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風 第四十五章 求全責備
魔劍鄭敖的腳程何等迅速,不消多久,就到達菩提庵大門之外。
這時庵中一片靜寂,鄭敖一定神,才筆直走入庵去。
罷剛步入佛堂,迎面就踫見胡猛。胡猛見到他,歡喜得咧開嘴傻笑道︰「我恰好要去找你呢!」
魔劍鄭敖心中一沉,凝眸道︰「看你的樣子,可知石夫人已經平安返庵了。」
胡猛奇道︰「你怎生知道的?我面上又沒有寫著字?」
鄭敖道︰「假如石夫人不曾返庵,你見到我第一句必定會問我有沒有發現她的蹤跡?但你一見到我,只高興我無恙歸來,好像單單憂慮我,所以我猜石夫人一定已經安全歸來,對不對?」
胡猛眼中閃出佩服的光芒,挑起大拇指,道︰「老鄭你真行,我老胡一輩子也想不出這道理來!」
鄭敖淡淡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喂,石夫人幾時回來的?可是石兄把她救回來的?」
他說到末後的一句時,面上裝出來那股淡淡的表情已經消失,聲音中流露出緊張的意味。要知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玲乃是被石軒中救回來的,則囊中的這片白色碎布,尚可作別的解釋。
胡猛道︰「不是,不是,我回來時石大俠還未返庵,那時石夫人已經回到庵中,還是老金把石大俠叫回來的呢?」
魔劍鄭敖默然半晌,便和胡猛一齊進去。胡猛帶他走向史思溫所住的禪房,只見房中人數不少,但大家都屏息靜氣,不發一語。
石軒中最先回過頭來,見到鄭敖,便和他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就回轉頭去。
房中計有清音大師、金瑞、石軒中夫婦和榻上的史思溫等五人。
清音大師趺坐在禪榻上史思溫的雙足旁邊,瞑目運功,右手駢指按在史思溫腳板心。
貼著石軒中站立的朱玲和側邊的金瑞听到步聲,一齊轉頭來看。
朱玲容光嬌艷,宛如往昔,她面上泛起歡愉的笑容,向鄭敖點點頭。
鄭敖卻望也不望她一眼,只輕輕向金瑞頷首招呼一下,目光就凝定在床上的史思溫身上。
朱玲也不在意,轉回頭去看清音大師施為。金瑞卻把這情形看在眼內,不覺微微一怔。但隨即暗想鄭敖一定是焦慮史思溫的安危,是以一時疏忽,沒有跟朱玲招呼,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這時床上的史思溫不但尚有呼吸,而且面色已轉變得紅潤,就算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他業已無恙。
餅了一陣,清音大師微微噓一口氣,睜開善目,先看史思溫一眼,隨即收回手指,面上泛出笑容。
石軒中立刻低聲道︰「小徒承蒙庵主大師不惜耗損真元,助他運行真氣,驅祛體內邪毒,得以月兌險,重生之德,皆大師所賜。
只不知大師此刻自家感到怎樣?」
清音大師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須這等客氣?貧尼不過略為助他一下,好教他恢復得快一點而已。其實全仗玉亭觀主本身功力深厚,居然過了昨夜子時還未斷氣;但貧尼那時已經焦急無已,卻又無法加以援手……」
石軒中放心地嘆口氣,道︰「除了庵主大師賜助之恩,還有那領袖大內群雄的榮總管,對思溫也有天大恩德。若果不是他把全國各地設下的信鴿網供我使用,那雪蓮決不可能在子時過後兩個時辰之內送到本庵!」
原來榮總管昨日追上石軒中之後,得知他要送藥物救愛徒一命,再看看那一小包「雪蓮」為數甚少,分量極輕。當時靈機一動,便告訴石軒中說,他在全國各地已布置好一個龐大的信鴿網,借以傳遞消息,雖是邊遠之地發生事故;但數日之內,他便能夠接到消息。
榮總管道︰「目下你既感到疲乏,功力尚未復原,不能奔馳這等長途,那就不如把雪蓮交給兄弟,利用信鴿運到菩提庵去,以兄弟推想,大概總在子時左右就可以送達……」
石軒中對他當然十分信任,毫不猶疑地把那包極為珍貴的「雪蓮」交給他。自己則再度找個地方休息運功。他到達菩提庵之時,才是清晨。但恰好其時朱玲已先一步被仙人劍秦重誘走。
那包雪蓮在丑寅之交已由信鴿帶到菩提庵中,清音大師因眼看史思溫快要斃命,連忙動手合藥救人。鄭敖及胡猛兩人在一旁守護及幫忙一些細節。金瑞卻因認為石軒中快要到達,所以也不驚動朱玲,好讓那對恩愛夫妻最先見面。不過金瑞倒是時時出去視看,所以朱玲一失蹤,立刻就發覺了。
