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枉種 第二章
斜陽峰下的「斜陽古莊」為七門樓主和古城部屬們所居,古莊內有一個極大的正廳和左右二個偏廳,當古城城主要面見各派要人時便在正廳,偏廳則是各門樓主處理莊內大小事務裁定的地方。
今天左偏廳氣氛嚴肅,廳外站著幾名老堂主,看著前方大門入口,偶爾彼此對望,神態都有些緊張,像在等待什麼。
長形的偏廳內,主位在一扇大屏風前,屏風後,里面有一扇敞開的窗,外邊幾個小阿偷偷爬進,彼此比著食指壓低聲音。
「古城城主來了,爹他們都到前方去,找到那幾顆球,趕快走。」帶頭爬進來的小男孩對著其他玩伴道。
大家點點頭,小心留意隔著一道屏風的偏廳前堂,好多人正站在外邊,幾名武護候在廳門兩側,小家伙們躡手躡腳的尋找好幾顆不小心被丟進來的球,其中還有幾門樓主千金們的繡線球,若沒找到,會被責罵,只好挑三個猜拳輸的人進來找。
就在球一一找到後,從窗丟出去給外面接應的同伴時,廳門前已傳來要走進的腳步聲,屏風後的三個小阿們,嚇得趕緊要爬出去。
「那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指向屏風邊靠牆側的陰影中。
「先別管……」帶頭的還不及攔著,就看到那一身女敕綠小衣裙的背影已跑過去撿。
「城主!」
偏廳門口,幾名老樓主迎著來到的城主任燦玥走進。
一年多前老城主在大兒子失蹤,二兒子接掌實權,听到媳婦谷蕙蘭毒發身亡後,原就傷病的身體再也撐不住,一場大病綁過世,二少爺任燦玥正式接掌「斜陽古城」的城主,第一道命令就是找回大婚當天,拋下新婚妻子和家族與一個青樓女子私奔的大少爺!
窗邊較年長的小阿忙先跳出去,朝來不及跑出來的同伴比個躲在陰影中安靜的手勢,接著小心的關上窗。
隨著嚴謹的恭迎聲,昂挺的身軀在屏風前的主座上落坐,隨身六名古城武護守在兩旁。
「城主,據說大少爺二個月前在西北的江邊市集遇上門毒的人,雙方激烈對戰,大少爺已確定……身亡。」
七門樓主中輩分最高的曾樓主對任燦玥稟告著,早在半個月前就已收到消息,派人前往西北,才確定了此事。
「東鋸島三門邪教中的門魔、門毒近年愈來愈囂張,攻擊陸上各門派時有所聞,除了搶雲濤劍仙的寶物外,也有想侵佔陸地勢力的野心吧!」
三門邪教中魔、毒、奇,目前唯有門奇較少听聞事端。
「弄清楚這件事的始末,大哥的尸骨要回歸古城。」
「是,此行前去的余樓主和柳樓主已迎回大少爺的尸骨。」曾樓主接著道︰「此次西北一行受楚家莊協助甚大,古城是否該予適當回禮?」
「我已發函給楚莊主,過些時候楚三公子將到期嵐古洲拜會古城。」
「拜會古城?」曾樓主和其他人不解,楚三公子才十多歲,怎麼會讓他來拜會古城?「可是為著此次協助,楚莊主想對古城提出要求?」
「楚三公子是為婚事而來,我已決定,讓雙雙和西北楚家莊的三公子楚千夢訂親。」
楚家莊與古城談得上世交,楚家三兄弟在老城主在世時也常來古城,對這門親事雙方樂觀其成。
「大小姐才九歲,這麼小就要替她訂親?」眾樓主訝然。
任雙雙是老城主夫妻唯一的掌上明珠,夫妻倆對女兒相當寵愛,記得老城主說過,對女兒的一切,都讓女兒自己選擇,只想讓她快樂成長。
「古城需要注入新血,與新的江湖勢力聯合,婚姻是最好的結合基礎。」任燦玥現實而冷淡地道。
「雙雙身為古城之人,這等大事由不得她,更何況,西北的楚家莊是江湖名門,楚千夢雖排行第三,不是繼任莊主之位的人,卻極得家族長輩疼愛,楚家莊的一切他將擁有一半的權利,未來雙雙嫁過去,也不需承受生下繼承人的壓力,楚千夢才十三歲已看出穩重溫厚,能包容雙雙的刁蠻,無論哪一方面都是最適合雙雙的。」
