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只是古老傳說 第九章
恕之忽然說︰「有一個人,每晚開燈睡覺,一夜,他忽然決定熄燈,第二天早上,他知道做錯,內疚自殺,為什麼?」
忍之答︰「他是燈塔守衛員,當然每晚開燈睡覺,一日,他熄掉大燈,第二天早上發覺有船觸礁,故此內疚。」
兩人都笑起來。
半響恕之問︰「你有內疚嗎?」
忍之答︰「你了解我多于我自己。」
這是真的,恕之又說︰「內就是一種極高層次的感覺,我同你求生還來不及,怎會有這種奢侈,在一個清風明月的晚上,忽然檢討起自己的過失…貓捕鼠有內疚嗎,我想不。」
忍之點頭。
恕之問︰「你可有殺害貞嫂?」
一直不能出口的問題終于自她口中吐出。
忍之意外,「我以為那是你!」
恕之指著胸口,「我?」她跳起來,「不,不,不是我,你怎麼可以懷疑是我?」
忍之跳起,「如果不是你,我又何必與你一起流亡?」
「我以為是你,忍之,我以為是你。」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目光相遇,他倆暮然回復少年時彼此信任的感覺。
恕之吁出一口氣,「我是多麼愚蠢,我一直懷疑是你,那一大早,我明明看見你駕車出去,片刻回來,滿臉泥濘,後來我一直找不到那只靴子。」
「被我拿到鎮上丟掉了。」
忍之捧著頭,沉默半響,然後說︰「我听到貞嫂威脅你,我約她在清晨六時見面,我不能容許她傷害你。」
恕之黯然,「你打算怎樣應付她?」
「必要時,把她推進迷失湖。」
恕之惻然,「那是動機。」
「我到達迷失湖,看見松氏的舊貨車停在路邊,以為松山也來了,心想不好應付,可是湖畔並沒有人,那天大雨,滿地泥濘,我等了二十分鐘,渾身淋濕,終于回轉,一無所得,稍後,舉行婚禮,警長與松山一起出現,我才知貞嫂已經失蹤。」
恕之苦笑。
「我以為是你,你解決了威脅你的人。」
恕之緩緩說︰「不是我,我沒有出去過。」
忍之揶揄,「你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你的幸福。」
恕之無言。
蚌然之間,她掩住胸口大笑起來。
忍之完全明白她笑的是什麼,他十分無奈,「是,如果我倆都互相懷疑,在警方面前,我們還有什麼機會?」
他們頹然背對背坐下。
恕之看著大海,她輕輕說︰「如果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子覺了。」
「王子覺與松鼠鎮任何人沒有仇怨。」
恕之微微笑,「是我把仇恨之心灌注進他血液里。」
忍之也笑,「你捐贈的是骨髓,不是毒咒。」
「可是,我的個性,我的感情,也隨著我的骨髓進入他的血液。」
他倆輕松言笑,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這時,有人按門鈴,恕之到窗前張望,看下去,原來是雜物店小憋計送食物來。
「該付賬了,我下去。」
她把門打開,付清款項,那十一二歲的送貨男孩看著她忽然說︰「我見你照片貼在銀行門口,那時你的頭發沒有那麼長。」
恕之呆住。
半響她說︰「你看錯人,去,去。」
忍之站在她身後。
他說︰「上車,我們又該上路了。」
恕之搖搖頭。
「什麼意思?」
「我不走了,我喜歡這座燈塔。」
「警察很快會來逮捕我倆。」
「我們不是凶手。」
「他們可不關心,那是十二個陪審員的事,他們但求破案,將我倆繩之以法。」