且說史思溫隔了一陣,就睜開眼楮,挺坐起身。他本來回醒已有個把時辰之久;但他天性沉穩忍耐過人,又深知清音大師乃以本身至精至純的三昧真火助他行功運氣,導引真氣運遍全身經脈,此舉關系他一身功力至深且巨。等如初扎根基一樣,如若善為利用這個時機,日後功力復原後,不但沒有退步,反而會精進不少。假如一時浮躁,急于睜眼起身,可能白白費了清音大師一番心力,同時又減退若干成功力。
他權衡輕重之後,便全心全意駕馭真氣,打通經脈,忽然發覺清音大師從指上傳入自己足底涌泉穴中的那一點真火,竟與本身元陽合而為一,勢力立時增強數倍,一下子沖破了近年苦攻無效的「生死玄關」。這時連忙抑住心中狂喜的情緒,繼續默默運功,過了許久他才睜眼起身。朱玲喜得念聲佛號,沖口道︰「蘭兒若果在此,一定歡喜得哭出聲啦!」
石軒中若有所感地點點頭,然後對史思溫道︰「你這次得救,完全是庵主清音大師老前輩賜予援手,此恩此德,相信你不會忘記!」
史思溫離床下地,先向清音大師拜謝,然後又與眾人一一行禮。
大家見他舉動輕快如常,心中都十分欣慰;但這刻就連石軒中也不知道愛徒竟已因禍得福,居然打通了武林中人無不敬畏欽羨的「生死玄關」。
清音大師微微一笑,道︰「軒中你們夫婦可以隨意聚上一聚,不須理會我這個老尼。」
大家都笑起來,只有魔劍鄭敖笑聲中透出苦辛之味。金瑞又發覺了,暗自忖道︰「鄭兄一向最是豪爽,為何今日顯得心神不定,若有所思?」
石軒中深情地望朱玲一眼,抱歉地向她笑一笑,然後朗聲道︰「目下武林還有一大劫難,亟待我們設法釜底抽薪,挽回浩劫。若然我們袖手不理,不久之後,武林各派精英,就要全部慘遭覆沒的命運,而武林元氣由此大傷,只怕三數百年之內,無法恢復!」
眾人見他說得鄭重,內容又是這等驚人,不覺齊齊凝目全神注視著他。
石軒中道︰「這場劫難起于瓊瑤公主身上,她多年來處心積慮,在各派中派遣了奸細;而她又因有‘鳳腦香’這樣奇藥,可以制成‘閻羅散’暗中謀害各派宗師高手,假使我們不及早戳破她的陰謀,煉制克制閻羅散的靈藥,不久以後的瑤台會上,後果定然不堪設想。不知大師及諸位以為軒中這話可對?」
白鳳朱玲悄悄嘆了一聲,樣子極是動人,任誰瞧了都惻然動心。
她輕輕道︰「軒中,你又得離開一趟,是不是?」
石軒中歉然地望著她,道︰「這也說不定,先得听听大師的意見!」
清音大師道︰「我佛慈悲,幸虧軒中想得到這一著,不然的話,瓊瑤公主的閻羅散足可以一網打盡天下武林精英,這事當真教貧尼大感震動!」
石軒中道︰「據瓊瑤公主說,瑤台位處廬山五老峰後西北方一座極高的無名峰頂,峰頂有個天池。瑤台便在天池之中。」
清音大師本來眉頭不展,似是心中有個難題。這刻聞言突然雙眉一舒,道︰「原來就在廬山之中,貧尼正愁煉藥之舉,除了藥物難覓之外,還有一件大為困難之事,就是煉藥的爐鼎和人選難得。還有就是時間上感到不夠!現在這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廬山,那真是一處好地方」
眾人都不言語,等她說下去。
清音大師接著道︰「離廬山不遠的大江中,有座大孤山,貧尼有一位同門隱居其中,法號清福。她因資質不宜習武,所以武功平常,但卻傳了先師俠尼檀月大師秘傳青囊之術,醫道極為高明,制煉藥物自然也是出色當行的名家。目下石軒中你只要能在瑤台大會期前,把主要的解毒靈藥‘雪蓮’覓到,送達大孤山古梅庵,只須等候三個時辰工夫,就可以得到克制閻羅散,解毒聖藥了!」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敢問大師,那雪蓮如何覓法?」
清音大師道︰「只有大雪山可以找到!」
石軒中道︰「那就請大師把雪蓮的形狀及其特征賜告,以便覓取!」
清音大師道︰「那大雪山山脈延綿千里,萬戴冰封,那雪蓮生長于冰雪之下,直至開花結子之際,方始穿出冰外。但為時極暫,不久就重復隱沒于冰雪之下。你雖有一身武功,任何危險之地都阻不住你;但時間短促,能不能遇上,實在大成問題!」
朱玲哎一聲,道︰「既是這樣,軒中他去了又有何益?」
清音大師道︰「玲兒毋須著急,當然另有法子,要不然為師的話豈不是白說了!」
室中一片寂靜,都等這位得道女尼再說下去。
她那清脆圓潤的聲音又送入眾人耳中,只听她道︰「在大雪山最南之處,有座深廣的石谷,此谷雖是山陽之處,地勢又比其余的峰嶺低得多,但谷內仍然時時有冰雪,寒冷刺骨。不過在大雪山中這座石谷已算是最為和暖之地,故以稱為‘恆春谷’。在這恆春谷內貧尼有一位故人居住其中,他就是九華逸叟前輩幼弟,也就是申旭的小師叔,人稱毒叟朱向冷……」
眾人听了好訝異,只因九華派雖然百年來都少在江湖上出現,但卻算是武林正派,何以那成名于六十年前的九華逸叟的幼弟,外號卻稱為「毒叟」?
