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惑 第三章
可憐的柏如瑛。
他不由得緊緊握住她的手,天曉得與眾不同並不是好事。
如瑛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孫竟成就是這樣離開我。」
「他並非壞人,只是一時接受不了。」
「他怕我對他不利。」
「他是牙科醫生,自小與科學為伍,沒有想象力。」
振川努力為他老朋友開月兌,漸漸詞窮。
如瑛緩緩低下頭來,低聲說︰「或許。」
振川內心無限好奇,本想追問詳情,但發覺如瑛已無精神,只得識趣。
「如瑛,要不要送你回去?」
如瑛背著他,伏在沙發背上,鼻音濃重地「唔」一聲。
振川忽然省悟,她是哭了。
沉默一會兒,他取餅一方手帕,遞給她。
如瑛用手帕捂著臉,一聲不發,似乎連吸呼都沒有,但振川知道她還在流淚,因為她雙肩輕輕聳動。
他低聲問︰「你仍愛他,是不是?」
柏如瑛點點頭。
孫竟成的感情太不可靠,因環境一點點變遷就垮下來。
柏如瑛的遭遇確實太奇怪,但意志堅定的感情經得起戰火、貧窮、疾病……無數憂患的考驗。
振川為如瑛不值。
她終于抬起頭來,眼楮有點腫,相當鎮靜地說︰「對不起。」
「沒關系。」
如瑛吸一吸鼻子,「我肚子餓了,不是說有燒牛肉嗎?」
振川放下心來,知道她沒事。
如瑛飽餐一頓,精神略佳,由振川送她回家。
途中振川問她︰「全地球每個角落的人在想些什麼,你都知道?」
「不,」如瑛說,「那還了得。」
「我知道了,像磁石只對鐵有感應,金銀銅錫無效。」
如瑛點點頭。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好朋友。」
「那已經足夠。」
「謝你一千次,振川。」
「睡好一點兒,明天見。」
如瑛朝他揮揮手。
振川在門外等了十分鐘,肯定無事發生,才打道回府。
老區正在收拾。
見到振川,他說︰「柏小姐才懂得欣賞好食物呢!」
振川不出聲。
他說下去︰「成家立室,也是時候了。」
振川覺得一日間發生的事太多,倒一杯威士忌,慢慢喝起來。
「漂亮大方,是不是?」
老區今夜所說的話,比以往一個星期還多。
振川不由得看他一眼,老區卻以為這是振川表示贊同,高興地走出去。
老區忘記關燈。
振川全神貫注看著電燈開關掣,心中命令︰燈燈燈,快點熄滅。
當然無效,他惆悵地用手做了這件事,上樓回房間去。
稍後,也許柏如瑛會習慣這項特殊技能,多好,瑣事不必親力親為,對家庭主婦尤其有幫助︰打掃、清潔、收拾,都可以用腦子辦妥,如瑛應當設班授徒。
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振川苦笑。
他睡得不大好,又得早起與大老板開會,第二天早上太陽穴隱隱作痛,看上去有點憔悴。
大老板卻誤會了,分外欣賞振川。
他說︰「我知道你重感情,但當初聘請你的是我,不是王約瑟。」
振川不方便置評。
「你留下來,公司不會虧待你。」他停一停,咬牙切齒地說,「至于老王,我會要他好看。」他是認真的。
鮑司有三分之一職員被拉過去亞細亞,場面亂得一塌糊涂,新人沒來報到之前,人人超時工作,度過克難時期。
縱然如此,飯還是要吃的。
振川步行到柏氏公司,需時十分鐘。
他又遇見柏如玨。
振川打一個突,擔心會像上次般咆哮。
但沒有,他靜靜坐在如瑛對面,盯著她。
兄妹倆清秀輪廓其實很相像,但如瑛純得多,他太厲害。
柏如玨見到外人上來,便住了嘴,听如瑛的反應。