對這唯一的妹妹他自認費盡心力,既希望她有門當戶對的歸宿,也想到她嫁人後,可能要面臨的傳統壓力,因此百般留意尋覓,為她排除這些麻煩,安排妥當。
「稟城主,各位樓主,余、柳兩位樓主將人帶回了。」門外武護稟告。
在任燦玥頷首中,兩名樓主隨著古城數名高手,伴隨一名抱著嬰兒的少婦來到廳中。
「城主。」
二名樓主領著身後一行人朝任燦玥抱拳行禮。
柳樓主道︰「此女名喚于雪菱,原是朝嵐古洲虞月樓的紅妓,與大少爺私奔後,三個月前產下一子。」
「于雪菱。」主位上的任燦玥雙目微沉,打量下方抱緊懷中嬰孩,惴惴不安的女子。
連日奔波讓女子眼神疲憊驚恐,迎上他的目光,又害怕的垂首。
「霧鬢雲鬟、紅顏秀目,果然有名妓韻色,也確實是我那成天就愛吟詩詠詞,贊嘆一切的大哥會喜愛的。」任燦玥吩咐道︰「搬椅來,既替我任家生下骨肉,也有一份苦勞。」
下人搬來座椅,左右扶于雪菱坐下。
「于姑娘認為此事該怎麼解決?」
不敢相信听到的是平和的詢問,于雪菱忐忑抬頭,這才敢看著傳說中,新任的斜陽古城城主任燦玥!
主位上的任燦玥,外貌清逸俊雅,眉宇略顯憂郁般的溫文,看似貴雅公子般的男子,唯那瞳中的銳利與一身的氣態格格不入。
江湖傳言新任的古城城主任燦玥,深沉,心性喜怒不定,擅以俊雅外貌、溫和的態度讓人降低戒備,再狠歷的直取目標,于雪菱知道自己面對的人並不簡單。
在丈夫意外過世後,帶著兒子獨居在江邊小村,淳樸的村人對她很照顧,原以為可平穩過日,沒想到終究沒逃過古城的追蹤。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不存不該有的幻想,這是我與景翔的兒子,我會自己養育,只求城主,每逢大節日能讓我……帶著孩子來祭拜他的父親。」她低哽,知道自己丈夫的尸骨被重新起出帶回古城了。
任燦玥卻是笑起,一嘆搖頭。「于姑娘如果能知輕重,事情都不難解決,原以為打滾過青樓的妓女,懂世事、知輕最,但顯然本城主錯看于姑娘。」
在于雪菱的錯愕中,只見任燦玥看似溫笑的俊顏與眉眸已開始抹上一股厲慍。
「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對古城在江湖上所代表的地位,就該畫清界線,徹徹底底的根絕!」
「你、你想對我們母子怎麼樣?」于雪菱嚇得抱緊懷中的兒子。
「看在大哥死前你是陪伴他的人,又為他生下一子,對你,古城可不再追究。」任燦玥眸瞳晶炯起。「但是小阿是我任家的血脈,就該由我任家養育。」
在主子示意下,一旁的武裝男子上前要抱走她懷中的小阿。
「城主——求求您!」于雪菱起身往前跪著,拼命哭求。「別搶走他——別搶走我的孩子——求求您——」
「搶?」似嘲非嘲的笑意在任燦玥揚勾起的唇角上,那雙眼透出犀冷的厲芒。「一個害我大哥拋家,父親病逝也不回,更讓我任家淪為江湖笑柄,這麼一個搶人兒子、搶人兄長的妓女,跟我論搶?看來古城的寬大,倒讓你自視得理了,難道真要逼任家把事做絕!」
「城主——是我不懂事,不會說話,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母子!」于雪菱抱緊懷中的嬰孩,連連嗑頭哀求。「景翔並不是有意拋家、置新婚妻子不顧,他對谷姑娘——」
「住口!比蕙蘭是我任燦玥的妻子,不是大哥的,一個只會沉迷青樓的男人,不配!」怒厲的神情一叱後,忽又轉為平和的淺笑。「其實我該感激你,如果不是你的搶,我的蘭蘭就要被迫嫁給大哥那只會逃避的男人。」
「那麼……」對前方人,心性眨眼中的起落,于雪菱嚇住,卻又抱著一絲希望。
「話雖如此,屬于我任家的,誰都不能帶走。」
主子再次的示意,武裝男子強硬要奪下子雪菱懷中的嬰孩!