清音大師不讓眾人疑想,接著說道︰「朱向冷的年紀和申旭差不多,因為他練會了九華武功之後,不知如何又學會制煉毒物的絕藝,而他為人性情冷酷,曾因試驗所煉的各種毒藥而害死許多人。九華逸叟一氣之下,把他逐出九華,是以他數十年來,都住在大雪山恆春谷內……」
石軒中道︰「毒叟朱向冷在武林中並無惡名,我甚至未听過這個人,想來他被逐出九華之後,就一直隱居恆春谷中,也就是知悔之意了!」
清音大師道︰「貧尼但願如此,軒中你這一次到恆春谷去,最好不要提起貧尼,而且你得用點手段,方有成功之望;不過你要小心提防他一點,他不但武功卓絕,心計更是超人一等,咳,貧尼不多作批評,總之你小心一點,最好不和他見面。」
眾人都懂得清音大師的意思,不啻是說最好用「偷」的方法,這事如不是關系武林各派宗師的性命,就算清音大師說得出口,但以石軒中的身份,也辦不到。
石軒中道︰「此去大雪山,路程遙遠,我非動身不可!」朱玲听了,雙眉顰處,輕輕嘆息一聲。
石軒中見到朱玲這等神態,心腸為之一軟,不覺也嘆口氣。
清音大師道︰「貧尼把庵中安排一下,過兩天動身赴大孤山古梅庵,先行把其余的藥物配好,只等軒中把千載雪蓮取到,三個時辰之後,就可以煉成解毒聖藥。貧尼此去務須極度機密,因此玲兒不能與貧尼同行。」
石軒中頷首道︰「大師所慮極是,若然瓊瑤公主她們得知煉藥之事,勢必傾師出擊,以圖阻止大師行事。那麼……」他沉吟一下,轉眼瞧著朱玲,又道︰「那麼玲妹你可與鄭、胡兩兄一同直赴廬山,屆時廬山山腳會合,方始一道一齊上去!」
金瑞因大內出現了榮總管這麼一個絕世好手,所以想先回京師瞧瞧,然後才自行徑赴瑤台,此意早就對石軒中說過,所以石軒中沒有提到他。
大家一齊送石軒中出門,這一次石軒中可把師門至寶青冥劍帶在身上。
他瀟灑輕逸走下坡去,只有白風朱玲仍然送他。其余的都止步在庵門前。
金瑞計算一下日子,自忖腳程遠不及石軒中,因此如要返回京師而又參加瑤台之會,必須馬上動身,兼程北上才行。于是向眾人辭別過,匆匆離開。
史思溫因功力初復,必須特別多予修煉,是以自個兒回到庵內,打坐用功。
這時菩提庵門口只剩下清音大師、鄭敖和胡猛三人。
魔劍鄭敖一直沒有功夫插口說話,此刻正是好機會,當下裝出無聊找話的樣子道︰「庵主你老打算幾時動身?」
清音大師道︰「或是明日,或是後日……」
鄭敖想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勢,石夫人及在下等應該早一日離開本庵,緩緩向廬山進發。我們人數較多,惹人注意。而且那些對頭們見石大俠不在一起,勢必設法查探。這樣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們身上時,庵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潛赴大孤山了!」
清音大師道︰「這個主意太好了,我們就這樣決定吧!不過你們必須多加小心,這一路上強敵如林,實在不易應付!」
鄭敖道︰「在下自會多加警惕,庵主請放心!對了,剛才石夫人失蹤之後,究竟到哪里去了?」
清音大師道︰「她說她幾乎走到襄陽城內,後來忽然警覺,連忙回來,恰好石軒中已經到達!」
魔劍鄭敖低下頭去,避免讓庵主瞧見他鐵青的臉色。
三人返身入庵之後,魔劍鄭敖讓胡猛到史思溫房中坐候,以便保護正在全力用功的史思溫。
他自己卻躲在佛堂僻靜的角落中,雙手抱頭,憤怒地尋思道︰「她明明到過那座石谷,但她卻不敢說出來,如若不是心虛的話,為何不敢坦白說出?哎,老天爺,難道這等齷齪可怕之事,她竟做得出來?」
他那對抱住頭的雙手,漸漸變成搔抓的動作,跟著十指抓住頭發,用力地撕扯起來。
這刻他心中的妒恨憤怒,簡直可以把世界毀滅,假如他辦得到的話。
要知他以前本來深愛朱玲,後來因石軒中之故,便極力將男女的愛轉化為對嫂嫂的敬愛。在他心目中,石軒中固然像一位正義之神,而朱玲也像天上的仙子,純潔美麗,不沾人間一點塵污!
