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紅妝 第一章
第一章
冀州芮城 穆王府別苑
兩排約莫二十多名佣僕,齊齊站在穆王府別苑門邊。一見高坐馬上,一身勁裝的穆瀟,立刻跪地大喊︰「奴才拜見穆王爺,王爺千歲千千歲。」
只見現年二十有五,眉目清朗,高瘦挺拔的穆瀟跨下馬來。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勁瘦剛毅的下顎,給人一種凜然冷酷的印象。
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貴氣,偏又那麼引人注目。
尾隨在後的,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友伴李襄還有十多名護院。
被穆瀟遣至別苑已有兩年的四姨娘,趕忙拉著她遠房佷女——翡翠過來迎接。
穆瀟他爹,也就是僕佣們口中的老王爺,生前一共娶了七房妻妾。四姨娘排行第四,本來在京里住得好好的,但因為她酷愛掌權,老為了一點小事跟其它姨娘起紛爭,老王爺一過世,穆瀟便找了個說詞送她到冀州來。
四姨娘人未到聲先到。「瞧王爺表情這麼開心,肯定收獲不少?」
「姨娘。」穆瀟招呼,種種思緒,全藏在平靜淡漠的表情底下。對于這個四姨娘,他向來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四姨娘搬到別苑之後,穆瀟本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一輩子不用再跟她踫面,怎知友伴竟突發奇想,指名要到芮城野獵。
穆瀟不知道,好友李襄所以如此安排,全是因為收了四姨娘五百兩銀之故。
他不冷不熱地說︰「路上打了幾只狐狸,正好夠做件狐裘送您。」
「那我可真要說聲謝謝了。」四姨娘說完,輕頂了頂身旁的翡翠。
看穆瀟看痴了的翡翠倉皇一拜。「民、民女見過王爺。」
「她是?」穆瀟皺眉。
四姨娘把翡翠拉到穆瀟面前,這丫頭,可是她細心教了半年的絕招。自被遣到冀州,四姨娘沒有一天不想回到京城,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想出一招「美人計」。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四姨娘巴望翡翠能得到穆瀟青睞,進而庇佑她這個姨娘。
只要穆瀟成了翡翠的裙下之臣,回京城的事,就一切好說了!
「她姓柳,名叫翡翠,是姨娘一個遠房親戚的閨女。去年听說她爹走了,一人孤苦伶仃,所以接她過來,王爺應該不會介意才是?」
穆瀟點頭。「我說過了,別苑這兒,姨娘說了算。」
四姨娘睨了翡翠一眼。「還不謝過王爺?」
「多謝王爺收留。」翡翠羞地回話。
「時候不早了,來吧,廚子已經準備一桌子好菜好酒,就等王爺跟李爺入席——」四姨娘領頭走向清音閣,翡翠居後,中間分別是穆瀟還有李襄。
一進正廳,四姨娘支開其它婢女,獨留翡翠一人伺候。
四姨娘眼色一使,穿著水綠絲袍的翡翠立刻趨前倒酒。
「我先敬王爺,還有李爺一杯。」四姨娘舉杯。
「敬姨娘。」穆瀟和李襄同時說,仰頭飲下。
「來來,動筷。」四姨娘殷勤布菜。「眼前這幾樣別處可吃不到,尤其是這道『生片火鍋』——」她挾起一塊牛里脊片在鍋子里涮了涮,放進穆瀟碗里。「您嘗嘗,是不是挺女敕?」
「姨娘費心了。」穆瀟一臉意興闌珊,嘴里雖說著好听話,可眼神表情,卻不是這樣。