恕之把牛女乃瓶子捧進屋內,關上門。
「快收拾行李,走吧。」
恕之轉頭說︰「我們去自首。」
忍之詫異︰「你還有什麼主意?」
恕之微笑,「讓關家寶立一功,來,由你親自告訴她,你在什麼地方,那是你的未婚妻,她並不可怕。」
忍之臉色轉為蒼白。
「把實情告訴她︰我倆不是凶手,我倆已厭倦逃亡,落網是遲早的事,去,去打這個電話。」
忍之一聲不響。
恕之打一個哈欠,「我去睡中覺。」
忍之追上去,「警方隨時會的出現。」
「我知道,讓他們出現好了。」
她嘆一口氣,蜷縮進被窩,「不要叫醒我。」
「你怎麼睡得著?」
「因為我清楚知道凶手不是你,也不是我。」
恕之蒙頭,不久,傳出均勻呼吸。
忍之索性到廚房去準備晚餐,他做了一大鍋燜羊腿,恕之在睡夢中都聞到香氣,她喃喃說︰「不走了,走不動了。」
初秋,天黑得早,恕之睡醒,推開窗,看到黃葉翩翩打轉紛紛落下。
「嘎,」她說︰「已經秋季了。」
她搭上披肩,匆匆下樓,看到忍之捧出香檳。
「有音樂就好了。」
忍之取出小小收音機,撥到音樂台,「跳個舞。」
恕之嘻嘻笑,「我差點忘記有人教懂你舞技。」
他們干杯,輕輕擁舞。
「忍之,你最早最早的記憶是什麼?」
忍之毫不猶豫答︰「我獨自坐一角哀哀痛哭,你呢?」
「母親緊緊抱我在懷中。」
忍之取笑她,「你做夢。」
「真的,那是一個冬日,大約一兩歲,我穿得很臃腫,年輕的母親抱著我,身邊,站著比我大幾歲的哥哥。」
「啊,那麼清晰,後來呢?」
「不知發生什麼事,他們消失了,只剩我一人,在街上流浪,後來,在兒童院,看見了你。」
忍之又斟滿香檳。
「過來吃我做的燜羊肉。」
他又開了一瓶紅酒。
蚌然,恕之側起耳朵,她關掉收音機。
這時,忍之也听見有車子駛近。
恕之搭上披肩,去打開大門,忍之貼近站在她身後,一切同從前一樣。
不是警車,是一輛小小擺色吉普車,駛到燈塔門口停下。
車門推開,他們看到王子覺下車。
恕之不由得笑起來,他們三個人又踫頭了。
她朝他揮手,「子覺,快進來吃晚飯。」
王子覺上前凝視逃妻,「你瘦了,」又對忍之說,「你也是。」
王子覺看著紅紅爐火,「這里好舒服。」
忍之斟一杯酒給他,「好嗎?」
「一直在找你們。」
「子覺你神通廣大。」
恕之說︰「我們天天講起你。」
王子覺喝一口酒,「說我什麼?」
「說你得到了恕之的劣性因子。」
王子覺微笑,「這是沒有的事。」
他又斟滿一杯酒,坐到恕之身邊,恕之讓開身體,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王子覺說︰「恕之,我們走吧。」
恕之詫異︰「走到什麼地方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忍之頭一個大笑起來,「子覺,你跑這麼遠來說這種話?快坐下來吃菜,我們歡聚一宵,明早你一個人離去。」
王子覺說︰「恕之,還來得及。」
恕之輕輕夾菜給他,「我的名字並不叫恕之,那是一本偽造葡萄牙護照上的姓名。」
「為什麼,恕之,為什麼?」
恕之溫柔的握著他的雙手,「我誤會我可以離開忍之,其實不能夠。」
子覺頹然。
忍之問︰「子覺你可有帶警方同來?」
王子覺搖頭︰「我不會那麼做。」
「那麼你休息一下,回家去吧。」
王子覺忽然說︰「我們照舊三個人在一起生活,忍之,我從來不反對你與我們同住,我們一起到歐洲小柄生活,我有辦法入境。」
「子覺,你想得太多了。」