然而他心中聖潔的仙子,他所崇敬愛護的嫂嫂竟然一下子掉在污泥沼澤之中,他不但為石軒中感到極度憤怒,為了自己,也感到無比妒恨。
他一直痛苦地撕抓著頭發,滿身大汗。突然間有人輕輕喚道︰「鄭大叔,你怎麼啦?」
聲音嬌軟如出谷黃鶯,悅耳之極,而且口氣中流露出深摯的關懷和溫柔。
鄭敖狠狠地咬緊牙關,不理不睬。
在他前面的正是白鳳朱玲,她面上尚遺留有傷別的淚痕;但這刻她卻忘了自己的悲傷,異常驚訝和關切地注視著那一向粗豪爽朗的鄭敖。
她不知道他有什麼痛苦,于是她俯低一點身子,伸出美麗的手掌,溫柔地捏住他其中一只手。
她道︰「你為何這樣激動?是不是發生了事情?你可以告訴我麼?」
魔劍鄭敖感到她柔夷上傳來的溫暖,這一瞬間他突然平靜下來。
但這僅僅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瞬間之後,他突然在喉嚨中低吼一聲,兩手猛力一推。朱玲猝不及防,蹬蹬蹬一連退了六七步遠,差一點跌倒地上。
她怔了一陣,只見鄭敖仍然在撕抓頭發,心中不禁泛起憐憫的情緒。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心想不如讓他獨自在此,也許沒有人打擾他,很快就會平靜下來。于是她滿懷憐憫地嘆了一聲,轉身姍姍走出佛堂。
到了下午,朱玲、鄭敖、胡猛都在後面幫忙清音大師把寶藏地道入口堵死。
朱玲忽然想起正在趺坐用功的史思溫沒人守護,便向大家說出此意。她覺得鄭敖好像心神不寧,因此眼光注視在他面上,道︰「鄭大叔,你去一趟可好?」
鄭敖濃眉一皺,粗暴地道︰「我不去」
朱玲怔一下,道︰「那麼我去好了!」
清音大師道︰「貧尼也要安排一下本庵弟子遷地之事,此處尚有掩滅痕跡的手續,就托鄭、胡兩位施主處理!」
鄭敖躬身道︰「庵主放心好了,一切有在下來辦!」
朱玲見他對庵主彬彬有禮,不禁大感詫異,迷惘地和清音大師一同走開。
她們走到一個院落,便要分頭行事,清音大師道︰「鄭施主的態度好像與平日不大相同,玲兒你得多加小心!」
朱玲道︰「他心中有事,剛才自個兒抓扯頭發,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也許因徒兒知道他有痛苦,所以認為會諒解他而態度比較生硬!」
清音大師雖然感到這個理由不大充分,但另外想不出別的解釋,只好作罷。
次日,菩提庵所有的尼姑都分別遷到別的庵院暫時安身,同時朱玲和鄭敖、胡猛、史思溫等四人亦于早晨時上路,向南方的廬山進發。
一路上魔劍鄭敖對朱玲的態度都是十分生硬疏遠,盡可能不去看她,離得她遠遠的,更別說談話了。
照理他們應該乘船由漢水南下,直放長江,然後轉由長江入江右境內。從襄陽開始,直到廬山,全程均是水路,只在九江赴廬山時要走一點點路。
但鄭敖卻堅持要走陸路,這是因為雇船的話,幾個人都擠在艙中,面面相對,那時他可就無法見不到朱玲美麗而又可恨的面龐,無法避開她的聲音。
是以他們在襄陽已雇了一輛大車,讓朱玲乘坐。史思溫跨坐轅上,鄭敖和胡猛則在車後跟著。
到了黃昏時分,朱玲命大車停在寬大的官道上,史思溫向鄭胡招手,等他們走近車邊,朱玲揭起簾子,道︰「鄭大叔,前面就是宜城,我們就在那兒歇一晚如何?」
魔劍鄭敖冷冷道︰「隨便你。……」
朱玲釘子踫得多了,心中漸覺詫異,感到他好像單單對自己不滿意似的。
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其中緣故,于是柔聲道︰「鄭大叔你久走江湖,道路都熟,以後我們的行止,都由你作主,好不好?」
她溫柔的聲音使得鄭敖這一回發作不出,但他仍然淡漠地道︰「好吧,就是這樣……」
于是鄭敖和胡猛當先入城,轅上的史思溫眼楮連眨,他也感到鄭敖可疑的態度,但此事似乎又不便和師母談論,因此只好悶在心中。
翌晨上路時,鄭敖已買下一輛較為輕便的馬車和一匹馬。他親自執鞭,史思溫坐在旁邊,車廂內則只有朱玲獨坐,胡猛仍是步行;只因他天生精力過人,必須設法發泄,那馬車請他坐,他也不肯。
走了個把時辰,官道上人跡漸稀。史思溫突然道︰「鄭師叔請看,那廝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黑布蒙住頭面走路……」
鄭敖粗豪地厲聲大笑,道︰「這個該死的家伙可出現,我正在納悶為何沒踫上他!」
朱玲聞言揭簾向前面瞧看,只見遠處有條人影,好像是站在路邊等候。車子走了一陣,已漸漸看清那人一身文士裝束,但背上卻斜插著長劍,頭臉上還蒙著布。她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仙人劍秦重,不禁雙眉輕皺,心想他忽然現身在此,有何用意?