「別想——誰都不能搶走我的孩子——」搶奪的力量讓懷中的小阿放聲大哭!
「城主……」一旁的幾名老樓主看得心有不忍,卻在任燦玥的警告下退回。
「于姑娘,你死不足惜,但你想連孩子也陪你一起犧牲嗎?」
這番話震住于雪菱。
「本城主剛才說過,屬于我任家的,誰都不能帶走,哪怕成為一具尸體!」
威脅之意甚明,如果她再不放手,母子倆就一起死。
看著懷中的孩子,為人母悲痛的淚不停淌落,于雪菱緩緩放手。
「城主。」武裝男子抱過小嬰孩交給任燦玥。
「這眼眉還真像大哥,看來真是大哥的種沒錯了。」任燦玥抱起啼哭的小男嬰冷嘲。「空有才學,卻意志軟弱,理想和天真都高到讓人贊嘆,遇到不能解決的事就一走了之,專留爛攤子給別人解決。」
「城主——」于雪菱淒哭大喊,膝行爬去想懇求,但左右武護上前制止她的靠近!「請您大發慈悲,讓我留在古城內,為奴為婢,做任何粗重卑微的工作都行,只要讓我偶爾能見見孩子……求求您……」
「于姑娘,這里不是青樓,又哭又叫、尋死尋活,這種戲你喜歡演,也適合你這種出身的人演,卻令我厭煩,小心最後把自己的生機都斷送!」任燦玥冷目掃睨,搖著頭嘆息。「你該感激我斜陽古城不嫌棄這小阿體內流著你這妓女的血,願意扶養他長大。」
接著仿佛厭煩般,他抬手表示這場貶面結束。
「賞她百兩,永遠不準再踏進朝嵐古洲!」
「城主——求求您——別分離我們母子——城主——」
被左右強行拖出去的于雪菱拼命掙扎哭喊,終究敵不過已成定局的力量,淒慟的哭叫回蕩廳中!
「抱回去給老夫人,她等著見孫子呢!」任燦玥將孩子交給一旁的武護。
「城主……」曾樓主看著武護抱過小阿,又看向門口,于雪菱已被拖離。「此女畢竟替大少爺生了一子,又是孩子生母,是否留個余地,以防未來小少爺問起。」
「未來?」任燦玥起身,措手步下主位。「未來如何?看看江湖中有哪家大派門戶有千金早喪的,替大哥看一個冥婚對象,條件談清楚,這樣一來,不但門當戶對,還可替古城多納一方勢力,未來這孩子只會知道雙親早早身亡,不會知道有這種難堪身世,我這叔叔也算為他盡點心意。」
總算在大哥死後還能起個作用,為古城盡這一點力。
「城主!」幾門樓主被他的話給震驚住,真要做到如此嗎?
「都退下!」幾名樓主要再開口,任燦玥直接揮退。
當廳內一片寂靜時,許久後,主位後的屏風,陰影中的小身形緩緩爬出,不料靠近屏風處突又傳出細微聲響,原本以為人都走光的小身影嚇得再縮回去,但手中的繡線球不小心滾了出去。
任燦玥來到屏風後,推開一扇大窗,這處偏廳後的大窗面對遠山,他迎著風,負手凝望。
縮在暗影處的小身形,小心爬出想拿回繡線球,眼角余光留意窗前的人,隨即發現什麼般,有些愕視,呃……她「好像」看到了有一滴水滑下他的眼角?
蚌然,窗前的視線回頭,小家伙嚇得想縮回陰影內已來不及,對方朝她走來。
烏溜小眼再次對上那曾經熟悉的雙瞳,一年多前她躲在草叢內,這雙眼也是這樣對上她,一樣的面容、一樣的深沉,卻透出以前沒有的冰冷。
仿佛一年多前的景象,只是一年多前他伸手拉起她;一年後,他竟蹲下與她平視,卻讓她害怕的想退開。
這是她認識的燦玥哥哥嗎?她認得的燦玥哥哥長得好看,卻是不喜歡笑的人,偶爾發出的笑容卻會讓人感受到親和溫暖;今天的燦玥哥哥唇角一直揚著笑,但透出來的感覺好冰冷,笑到讓人發毛,說話的感覺更嚇人!
