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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雲旗 第二十五章 跏趺坐商人變美男

作者︰司馬翎

武陽公道︰「硬的法子,便是出手先殺死此地所有尼姑,若然你還不從的話,為父就殺盡天下僧尼,焚毀天下寺廟庵堂。」

單水仙嘆一聲道︰「女兒豈能讓爹爹作此大孽,遵命就是!」

武陽公接著道︰「你自然非听我的話不可,不過如此強迫,終非長久之計,因此為父尚有軟的一法,那就是跟你談佛門經義。」

單水仙心想︰「我自小就時時親近佛門中人,閱讀經卷,如若辯難經義,他哪里勝得過我!」當下心中大慰,道︰「便請爹爹指教!」

兩人各在蒲團落座,武陽公面色肅穆,首先道︰「何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兩句在佛家中最是普通的話,含義卻甚是深奧,不易了解。

單水仙應道︰「色者總稱有形之萬物,如眼前所見房舍人物皆是,此等萬物因吾人之感覺認識而生。本非實有,故日色即是空。空者非虛無謂,乃不可感覺之意,世上萬物皆是不可感覺空有之幻相,故空即是色。」

武陽公點點頭,沉吟不語。單水仙的答話听起來雖是玄妙,若以現代知識解釋,則易懂之極。譬喻鋼鐵之物,人手沉重堅硬,確是實物即色,但究其實只是無數原子,而每一原子內空間極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轉化為能力即空。物質化為能力,並非消滅,即不能感覺,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過來說,由能力變為物質者為空即是色。

武陽公沉吟片刻,道︰「金剛經中雲︰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去。汝作何解?」

單水仙心頭一震,想道︰「原來他曾精研佛經,這幾句當真不易解。」

她心中微亂,便覺千頭萬緒,難以開口。斗地記起佛家要旨戒、定、慧三字,連忙收攝心神,施展出止觀坐禪之法,片刻之間,靈台空澈。原來佛家講究的戒、定、慧三字,便是說一個人持戒則心定而後生慧。這與儒家說的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的道理大致相同。

她在心中反復細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此三語,實系佛家對世間萬物的三觀法,三觀者即是假觀、空觀、中觀便是。」

武陽公眉頭一皺,道︰「何以見得?」

單水仙答道︰「佛法本亦假幻,姑假以佛法之名而已,其本體亦屬自性空,因此經中指出學佛之人須明其假,亦見其空,視佛法以至萬物皆明假見空,是日中觀。此三句亦闡出佛家對萬物之三觀真諦。」

武陽公甚是佩服,但雙眉鎖得更緊,沉吟不語。

上述佛家三觀理論,若是用譬喻之法解釋,則十分簡單易明。所謂假、空、中三觀,便是佛家對世上一切物質的看法。比方前述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這三句之中的佛法二字,用茶杯代替,便成為所謂茶杯者,即非茶杯,是名茶杯,茶杯意義是圓形中空可共鐵茶用之瓷器,因此它只是瓷,其實沒有茶杯的本體,吾人因它的用處面予以茶杯之名,可見得只是個假名,這是第一句的假觀,第二句說不是茶杯,便是空觀。但吾人雖知其假,亦知其用,所以仍然叫它做茶杯,這就是第三句的中觀了。佛家認為必須假空中三觀合一,才能對任何事物尋得合理透徹的了解。這正是佛家何以對世事萬物能不因得失而煩惱,因為萬物原屬虛假。但卻不會因萬物虛假而流于空幻,便是有中觀之故。一個人如果深切理解三觀真諦,心靈中自可永存安寧和平。世俗之人每每以為佛教消極逃避,其實並非如此。

且說武陽公沉吟半晌,便道︰「阿含經中論及以智慧觀察生死之所,推尋其緣,知是由痴而起,又知痴滅則老死憂悲苦惱皆滅,佛何不以大神通滅世上眾生之痴,哪須辛苦說法?」

單水仙不禁一怔,又听武陽公繼續舉出阿含經幾處疑義,也是無法解釋得明確,不覺著急,心緒便十分紊亂,更加無法研思解答。

原來佛教分大乘小乘兩種,小乘以阿含經為主,凡修小乘者得到阿羅漢果即止。認為本身己證知獲得真理,解除痛苦,便是佛學最終目的。學大乘者則尚須向前,除本身外,還要周偏世間,此外小乘只見到解月兌煩惱消極之一面,大乘則尚須證人極樂、圓滿、真實,積極的一面。是以武陽公舉出阿含經數處疑義,單水仙哪能辯解得明白。

武陽公長笑一聲,一躍起身,單水仙只好跟著站起,任他拉住手走出庵外。

趙岳楓躲在屋角,遠遠見到已經剃發出家的單水仙,心中驀然泛涌起無限憐愛,又見武宮主站在一邊,神情幽楚,也不覺可憐起她來。

眼見那三人漸漸走遠,當下從屋角走出來,想道︰「二妹跟隨親生之父,縱然不甚合她心意,但決計不會受苦,武官主被罰出家,卻也可憐,以她的為人自然不會當真安心做一世尼姑,我須得想個什麼法子幫她的忙才好?」

此念一生,便又遙遙跟著武家父女三人背影,好在武宮主那頭驢子的金鈴聲特別清脆悅耳,不怕被別的馬匹的鸞鈴之聲擾亂,因此他簡直無須見到他們的背影。

苞蹤了許久,一直在城中轉來轉去,趙岳楓初時甚是奇怪,後來知武陽公竟是要在此地購買一座房子。

最後在城西買成一幢屋子,趙岳楓不敢迫近,遠遠認住,便去投店,第二日一早就到那附近遙窺動靜,但一直窺探到次日下午,還不見有人出入。心中不覺起疑,待到晚闖,決計冒險前去瞧瞧。