她不由得記起那天在石洞中……
石軒中的叫聲使她愣了一下,反而被仙人劍秦重點住穴道。
秦重也急急忙忙要把她抱入洞內,但朱玲穴道被制之時,恰好是出掌迎敵之勢,而此刻全身僵硬,急切間無法通過那條窄窄的石縫。
石軒中的聲音忽然在谷內響亮地盤旋,那是他和鄭敖遙遙對答。其實石軒中那時還在石谷上面。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登時欲念大消,放開朱玲,急急退回洞內,取起長劍。
不久之後,只听一陣隆隆之聲,似是一塊石頭由谷頂滾到谷底,然後就聲息寂然。
他之火已經熄滅,屏息靜氣地等待石軒中出現,這時理智已回到他腦中,他記起自己此生最大的心願是擊敗石軒中;但那天晚上在京師親眼見到石軒中劍上功力,仍然比自己深厚。加上目下自己乃是疲乏之軀,如果和他交手,大概不出十招,非死在他劍下不可。
他知道如果要穩贏石軒中,非假以時日,把功力練到和石軒中相差無幾之際,然後憑著能夠克制他的浮沙門劍術,一舉將他擊敗,甚且可以把他殺死。
他的眼光轉到石縫內的朱玲,凝視了一陣,耳中已听石軒中的聲息,斷定那劍神石軒中已經走開,便緩步過去,走入石縫中。
他隔空一掌拍去,朱玲全身突然一軟,癱倒在石縫內的地上。
她哎地叫了一聲,隨即發覺竟能出聲,便惡狠狠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仙人劍秦重道︰「我本來要殺死你,教石軒中大大傷一次心」
「你有膽子就動手!」她說。事實上她當然不願死;可是與其被污辱,不如激他出手。
秦重搖頭道︰「我又改變主意啦,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你放走!」
朱玲怒道︰「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的人會接受你的威脅?」
秦重道︰「你听我說,我只要求你離開此處之後,忘掉剛才我對你的無禮!」
她怔一下,道︰「這就是你的條件?」
「還有……」他想一下,但他目光一直凝注在她面上,似乎舍不得移開。
「還有就是你不要把今日之事與及此洞所在告知石軒中,而日後我們相見,你要把我當作一個朋友,不得向我報復!」
朱玲爽脆地道︰「可以,但以後你再也不得向我無禮!」
于是她在一場虛驚之後,回到菩提庵。此刻突然見到秦重出現,她心中對他到底懷有戒懼之意,故此不禁疑惑地尋思在此他現身的用意。
眨眼間馬車已經馳近,魔劍鄭敖健腕一抖韁繩,車子戛然而止。
那蒙面人雙目灼灼,打量著史思溫。原來史思溫自從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當真是神瑩外宣,眼中神光不同凡俗。
鄭敖冷森森地喝道︰「你擋住去路,可是想試一試我們的實力?」
仙人劍秦重目下全身功力已經恢復,自然不怕鄭敖他們,淡淡應道︰「隨便你怎樣想!在你旁邊的少年是什麼人?」
鄭敖道︰「他就是石軒中大俠的傳人玉亭觀主史思溫。」
秦重一听那少年原來是石軒中的徒弟,無怪神情氣勢與眾不同。但一方面也放了心,只因他初見之下,本以為史思溫武功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眼中方會露出那種驚人的神光。如今既知乃是石軒中徒弟,心想就算他天資再高,目前也無法和石軒中相比;只不過所學的是正宗神功,故此眼中神光特別充足。
他輕松地道︰「我要跟石夫人談一談……」
魔劍鄭敖裝著沒有听見,厲聲道︰「老胡打他幾拳,他就是那神秘凶手!」
胡猛大踏步走上來,相隔尚有一丈,便提起拳頭,遙擊過去。
拳頭出處,發出一陣風力呼嘯之聲。
仙人劍秦重見他拳力重不可當,微微一凜,心知本應用神速身法避開他這一拳,然後逼近他身邊,改用肉搏方式。諒他一個笨人,必難接住近身巧疾的招數。但他又不想示弱,于是運足功力,左掌起處,迎劈敵拳。
但听「蓬」的一響,那兩人竟是功力悉敵,身形晃都不晃。
鄭敖心頭一震,暗想當今宇內真沒有幾個人能夠硬接住胡猛一拳,這蒙面凶手不但接住,而且身形也不晃動,可見得功力之深厚,就算時下各派的掌門長老,也未必及得上他。
這時胡猛仗著天生神力,眨眼間又連環打出兩拳,他的拳力一拳比一拳沉重凶猛,聲勢驚人。
秦重一看不對,知道要是讓那猛漢拳勢打順之後,只怕力道有增無減。自己就算可以支持到底,但也犯不上和他這樣硬拼,白白耗損元氣。當下疾閃開去,左掌使個「卸」之訣的手法,把他第三拳拳力卸開,然後疾如電掣,欺近胡猛身前,雙手一分,左手是擒拿手法,右手驟如風雨般急點對方穴道。
車轅上的鄭敖把韁繩交給史思溫,迅速地拔出白虹劍,縱落地上。
那仙人劍秦重一心以為在一照面間就可以把那猛漢擊倒,誰知胡猛右手拳路一變,不但閃開他的擒拿手法,還封住他點穴之勢。跟著「呼呼呼」一連數拳,硬是把秦重迫開五六步之遠。他怎知道這胡猛自從跟隨石軒中之後,左手居然學會了一招達摩三式中的「天羅逃刑」。右手學會由石軒中師門劍法中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招」,是以威猛之中,復又精奧無比。加之他拳力之重,天下第一,身上又有極上乘的橫練功力,連瓊瑤公主一脈的「玄冰掌」也忍受得住,他既不怕別人擊中身體,又力大招奇,這等情勢之下,就算武功比他高上一倍的人,赤手肉搏的話,也難以和他相拼。
