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嶼 第四章
耀眼的陽光,自玻璃帷幕上反射著灼目亮點。
位于皇冠國際商廈42層高樓的SAMRTVENTURECAPITALCONSULTANTCO.LTD(思碼風資投資管理公司),像往常一樣繁忙。
這匹幾年前就在高新科企投資領域月兌穎而出的黑馬,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發展壯大。以耿暮之、高俊巴卓立凡這三位好友組成的超強管理層,正把公司帶向一個生機勃勃的嶄新天地。
「總經理……」
走出總經理辦公室,不少員工紛紛向自己打招呼。
鮑司里的耿暮之,西裝筆挺、神情淡漠,威嚴十足,敏銳的投資眼光和雷厲風行的處事作風,不僅是公司內年輕員工崇拜的對象,亦在業界有不俗的口碑。
走到副總經理辦公室,耿暮之一把推開門,「高俊,我想起來剛才忘了跟你說……」
聲音嘎然而止,「咚」地一聲……有什麼重物,從沙發滾落到地毯上……
「哎喲,好痛……」
有著驚人中性美的男子,沖著耿暮之不悅地皺起秀麗的雙眉,」耿大總經理,拜托你以後進來先敲門好不好?」
雹暮之玩味的視線落到高俊暈紅的臉頰上,滑到他微敞的襯衫,再落到躲到高俊身後的嬌艷女秘書,轉了兩轉,收回來,咳了幾聲,忍住笑意。
「是我不對,打擾了兩位的‘好事’。」
「我出去做事了。」女秘書紅著臉溜走。
「進來前要敲門,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高俊交叉著修長的雙臂,完美的臉龐如極品水晶般,散發致命誘惑力。
「下次我會注意的。」
「對了,你的‘小貓’怎麼樣了?」
「小貓?」
「就是上次把你的臉抓傷的那只‘小貓’。」高俊意有別指。
「他啊……」耿暮之苦笑,「倔強得很,居然跑去和一群狼狗打架,結果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被我關到家里了。」
「哦……」有意拖長的語調,升了一個高階,又降下來。
「你想干什麼?」耿暮之警惕地看著他。
「我突然想起很久沒去你家,也很久沒有嘗到王媽的絕妙廚藝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就去拜訪一下吧。」高俊奸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耿暮之冷哼一聲,」今天不行,我不想嚇到他。」
「那只小貓真的對你這麼重要?」
「怎麼說呢?」耿暮之沉吟半晌,緩緩開口︰」其實……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哭泣……」
那一夜他的淚水,此刻仿佛還牢牢烙印在他胸前。
那麼熱、那麼燙、那麼痛……
如果能止住他的淚,無論叫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難得難得……終于有人能讓你露出這種表情了……」高俊嘆道︰「自從小純走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小純」曾是這個男人心中的極點。
以前只要一觸及這個極點,陽光就會自這個男人的臉上迅速褪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陰霾和失落。
「你又在自以為是!」
現在的男人卻只是,無奈地看著他,無奈地笑了。
***
這一覺睡到天荒地老,緩緩閉開眼瞼,陽光西斜,竟然已是下午時分。
自己一睡就睡了十幾個小時!
肖石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頭部仍有些許暈眩,但痛楚已比昨天減輕許多。拖著沉睡後的慵懶身軀走出臥室,赤果雙足觸到羊毛地毯,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昨天頭暈目眩,全部注意力又都放在耿暮之身上,根本沒有余力好好打量四周。現在觸目所及,才發現這是一幢處處透著主人獨特品味的豪華別墅,光看那些高雅別致的裝修,不必用究質地與工藝,就知造價不菲。
寂靜的別墅,似乎空無一人,耿暮之應該早就上班去了。
肖石小心翼翼地穿過客廳,朝玄關走去。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事,他就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還是早早跑路為妙。
「肖先生醒了?」
廚房處傳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一位眉目和藹的約五十歲婦女,端著一只熱騰騰的炖鍋出來。
「餓了吧,來,坐下來喝烏雞參湯。少爺特地吩咐我炖的。」婦人溫和地朝他笑。
「您是……」
「叫我王媽吧,我是這里的管家。」
「王媽,呃……不麻煩你了。我還是先走吧。如果耿……先生回來,請轉告他,我很感謝。我會照顧自己,也請他今後不必費心了。」
「你真的要走,我也不攔你。不過,要是讓少爺知道我讓你餓著肚子離開,他一定會怪我的。至少喝碗湯再走吧。我足足炖了五個小時呢。」王媽微笑看著他。
「喔,好。」
面對這麼慈祥的笑臉,他又怎麼說得出口拒絕?