他不敢冒然入屋,先在外邊側耳聆听,半晌仍無聲息,于是放大膽入屋查探。屋內一片暗黑,細查之下,原來固無人影,武陽公等不知去向。

趙岳楓自個兒呆了半晌,想來想去,決汁明日繼續北上,先找到一個隱僻可供容身之處,才回到此地來查看。

第二日他便繼續北行,不一日,走入臨沂地面,這時正是中午時分,他有心找到隱僻村落,是以入不入城都沒有關系,反而一味穿繞過村莊市鎮。他早上已听說西北方有個市鎮相當繁盛,當下趕到那鎮上,卻也只是個普通小鎮,因是不當要道,而附近數十村莊都以此鎮為買賣交易中心,是以繁旺而只是附近鄉人,極少見有餐路行人商旅。

趙岳楓看出此鎮多是附近鄉人一事,心中一動,想道︰「我若是隱居此地,初時雖然不免被本地人猜疑,但日子久了,過得一年半載就可相安,那時若是有外路經過本鎮,便可知悉,及早防備。」

此念一生,便在鎮上走動視察,他外表上已改扮作中年商賈,但鎮上之人對他仍然十分注意。後來他到一間店鋪食面,吃完之後,正待跟掌櫃的聊一聊,忽見一個壯漢走進來,四下一瞧,便走到趙岳楓跟前,行個禮道︰「在下是本鎮人氏,姓鄭名捷,大哥你貴姓?」

趙岳楓起身還了一禮,請他坐下,說出姓氏,細一打量,只見這壯漢年約三十五六,面貌樸實,舉止中有點局促,顯然不慣與陌生人應酬。但日氣卻微帶江湖味道,甚是奇怪。

當下問道︰「鄭兄有何見教?」鄭捷忽然面紅,吶吶道︰「趙大哥打哪兒來的?」趙岳楓道︰「做這種買賣,說得上四海為家,這一回打湖北襄陽一路北行,到達貴鎮!」

鄭捷喜道︰「趙大哥走過這許多地方,好極了。在下想勞駕大哥到隔壁走一趟,看一件東西,講幾句話,在下便萬分感激!」

趙岳楓訝道︰「那是什麼物事?要說什麼話?」

鄭捷說道︰「那是一些珠子,大哥但說這些珠子太過名貴,不敢買下那就行啦……」

趙岳楓更感不解,問道︰「這話向誰說呢?」

鄭捷答道︰「一個老人家,在下自小叫他做孫老爹的,他病在床上,若是大哥跟他談談各地見到的事,又說說那些話,老爹一定十分高興!」

趙岳楓听說那是個有病老人,俠義之心油然而生,當下應道︰「使得!使得!」

鄭捷大喜道︰「大哥真是好人,唉,我瞧老爹已活不多久,這一回踫上大哥,當真好比走遍天下各地,他的心願總算有了著落……」

趙岳楓無論如何都听不明白,心想這鄭捷講得不明不白,還是到那兒去瞧瞧,便可知道。

兩人出店拐個彎,轉入一條巷子內,走到一座古老屋宇。但見此屋甚是高大深邃,想是鄭家昔年家資富有,所以祖居這等廣闊高大。

鄭捷帶他走到第二進一間房中,叫道︰「老爹,我踫到一位趙大哥,特意帶他來瞧瞧珠子!」

趙岳楓入門以前,已曉得此屋乃是鄭家祖居,因此想不到那孫老爹竟是住在此處,心中暗暗訝異,暗中猜測這孫老爹和鄭家的關系。

這房間相當寬大,卻不甚明亮,到處皆可看出殘舊剝落的痕跡。不但這房間為然,外面的廳房處處都是如此殘舊,可知鄭家已經中落甚久,相當貧窮。

靠里壁的一座炕上,躺著一個人,白發白須遮住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對無神的眼楮。

但這孫老爹神志仍然十分清醒,緩緩道︰「難為捷兒你還記住這樁事!那包珍珠都在老地方,你拿出來讓這位朋友瞧瞧就是!」

鄭捷打屋角取出一個小包裹,打了開來,只見里面有數十粒珍珠,最大的比龍眼核還大,最小的也比普通的大顆珍珠略大,粒粒圓淨。趙岳楓不禁一怔,心想這些明明都是極上品的珍珠,世上罕見,想不到在這等僻荒小鎮上、卻見得有這麼多?

他久走江湖,身上一向帶著珍寶之物,變賣使用,是以眼力極高,細視之下,確知這些珍珠純非膺物,于是說道︰「在下只是小本買賣之人,哪能買得起這等希世寶物?」他的話出自內心,是以聲調極是誠摯真實。

那老人支起上半身,細細打量他一會兒,這時趙岳楓已斂藏住眼神,外貌義經過化裝,誰也瞧不出破綻。老人嘆口氣,道︰「趙掌櫃乃是久歷江湖的人,但仍然未失一片赤誠,實是難得!」

趙岳楓這才明白他為何要打量自己之故,于是應道︰「老爹過獎了,這等希世奇珍應當送到通部大邑去,還須找到資本雄厚的老字號珠寶店才出得手,如若不然,那就合著一句明珠暗投的古語了!」

老人又躺下去,緩緩道︰「老朽待死期將至之時,方始作此打算!不過有時想到若是留下大多財富給他們,只怕非福反禍。」

趙岳楓答道︰「老爹這話極是洞明世情,小可向來也是抱定絕不非份貪得的宗旨!」

老人瞪大雙眼,望住屋頂,不再做聲。趙岳楓又說了幾句話,他都不理不睬,鄭捷過來低聲道︰「趙大哥別見怪,孫老爹一向有這種怪脾氣。時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不跟別人講話,咱們走吧!」

趙岳楓心想這位老人家心中不知埋藏著多少記憶往事,只看他擁有這等貴重珍珠以及睿智的談吐,便可測知他絕不是一個平常之人。于是默然跟著鄭捷出去。到了前面破舊的廳中落座,鄭捷泡上一杯熱茶,說道︰「趙大哥辛苦這一趟,在下極是感激不盡!」趙岳楓問道︰「孫老爹是什麼人?」