史思溫一向離開師父,所以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胡猛動手;但見他威風凜凜,禁不住大聲喝彩。
胡猛天生精力過人,一生不知「疲倦」二字為何物。此刻打了十幾拳之後,越打越有勁,耳中听到史思溫喝彩之聲,精神大振,拳頭越發有力,直把仙人劍秦重迫出一丈以外。
魔劍鄭敖一聲不響,等到秦重移到近處,突然從左手衣袖內射出一道白光,直取秦重。
他功力本高,這兩手三劍的絕技,更是威震武林,這刻一聲不響暗襲過去,實在不易發覺,更別說躲避了。
仙人劍秦重正以全力應付胡猛,剛剛動念亮出長劍,突覺金風颯然,暗襲背後。這一驚非同小可;只因等他發覺時,已經無法閃開。
馬車內突然射出數點金光,「叮」地微響,把鄭敖那道白光蕩了開去。
鄭敖迅如掣電收回飛劍,面罩寒霜,望著馬車內的朱玲。
朱玲左手揭起簾子,右手縴掌內還捏著四五支奪命金針,她一見到鄭敖神情不善,連忙柔聲道︰「鄭大叔別見怪,我是怕他弱了一世英名。」
鄭敖怒哼一聲,還未說話,忽見朱玲縴掌一揚,數點金光疾射而來,其中有兩支金針射得偏了一點,但有三支金針則分別罩著自己身上三處大穴。
他這一怒非同小可;但因那三支金針來勢神速,所取部位又是致命的大穴,是以不暇責問,趕緊縱開。
眼角但見一道劍光電掣閃過,卻是那蒙面人已亮出長劍,突然襲擊。恰好他因閃避朱玲金針之故,也就同時避開蒙面人毒辣的一劍。
這一來鄭敖才明白朱玲發出金針竟是要迫自己避開,又因對方劍術奇高,假如剛才他不是閃開,而是出手抵御的話,可能馬上就得吃虧,故此她的金針不得不襲射大穴,迫他非縱開不可。
另一方面蒙面人也被朱玲另外兩支金針擋住去路,無法乘勢追擊。
鄭敖一振手中白虹劍,虎軀一翻,猛撲蒙面人,刷刷刷一連發出數劍,劍劍都是拼命的招數。他的劍法本來就是奇詭惡毒的路子,這刻豁出性命,更加發揮所長,教人看得眼花繚亂。
仙人劍秦重吃他一連數劍,迫退大半丈遠,竟然無法還手,心頭涌起一陣狂怒。不過他劍術奇高,功力深厚,雖是不能還手,但護身仍是綽有余裕。
餅了片刻,魔劍鄭敖和胡猛兩人一連攻了十余招,雖是不減當初凶猛;但那蒙面人一把長劍星飛電漩,屢有異軍突出,不但完全穩住陣腳,間中已有出手反攻的招數。
史思溫第一次見到這一路來自海外的浮沙門劍術,但覺奧奇無匹,而且著著都似乎能夠克剎住他師門秘傳無敵劍法,不覺大大驚奇,看得目瞪口呆。
那仙人劍秦重每一出手反攻,最受威脅的反而是那胡猛。原來胡猛雖是拳拳隔空擊到,但他施展的是由石軒中劍招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式」,恰好被蒙面人的劍法克住,直是有力難施。如果不是鄭敖在一邊奮不顧身地忘命進攻,因而牽制住對方的話,只怕數招之內,胡猛就得傷折在對方劍下。
朱玲見他們實在無法取勝,她曾經親眼見過仙人劍秦重一個人力敵當世幾個高手如張咸、宮天撫、左寒子、慧力禪師等人時的雄威,深知他功力深厚,劍法精奇,往往有死中求活,反敗為勝的妙著。目下鄭敖的一股銳氣被抵御住的話,說不定一下子反而傷亡在對方劍下。她當機立斷,嬌聲喝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胡猛最是听石軒中夫婦的話,聞言立刻撤退。但魔劍鄭敖卻充耳不聞,仍然瘋狂般進襲。
仙人劍秦重眼中射出凶光,隨手數劍,就把鄭敖攻勢完全化解,口中厲聲道︰「鄭敖你真不識進退,你以為我怕你麼?」
朱玲心中一急,怒聲道︰「鄭敖你瘋了,是不?」她情急之下,居然叫出他的名字。
魔劍鄭敖突然倒縱尋丈,目光緩緩移掃到馬車內的朱玲面上,朱玲這時也怒目注視著他。
鄭敖冷冷道︰「哼,你已經不當我是你孩子的大叔了,是也不是?」
朱玲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面上怒氣登時消失,柔聲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沒有這個意思!」
鄭敖見她柔聲作答,便已發作不出,轉眼再瞧見史思溫錯愕之色,心中不禁嘆口氣,忖道︰「目下如若與她爭吵,就算揭發她的卑賤行為,也不過白白使石大俠名譽受到損害。不如忍藏在心中,找尋機會把那蒙面凶手殺死!」
當下點頭道︰「這就是了,我還以為你向著外人哩」
他轉面向仙人劍秦重道︰「你攔住我們去路,是什麼意思?」
秦重收回長劍,傲然道︰「我特地來警告你們!」
鄭敖、史思溫、胡猛都面色一變,個個凶惡地瞧著他,這一回連朱玲也慍怒地哼了一聲。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重道︰「別緊張,我可是好心好意。就算石軒中和你們同行的話,我也會跟他這樣說!」
史思溫第一次開腔道︰「我們可沒有請求你說,你高興就說,不高興就算數。別東拉西扯說到我師父頭上!」
秦重道︰「你曉得什麼?我跟你師父曾經在京師比肩作戰,擊退鬼母、星宿海兩老怪及碧螺島主等強敵,因此交結為友。目下前面又是那批人在等候你們送死,試問我該不該出頭警告?」