湯真的很好喝,不知不覺間,已有一大半下肚。抬起頭,卻發現王媽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溫柔的眼神蘊含著一絲憂傷。
「我臉上有什麼嗎?」是不是沒洗干淨?肖石下意識地模模自己的臉。
「沒有沒有,只是啊……」王媽輕輕試了試眼角,「看到肖石先生,我就不由想起了柯純少爺……唉,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不過,肖石先生真的有一雙和柯純少爺很像的眼楮……」
「柯純?」是誰?
「他是小少爺五歲的表弟,他們兩個感情一直很好。不過,柯純少年從小就有先天性心髒病,不到二十三歲就去世了,唉,老天爺真是太殘忍了。」王媽哀聲嘆氣。
「是嗎……」
心口猛地掠過一絲細密的隱痛……打住!他不允許自己再想下去。
「對了,」王媽忽然想到什麼,「在少爺面前,千萬不要提到柯純少爺的事,否則少爺會很不開心。」
「我明白……」肖石低聲道,放下湯勺,「謝謝你,王媽。我真的該走了,再見。」
「能告訴我你要去哪里嗎?萬一少爺問起來,我也好向他交待……」王媽追到門口。
「不必了,反正您替我謝謝他,就行了。」肖石大聲朝她揮揮手。
兩手空空地走在路上,空空的林蔭大道,空洞的夕陽,渾灑著空泛的光輝。先是緩緩走著,然後,腳步加快,再後,不顧頭部的痛楚,肖石開始用力奔跑起來……
***
「這樣可不行唄……頭上裹著這麼厚的紗布,你會破壞我們快餐店的形象……」
「天天快餐」店長,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圍著似乎一個星期沒洗的灰色圍裙,皺眉盯著肖石的頭。
「沒關系的,只要戴上帽子就能遮掉一大半了。」
肖石咬牙把帽子壓到頭上,平時戴尺寸正好,但現在他的額頭裹了好幾層紗布,自然擠壓到傷口,陣陣刺痛傳來……
「你看,店長。這不就好了嗎?」肖石擠出笑臉,還打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好吧,反正今天正缺人手,連續干六個小時沒問題吧?你知道的,在規定區域內,外賣時間要是超過二十分鐘,我們不但分文不收,還要賠償顧客損失。」店長為難地上下打量肖石蒼白的臉色。
「包在我身上,店長!」肖石「咚咚」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埃口果然不該隨便亂夸。
不顧地上的髒亂,一坐在公寓樓底層的台階上,背抵上牆壁,肖石已經連動一下指尖的力氣都沒有了。自己住的公寓單元在五樓,平時不過幾步的距離,現在看來,卻難過登天。
彪身酸痛到幾近麻痹,連呼吸都成為重負,只能張大嘴巴,像條蹦上岸自尋死路的蠢魚一樣,奄奄一息,一小口一小口啜著空氣。
現在已是深夜了吧,那個男人回家了嗎?發現自己不在,他會怎樣?那個叫柯純的所謂表弟,到底跟他什麼關系?