鄭捷搖搖頭,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祖父的朋友,以前我祖父在外面做生意認識的,大約在三十多年前他忽然來到這里,雙腿不能行走。我祖父留他住下,直到現在!」

他停一下,又道︰「我祖父去世時,家境已經十分貧困,那時我只有十歲,他便取出一顆珠子,要求每日有空時便在街上瞧得有外路人經過,賣給人愛。他說那一顆珠子只要一千兩銀子就行啦。這口氣好大,人人听了舌頭伸出來都縮不回去。」

趙岳楓插口道︰「你從來沒有賣出過麼?」

鄭捷搖頭道︰「沒有,別人一听都駭死了,都說孫老爹失心瘋,胡說八道。我一直照他的話到街上留神瞧著外路人經過,到了二十多歲之時,那顆珠子只要賣二十兩,也還是沒有人要。我因為要販賣貨物,做點小本生意,所以好久都沒有工夫替他辦這件事,那顆珠子便擱在屋里,不曾帶在身邊!」

趙岳楓心中不覺泛起一陣憐憫的情緒,只听鄭捷又道︰「我知道孫老爹見我家貧窮,他住了幾十年,我父親母親都沒有一句閑話,所以心中不安,想把珠子賣出之後,那銀子可以當作本錢做生意!我想如果我不去替他這樣做,他心中一定萬分難過,所以我賣珠賣了十幾年,現在我的大兒子已有十歲,關東多可以上街替他賣珠啦!」

趙岳楓更覺惻然,模模身上除了銀票之外,還有二十余兩紋銀,當下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說道︰「鄭兄請把這點銀子收下,告訴孫老爹說,那些珠子太過于值錢,我買不起。」

鄭捷愕然道︰「那麼這些銀子……」

趙岳楓道︰「我借給孫老爹,待他珠子賣出去了,再還給我。」他知道若是說出贈送二字,孫老爹決計不肯接受,再者須得顧及自己一個生意人的身份,是以說借給他!

鄭捷又是驚疑,又是歡喜,要知他賣了十幾二十年的珠子,人家連多看一眼那珠子的興趣都沒有,眼下這人卻說珠子太過值錢,願意借錢而不要珠子。這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歡喜驚疑的情緒充滿心頭。

趙岳楓起身道,「我走啦,將來有機會再來瞧老爹!」

鄭捷啊一聲,連忙伸手攔住他,說道︰「趙大哥等一等,待我去告訴老爹,他老人家一定高興極了!」

趙岳楓見鄭捷甚是著急,不好意思一定要走,只好坐下,道︰「好吧,你進去講一聲,但我是決計不能收下珠子的!」

鄭捷飛奔入內,過了片刻便奔出來,叫道︰「趙大哥,你無論如何進去一趟!」

趙岳楓心想若不進去,倒像是做了見不得人之事了,于是起身跟他入內。

那老人己坐起床上,用枕頭墊住腰背,只見他眼中光芒閃爍,迥異早先奄奄一息光景。

趙岳楓見了心頭一震,忖道︰「這位老人家絕非尋常之人,若不是練過上乘內功,就是意志極是堅強之士,也無法在這等油盡燈枯之際顯示出如此巨大差異?」

老人說道︰「趙掌櫃的這等胸襟行徑,真是古今俠士豪舉,老朽想不到此生還能親眼見到……」

鄭捷插口道︰「那堆銀子還放在外面桌子上!」老人點點頭,接著道︰「老朽請趙掌櫃進來,實是有事相托,只不知趙掌櫃的是不是允許幫忙?」

趙岳楓答道︰「只要小可做得到,老爹盡避吩咐!」

老人道︰「老朽這一包珍珠,向來視如塵土,本來打算死前毀掉。不意幸晤趙掌櫃,便以此物相托。老朽數十年來負累鄭家良久,只望趙掌櫃得便時加照拂,並且提拔捷兒,讓他們一家得以溫飽。」

趙岳楓沉吟片刻,才道︰「如果老爹所托之事只是這一件,小可這就答應了,但珍珠卻不能要!」

老人道︰「這等珍寶算不了什麼,趙掌櫃乃是大仁大德之士,絕不會化為災禍!除此之外,老朽尚有一件東西,想請你帶給一個人!」

鄭捷打床下拉出一口箱子,取出一物,交給老人。趙岳楓看時,卻是一個包袱和一根四尺長的桿管,雖是收藏日久,但桿身仍然閃耀出光芒,一望而知乃是上好精鋼打造的。

老人枯瘦的雙手摩掌著鋼桿,動作甚是溫柔。但趙岳楓無意中發覺他眉字眼楮中泛起凜凜威光,不禁大吃一驚,問道︰「老爹,那是什麼?」

鄭捷答道︰「是一面旗子」

趙岳楓心頭大大一震,故意問道︰「這根鋼管子就是旗桿了,是不是?但太短啦……」

孫老爹道︰「捷兒把桿身接起,讓趙掌櫃瞧瞧!」鄭捷過去把鋼管取餅來,只見他搬動之時顯得十分用力。那鋼管之內原來還套有一根,此時抽出來接上,兩頭再加上桿尖,便變成一根長達七尺許的旗桿。

趙岳楓忍不住伸手去拿,鄭捷忙道︰「趙大哥小心,這旗桿重得很」趙岳楓扶住一端,另一端豎在地上,暗暗舉離地面一點,便知道這根旗桿比那沉沙古劍還要重十來斤。這等沉重的兵器果是駭人听聞,若不是天生神力加上內功深厚,誰也難以使用。

只听鄭捷說道︰「老爹,這旗桿太重啦,趙大哥怎生帶得走?」趙岳楓道︰「不妨事……」孫老爹接口道︰「旗桿不用了,只把旗子帶走就行啦!」

趙岳楓這時心中波濤起伏,那黑衣女尼對他說過關于雲旗飛揚,鐵柱銷溶的話一直在耳邊響著。不過他還須瞧過那面旗子,看看是不是以金獅毛和銀絲織成,才能斷定。

孫老爹解開包袱,只露了一角,便忽然停手,沉吟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幾度滄桑,那位故人找得到找不到還不可知……