朱玲驚道︰「又是他們?」
仙人劍秦重道︰「不錯,又是他們,其實只須星宿海兩老怪就足夠解決你們!」
史思溫哼了一聲,道︰「那也不見得!」
秦重轉眼望著他,道︰「這不是仗著不怕死的決心就可以解決的,老實說目下就算加上我,只怕也難以和他們相抗!」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尊駕不必看輕了自己,假如我們這幾個人,再加上你,總可以跟他們拼一拼!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在哪里等候我們?」
秦重仰天大笑道︰「想當年我何嘗不是這等目空四海!好吧,如若我今日退縮的話,只怕你一輩子也瞧不起我!」
他停了一下,又道︰「說老實話,我只見到星宿海兩老怪,他們在前面不遠,假如他們想出手的話,等一陣就會現身!」
魔劍鄭敖已決定設法暗殺此人,外表上態度大大轉變,含笑道︰「原來你是一片好意,我記住你曾在菩提行凶之事,因此疑惑你別有陰謀,冒犯之處,祈為宥諒!」
秦重鼻子里嗯一聲,道︰「沒有關系!」態度甚是高傲。
鄭敖又道︰「不過尊駕蒙住頭臉,如果這樣走路,不免十分惹人注目!」
仙人劍秦重伸手解下黑巾,露出他英俊的面孔,一面道︰「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氣悶,等踫上敵人時再用!」
鄭敖見他長得宛如玉樹臨風,英俊不減于石軒中;只是雙眼隱隱流露出陰險惡毒的光芒。不覺厭惡地疾掃朱玲一眼,忖道︰「怪不得她肯跟這小白臉相好……」同時之間,又發覺朱玲見到秦重真面目之後,竟無一絲驚訝之色,更加證實了心中的想法。
秦重自己報了姓名,鄭敖因昔年在南方,未曾听過他的姓名,故此不知道他的來歷底細。當下跨上車轅,執韁上路。那秦重卻步行跟在馬車邊,和朱玲交談起來。
鄭敖越來越恨秦重和朱玲,只因他們居然談得甚是融洽。直到第二日傍晚,仍然沒有踫上星宿海兩老怪。鄭敖一直鐵青著面色,但秦重偶然和他說話時,他立刻變回正常面色,友善的回答。
史思溫為人沉穩精細,這一切都看在眼內;但他感覺出其中必有重大的緣故,鄭敖一定不肯泄露,又不便和師母談論,于是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時時也墜在沉思之中。第二日晚上,他發覺鄭敖離開客店好久才回來,回來時眼中似乎露出高興的神情。
史思溫過去跟他扯了幾句閑話,便不在意地問道︰「師叔剛才上哪兒去了?可是探訪舊友麼?」
鄭敖笑道︰「不錯,我去訪一個過去在黑道中認識的朋友,談了一些昔年之事,倒也融洽!」
「他如今還在黑道中麼?」他釘著問下去。
「已經退隱啦,他就是惡扁鵲王正方,目下家資萬貫,閉門享福……」
史思溫故意不服氣地搖搖頭,道︰「這惡扁鵲王正方當年好像頗有名氣,大概惡孽甚多;可是他卻能夠安然退隱,老天真沒有眼楮!」
鄭敖道︰「你弄錯了,他雖是黑道中人,但行徑與黑道之人大異其趣。此人武功固然高強,但一身醫術更是名傳遐邇。因此當年黑道中人如果發生奇怪之病,或是傷勢沉重,又或是中了毒物,都非得延他醫治不可。他的財就是這樣發的,是以黑道中人許多對他不懷好感,便是他開價大得驚人之故……」
史思溫心中一動,已想出道理來,當下又搭訕了幾句,便各自安歇。但半夜時分,史思溫悄悄出店,去了好久才回來。
翌日他們向東南方迸發,這天鄭敖一反平日神態,居然和朱玲及仙人劍秦重有說有笑。
黃昏時到了漢水邊的一個市鎮,他們必須渡過漢水,然後再向東南走。因此大家找船渡河。但鎮外竟無一艘空船,他們找來找去,只尋到一條沒蓬的小船。
那船家本來不肯,後來鄭敖取出一大錠銀子,船家才答應了。
首先由胡猛牽了馬匹落船,史思溫看還有一點點地方,便也落船,于是這艘小船渡過一遼闊的江面,到達彼岸。小船回到這邊來,鄭敖運足氣力,托起車子,走落船中,他自然不肯讓朱玲秦重兩人有機會在一起,使叫秦重來幫忙。
第二批又過了江,暮色漸濃,已瞧不見對岸。那艘小船又回去載搭朱玲,但去了許久許久,小船還未到達。
仙人劍秦重突然大吃一驚,道︰「不好了,會不會水面上有人鬧鬼?」
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大家都驚慌起來。魔劍鄭敖本來在南方出身,諳曉水性,這時急得就要落水泅出去找尋。
史思溫把他攔住,道︰「假如師母被敵人在水面上攔劫,那些船只在水上行駛比人泅水快得多,師叔就算下水找尋,也不中用!」
鄭敖跌足道︰「那怎麼辦?憑我們這幾個人在這里,卻讓石夫人被人劫走,傳揚出去,我們全都得自殺,哎,怎麼辦?’’仙人劍秦重也空白鎖著雙眉,想不出主意。
史思溫尋思片刻,道︰「目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分作兩路或三路,沿著江岸分頭追查。就算沒有踫上敵人;但也找得到船只渡江。記得剛才那船家說這里叫做新灣,我們就在這新灣岸邊做會合之處。」
他轉頭望了一陣,又接著道︰「那邊有三株大樹排在一起,我們認住那三株大樹,在樹下等候便是!」
仙人劍秦重道︰「這主意不錯,我猜他們或許會出其不意,溯流而上,我到上游那邊看看!」