娘說燦玥哥哥心性已變,要她謹慎,見到也千萬別靠近。
「燦、燦玥哥哥,我……」
卑才出口,輕輕的巴掌已拍過她的小臉,說不上重,卻讓她知道痛,小小的身軀懼縮了一下,嚴厲的瞪視,揚勾在唇邊的又是那抹毫無溫度的淺笑。
「叫城主,以你和你娘的身份,直呼任家任何一個人的名字,都犯了古城規矩,要受罰的,知道嗎?」
一年多前,在幾門樓主力保下,袁灩娘帶著女兒居住在斜陽山下的古莊內。
十歲的袁小倪捂著一邊小臉頰,大眼瞠著,似有水光閃爍,卻有更多的驚嚇與猶豫。
「燦……城、城主。」大眼眨了眨,瞳中的水光不見,小聲喚出。
見此,任燦玥忽然帶著興味打量。
「一直覺得你是個奇怪的孩子,現在終于知道怪在哪?」他伸手改撫著那嫣女敕臉頰,「話少,遇任何事都絕不哭、不鬧,面對突發的事,也不會大叫。」
他掐死她的寵物松鼠小皮時,她嚇住也恐懼到極點,卻沒見她有任何尖叫、哭泣,這不是一般小阿該有的反應。
「娘說……不可以隨便哭,會把勇氣哭掉……」她囁嚅的低聲道。
「難怪蘭蘭說你是個堅強的孩子。」叫小阿不哭很簡單,但真能做到的,可要有勇氣了。「純真、清亮又無瑕的雙眼,不知人間疾苦,偏偏又這麼堅強,怎麼樣的環境可以讓這雙眼改變呢!」
當初袁灩娘對父親的建言,竟讓父親要把蘭蘭嫁給大哥;蘭蘭看重這個小女孩,最後卻因為吃下這個小女孩送去的食物毒發身亡!
這對母女毀了他和心愛之人的一切,如今,她有什麼資格笑!有什麼資格無憂無慮的活著,毫不知道她造成的遺憾,帶給他多大的痛苦!
只因為是個小阿子,就不用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干下什麼都可以原諒?
阿童無辜,他們總是天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每個人會勸他的常識與大道理,因此他的蘭蘭死了沒有人給個道理!
無辜嗎?純潔的像張白紙的小阿是嗎?時勢造就英雄,環境也能毀掉英雄,任燦玥緩緩笑起,他該怎麼給這張白紙時勢和環境,替她鋪一條自毀的道路!
斑!現在,先在這張白紙上,點幾個陰影吧!
「記住一件事,你的無知與無心殺了你的蘭姐姐,你是個殺人凶手,不配笑、不配快樂,更不配得到幸福!」
在她駭住的驚恐中,任燦玥拿起繡線球,用力一抽繡線,隨即拋往前方,抽剝的線隨著拋遠的線球,拖拉出長長的繡線。
「趁它還沒滾回一堆線以前去撿吧!」
袁小倪害怕的看著他,慌忙爬起,追著小球去。
「袁灩娘和你會像這顆球一樣,一輩子在地上掙扎,能做的,唯有奢望我,何時能給的一絲慈悲。」
「小倪……娘對不起你,擅自……帶走你,又沒辦法再照顧你……」袁灩娘面容蒼白憔悴,不復以往的艷光,卻還不失那份秀美。
「娘……」伏在床邊的袁小倪,悲傷的抓著娘親的衣袖。「我、我回去找爹,找雲希哥哥,還有另一個……娘,他們會救你的……」
最近娘常昏倒,大夫說是舊傷復發又染病,身體更加虛弱,可能撐不住了!