如瑛說︰「父親留給我的生意,我不會出讓。」
「它會蝕下去,蝕光為止,你忍心看著父親的事業在你手中結束?」
「我有信心,總而言之,絕不出讓。」
兄妹倆各用他們炯炯目光過招。
餅半晌,柏如玨說︰「你再想清楚,隨時同我聯絡。」
如瑛冷冷說︰「不送。」
他走了,如瑛嘆口氣。
振川對他們的家事並沒有興趣,他只是怕她吃虧。
「父親遺囑把柏氏建築留給他,材料公司交予我,此人根本不尊重先父意願,意圖霸佔。」
如瑛憤憤不平。
「公司賠本?」
「這根本不是問題,我有把握把它做起來。」
振川點點頭。
「壞是壞在連母親都听他的鬼話。他對我媽媽說,柏氏事業在我婚後遲早流入外姓人手,不如轉讓給他是上策。」
振川笑,沒想到他們家重男輕女。
「他的建築公司可有盈余?」
「才怪,一上場就把老臣子轟走,人家把客戶也帶著跑,現在民不聊生。」
振川想,兄妹倆都不會做生意。
誰知如瑛抬起頭,「你在想什麼?」
振川臉一紅,「沒什麼。」
「你對,我們倆的確不是人才。」
振川說︰「建築與材料兩間公司合並的話,做起生意來比較方便。」
如瑛冷笑一聲,「等我入了黃泉再說。」
振川勸,「話別說得那麼僵。」
「我恨死他。」
振川只得微笑。
如瑛嘆口氣,「可惜我們倆人都不爭氣,現在等著看誰把父親的根基先敗掉。」
振川不出聲。
「你是管理科的碩士,能不能幫個忙,擔任顧問,替我看看公司到底有何不妥。」
振川心動,「我知道一個起死回生的人才。」
如瑛問︰「誰?」
「我以前的頂頭上司王約瑟。」
「啊,我听說過他。」
「有機會的話,把他拉過來倒是美事。」
如瑛到這個時候才展開一個笑臉,「對,三個月後他要失業,屆時也許肯屈就我們小鮑司。」
振川只要她開心。
兩人吃了一頓簡便的午餐。
岸賬時振川失手把皮夾子掉在地下,剛想拾,它已徐徐自地上揚起,落在他手中。
坐在他們對桌的一位老先生恰巧看到,不幸的他當然以為自己是眼花,用手背把雙目揉了又揉,驚駭莫名。
振川拉著如瑛馬上走,兩人躲在街角笑彎了腰。
他責備如瑛︰「下次別幫我忙。」
「我只是想而已,一想已經帶動了皮夾子。」
「想也不要想。」
如瑛不響,他倆互相凝視。
餅一會兒她問︰「喜歡吃什麼菜?」
振川揚起一條眉毛。
「今天請到舍下吃飯。」
振川大悅,原來她也重視他,要正式把他帶回家中。
能夠見到伯母是感情大躍進。
他急急問︰「柏太太愛吃什麼?」
「你不必客氣了,我要酬勞你才真。」
「我不明白。」
「我希望讓她知道,女兒精神健全,並有新男朋友,故此借你一用。」
振川苦笑。
你這個女巫,他想,空有一身本領,一點兒也不知道身邊那人的心意。
難怪先知在本家不吃香,萬丈遠的事她都曉得,眼前人她卻疏忽。
彬者她心中尚無虛位,她還在等他。
振川的心牽動一下,很感慨,人家都不再愛她,她還白白傷懷,但隨即豁達的他就更加敬重如瑛︰她同他一般重感情。
「七點,我上你家來。」
如瑛點點頭。
中午她沒吃多少,振川肯定她瘦了不少,經過攤子,他買了一只隻果,滑進她外套袋里。
如瑛低著頭,柔軟的發腳黏在頸後,振川很受引誘,想伸手去撥它,但不敢造次。
從前他會動手,女孩子多數不介意,振川並不是個猥瑣的人。
但這一次他可不敢冒險。
林振川,你對柏如瑛,可真的與眾不同啊。回到寫字樓,從辦公桌百忙中抬頭,他對自己那麼說。
一整個下午都忘不了白皙後頸上那縷秀發。
奇怪,他完全接受她,那些古怪的異能,也仿佛合情合理,不以為奇。
振川記得有一位朋友,認識性情剛烈的女孩,她脾氣異常急躁,旁人頗為側目,但朋友卻認為她有真性情,難能可貴,非常愛她。