他匆匆去了之後,史思溫和鄭敖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史思溫設法渡河,鄭敖和胡猛則在這一邊,江岸上下游細查。
于是史思溫先向下游奔去,暮色蒼茫中,用足眼力,小心地查看江中。
他邊走邊想道︰「不管敵人是誰,但他們既要在江上弄手腳,一定是有水道高手。這樣只要把小船弄沉,師母一掉在水中,就算武功再高,也無法施展。假如那船家也是敵人的黨羽的話,那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他走得極快,因為江水流得相當急,假如船只順流而下的話,可以比擬奔馬的速度。
陡然間他再度加急速度,當真比快馬奔馳還要迅速。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自從數日前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功力陡增,當真是想也想不到。
他加快速度之故,便因他突然想起師母朱玲為人機警絕倫,而且又有金針絕技,很可能一見勢色不對,便立刻用金針制住船家,設法讓小船順流漂去,希望漂近岸邊。如若真是這等情形,則由于他們剛才呆等了許久,朱玲的小船可能已順著江水漂出老遠。
他奔了一陣,已走出十余里地,在這一段落中他曾見到有好些漁船,可以乘搭渡江。但他卻不敢停留,心想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師母那艘小船可能遠在十余里外的江上,而假使鄭敖沒有想到這一著的話,則朱玲,雖是正值最需要別人救援之際,卻無人及時趕到。
他一邊走動腦筋,暮色中忽見岸邊有艘小船半沉在水中。
史思溫發覺這艘小船很像早先渡江的那艘,心頭一震,直撲下去。到了水邊俯首一瞧,只見那艘小船船底有一半破裂,一望而知乃是被人用掌力震碎。
他呆得一呆,暗想小船既已漂到此處,則此事應該早就發生,他本想立刻沿岸轉回去,但他為人沉穩精細,此時心中盡避焦急如焚,可是沒有立刻走開,眼光仍然在小船上與及岸邊溜來溜去。
突然間他眼中發亮,縱身輕輕落在小船上,低頭細看。只見船底的破洞大約有兩尺大小,呈長圓形,邊緣處還有些鋸齒狀的碎刺。他一望之下,就判斷出這個破洞一定是被人用掌力由上向下擊成,而這個破洞,乃是兩掌以上才開得這麼大。于是他心中生出疑竇,第一,師母斷無自己把船打個洞的道理,則此洞必是別人所為。但師母怎會讓敵人站在船上擊穿船底?
第二,擊穿船底之人掌力不算十分高明,顯然武功比師母差了一級,難道此人能夠擒住朱玲之後,才擊穿船底。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唯一的假定就是這艘小船乃是朱玲走開之後,才被人用掌力擊穿。
他在焦急之中,仍然為這一發現而微笑起來。他的目光開始向岸邊搜索,忽見近水處的泥土上好像有個腳印,定楮一看,當真是個腳印,不過如不留心細看,極易忽略。
他矍然地仰頭向天,尋思了一陣,便躍上岸去,再緩緩走向下游查看。
對方既然把小船擱在岸邊,又擊穿船底,顯而易見其中必有用意。他想道︰我且靜心回憶一下當初見到小船的情形時,有什麼想法。
「對了,」他繼續忖道,「當初我一見到小船及這種情形,馬上就想到師母早在上游那邊已經遇難;而這只小船則是漂流至此,于是立刻想回轉去查看!敵人既是要誘我回轉去,不用說他們一定不在上游的了,那麼是在下游的江中呢?抑是岸上?假如是岸上的話,是這邊岸上抑是對面岸上?」
他困惑地忖思了一陣,隨即立定主意,先搜查岸上數里之內的地面;如果沒有發現,便設法渡江。
這時夜幕開始垂下,天上只有群星閃爍,光線暗淡。對于史思溫來說,今晚沒有月亮,有好有不好。好的方面是搜查時容易隱蔽起身形,不易為敵發覺。但不好的方面也就是因為夜色太黑,目力難以及遠,搜查之時勢必要多費時間和精神。
他一邊想,一邊向曠野奔去,忽然發覺夜色雖濃,但似乎不大影響到視力。
原來他「生死玄關」已經打通之後,功力大增,因此他練的「夜眼」功夫也隨之而精深。而且他又是童子純陽之體,在眼力方面特見靈效。
不過他這時已沒有工夫細想,先奔上一座小丘,放目一瞥,只見左邊是一片平曠之地,右邊卻叢莽處處,地勢險惡。
他望了一陣,發覺右邊的叢林之間似是有人影閃動,立即疾奔而去。
穿過了七八片樹林,估量已達到剛才見到人影閃動之處,但四下似是不聞絲毫人聲。
他定一定神,開始四下游走搜索,突然一縷簫聲,裊裊傳入耳中。
那陣簫聲吹得昂仰頓挫,美妙絕倫,宛如天上仙籟,在這等黑夜之中,使人听了但覺胸襟為之一爽,俗慮全消。史思溫面色一正,模一下背上的長劍,然後向簫聲之處疾馳而去。
簫聲突然轉變為抑郁幽怨之調,史思溫煞住去勢,忖道︰「吹簫之人就在前面,我知道那人必是宮天撫無疑。除了他之外,當世之間恐怕沒有人吹得這麼美妙!」
他側耳听了一下,又想道︰「宮天撫好像有滿腔哀愁,都寄托在簫聲之中。但我卻奇怪那宮天撫為何在此地吹起簫來?」
他輕輕地向前移動,借著樹木或山石掩蔽住身形,最後他躍登一株大樹上面,分開枝葉,向前面瞧去。只見七八丈外有片草坪,一個人站在草坪之中,雙手按簫,仰天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