趙岳楓見他大有變卦之意,生怕他不肯取出旗子,甚是著急,眼光掃過包袱掀開的一角,忽然觸動靈機,口中驚噫一聲,說道︰「好像是金獅毛織成之物,只不知為何又有銀色之光?」

孫老爹霜眉一掀,凝目望住他,顯然極是驚訝。

趙岳楓忙道︰「在下遍游天下,曾經在西域見過此物!」孫老爹緩緩道︰「趙掌櫃強記博聞,令人佩服。這面旗子連老朽也不曉得是何質料織成,直到如今幸得趙掌櫃指教,方始曉得!」

鄭捷插口道︰「老爹這面旗要送給誰啊?」

孫老爹答道︰「這支旗本來不是老朽之物,只因昔年故人相托,才代他收藏,現下便要送還與他!」

趙岳楓一听不是他的,不暗暗失望。但轉念想起若是代他送還此旗,仍然可以得見真主人,也是一樣,于是面色又恢復開朗。

孫老爹又道︰「趙掌櫃若是想瞧瞧這面旗子,請過來拿……」趙岳楓過去,伸手去取,忽覺腕上微疼,縮手看時,原來包袱一角插著一支小針,他取旗之時,扯動布角,因此手腕被刺了一下。

他也不在意,拿起旗子抖開,但見那面旗子是三角形,底呈金色,卻以銀線繡出雲紋,兩面都是一樣。他深深吸一口氣,忖道︰「我到底親眼見到了雲旗,可惜這位老爹不是主人。」

孫老爹說道︰「罷了,罷了,那位故人昔年特此旗付托于我之時,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事隔數十年之久,諒必已作古逝世,此旗不送也罷!捷兒,你送趙掌櫃出去……」

趙岳楓見他忽然改變主意,而且未後的一句話更是冷淡生硬,不覺一怔。他本是端方之士,平生不做勉強人之事,當即放下旗子,道︰「老爹既然改變主意,在下這就告辭……」

鄭捷感到孫老爹此舉大是不合人情,縱是改主意,也不該這等冷冰冰趕人走開。不過趙岳楓已轉身出房,他也就不說什麼,送他出去。出了門外,便听孫老爹喚他進去。入得房中,孫老爹低聲說道︰「這位趙掌櫃來路十分奇怪,你須得小心!」

鄭捷大不服氣道︰「他有什麼地方奇怪?」

孫老爹嘆口氣,說道︰「你此生未離開過此鎮一步,自然不知江湖上人心險詐可怕。這人乃是生意買賣之人,但出手慷慨,不讓武林豪俠之士,這是可怪之一。他年紀約在四旬上下,但雙手皮膚細密,一看而知只是二十余歲之人,這是可怪之二。我這面旗子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乃是金獅毛混以銀絲織成,他還未看清楚,就講得出來,此是可怪之三……」

鄭捷不覺听得呆了,孫老爹又道︰「不過他行為極是端方正直,這就教我驚疑難測,你且陪他到外面廳中坐,一會兒若有奇怪事故發生,可速來告訴我!」

鄭捷一陣茫然,走出房外,陪了趙岳楓到廳中落座,說道︰「老爹說他要想一想,或者還要煩勞大哥!」

趙岳楓一听事情有了轉機,便耐心坐候。過了片刻,鄭捷告個便入內,向孫老爹報告道︰「我們在廳中坐了好一陣工夫,沒有半點奇怪事故發生呀!」

孫老爹訝然自語道︰「這就奇了,我已在他身上施了手腳,他苦是當時勉強提聚內功,登時全身酥麻癱軟,縱是不提聚真力,半支香之工夫也得發生軟癱現象。怎的他能安然無事?莫非藥力失效?」

鄭捷听不懂他的說話,瞪著雙眼發怔,孫老爹命他再出去瞧瞧。他唯唯出去,片刻間便匆匆奔回來,叫道︰「老爹,趙大哥坐在地上,閉著眼楮,不知是何緣故?我叫他幾聲也不應……」

孫老爹面色一沉,道︰「你快背我出去瞧瞧!」鄭捷如言背起他,奔到廳中。

但見趙岳楓結砌跌坐,垂簾內視,正是運功抵抗藥力之象。孫老爹瞧見他頭頂上白煙蒙蒙升起,面色劇變,沉聲道︰「走近一點,我瞧不清!」待得走近,突然伸手用小針刺了他一下!

趙岳楓身軀一震,滿頭滿面冒出汗珠,滾滾而下,鄭捷已隱約曉得孫老爹必是對這趙大哥不利,退開數步,把孫老爹入在椅上,問道︰「老爹你干嗎?」

孫老爹面色漸漸恢復正常,道︰「你再瞧瞧他!」鄭捷轉眼望去,但見趙岳楓容貌漸漸改變,不多時,已由中年商人的形相變成一個相貌俊美的少年。

他驚奇得說不出話來,孫老爹緩緩道︰「可見得老爹的話沒有講錯!你只道他是個誠實忠厚的生意人,其實他卻是武林中年輕高手,不但內功深厚,而且學會了天缺老人秘傳的拔毒療傷大法,怪不得藥力發作得慢。」