倘若覺得伴侶有什麼不妥,那即是愛得不夠,否則定能連缺憾一齊包涵,化腐朽為神奇。
振川要遲到了。
他收拾東西剛要離開辦公室,大哥進來,大吐苦水,董事怪下罪來,責他領導無方。
振川只得給他十五分鐘。
然後勇敢而鎮定地說︰「我約了女朋友。」不卑不亢,何用說對不起,他又沒錯。
反而是大哥向他致歉。上司也是人,不是獨角獸,合作辦事,毋須屈膝。
振川立刻致電柏宅解釋。
到街上,他原想買些水果,店門已關,不想遲上加遲,只得空手。
禮物也落伍了,這本是追女孩儀式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現今都無所謂追求不追求,志同道合便可走在一起,配合社會節奏,省時省力。
再說下去,連羅曼史都已經死亡。
前些日子,振川在晚宴中听到一些痴迷纏綿拖了十五年的愛情故事,他絲毫沒有感動,且認為非常老土,肉麻無比,當時馬上想︰「太過浪費,何不下定決心,排除患難?」
餅時了,彼時令你落淚的事,如今不屑一顧。
謗本沒有人注意他沒帶禮物。
除了如瑛母女,振川還看到上次見過的那位醫生。
由柏太太介紹,「這位是容醫生,我們家老朋友。」
振川瞪大眼,醫生姓容,很難說是喜劇抑或悲劇,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如瑛向他擠擠眼。
雖是便飯,小菜精美,招呼周到。
柏太太非常尊重振川,且很討好他。
叭咖啡時,如瑛低聲同振川說︰「我媽現在當我是有殘疾的人,希望你接受我,她感恩不盡。」
振川白她一眼,怪她太過自嘲。
但柏伯母確有那種意思。
容醫生走近,咳嗽一聲,他說︰「振川,我們見過。」
「是,在門口那次。」
柏太太叫女兒,「瑛兒,我一個胸針掉了,幫忙找一找。」
敗明顯地調走如瑛。
振川馬上知道容醫生有話同他說。
丙然,他坐到振川身邊,「如瑛說認識你有一段日子了。」
三天算不算?一日如三秋,振川微笑,「頗長一段日子。」
「如瑛的事,你全知道?」
「知道,每一個細節。」
容醫生放心,沉吟一下,又說︰「車子失事之後,她心神有點恍惚。」
「有嗎?我不覺得。」
容醫生看他一眼,「她母親勸她進療養院,她不肯,那天晚上你也在,她大發脾氣,拿東西摔我,停電時起碼有兩只杯子飛到我額角上。」他下意識伸手揉一揉。
振川幾經艱苦才忍得住不把咖啡噴出來。
容醫生喃喃說︰「她告訴柏太太,她有超人能力,她可以預知未來,我認為只有勸她進醫院休養治療,你說是不是?」
振川忍得幾乎內傷,無暇作答。
「柏太大傷心極了,可憐的如瑛,想得太多,太過聰明。」
振川吁出一口氣。
「你會照顧她嗎?柏太太想知道。」
振川毫不猶疑回答︰「我會。」
「你肯定?這是需要一點耐心的。」
振川簡單地又說一遍,「我會。」
容醫生真正松弛下來,拍拍振川肩膀,表示激賞。
他走開,如瑛過來,「他同你說些什麼?」
「猜。」
「我同他溝通很有困難。」
「他是個老好人。」
「追求我母親,卻想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去,還說是好人?」
振川微笑,「他不會再提這件事。」
如瑛懷疑,「你們達成協議?」
「是,他做中間人,伯母已將你賣給我。」
如瑛靦腆地笑,振川終于忍不住,右手不听控制,撥了撥她的秀發。做成這件事,他心安了。
如瑛沒有閃避。
她說︰「靠你,我擺月兌母親,也擺月兌醫生。」
他倆笑起來。