「不、不行……你不能、不能回去——」袁灩娘聲激動起,隨即反手緊握住她的小手。「娘有一個……自私的要求,這個……要求完……成前,小倪……姓袁,別姓沈……好嗎?」
袁小倪不太明了床上娘親的話,二年多前她被娘帶走來到這兒,和爹、哥哥分開,娘對她很好也很嚴格,但從沒用哀求的眼神看她,袁小倪只能看向一旁同樣憂心的福姥姥。
「小姐,你病得這麼重,身體為要,以後再說。」一旁的老婦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心中並不希望無辜的小小姐承擔起這樣的事。
「不……小倪……你答應娘……娘……咳咳……」袁灩娘強撐起身體,緊握女兒的手。
「小姐,別再說了,先休息吧!」
「女乃娘,我的身體……沒多少時間好說了……讓我對她說完。」
袁灩娘懇求的看著一旁的老婦,從小照顧她到大的老女乃娘,連她行差踏錯,一路至今,年邁的女乃娘都無怨無悔的照顧她。
埃姥拭拭淚。「老身下去端藥,你……別太累了,等會兒喝了藥好好休息。」
「小倪……咳,娘把這樣東西和責任交給你,娘的身體己無法達成……但是……你、你可以……」袁灩娘從枕下拿出一個長形的深色木盒,「收好這里面東西,娘有件事……求你、求你答應……」
「我答應、我答應,只要娘說的,不論什麼事,小倪都答應,娘只要喝下藥,好好休養身體。」不想看到娘這麼痛苦又哀求的眼神,只要答應娘就會好好休息,袁小倪急忙泣喊著。
「別哭,娘說過,一滴淚都不要露在讓你痛苦的人和事情眼前,那只會讓自己的勇氣和決心隨著你的淚都失去。」撫著愛女不停落下淚珠的臉頰,袁灩娘的心更是痛苦。
「可是……娘不會讓小倪痛苦呀,小倪只是難過娘病了……」
「小倪……」她的話反讓袁灩娘淚流滿面。「將來你一定會恨我!」
「不會,小倪怎麼會恨娘?」她用力搖頭。
「將來你懂事時,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一定會恨娘的!」
「不會的,無論是什麼事,只要是娘希望小倪做到的,只要會讓娘高興,小倪都不恨……」她抓緊娘的手,抽噎道,她難過又不懂,為什麼娘要這麼說!
「小姐,牟大夫來了。」
一名形貌高瘦的中年男子與福姥姥一同進來。
「牟大夫。」小倪朝來人問好。
這位牟放子大夫從第一次在古城見到她就露出驚異神色,一雙大掌覆在她的小頭顱上撫著,盯著她的眼看半晌,還拉起她一雙小掌仔細看,喃喃喊著︰好骨、好眼神、天賦的武骨。
「小倪,你先出去,娘有事和牟大夫說。」
埃姥姥帶著她出去。
「放子,我走後,她在這兒的一切,只能交給你和福姥……」
抱著懷中的長木盒,听到房內傳來這段話,袁小倪小小的心靈對所謂的生離死別已罩上陰霾。
三個月後……
「袁灩娘的女兒不能繼續留在古城內。」
莊嚴寬廣的古城正廳上,一名裝扮富貴的中年美婦,看著跪在下方的小泵娘,美目雖帶著歲月刻痕,依舊充滿端莊的嚴肅。
「老夫人,袁灩娘對古城貢獻不少,人既逝,孤兒弱女,我斜陽古城該有道義。」
「丘樓主說得對,老城主臨終前也說過,古城要照顧袁家母女。」
幾個受過袁灩娘幫助的老樓主,替跪在堂中的袁小倪說情,十歲的小泵娘三個月前才遭喪母,沒想到接著照顧的福姥姥也在日前一場大病身亡,接連的打擊讓幾名與袁灩娘有交情的老樓主們欷不已。
如果是一般人,他們幾位樓主商量好便可留人照顧,但袁灩娘母女不同,老城主過世後,關于她們母女倆的事都得請示現任城主任燦玥。
「古城不是收養孤兒的地方,更何況袁灩娘在古城快五年,沒人知道她的來歷,莫名其妙帶個小阿回來說是她的女兒,比起袁灩娘,此女更加來路不明。」