趙岳楓初時頭面冒汗,漸漸全身部出汗,不久由頭頂以至腳底都一片濕派派的,宛如剛從水中撈起來一般,孫老爹眼中射出仇恨之光,面色十分陰沉。

趙捷驚道︰「老爹,你想把他怎樣?」

孫老爹道︰「他是我平生唯一的仇家的弟子,所以他今日活不成啦!」

鄭捷驚道︰「被官府得知的話,可不得了!」

孫老爹瞿然一驚,心想︰「官府倒是不怕,但這廝既能尋到此地,那奸徒必定能夠追查到此,那時候我送了性命不打緊,怕只怕這鄭家上下十數口都得死于非命……」

此念一生,便道︰「捷兒,你若不想他死,可上前去捏拳等候,我叫一聲打,你就用力擊在他下巴上,那他就死不了啦!」

鄭捷道︰「老爹不可騙我!」老人點點頭,鄭捷便走上去,握緊拳頭,望住趙岳楓下巴,眨眼間听到老人喝一聲打,立即揮拳擊去。

趙岳楓翻身跌倒,卻長長透一口氣,隨即攤開四肢,沉沉睡著。

鄭捷驚道︰「他怎麼啦?」孫老爹道︰「不妨事啦,剛才我趁他血氣交會之際出手,使他血氣相仇,互加損害,倘然不理會他,再過不久,便將精枯氣竭而死!現在只是疲極入睡,決計不會死的!」

他停了一停,又道︰「捷兒可把他抱入我房中,免得被人瞧見。桌上的銀子放回他身上,咱們不能要他的骯髒東西。」

這位老人的話,鄭捷听得似懂非懂,此時他已全無主宰,連忙照著老人的話去做,一會兒又出來把老人背回房中。

餅了兩日,趙岳楓一直沉睡不醒,鄭捷時時入房探看,心中極是憂慮。

老人也顯得心事重重,不過精神極是健旺,竟是近二十年來從本有過的現象。

到了第三天早上,孫老爹向鄭捷說道︰「捷兒,你搜搜他身上有什麼事物?」

鄭捷如言搜著,囊中任什麼都沒有,只有二十余兩紋銀,五兩金子,還有三百余兩銀票。

孫老爹把銀票的用法詳細告訴了他,然後十分沉重地道︰「這廝是我三十余年前的大對頭的徒弟,除卻是這大對頭,天下無人教得出如此功力深厚的徒弟,同時只有這大對頭識得天缺奇書中的種種秘藝,現下禍根已種,我經過兩日兩夜苦思之下,實在想不出第二條免禍之道,因此只好出此下策,那就是你這就收下這些財物,帶了全家十余口遠走避難。雖然不一定避得過!但總算是盡了人事!唉,我這個殘廢之人,不但負累了你們數十年,到未後還帶給你家一場大禍,真是悔疚交集!」

鄭捷還弄不大懂他的意思,孫老爹又道︰「你們現在就收拾收拾,今晚俏悄動身,只等候你們一走,我就取了此人性命。」

鄭捷吶吶道︰「老爹叫我們逃到哪兒去?我……我從未出過遠門……」

孫老爹面色十分沉重嚴肅,說道︰「你自小就很听我的話,這是最後一次,不管你們多麼不舍得此地,也得快走。我那個大仇家一生做盡無窮惡事,手段毒辣無比!快去收拾收拾。」

鄭捷拗他不過,竟自去了,中午時分,已經收拾妥當,全家十余人只準備帶一點隨身細軟之物上路。鄭捷在這段時間中去見孫老爹幾次,孫老爹每一次都諄諄囑咐他到別處要如何如何應付別人,還教他一套應對之道,以備萬一在他們未曾動身之前那老仇人已經找了上門。

孫老爹把趙岳楓放在炕上,用一條破被覆蓋著,胸口三處大穴上都插有小針,他只須隔被輕輕一拍,三針盡皆刺入穴中,這時縱有大羅天仙也救不活他。

到了未申之交,鄭捷忽然慌慌張張地闖入來,說道︰「老爹,有人找你!」

孫老爹心中大吃一驚,暗悔不曾早點把鄭捷遺走,目下仇人上門,這一劫勢難躲過。要知他視鄭家之人有如自家子孫骨肉,因此萬分難受,不過表面上卻不曾流露出來。

鄭捷接著笑一笑,說道︰「那人找上門,幸得老爹教過我兩個法子,我只用第一個法子就把他騙走了!」

孫老爹道︰「那人長得什麼樣子?你怎生騙走他的?」

鄭捷道︰「那廝身量矮小,長得很好看,講話時陰聲細氣,就像個女人一般……」

孫老爹緩緩道︰「那不是我的對頭本人,想必是他的手下了!」

鄭捷接著說道︰「他問我說,這兒可有一位孫子瀟老先生,我裝出茫然不解的樣子,只說這兒姓鄭,不是姓孫。他跟我磨了許久,還說老爹你是三十多年前來此的,我說我也不過三十歲,他想想便走了。」

孫老爹面色變來變去,沉思好久,說道︰「我三十余年以來不曾出此屋一步,左鄰右舍都不曉得有我這個人,因此不怕對頭們從鄰居訪查出來!事已至此,你們已不用逃走啦,沒有反露出馬腳。」

那鄭捷听可以不用離開故居,不勝之喜,當下出去吩咐家人。

孫老爹再三考慮之後,決心殺死趙岳楓,設法把他埋藏滅跡。但此事不可假手鄭捷,以備日後萬一仇人查到,還可希望不連累鄭家。

當丁命鄭捷取來鐵鏟,又把他搬落炕前地上。將房門反掩住,便提鏟挖土,他自從昔年中了武陽公詭計,雙腿折斷,武功全失。費盡氣力,歷經艱苦逃到北方,定居之後,這才發覺武陽公心狠計毒,不但暗中以陰毒手法傷他經脈,還施了毒藥。多年以來,他苦苦修練內功,終于失敗,現下全身武功散盡。因此掘土之舉在他極是艱困,不一會兒就氣喘眼花,卻不過只挖了一點點。

