是喜歡知默的。」她接著道。
安知禮詫異地驚坐而起。「什麼?你說何讓對知默……」
她也撐起上身,嘲笑地道︰「你都沒發現嗎?他經常到這里來可不是為了和你聊天,而是來看知默的。」
「真的嗎?」他還一時轉不過腦筋。
「他們兩人在以前沒有交集嗎?在唐朝?」她忽然問。
「以前?」他的思緒拉回唐朝,印象中,白靜雪話不多,就和現在的知默一樣,而且很少露面,曹震要見到她的機會並不多。
「我想,他們之間一定有過什麼事。」她篤定地道。
「何以見得?」
「你不覺得這樣才有道理嗎?當年,我們三姊妹一定都各有所愛,卻陰錯陽差地被指給了不愛的人,你們三人,和我們三人,就這樣錯開了,所以這一世,我們才會執著地愛著你們,也希望被你們所愛……」這是她研究了許久之後對他們之間的情咒所下的結論。
他听得一怔,暗想,可能嗎?當年不只他偷戀著白清雪,八皇子真正喜歡的人難道是白勝雪?而曹震,他和白靜雪之間……
「我想,如果我真的是白清雪,我一定是喜歡你的,就因為喜歡你,才更恨你,恨你不要我,恨你把我推進宮中……一定是深刻的絕望才會逼得我們姊妹以死下咒,但詛咒的對象,必定也是自己最深愛的那個人……」她遙想著那時的景象,哀怨地說著。
是嗎?是這樣嗎?那麼,能解除他的情咒的並非白靜雪,而是白清雪?他尋尋覓覓了十八世的佳人,不是他的妹妹安知默,該是眼前的潘寫意了?
瞪大眼望著潘寫意,驀地,他想起了白家三姊妹死前的那些話——
「直到你們尋找到我們姊妹三人,直到你們用愛情救贖你們自己……直到你們學會了怎麼去愛,你們的靈魂才得以安息……」
用愛情救贖?
學會怎麼去愛?
他愈想愈是驚顫,這麼長的歲月,他竟然都沒去想過詛咒的真義何在,只是一味地想早點解月兌,要是潘寫意才是他要找的人,萬一在這一世他又錯過了她,那她會如何?他又會如何?
「你怎麼了?」她湊近他,奇道。
「沒什麼,我在想,也許你說得對……」他屏息地撫模著她的臉蛋。
「一定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情根深種,我不會如此執著地愛著你。」她深情地看著他。
他心頭一窒,手一攏,將她拉進懷中,深深地吻著她。
應該不會錯了,她才是他千年來要找的人哪!
唯一的一個……
「你真的以為潘寫意懷孕了?」何讓冷冷地看著安知禮,譏誚地問。
安知禮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得知潘寫意有了孩子,他決定找江醒波談談,但還沒付諸行動,就在校園里遇上了前來接秦若懷下課的何讓,他自然提起了這件事,沒想到何讓卻不以為然。
「你也太耿直了,知禮,潘寫意那丫頭鬼靈精怪,你還真被她騙得團團轉。」何讓繼續嘲諷。
「一般女孩子不會隨便造這種謠吧?」安知禮悻悻地道。
「潘寫意不是‘一般女孩’,她是個小魔女,想想當年的白清雪,言詞機敏鋒利,現在的潘寫意可說更勝一籌。」何讓哼道。
「但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那天抱著潘寫意時,她的確變得豐滿了些,但這種感覺太過私密,他不便說明。
「听說她在學校騙得每個人都以為她有心髒病,不是嗎?那丫頭有前科。」何讓對潘寫意的事查得很詳盡。
「這……」他後來也知道她的心髒根本沒問題,更知道她機靈得近乎狡黠,心思縝密又刁鑽,但他愛的不正是她這份與他完全相反的性子嗎?
「我敢打賭,她是騙你的,為了得到你,她什麼謊都說得出來。」何讓哼了哼。
「不!不會的,這種事非同小可……」他擰著眉反駁。
寫意可能騙他嗎?輕易……就撒這種謊話?
「我認為,你要去找醒波,不如先去確認清楚,免得到時出了大糗,還讓醒波為難。」何讓說著目光移向遠處,潘寫意和秦若懷正從文學院大樓內的二樓教室走出來。
安知禮一臉嚴肅,緩緩走向她們。
潘寫意和秦若懷剛下課,兩人並肩走下樓,秦若懷見潘寫意這兩天來滿臉春風,不禁納悶,「寫意,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沒什麼。」潘寫意前天和安知禮和好之後,整個人一掃陰霾,更加顯得耀眼明艷,美麗非凡。
「一定有事,說吧!」秦若懷才不相信沒事呢!