想借助勞作來忘記那個男人的自己,真是自虐,看看得到什麼下場,半死不活,結果還在胡思亂想。
啊啊……不要再想了!用力敲了敲腦袋,卻踫到傷口,肖石一陣 牙咧嘴。不過很有效,男人的臉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好了啦……夠了……唔……」
深夜中的申吟,格外清晰,肖石看過去,右前方不遠處,有一對情侶正隱身在黯淡的牆角處,熱烈接吻。
看他們如膠似漆的模樣,肖石無聊地猜測起他們的年齡、長相和職業……反正在這幢公寓樓出入的都不是什麼「高檔」貨色,女的不是在舞廳小姐就是餐廳酒樓的侍應生,而男的則以成天游手好閑的混混居多。這里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不過,高檔低檔又有什麼區別呢?至少,他們有愛情啊,沒有愛也有性吧,正常的性。
男加女,陰與陽,多麼協調的搭調!而他和耿暮之,一個是男人,另外一個也是男人,即使他親口承認不喜歡女人又能怎樣?
他怎敢奢望?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怎麼看都沒有明天,就像自己的未來一樣,如果他還有未來的話。
「好了啦,你該走了,再晚我家老頭子又要朝我嚷嚷,煩得很。」听聲音,那女孩似乎十分年輕,不知道有沒有成年。
「人家舍不得嘛。來,再親一個。」
「夠了夠了,再不回家真的不行,好晚了。」
「好吧……」男孩嘆了一口氣,「記得想我哦。」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想著我哦。」
肖石內心微微一動,這對情侶的對話,就像魔咒一樣,攪得他心神不寧……
……他也想他……非常非常想念……而他們只不過分開沒幾個小時啊!極度疲累後的身軀倦怠得無法動彈,思維卻因這份清晰刻骨的思念而折磨得更加坐立難安。
直到此時,肖石才能比較冷靜的反省自己。
昨晚他幫了他這麼多,而他卻趁他不在的時候落荒而跑,像個可恥的逃兵。他會怎麼想?雷霆暴怒、徹底失望?還是說,會擔心自己……不,他不該抱有任何幻想!可是,又忍不住臆測——他對他這麼好,是因為他長得像」柯純少爺」,還真的只是因為他自己?
得不到本人的確切回應,再怎樣猜測都只是浪費時間。于情于理,他都該親自當面向他道一聲謝,雖然他還沒有勇氣跟他面對面,但至少,打通電話總可以吧。
嗯,只需一通電話,跟他道個謝,再道歉,就可以了。然後,還清他付的急癥費,從此,雙方就能兩清了吧,他不想再對他有所虧欠了。
壁冕堂皇的想法,一下子給了行動以勇氣。卻忘了去深究,其實,他有多麼想見那個男人一面,即使只听听他的聲音,也是好的。
焙緩從褲袋中掏出手機……
這支手機是買來專門和母親聯絡用的,因為生怕她一個人混跡于賭場貶有什麼不測。知道手機號碼的,目前為止,只有母親和華薇薇兩個字。然而,想了半天,肖石還是把手機收好,朝公寓樓外不遠處的公共電話走去。
行動比決心要難上千倍。
死死盯著公共電話上的按鍵,肖石像凝視百年難得一見的怪物一樣。明白自己再這樣下去只會浪費時間,他終于按下早就爛熟于胸中的手機號碼。
戰戰兢兢地听著,幾聲長音後,「喂?」
敗性感動听的聲音,然而,不是他!
「喂,是誰?」電話那端的陌生男人問道。
「……請問……耿先生在嗎?」
「你找小暮啊,他去洗手間了,你哪位?要不,等一下再打過來,好不好?」
電話內,傳來些許嘈雜聲,肖石心中微微一動,這喧鬧聲好熟悉。
「先生,您點的‘逝若流星’!」
眼尖的他听到了這句話,這不是華薇薇的聲音嗎?原來他們在「流星嶼」。
「呃……不用了,我等會兒去找他好了。謝謝。」他隨即掐斷電話。
***
什麼嘛!神神秘秘的電話。
斑俊嘟囔了一句,不一會兒,從洗手間出來的耿暮之回到窗邊的座位。
「有人找你……」高俊把他拉下的手機丟過去。
「誰?」耿暮之查看來電顯示,是陌生的本市號碼。
「不知道,莫名其妙,沒幾句就掛了。」高俊懶懶陷進沙發深處。哇,不錯不錯,什麼時候他也開家酒吧玩玩?