四姨娘進門時穆瀟還小,不過五歲。大概以為他年紀小不懂事,四姨娘在他面前,從不隱藏愛爭寵奪權的舉動,直到穆瀟稍大些才見收斂。
說來,穆瀟遲遲不肯立妃,跟府里幾位姨娘月兌不了干系。
尤其是四姨娘,讓他從此有了女人愛耍心計、不得信任的印象,此結至今仍不得其解。
「這麼客氣,」四姨娘裝出一副長輩笑臉。「名分上,您喊我一聲『姨娘』,我也把您當成自個兒的孩子,娘幫孩子籌辦一桌吃食叫什麼費心?」
穆瀟和四姨娘交手這麼多回,怎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她是在暗示他,把她這個「娘」丟到天高地遠的冀州,有失孝道。
他默默地吃著,想說隱忍個幾日,游獵夠了就可返回京城。他今日所以會坐在這里,全是看在他爹的面子。要不是怕傳出去不好听,他壓根兒不想再進別苑。
四姨娘瞧他一副死樣子,話也不肯多說兩句。穆瀟不接招,她也只能在心里生氣,表面倒是笑得和藹可親。
她眼朝翡翠一使,要翡翠繼續倒酒。
好在她已有準備——四姨娘陰惻惻地望著穆瀟手上的酒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用的那只杯,已涂上一層藥。
現就等酒力運行,藥效發作,然後……她垂眸淺笑,明兒一早就有好戲看了。
酒過三巡,一直和李襄隨興閑聊的穆瀟突覺頭暈目眩、臉頰發燙,他心里不解,自己酒量不弱,怎麼可能喝一點就醉了?
這個時候,在他背後斟酒的翡翠,衣袖不小心擦過他臂膀,鑽進他鼻里的幽香,讓他全身氣血瞬間鼓噪起來。
不應該是這樣。他眉間緊皺。他很清楚自己,從小看膩了姨娘們勾心斗角、嫉妒猜疑嘴臉的他,絕不可能因為一點女人香氣就頭暈目眩、欲火中燒。
不對勁!
這四姨娘,或許在他酒菜里下了什麼怪藥……
不行,他得趕緊離開!
忍著頭暈,穆瀟倏地離席,絲毫不管一旁李襄的連聲呼喚。
「王爺,你要到哪兒去啊?」
四姨娘一見穆瀟腳步搖晃,連忙呼喚。「翡翠,還不快攙著王爺。」
「王爺——」
「別踫我!」
翡翠手剛伸來,他避如蛇蠍地甩開。他隱約懂了四姨娘的伎倆,眼前這個叫翡翠的女子,肯定是四姨娘計謀里的一部分。
沒想到穆瀟會拒絕翡翠,四姨娘忙過來說情。「王爺,您瞧瞧您腳步都站不穩了,還是讓翡翠攙您進房——」
「我自己可以!」即便他此刻全身像有螻蟻在爬,下月復也硬得生疼,他依舊不讓翡翠靠近一步。
他心底清楚,只要在這時接受了四姨娘的「好意」,自己從此就月兌不了身了!
四姨娘用眼神催促翡翠——上去啊!還傻站在那兒做什麼!
懷著恐懼,翡翠怯怯地攬住穆瀟。
那種男女肢體相親的舒暢,讓穆瀟瞬間有種想豁出去的渴望——不過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還怕自己之後對付不了?
可殘存的理智提醒他,四姨娘不是好惹的角色,想想她過去的行徑,難道還想重蹈覆轍?
猛吸口氣,他踉蹌地奔出正廳大門。
「王爺,您等等,您這樣危險——」追在後邊的四姨娘假惺惺地喊︰「來人啊,還不過來攔住王爺,園子里這麼暗,萬一王爺跌傷了身子怎辦——」
幾名護院圍了過來,每個人都當他喝醉,在胡鬧。
「走開——」穆瀟竭力大嚷。
為首的護院說︰「王爺,您喝醉了,還是讓小的們攙您進房休息——」
我不能進房!穆瀟心里喊著,可被藥醺亂的腦袋,卻口笨舌拙,連句話也說不全。他奮力甩開護院們的手臂,但徒勞的掙扎,只是加深藥力的運行。
就在他被架著,即將走入他寢間的前一瞬,他一鼓作氣甩開兩旁的護院,提氣躍上屋牆。
「王爺!」眾人驚呼。
他滿腦袋只剩下一件事——逃,離這兒越遠越好!