「我只是搞定了安知禮。」潘寫意抿著嘴,停下腳步,撥開長長的頭發,靠在樓梯轉角處。
「搞定?什麼意思?難道說你和他……」秦若懷也站定,直盯著她。
「他說這幾天要找江醒波談談我和他的事。」她靠在牆上說著,總覺得幸福已在向她招手。
「是嗎?教授怎麼可能變得這麼堅定?你是怎麼辦到的?」秦若懷驚奇地瞪大眼楮。
「只是略施小計。」她得意地揚起下巴。
「小計?你又耍什麼詐了?」秦若懷皺起了秀氣的雙眉。
「哎,瞧你說得多難听!什麼耍詐,我只是制造點高潮,讓他不得不拋開一切,回到我身邊。」她白了秦若懷一眼,微噘起小嘴。
「你制造什麼高潮?」秦若懷瞪她一眼,對她多得像繁星的心眼早已甘拜下風。
「我啊……」她湊近秦若懷,在她耳邊悄聲笑道︰「我告訴他,我有了!」
「有了?有了什麼?」秦若懷不解地問。
「當然是有小BABY了!」她模模自己平坦的小骯。
「什麼?你懷孕了?!」秦若懷驚叫出聲。
「噓!小聲點!」她連忙搗住她的嘴,四下張望,確定沒人了才又放手。
「你……你真的……有了……」秦若懷驚詫得結結巴巴。
「當然是……假的!」她笑著道。
「假的?你騙他?騙安教授?」秦若懷又忍不住驚喊。
「若懷,拜托你冷靜點!」她沒力地搖頭。
「天!你這樣太過分了!寫意,你怎麼可以……」秦若懷有點激動。
「這又沒什麼,誰教他總是這麼懦弱,以前提不起勇氣爭取我,現在還是一樣要把我讓給別人,他活該受點教訓……」她無所謂地說著,不過當她抬起頭,話就陡地凝住,而且瞪大眼楮望著階梯,表情也驟變。
秦若懷好奇地轉身,安知禮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里,向來溫文儒雅的臉上蓄滿了暗沉的怒火。
「教授……」秦若懷直覺大事不妙。
安知禮沒想到會听到這些話,果然如何讓所說,潘寫意騙了他!
他一步步走向潘寫意,怒焰竄燒全身。
潘寫意臉色有些蒼白,她看得出來安知禮很生氣,但她仍想試圖解釋,于是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走向他。
「知禮,你听我說,其實我……」
她話都還沒說完,突然「啪」的一聲,細白的臉上已被安知禮摑了一掌,打得她驚瞠呆愕。
「教授!」秦若懷失聲驚呼。
潘寫意錯愕地轉向他,腦中有好幾秒空白,好半晌,她才感覺到臉頰上麻辣的疼痛。
安知禮……打了她?
安知禮沉怒地瞪著潘寫意,他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氣憤過,潘寫意的欺騙固然令他震愕,但真正惹火他的是她的態度!
「你都是這樣玩弄著別人的心情嗎?看別人因為你的玩笑而痛苦很有趣嗎?我為了你的一句話傷神煩惱,輾轉反側,思索著要如何才不會傷害到醒波和知默,而你,你卻在一旁看笑話,甚至對自己的謊言洋洋得意,一點都不覺得愧疚,你真是太可惡了!」他厲聲指責。
她動也不動,只是看著他,靜靜地任他斥罵,一雙眸子冰冷得嚇人。
秦若懷在一旁也插不上嘴,擔心又焦急地看著他們,手足無措。
「你知道我愛你,所以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可是我痛恨欺騙,為了達到目的而制造出的謊言是最令人唾棄的行為,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竟會愛上一個心機如此狡詐的女人……」他正在氣頭上,每個字都毫不修飾地從口中射出,一點都沒想到這些話會造成什麼後果。
「教授,別說了,寫意會這麼做全是因為她愛你啊!」秦若懷忍不住替潘寫意說話。
「愛我?真的嗎?我開始懷疑了。」他丟下這句狠話,轉身就走。
這句話像根毒刺,刺進了潘寫意的心髒,刺得又深又重。
「教授——」秦若懷追了幾步,又立刻不放心地回到潘寫意身邊,忙道︰「寫意,快去向教授解釋啊!寫意!」
潘寫意沒有行動,她兀自站在原地,隨著蒼白臉頰上五條指痕愈來愈明顯,她的心也愈來愈劇痛。
她想盡辦法要讓他們相愛相守,難道錯了?縱使她騙了他,但出發點也全是為了不想再有任何遺憾,要是任他愚昧地守著那個什麼情咒,她和他就永遠不會有結果了啊!
可是,她的努力他卻視而不見,還說她是個狡詐的女人,甚至他還懷疑起她對他的愛……
憊有什麼比這種下場包可悲?她的愛,到頭來竟被踩在腳下,被最愛的男人瞧不起……
算了!
既然安知禮不知珍惜她,那就算了!她的心,她對他的愛,就統統毀掉好了!
胸口痛得無法呼吸,淚也流不出來,滿腔的感情在這一瞬間化為恨怒,在她心中悶燒,她困難地踏出一步,以極緩慢的速度走下樓。
「寫意!你知道安教授的為人,他正直的個性最受不了欺騙……」秦若懷憂心忡忡地跟上前。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若懷。」她蹙著臉,輕聲地說著,仿佛太用力開口,她整個人都會碎裂。
秦若懷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沒用,潘寫意一點都听不進去了。
愛莫能助地看著潘寫意獨自走開,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猜不出她會怎麼做。
潘寫意失神地離開文學院,一步步踩在濕漉的小徑上,一顆心早已枯萎得奄奄一息。當她行經荷花池畔時,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遠遠看去,何讓正立在荷花池的那端,噙著一抹冷笑看著她。
她倏地站定,看著他走向秦若懷,美麗的眼中閃過一道冷焰。
情咒,一切痛苦的根源……
斑,那就讓大家苦得更徹底吧!
抿著蒼白的唇,她轉身繼續往前走,邊走並邊打電話給江醒波。
「喂,醒波,今晚一起吃個飯吧!」她故意輕松地道。
「好。」江醒波很快就答應了。
「也約知禮和知默一起,婚禮上有些事要請他們幫忙。」她又道。
「知道了,地點在哪里?」江醒波問。
「等一下我再通知你,待會見。」她合上手機,佯裝離去,然後在學校大門前攔下一輛計程車,候在一旁,直到何讓及秦若懷的車駛出,她才緊緊尾隨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