他想起昔年縱橫天下,武功之高,當世第一。但如今卻比平常的老人還要不如,撫今追昔,不勝感慨,丟掉鐵鏟,仰大長嘆一聲。

窗外突然有人說道︰「老先生可要在下略效微勞?」聲音甚是嬌軟悅耳,似是女子口音。

他心中不禁大震,兩手抓住炕沿奮力一掙,身子已上了炕。他曉得機會稍縱即逝,若是等到對方入屋,那時想下手殺死趙岳楓已來不及。當即伸手向被子下面趙岳楓的胸口扳落。

他出手遲緩無力,外表上誰也瞧不出他有意殺人,縱是武陽公站在炕前,也不會想到此舉的深意。

正當此時,窗外那個嬌軟的聲音又道︰「我有一件信物在此,可惜老先生不姓孫……」

外面說話之人自是女扮男裝名列四奇之內的文開華,她為人何等聰明精干,雖然鄭捷不認孫子瀟在此,但她在窗外見得孫老爹以鏟挖坑,此舉大是奇怪,是以出言試探。她倒沒有看出孫老爹掙上炕去乃是要加害趙岳楓,只是一心一意要試出這老人是不是孫子瀟,所以說出信物的話,孫老爹身軀一震,手掌落勢更緩。窗戶微響,文開華已躍入房內,笑道︰「老先生最好瞧瞧認得不認得此物?」

她手中托住一樣物事,孫子瀟看時,卻是一方玉佩。當下發鬃簌簌飄灑,情緒極是激動,忘了落掌殺人之事,問道︰「這是誰交給你的?」

文開華答道︰「有一個人被武陽公囚禁在死牢之內達數十年之久,是她托我帶來……」

孫老爹道︰「是男的抑是女的?」文開華道︰「女的!」

這時她已確知這位老人必是世上唯一贏得武陽公的雲旗孫子瀟無疑,心中甚喜,笑吟吟道︰「老先生可要听一听當日交托信物的一段經過?」

孫老爹上半身靠住趙岳楓身體,右肘擱在他胸口金針之上,只要手肘一沉,便可制他死命,他漸漸抑制住激動的情緒,說道︰「不錯,老朽正是孫子瀟。姑娘尊姓,怎會入屋查看?」

文開華答道︰「小的姓文,名開華,早先按址訪尋之時,那位鄭兄長相老誠,雖是一時相信,但後來卻發覺大有可怪,倘使鄭兄回答之後,關上大門,如常入內,便絕不會忽然觸悟動疑。」

孫老爹道︰「哦,原來他飛奔入來,被文姑娘你听到步聲……」

文開華說道︰「正是如此,再者那位交托我信物的大姊如此著重,則如老先生若是離此他去,定必留下線索以供訪尋。今日這等情形,分明是孫老先生身上傷勢不曾痊愈,是以處處小心!」

孫老爹搖搖頭,但一直等到文開華說出當日在鐵柱宮上如何在死牢內見到那女人,而她不肯出牢,只托付玉佩信物之事說出之後。仔細一想,不禁老淚縱橫,說道︰「文姑娘後一半的猜測雖然略有差誤,但已足見才智過人,聰明精細……」說時,伸手接過玉佩,摩攀把玩。文開華見他這般英雄末路,戀舊情深的樣子,不禁也鼻子一酸,滿腔感慨。

孫老爹手肘仍然不高趙岳楓胸口金針,要知文開華雖然講得出這一番經過,可是他深知武陽公詭詐多計,萬一是為了徒兒失蹤,所以派她前來誘出實情,把姓趙的救走才向自己下毒手,那時即撈不回一點本錢,豈不是死難瞑目,這方玉佩雖是故人之物,但武陽公亦可略耍手段詐騙得來。

文開華盡量把聲音放得平淡,緩緩道︰「刻下武陽公正親自四出追查我的下落,說不定我此行已有人暗中監視,因此,在下須弄點手腳,以防萬一!」

孫老爹沒有做聲,只點點頭。文開華又接著道︰「我女扮男裝混跡鐵柱宮中,曾任武陽公手下內四堂之位,這一次因三門四派高手入官與武陽公力拼,我不合大意,被看出有暗助對方之舉,是以打下死牢。後來幸得三門四派另有兩位高手趕到,才打開三扇死牢之門,得以逃生。現下為了掩人耳目,須得殺死此宅之人,不拘一個或兩個……」

說到這里,孫老爹精神一振,手肘準備沉下,口中冷冷道︰「你何不殺死老朽?」文開華微微一笑,說道︰「老先生此言差……」

孫老爹手肘已踫觸到棉被,這時只須下沉一寸,趙岳楓便即喪命。他冷冷道︰「我的話有什麼差了?」文開華答道︰「我殺死的人不久就能死而復生!此所以我未入鐵柱宮以前,在江湖上博得心狠手毒之名,便因有此秘法,得以加害好人。不然鐵柱宮焉能收我?」孫老爹這才恍然大悟,不禁一笑,道︰「世事越來越奇,這等事老朽從來未曾听過!」

文開華說道︰「我布好假局,日後縱使武陽公能夠查到此地,也不會曉得內中玄虛。我和老前輩則盡速離開此地,只要找一個人,老前輩一身絕藝堪以盡數傳授,讓他擊敗武陽公,綏靖天下……」

孫老爹沉吟半晌,伸手掀開棉被,問道︰「文姑娘可認得此人?」

文開華定楮一看,大驚道︰「他是東海門的趙岳楓,正是我們要找之人!」

孫老爹手掌按住趙岳楓胸口,掌心微微拱起,因此文開華並不曉得他掌下還有三枚足以制趙岳楓死命的金針。他冷冷道︰「姑娘最好退開一點。」

文開華听他語氣不善,吃了一驚,問道︰「老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

孫老爹說道︰「只要你身形微動,老夫雖是武功已失,亦能將此人立斃掌下!」

文開華驚得連退數步,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孫老爹道︰「你縱是在老夫眼前自盡,也難使老夫相信,老夫限你在十天之內把姓武的老奸賊找來,不然我就殺死此人!」

文開華不覺啼笑皆非,饒她智謀高人一等,但目下一則關心者亂,二則瞧那老人神情嚴峻,生怕他稍一動手便殺死了趙岳楓,因此竟無半點辦法。

原來孫老爹認定天下之間除非武陽公才能教出功力如此深厚的徒弟,因此不論文開華怎麼說,他都當作是武陽公的圈套。

文開華嘆口氣,說道︰「趙岳楓他就是唯一能力敵武陽公十般兵器之人,老前輩萬萬不可輕率下手!」

孫老爹冷冷一哂,心道︰我雖然武功已失,但雙眼猶在,這廝功力固然深厚高強,但比起武陽公卻還有不如,焉能抵擋得住他十種兵刃?