「還不快把王爺帶下來!」四姨娘急得跳腳。
只見幾抹黑影跟著竄上屋瓦,拼命追在穆瀟身後。
听聞到後邊的窸窣聲,穆瀟心里又急又氣,突然腳步一滑,摔跌墜落。
「王爺!」護院們驚喊。「快拿燈籠來!」
幾個人七手八腳找來四、五盞燈籠,居高俯視,大伙兒瞬間沒了聲音。
老天!幾人面面相覷,王爺跌下的地方,是個黑幽幽的山谷啊!
四姨娘得知,氣急敗壞地嚷道︰「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點帶人去把他找回來!我警告你們,要是王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個提頭來見!」
眾人如夢初醒,大批人馬提著燈籠往山谷方向尋去。鬧了整個晚上,天都見亮,依舊尋不到主子蹤影——
天際剛透出點魚肚白,住在芮城山村里的杜鑰兒,便拎著小提籃到林里采菇。她家恰巧就座落在穆王府別苑下方,每次抬眼,總能望見金碧輝煌的王府別苑,在她頭頂上閃爍。
長得甜俏清靈的杜鑰兒今年一十有六,正是一名姑娘最含苞待放的年紀。毗鄰的宋媒婆上門提親了好多回,卻次次被鑰兒她爹杜保斥回。
鑰兒娘親早亡,幾年來一直和她鰥居的爹相依為命,杜保舍不得女兒出嫁,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苦了鄰近的少年郎,眼巴巴看著鑰兒越發嬌美,自己卻尋不著理由借口親近。
鑰兒慣來的森林樹木濃密,早上水氣重,枯枝里多多少少會蹦出幾朵鮮女敕的菇。鑰兒她爹最喜歡吃蘑菇炒豆腐,她盤算要是采著菇,傍晚一定跟順伯買塊豆腐回家。
走著走著,她眼角瞄見樹下攤著一坨黑物。開頭以為是根斷木,沒心眼地走了幾步後,她察覺不對。
那兒躺的是個人響!
她擱下籃子,翻正了男子。雖說全身沾滿了污泥跟枯葉,但從他瓖著毛邊的衣裳,瞧得出他是個有錢人家的子弟。
怎麼會昏在這兒?她探探他鼻下,確定還有呼息,趕忙拎起了提籃,奔回家找爹幫忙。
一刻鐘後,年近半百的杜老爹把男子抬上自家床鋪。杜家家境不富,前前後後不過三間竹房。這會兒床鋪讓給男子,杜老爹晚上就沒地方睡了。
「爹。」望著床上臉色慘白,氣若游絲的男子,鑰兒拉拉爹的衣袖。「需不需要請大夫過來看一看啊?」
「咱們哪有那個錢?」杜老爹幫自己倒了杯茶喝。剛才還在林子里的時候,杜老爹已把男人模了一遍,身上連個子兒也沒有。杜老爹猜,這少爺公子肯定是遇上了匪寇,才會弄得一身狼狽。
「你去燒個熱水把他頭臉擦擦,我去草藥鋪問一問,要一帖祛傷解郁的草藥回來。」
不過是遇上盜匪,杜老爹心想,頂多被人打上一頓,喝個藥休息個兩天就沒事了。
鑰兒雖然覺得爹的方法不太好,哪有不看大夫就亂吃藥的道理,可她也明白,家里真的是請不起大夫。
她爹每天送柴到王府別苑,每個月只掙回來十吊錢,要不是自家還有塊小田可以種米種菜,兩人早餓死了。
「那我出去啦,」杜老爹不忘交代道︰「記得,男女授受不親,幫他擦好臉你就回自個兒房里。要是他醒來對你亂動手腳,你別怕,只管打,爹去去就回。」
鑰兒噗哧一笑。「您不用擔心,瞧他模樣,哪是一時半刻醒得來的樣子。」
杜老爹也這麼認為,才敢放心留女兒跟陌生男人同處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