任夫人上下打量跪在下方,瘦巴巴的袁小倪,才喪母不久,一路照顧的老僕人也走,她卻沒哭,也沒特別表情的緊抓著身側衣物,眸子低垂。
「斜陽古城不是托孤地,也不適合收養她!」任夫人沒好臉色道。
「老夫人,我們七門樓主可以照顧她,就讓她繼續留在山下的古莊吧!」最年長的曾樓主道。
「小小年紀,眉眼已帶媚,長大和她娘一樣,另一只狐狸精,這要把古莊內眾人迷得神魂顛倒,再鬧出個什麼丑事,我斜陽古城豈不等著另一個大笑話!」
眾人听得出夫人對自己的丈夫和袁灩娘之間被盛傳的事芥蒂未消,再加上大兒子又和青樓女私奔,最後死在異鄉,這樣的情況,袁小倪的去留讓幾位樓主不抱樂觀。
「城主,您的意思如何?」眾人望向任燦玥。
位于主位的任燦玥,始終冷觀不語,一任下方激論。
「娘不是懷疑小丫頭可能不是袁灩娘的女兒,現在倒是又覺得她的眉眼和其母一樣。」淡睨跪在廳中的小小身軀,任燦玥笑問母親。
「無淪為娘對此女的懷疑是什麼,袁灩娘所帶來的困擾,你很清楚。」對兒子的話,任夫人端起婢女送上的茶飲著。
「常總管?此事你有何看法?」任燦玥問候在一旁的言常陵。
「袁灩娘是因為老城主的淵源而留在古城,這幾年古城與三門邪教中的門毒幾番交手,對手使毒厲害,袁灩娘擅用劍氣入體,再輔以內功解毒頗有心得,這幾年對古城幫助甚大,道義上,對她的女兒,我斜陽古城有責任。」
言常陵這幾句話讓幾個老樓主松口氣,任燦玥很看重這位大總管,希望他的建言能起作用。
「如果城主不反對,老夫願意照顧這孩子。」廳外走進一氣度恢宏的中年男子。
「牟老!」他的出現讓廳中眾人驚訝!
向來隱居在斜陽古城後山的奇人,醫術超群卻生性孤僻,很少插手城內的事,今天竟為袁小倪而來。
「此女武骨獨特,氣脈不俗,經由老夫教,未來對斜陽古城將是一大助力。」
牟放子不但醫術過人,對各家武學皆有鑽研,追求獨特的武學奇招,更愛說武論武,本身卻不會半點武功,因此不收任何人為徒,只愛追尋武骨不凡的奇才加以鍛練,看對方驗證自己推斷出的武學。
「助力!」任燦玥的語調玩味。「若只是她母親用劍氣療毒的能力,本城主相信以牟老之能,早習得袁灩娘的七成能力,剩下三成就是牟老自己的鑽研。」獨特武學、醫術加入自己的想法演化,都是牟放子最熱愛的。
「城主當真不知此女的天賦嗎?還是怕此女獨特的武格,未來成就將在您之上?」
牟放子挑釁的話,不待任燦玥開口,任夫人已嚴聲再次反對。
「這小丫頭片子真有那麼厲害,還培育來當敵人不成,此女絕不能留在古城。」
「牟伯的激將法本城主有興趣。」任燦玥起身走下主位。「但是,此女犯過的錯,本城主還沒原諒,因此想留在古城,先過這一關再說!」
眾人未及反應,任夫人己失聲驚喊出!
任燦玥一指聚氣成劍芒,迅不及眼的一道銳鋒劃過跪在地上的袁小倪一腳,鮮血飛濺出,一聲低微的抽搐,有別于滿室的驚駭!
「當真是堅強的不哭、不叫,好,本城主答應讓你留在‘斜陽古城’。」
「她……只是個孩子,你、你竟然——對一個孩子……」任夫人沖動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蜷縮身軀,痛苦捂著左腳,慘白一張臉的袁小倪。
「只是個孩子?」面對母親的質問,任燦玥不解又好笑。「娘剛剛好像不是這麼覺得,怎麼兒子替你出氣,你不喜歡嗎?還是干脆挖了那雙讓娘覺得帶媚的眼,娘會開心點?」反正那雙眼也令他煩躁。
任夫人深深吸口氣,按揉著額坐回椅內。
對這個二兒子她向來有陰影,從不願接近到最後已變成不敢靠近,丈夫死後,對他近年來的所作所為,只有不寒而 !