稍後如瑛送振川出門口。
振川抬頭,看到長明燈,問︰「燈泡如何破滅?」
「我尖叫,到某一個音符,震裂玻璃。」
振川看看調皮的她,搖頭,「我不相信。」
如瑛雙臂抱在胸前,笑吟吟。
「明天你做什麼?」
「還不是同今天一樣。」
振川注意到柏太太與容醫生自樓上的窗戶偷窺他倆的動靜。
他微笑,告訴如瑛︰「不要回頭,有人密切注意我們行蹤。」
如瑛也笑,「我知道,躲在右邊紗簾後面,是不是?」
振川溫和地說︰「原來你腦後長著眼楮,一只還是兩只?」
「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怕。」
「怕?」振川想到《聖經》里說的,上帝是愛,愛沒有懼怕。「三只眼不錯哇,用只帳篷遮住你,一塊錢看一看。」
如瑛知道他留戀著胡扯不肯分手,于是轉身進屋,「再見。」她說。
「明天見,」振川想想又補一句,「天天見。」
星期天,振川整天在家,好好松弛,坐在他最喜歡的角落,欣賞長窗外的風景。
太陽鑽出來,不知名的小鳥為了表示欣賞,唱亮了整個黃昏。
振川吩咐老區為他做了小棠菜燜獅子頭,預備吃三碗蓬萊白米飯。
罷擱著雙腿在欣賞敏紐軒演奏拉維爾的吉卜賽狂想曲,大門轟轟轟地響起來。
嚇得振川整個人彈跳起來,跑出去看個究竟。
門外站著孫竟成,這個混球,他似乎不知道作為一個訪客,最方便及適當的行為是伸手按門鈴,他這個討厭鬼,每次非得手腳並用不可。
振川打開了門,瞪他一眼,「什麼事?」
「要緊事。」竟成用手帕擦著汗。
「你有什麼要緊事。」
「真有的,不騙你。」
振川比什麼時候都討厭這位老同學,不用問,都知道,完全是因為柏如瑛的緣故。
振川略黨內疚。
認識柏小姐才十來天,與孫竟成是大半生的老友,厚此薄彼,實在說不過去,算了,听听這人有什麼話要說也好。
「什麼事?說吧。」
孫竟成斟出老酒,邊喝邊喘息,像是有一只吊楮白額虎在門外等他。
「振川,我要結婚了。」
振川「哎呀」一聲。
「結婚,」他拉住孫竟成,「同誰?」
這樣的人居然也有點忸怩,「同一位你不認識的小姐。」
「不是柏如瑛?」
「當然不是她。」
振川松一口氣,這就好了,他倆關系正式告一段落。
「可是,振川,我怕。」
振川沒好氣,「怕新娘子吃了你可是?」
孫竟成鬼鬼祟祟地說︰「怕柏如瑛難為我,妒忌的女人往往迷失本性,狀若癲癇,她會不會對我不利?」
振川受不了他,答道︰「會,你還記得霍小玉的故事嗎?在你洞房花燭夜,她會取你的狗命。」
孫某臉色大變,「振川,別開玩笑。」
「竟成,你同人家分手有多久,這麼快就宣布結婚,叫人家顏面何存?」
「這我也知道。」
「明知故犯。」
「所以來求你,振川。」
「這與我何關?」
「你好人做到底,振川,你替我把帖子交給她。」
孫竟成自懷中取出兩張喜帖,放在書桌上。
振川不出聲,如瑛要是知道了,不知傷心到什麼地步。
竟成委屈地說︰「我總不能為柏如瑛做和尚呀。」
振川心一動,問他︰「你認識這位小姐多久?」
竟成一時沒有防範,月兌口而出,「也有三個月了。」
被振川猜中,「你故意找借口撤掉柏如瑛。」
「借口,」竟成反問,「難道我所說的,不是真的?」
振川諷刺他︰「真,當然真,在一百年前,你的舉證足以使她被判活活燒死。」
孫竟成沉默很久很久,「柏如瑛性格太過剛強,不適合我。」他終于說出老實話,「人是有權變心的。你不原諒我?振川。」
「你何須人原宥,竟成。」
「我的新娘像只依人小鳥,你會喜歡她的。」
不會,振川想,永遠不會,因為她令如瑛傷心。
「你可相信緣分?我與柏如瑛,到此為止,請你勸她不要為難我。」