文開華見他不信,情知縱是說得唇焦舌燥,也難取信。當下退出房外,說道︰「好吧,老前輩請安心等候……」說罷奔出外面,迎頭踫見鄭捷。鄭捷訝道︰「你……你怎生進來的?」

文開華心下煩惱,眼楮一瞪,道︰「你管不著!」

鄭捷閃開一邊,文開華向外奔去,正要開門出去,忽然听到門外傳來低語之聲。她打個冷戰,恢復平日智謀,心想這低語遠在兩丈之外,但仍然感覺得出說話之人內力充沛。當即湊在門縫向外瞧去,只見兩人正在巷角說話,其中之一正是同列內四堂的玉軸書生房仲,另一個也是鐵柱宮之人。

這兩人轉眼便隱沒不見,文開華這時一面驚駭煩惱,一面又暗暗慶幸。驚駭的是武陽公果然已召集舊部,恢復勢力。並且有人跟蹤著自己,煩惱惱的是孫子滯不信自己的話。慶幸的是若不是他如此態度,自己便不會在此時出來,因此也不會見到玉軸書生房仲。

她迅速在心中盤算道︰「一個房仲已無法收拾,隨便加上一個便吃不消了!唉,這一次大劫難逃,卻是如何是好?」

這時她自己不敢出去,免得踫上了非動手不可,那時局勢更無法收拾。當下轉身回到廳中,自個兒坐在椅中發怔。鄭捷走出來見到了她,不覺也是一怔。文開華陡然想起一計,招手道︰「過來,我有話問你!」

鄭捷走過去,文開華和顏悅色說道︰「你家中還有多少人口?」鄭捷坦白說了,文開華道︰「現下一家十多口都是靠你養活,但過幾年你的弟妹兒女長大,就可以幫你負擔了,對不對?」

鄭捷雖是莫名其妙,可是這話也是實情,便點點頭。文開華接著又道︰「假使你失去左手,人家賠你五千兩銀子,可值得麼?」

鄭捷眼楮連連眨動,認真想了一會兒,才答道︰「像我們這一家人,有五百兩銀子就可以過一輩子了,更別說五千兩那麼多啦?」

文開華從囊中取出一疊銀票,找出幾張,放在他手中,說道︰「這兒一共是七千兩,我要買你一只左手!」

鄭捷大驚道︰「什麼?」低頭瞧那銀票,因已得孫老爹指點,故此識得,果然共值七千兩之多。心下又驚又疑,不知這人買自己的左手何用,又如何買法?

文開華嘆口氣,說道︰「今日你縱然不幸失去一只左手,但一則得到賠償,二則可以挽救許多生靈性命。絕不冤枉,卻願運氣好,不必斷送左手,這七千兩銀子仍然是你的,至于你願不願意,卻由不得你做主了」

話聲才歇,一伸手已點住他的穴道,接著奔入後面,找到一把菜刀,稍為磨了一磨,然後又準備好金創藥和包扎的布帶等物,卷作一團。

只見她一手握刀,腋下夾著布帶藥末等物,另一只手揪住鄭捷腰帶,提高地面。

鄭捷那麼粗大的身子在她縴美幼細的手中,卻有如稻草一般,毫不費力。

孫老爹听見步聲,手肘又壓在老地方,被子已經掀去,只見趙岳楓雙目緊閉,面色甚是蒼白。

文開華進得房中,冷冷道︰「老頭子,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孫老爹心頭一震,忖道︰「想不到他們也用這一手對付我……」

當下說道︰「我老頭子活了幾十歲,難道就不會防備你們這一著?快教武陽公來此,便可無事,不然的話,哼,哼,只怕這廝一條性命抵得上這鄭家所有的人!走,別惹惱了我……」

文開華裝出陰險毒辣的笑容,道︰「你要不要我先斫下這廝的一只手作證?」

她把鄭捷丟在地上,放低布包,接著拉起他一只左手,揚起菜刀比了一比。

孫老爹冷笑一聲,道︰「老朽時下的人性命何等寶貴」剛剛說到此處,文開華刀勢微沉,孫老爹連忙改口道︰「好吧,老朽不妨听听你的條件!」

文開華狠聲道︰「你如若不想眼見鄭家若干活口死在你眼前,就得馬上釋放了趙岳楓!」

孫老爹听她一口氣把鄭家大小多少人及什麼身份都說出來,顯然已經通通抓住,心靈大震,心想鄭家養活了自己數十年,豈能遺禍于他們?

當下長嘆一聲,便待答允,手肘也微微離開趙岳楓胸口。忽然驚覺忖道︰「這武陽公卑鄙無恥,他手下之人的話焉能相信,我一放了這廝,他們更可為所欲為了。」

他的手肘登時又回到原位,冷冷道︰「老夫已想通想透,這廝性命比鄭家所有的人都貴重得多。」

話未說完,刀光一閃,血光濺現,文開華一揚手,便有一物落在炕上,原來正是鄭捷的左手,血跡淋灕。

文開華迅即點穴止血,一面取出金創藥灑在斷口之上,用布包扎起來。

鄭捷雖是一手被人斬斷,可是他穴道被制,連疼痛也不感到,更不會發聲慘叫,孫老爹面色大變,怒氣填胸,運力肘部向趙岳楓胸口金針壓下,但他手肘並沒有當真下壓,原來這刻他腦海中陡然閃過鄭家十余口的面容,登時停了動作。