「挑她一腳腳筋,未來真有其母的美貌,已是跛行一足的殘廢,又能媚惑誰?」任燦玥俯瞰在地上渾身抽顫,小小五官痛皺在一起的袁小倪。「這張臉未來要真能勾人,那就毀了這張臉吧,哪有疑惑,就提早毀掉,這下娘可以安心了吧!」
「你……」任夫人看著一旁幾位年邁的老樓主,嘲諷問︰「孤兒弱女,這就是你們幾位老樓主認為留下來最好的道義嗎?」
七門樓主中有四位在任燦玥接位後更動,改以年輕的勢力擔任,某種程度,任夫人也認同,幾位被換的老樓主太過頑強的遵循祖上老規矩,但這樣的結果便是,在形勢不同以往下,剩下的老樓主再也沒人敢作聲。
在任夫人的視線中,幾位老樓主無奈低頭。
「娘何必遷怒呢?如果覺得不妥,就去山後佛堂,還是你常去的佛寺、庵堂多念點經、多拜幾次佛,消消你老掛在嘴上的罪孽,反正再大的災難,動動嘴、念念經文,什麼罪孽都消了。」任燦玥真心建議,「日子有點事做,打發、打發那些無聊的心態,第二天又是好吃好睡。」
「夠了,來人,我不舒服扶我下去。」任夫人喚左右婢女。
離開前的任夫人,眼角再次瞥視那倒在地上的嬌小身軀,眸中滿是不忍,她真心覺得,這個小女孩要好好成長,徹徹底底就不應該留在朝嵐古洲,留在她那心性、無人能拿捏的兒子眼前。
「想待在朝嵐古莊就用這模樣留下!」任燦玥轉為俯睨地上的小身軀,道︰「若不想,要牟老馬上為你接脈醫治,恢復多少不知道,至少可以走,應該吧!」
趴在地上的袁小倪,撐著力氣看向一旁,平常算是照顧她的幾位老樓主們都難受的別開頭,不敢再看她;她望向任燦玥,那如冰刀的冷視讓她低頭!
冷汗流過顫抖慘白的唇,娘死了,福姥姥也走了,老樓主們也沒辦法幫她,連站在身旁,娘病重時來看病的牟大夫,此刻也只是皺眉看著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她,在這兒,沒人能幫她……
「……這個……要求完……成前,小倪……姓袁,別姓沈……好嗎?」小小的臉蛋痛顫的垂下,好痛、腳好痛,爹、娘、哥哥……哥哥……地上好像開始隨著眼眶發熱而朦朧起……
「—滴淚都不要在讓你痛苦的人和事眼前流下,那只會讓自己的勇氣和決心隨著你的淚都失去。」
哪怕小小的年紀,她也知道,硬生生眨回眼內的,不只是要掉下的淚,還有很多、很多的事她要眨回去,否則她的勇氣和決心會不見,她和娘有承諾……
「請……請城主……讓小倪留下,我……沒有……親人了。」
「是嗎?」任燦玥唇角揚勾,起手又是一道以指凝氣的劍芒,再次沒入她已受傷的腳,這一次讓袁小倪痛苦得淒叫出,連屈彎身子捂腳的力氣都沒,小小身軀癱軟在地。
「這一道再灌入你筋脈的凝鋒劍氣,連牟老也接不回斷掉的筋脈。」
沒有力氣的小身軀,漸漸失神的眼,只看到那雙代表古城高貴威嚴的紫白色靴子,在她身旁悠徐信步,說著她未來的處境。
「幾件事你要听好,第一,你的一切本城主說了算,不循古城律法,哪怕你未來對古城有無數貢獻,只要犯了錯,不論這錯的大小,只要本城主認為你不值饒恕,那麼你就有罪,知道嗎?」
袁小倪以虛弱的微音和點頭表示知道。
「第二,這輩子你不能出朝嵐古洲;還有,在古城,你的身份是最卑下的,沒本城主的允許,你沒有抬頭直視主子的資格。」
「小倪……知道……」艱辛擠出聲後,小小身軀已失去意識。
「小倪……」一旁的老樓主們趕忙上前檢視她。
任燦玥淡淡一睨後,看向牟放子。「牟老,這小丫頭交給你了,殘缺的身軀能在牟老手中綻放多大的不平凡,本城主也等著。」
看著牟放子彎身抱起袁小倪離開,任燦玥回身朝主位走去。
他倒要看看,那雙純真的眼眸,那顆不知世間疾苦的心,在痛苦、挫折的環境中還能堅韌嗎?還能純潔如白紙?
這張白紙的未來是什麼?扭曲自已的心性好能苟活在世,或者禁不住狽境的痛苦挫折而自毀?
無論是哪一種……任燦玥緩緩揚起唇角,對未來,他的心又開始有了期待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