「我不認為她會。」
「振川……」竟成嚅嚅,「也許,她會下蠱?」
振川一口茶直噴出來,咳嗽不已。
竟成在一旁︰「你不要以為這是沒有可能的事。」
振川拼命搖頭,「她即使懂得這門深奧的學問,也不會花時間精力拿你作試驗。」
竟成一呆,「你保證?」
「我代表柏如瑛保證。」
竟成不是笨人,靜下來,看到一向明哲保身的振川如此慷慨激昂,便下棋將軍︰「你喜歡她,是不是?」
振川答︰「是。」
「那多好,」竟成也不是省油燈,「罵完我,你可以謝我成全你。」
「我與如瑛之間的友誼,不是你這顆骯髒的腦袋可以了解的。」
「啊,聖潔而沒有私心的振川,我就把柏如瑛交給你了。」
孫竟成戲劇化地,再三向振川鞠躬而去。
自然,那天晚上,振川並沒有吃三碗飯,他一碗也吃不下。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給柏如瑛,叫她等他,他去接她。
如瑛雙目紅腫。
她已經知道了。
振川輕輕把帖子交在她手中。
她沒有將之扔在一角,相反地,掀開來,仔仔細細地讀,就像手上拿著一本暢銷書。
十五分鐘後,振川覺得她應當背熟每一個細節。
如瑛抬起頭來說︰「我打算去教堂觀禮,但喜酒那晚,我們家有事。」
「我陪你去。」
「不用,我可以處理。」
「我也收到帖子。」
如瑛低下頭。
振川說︰「應該有一種藥吃,服了之後三天內感情的創傷自動愈合,忘記一切。」
如瑛苦苦地微笑,不發一言。
振川溫柔地問︰「這一次,又是你的第六感?」
如瑛點點頭,「新娘子小巧玲瓏,將穿象牙白絲禮服,有兩個伴娘,她們一個穿紫衣,一個穿珠灰。」
振川見她預言得那麼確鑿,問道︰「你做了夢?」
「不,我清楚地看見。」
振川沒有懷疑如瑛的感應能力。
如瑛低落地說下去︰「新娘子還戴著三串御木本珍珠,是孫家家長送的。」
振川沉默。
拔等痛苦,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誰要這樣的超人能力。
振川異想天開地說︰「如瑛,嘗試把電路關閉。」
如瑛別轉了頭,沒有回答。
振川又說︰「如瑛,你我的生命是極短的一段日子,一定要快快活活盡情享受,別辜負了它。」
如瑛轉過頭來,「謝謝你,振川。」
「我今晚見你。」
如瑛月兌口而來,「今晚你沒有空。」
振川一怔,「今晚我並無約會。」
「有人會來約你。」
振川微笑,「我想不出有誰比你更為重要。」
如瑛有點不好意思,再轉過頭去看窗外風景。
振川把如瑛送到公司分手。
必到辦公室,精靈的球球趁老板未到,正在與淘伴說私人電話。
振川只听到最後一句︰「……要是我知道他心里想些什麼就好了。」球球的聲音相當的幽怨。
振川有感而發沖口而出,「千萬別知道,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千萬別去理會別人心底想什麼。」
球球嚇一跳,連忙掛上電話。
振川意猶未足,補上一句︰「徒然增加痛苦。」
球球替他掛好外套,悄悄同他說︰「王先生找你找得十分火急。」
振川也不由得降低聲音︰「王約瑟?」
球球點點頭,「叫你打到亞細亞去。」
「太是非了,他再找我,你說我不在。」
球球面有難色。
振川問︰「怎麼了?」
「老板,我的想法不知道對不對,王先生在位的時候,對我們不錯。」
一言提醒振川。
真的,行事別太絕了才好。
沒想到要勞駕球球來提醒他。
電話又來了。
振川立刻說︰「今晚七點,我到王宅去拜訪他,現在我出去了。」