文開華拉起鄭捷右手,冷冷道︰「老匹夫你再說一句不放人,我再斬他這只手給你瞧瞧!」

孫老爹默默不語,過了一陣,道︰「你難道不怕我當真弄死武陽公的徒弟?」

文開華背上全是冷汗,心跳劇烈。可是面上神情絲毫不變,說道︰「我老實告訴你,若是救得趙岳楓回去,乃是大功一件,但若然他死了,老山主實在怪不到我頭上,而我反而有幸得他收為傳人的希望,你愛信不信都由得你!」

孫老爹忖道︰「這話大有道理,怪不得她膽敢如此迫我!」當下長嘆一聲,移開手肘,眼光觸及地上僵臥的鄭捷,心中一陣疼痛,不由得老淚直灑。

文開華躍到炕邊,雖是極怕這老人忽然變卦,可是自己不懂得解救之法,于是沉住氣,說道︰「我的話向來言而有信,你放了趙少山主,我保鄭家一家平安無事,縱是老山主下令,我也敢擔承不殺之諾。但咱們公平交易,你須得還我一個活人!」

孫老爹也不知信好還是不信的好,不過見他手段毒辣無比,可真怕他一下子又斬斷鄭捷另一只手,當下頷首道︰「一言為定!」伸手落在趙岳楓胸口,文開華心中突突亂跳,只見他迅快拔出金針,又取出一個盒子,里面放有好些藥丸藥未和幾支銀針。孫老爹用指甲挑了一些藥未在趙岳楓鼻孔上,又取謗銀針,刺入他面上穴道中。銀針一落,趙岳楓便深深吸氣,藥未全部吸了進去。

文開華見他解法古怪而手法又十分純熟,便道︰「你對醫道似是頗有心得!」

孫老爹哼一聲,說道︰「如若老夫雙腿不殘,武陽公下的毒豈能奏效。目下時日過久,縱是采得靈藥,也沒有用處,你可告知那老好賊,教他放心!」

這時趙岳楓已漸漸呼吸出聲,面色也慢慢恢復紅潤。文開華抱起他放在房外準備好的椅子躺著,孫老爹哂道︰「看來你還是不放心我,他在半個時辰之後便可回醒,一切與以前無異!」

文開華又抱起鄭捷,放在炕上,然後雙膝跪倒,說道︰「晚輩實是被迫出此手段,還望老前輩恕罪!」

孫老爹一怔,緩緩道︰「你真的不是武陽公派來之人,姓趙的也不是他的徒弟了?」

文開華道︰「晚輩以前稟告之言句句是真,適才因無意中得見鐵柱宮之人。跟蹤至此,只怕老魔迅趕到,萬般無奈之一了,只好得罪!還有就是傷毀了這位鄭兄的肢體,惶疚之極!」

孫老爹至此不能不信,伸手打了自己兩個嘴巴,罵道︰「老糊涂,老糊涂,好孩子你起來,唉,若是我這老混蛋易地而處,自然也非如此不可……」他這話未免太捧自己的場,其實今日之局換了任何一人,縱有文開華之智,若無她的膽識魄力,也是做不出來!

文開華起身道︰「老前輩被奸人所騙,遭遇之慘,人衰罕見,自然不肯輕易信人,此事實怪你老不得!」

孫老爹忽又自打兩個嘴巴,罵道︰「老混蛋,該死,該死……」接著連忙指示文開華,拆開鄭捷傷口包扎,用溫水洗去藥未,接著取出幾瓶藥未分別灑在傷口不同之處,然後把斷手接上。又用木板夾住札好,手術施完之後,才透一口大氣,倒在炕上。

文開華心下疑惑,問道︰「鄭兄的手難道真的接得上麼?」

孫老爹疲乏地應道︰「若是他運氣好的話,總有兩三根指頭還能活動。但只怕時隔已久,那就自口以下都恢復不了知覺,不過血脈運行卻絕對不成問題!」

文開華听了心中略安,當下把趙岳楓如何兩上鐵柱宮,中間如何為各派奪回鎮山之寶等事說了,孫老爹這刻自是深信不疑,不禁對自己所作所為深為悔疚。

不一會兒鄭捷首先回醒,他斷手已上了藥,毫無疼痛之感,可是早先的一幕他心中卻是明明白白,一看文開華還在,更駭得面色大變。

文開華上前道過歉,又道︰「鄭兄的手不久便會痊愈,但能不能往以前那般靈活自如卻不曉得。」

孫老爹接口道︰「這都是我的糊涂,害你遭受莫大痛苦,唉,我真想一頭撞死」

鄭捷根本鬧不清他們之間何以忽友忽敵,只是睜大雙眼,面上驚駭之容未消。

孫老爹安慰良久,文開華又講明那七千兩銀子已經是他的,叫他先入內休息,鄭捷別的不知,那筆銀子卻是深知妙用,有了這筆財富,一生一世已不用擔憂吃苦,大喜離開。

文開華又把趙岳楓抱了進來,孫老爹瞧她抱起趙岳楓之時,神情有異,當即明白這個智勇懼全的姑娘心中愛戀趙岳楓,但也不道破。

他趁趙岳楓未醒之前,伸手搭在他的脈息上,診听良久才緩緩道︰「他這一輩子別想贏得武陽公啦!」

文開華大驚道︰「真的?難道世上竟沒有醫愈他內傷之方?」

她只知道趙岳楓與武陽公較量內力受傷,但既然還敢在江湖上走動,定是無甚妨礙,誰知孫老爹卻說得這麼嚴重,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孫老爹緩緩道︰「咱們三人皆是武陽公老好賊欲得而甘心的人,我也曉得希望只能寄托在趙岳楓身上,因此我的話豈能隨便說的?」

文開華听到此處,心中已涼了大半截,但總是希望能夠找出別的法子。便又道︰「世上果真沒有一條可行之道,能夠使他恢復功力?」

孫老爹仰首沉思片刻,說道︰「有是有,但難之又難,說出來也等如不說!那就是除非有千載靈芝,或是成形參王等罕世靈藥,絕難拔消深隱在他經脈中那一縷陰寒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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