王子覺還想斟酒,忽然之間,他覺得暈眩,伏在桌子上,動也不動。
忍之站起來,指著恕之,「你———」
「我下了藥,好使他好好睡一覺,明早睡醒了看法不一樣,他可能靜靜離去。」
「我們先走吧。」
忍之一邊說一邊搜王子覺身上現款,忍之取出塞進自己口袋,他永遠是個小偷,恕之知道他改不過來。
「如何處置王子覺?」
「我們都休息吧,明天再說。」
「恕之,不可留他在這里。」
恕之微笑,「世上只有你們兩個人對我最好,我真不舍得你們。」
恕之把王子覺拖到長沙發上,替他蓋上薄被。
忍之說︰「我們用他的車子,立刻駛往火車站。」
恕之不出聲。
「你不走,我掮你。」
恕之不去理他,她輕輕抬起頭。
忍之走近去拉她的手,可是忽然乏力,他咚一聲摔到地上,臉還沒有踫到地板已經昏迷。
恕之輕輕說︰「記得嗎,那是我們常用這支無色無嗅的藥水,在酒吧下手,偕那人離去,走進小巷,他倒地不起,我倆搜刮所有財物離去,好處是他們醒後毫無記憶…」恕之的聲音低下去。
她靜靜把桌子收拾干淨,坐下沉思。
天邊露出第一絲曙光之際,她听到好幾輛警車自遠處駛近,並沒有警號。
車子在燈塔前停下,關芷先輕輕下車,用一支擴音器對牢燈塔說︰「我們是警員,深恕之與深忍之,請舉起雙手,放在頭頂,慢慢走出來。」
恕之不去理她。
半響,電話鈴響起,恕之知道警方打進來。
她伸手接听,對方是關芷,「恕之,我知道是你,出來,我盡量幫你洗月兌罪名。」
恕之答︰「我有人質王子覺,你要小心。」
對方大吃一驚,「恕之,不要越踩越深。」
恕之說︰「你要抓的人是我。」
「你們都爭著認罪,何故?」
恕之微微笑,「我們三人相愛。」
必芷說︰「只有我會相信你。」
「我要切線了。」
「你們三人,手放在頭頂上,緩緩打開門,逐個走出來。」
「哼。」恕之放下電話
她走到樓上,自抽屜里取出手槍,放進口袋。
自王宅出來以後,她一直帶著這把巴列特小手槍。
她沒有打算逃跑,也沒準備投降。
她蹲下在忍之耳邊偷偷說︰「醒來,忍之,醒來。」
忍之比較強壯,較易蘇醒,他睜開雙眼。
「警方在門口。」
忍之發呆,他用手捧著頭。
恕之遞一大杯黑咖啡給他。
他走近窗口,往外張望,只見三四輛警車包圍燈塔,警車頂上藍光閃閃。
忍之頓足,「我們走投無路。」
恕之卻說,「我們有人質。」她指著沙發上甜睡的王子覺。
忍之嘆口氣,「我才不想扛著他四處走,恕之,本來我們還可以有逃月兌機會。」
恕之說︰「听我講,燈塔通往海岸石階處有一只小小摩托艇,我們把船駛遠,有船接載,可以駛往歐洲。」
「昨天為什麼不去?」
「昨天一切還沒有準備妥當。」
「你與誰聯絡?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恕之不再回答,她取起電話听筒,「關芷,我們三個人將從後門離開,切勿行動,否則人質會有危險。」
「深恕之,前無去路。」
恕之笑,「我知道。」
她放下電話,打開後門,忍之把王子覺抗在背上,隨著恕之走出燈塔。
警方荷槍實彈圍在不遠之處,看著他們緩緩走向石階,登上一艘白色小艇。
恕之熟練的啟動小艇引擎。
忍之說︰「汽油不夠。」
「你放心好了。」
小艇緩緩駛離碼頭。
離碼頭一百碼之時,他們听到直升機在天空盤旋。
恕之鎮定地說︰「把王子覺扔下水里。」
忍之大吃一驚,「他還沒有醒,他會溺斃。」
恕之鎮定說︰「不怕,警員數十秒鐘之內可以把他救上岸。」
忍之想一想,不禁懷疑,「我們走得月兌嗎?」
「現在!」
她把小艇加速,忍之只得听她吩咐,把昏睡的王子覺推下水中。