球球點點頭,把訊息傳給老王。
老王很明白振川的處境,爽快地答允。
振川卻很內疚。青年人涉世未深,最愛說「只要把事情做好,問心無愧,什麼都不用怕」這類話,忠于自己談何容易,很多時候形勢比人強,不由你不藏頭露尾。
又給如瑛猜中了。
他今晚確實有約。
振川不禁略為同情孫竟成,真的,對花樣那麼多的人來說,娶如瑛為妻,好比小學生同校長生活,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一舉一動,對方都了如指掌,時不時來幾句預測,卻又不幸言中,確使竟成既懼又怕,聰明的女子已是不受歡迎的女人,更何況是有愛克斯光視線的女子。
振川深深嘆息。
中午,如瑛帶了三文治過來同他分享。
振川注意到她吃得很少。
如瑛說︰「自從那次車子失事之後,很少覺得肚子餓,有時候一整天,吃一個隻果已經足夠。」
振川嚇一跳,誰娶這種老婆敢情好,馬兒不用吃草,馬兒又會跑。
「那豈不是成了神話中的神仙了。」
如瑛笑,「大概是心情不好影響,哪里這麼容易得道。」
「如瑛,假使你不介意,我真想听听你那次車禍的真相。」
「很簡單,就是車子失去控制撞向山邊。」
「撞山?」振川存疑,「但是車輛殘骸並不是在山腳發現。」
「改天再說這個,振川,今晚你見了王約瑟,同他說,柏氏歡迎他,要是他願意,請他與我談談。」
振川笑,「你連他要說什麼都知道?」
「不難猜。」
「好,我替你做這個中間人。」
如瑛由衷地感謝振川,在這種克難時期,振川像是上帝派下來打救她的天使。
振川雖無超人能力,但自如瑛溫柔的眼神也讀到訊息。
「告訴我,」振川說,「用你的水晶球,小姐,告訴我老王會不會進柏氏?」
「當然會,」如瑛很肯定,「而且他會效忠于我,協助我打垮柏如玨。」
振川嘆口氣,「但柏如玨是你的兄弟。」
「我沒有那樣的兄弟,我媽只生我一個。」
「如瑛——」
「我要回公司去了。」如瑛狡黠地笑。
在振川面前,她如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任性地拒絕討論她沒有興趣的問題。
那天晚上,振川幾乎沒白了少年頭。
王約瑟,他的舊上司,一邊喝路易十三白蘭地,一邊大發牢騷,痛罵社會男盜女娼,不仁不義,要把振川拉出來組公司大展鴻圖。
振川花九牛二虎之力說服他時機尚未成熟。
他拍著桌子同振川說︰「人面獸心,說的是一樣,做的是另一樣,我老王英雄末路。」
振川很難再發表意見,因不知在老王眼中,他是人是畜,隔很久很久,振川才提到柏氏建築公司。老王說︰「柏松堅在世的時候,倒是一條好漢子。」
「老王,」振川勸他,「不要用《水滸傳》術語,我們的生活其實很簡單,做得下去就做,做不下去便走。」
「振川,外頭傳柏氏關門在即。」
「可是亞細亞已經定下關門日期,老大說明要取你首級,不如到柏氏一避。」
老王不響了,喝悶酒。
「如何?」
「我要考慮,」隨後又問,「振川,為什麼你不過去?」
明人眼前,不打暗話,振川答︰「我沒有你那麼大刀闊斧,心狠手辣,闖不出局面來。」
老王听了,十分滿意。
振川看他喝得差不多,便起立告辭。「你考慮定當,只要你說一個‘好’字,我立刻替你約柏小姐。」
老王笑說︰「振川,你一向不管閑事,這柏小姐與你,關系非比尋常吧?」
振川惆悵地說︰「言之過早。」
沒有認識如瑛之前,他的生活可沒有這樣的姿彩。
孫竟成的婚禮,在德肋撒教堂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