敖近警員嘩然,有人立刻躍下水中游往拯救王子覺。
恕之趁亂把小船一支箭般駛往大海。
她把速度加到最高,海岸漸漸遠去,可是直升機仍然扎扎聲追了上來。
恕之把船直線駛出,忍之疑惑地問︰「恕之,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恕之沒有回答,過一會兒她說︰「今天是個晴天,而且天氣冷冽。」
忍之追問︰「你有什麼打算?」
「你呢,」她轉過頭來微笑,「你想怎樣?」
「接應我們的船在哪里?」
「很快就來。」
她把船停下來,汽油即將用盡。
忍之問︰「你打算投降?」
恕之說︰「我有一些冷,過來坐我身邊。」
忍之握緊她的雙手。
恕之輕輕問︰「你願意陪我嗎?」
忍之忽然鎮定下來,他據實回答︰「我離不開你。」
「我也是。」
恕之熄掉引擎,小船開始在海上漂浮。
「可記得我們怎樣離開最後一個助養家庭?」
恕之輕輕說︰「我不記得了。」
「那個胖子…被我自你身上拉起,狠狠用皮帶抽了一頓,然後帶著你逃走,他用手捂著你的臉,你臉上淤青長久不散,險些窒息。」
「我們好像沒有報警。」
「失敗的制度,布滿漏洞,我同你,自紕漏處篩下,社會底層渣滓…」
恕之一直微微笑。
這時,遠處有快艇追上來,直升機在他們頭頂上浮動徘徊。
恕之問︰「我們不會再回到那個制度里去。」
忍之看著她,「我明白。」
這時,關芷在直升機司機身邊,用望遠鏡看下去。
她同助手說︰「的確是他們兩人。」
「誰是主犯,誰是人質,抑或,兩個都是逃犯?」
必芷毫不猶豫,「女方一直是主犯,」
「船上有掙扎!」
他們看下去,果然,下船左右搖蔽,有人似想站起來。
「伙計的快艇已經駛近。」
「暫時不要逼近,他們或持有槍械。」
兩艘快艇靜靜的停在附近。
「少尉,我們需要行動。」
必芷嘆口氣,沉吟。
就在這個時候,深恕之用手指著天空,對她兄弟說:「看,關芷在上面。」
忍之抬起頭,恕之趁他分散注意,忽然在他後腦開槍。
必芷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啊,」她大叫起來,「行動,行動!」
深忍之的身體軟倒在小船上。
恕之緊緊將他擁在懷中,她輕輕說︰「我說過,我們會離開這里,忍之,我累得不得了。」
恕之對牢她頭部也開了一槍。
沒人听到槍聲,快艇上的警員接近兩人的時候,發覺他們臉色異常平靜,像是一對情侶,在一個秋日,看到大好陽光,出來欣賞秋色黃葉,累了,躺下,休息一會。
兩人的額角都有血漬,小小槍孔,並不可怕。
其中一名警員說︰「沒有疑點,他殺,然後畏罪自殺。」
他們抬起頭,向直升機上同事揮手。
警員把小艇拖回岸邊。
遠處看去,海岸鎮風景如畫,藍天白雲,趁著碧綠海岸,白色燈塔就在小丘之上,這時,許多居民聚集在岸邊,竊竊私語看著海警歸隊。
有一個人,由警方陪伴,他渾身濕透,肩上搭著橘紅色毯子,呆若木雞,茫然看著快艇駛近。
他是王子覺。
救護人員立刻著受處理善後工作。
升直機降落,關芷走出來,跑近法醫。
法醫問︰「可是他們二人?」
必芷看一眼,點點頭,也許因為風大,她眼鼻通紅。
法醫說︰「案子結束,你可往松鼠鎮銷案。」
必芷輕輕問︰「為什麼?」
法醫詫異,「少尉,該類案件全國各處每個月都在發生,有什麼稀奇?」
居民漸漸散去,茶余飯後,肯定多了許多閑聊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