貶是誰呢?耿暮之正沉吟間,被人突兀打斷——
「老板,你的‘逝若流星’來了!」
「砰」地一聲,酒杯被人重重擱到桌面,淺淺的酒在杯中憤怒亂晃,一如送酒侍應生此刻的脾氣。
伴下後,她朝高俊惡狠狠瞪了一眼,射出數把飛刀,然後,一甩頭,灑月兌離去。
「小暮暮,你的侍應生脾氣可真大。」
被射中的高俊半身僵直,沒想到啊沒想到,開天闢地有史以來超級美男兼超級天才的他,居然有被女人嫌惡至此的時候,自信心受到嚴重創傷,嗚哇,他不想活了……
雹暮之苦笑,他也不知道華薇薇今天是怎麼回事,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殺人。
「而且,她似乎只針對我們兩個人。」
那名女侍應生一轉頭卻對其他客人笑得笑枝招展,高俊愈起愈不對勁。
「我可是第一次來‘流星嶼’,她跟我無怨無仇,那麼,針對的目標就只可能是你一個人。難道……她對你暗戀已久卻遲遲得不到回應,然後在今天看到我們兩個奸夫婬夫珠聯璧合地一起出現,所以才會這麼抓狂。」
雹暮之差點把嘴里的酒全噴出來,」不懂成語就不要亂用。」
「那你說她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對我們?難道是因為她真的討厭我?沒道理啊,我可是人見人愛的超級美男,女人看到我,就像老鼠看到大米,男人看到我,就像農民看到玉米,哇哈哈哈……這世上怎麼會有不被我的超凡魅力所動的人呢?就算有,他(她)也肯定沒出世!」高俊張狂地笑起來。
雹暮之眼角抽搐,嘆氣,揉起太陽穴……
「對了,今天你怎麼這麼好,想起請我喝一杯。不用回家照顧你那只受傷的小貓?」
「他跑了。」
提起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都沒說,就一走了之。自己的飼養方式到底有哪里不對,犯得著躲他躲得如同洪水猛獸?原以為經過昨夜,他和他之間至少會有改善,沒想到,這距離不但沒拉近,反而更遠了。
銳利的黑眸閃過一絲黯然之色,握住「逝若流星」的手微微收緊……
懊吧,他耿暮之從來不會勉強別人,他若真的這麼討厭他,今後就劃清界線,他不會再對他付諸無謂的關心。
你既無心我便休!
「什麼,跑了?哈哈……」高俊的笑聲听起來刺耳極了,「你這麼在意他,他居然不領情?好,有骨氣!如果哪天踫到,你一定要介紹他給我認識。我好想看他當面拒絕你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
雹暮之冷哼一聲,「要走要留,都是貓兒自己的自由。」今後,他不會再同情心泛濫。
「不會吧,老兄,不過被拒絕一次,你就退縮了?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耿大總經理喔。」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問你,」耿暮之雙手抱胸,「你這非正常人所能理解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有時候,他真的很佩服他的沒神經。
「當然是從被愛的程度而來的嘍。」
「被愛的程度?」
「有人愛你愛得愈深,你的自信就愈強。」
「原來如此。」
「你又明白些什麼?」
雹暮之但笑不語。
明白,他怎能不明白,一切的意義都在于愛。
有愛,有勇氣,自然就有了自信。身邊的好友都深深被愛著,同時也愛著愛他們的人。而他,到目前為止,仍一無所有。
前所未有的寂寥涌上心頭,今晚,他真的想借著「逝若流星」來好好醉一場。
人的生命宛若流星,燦爛只在一瞬,難道愛也是如此?
小純,告訴我,現在身處天堂的你,是否依然快樂無憂?
無數塵封的往事,一一破土而出。本來他已經忘得差不多,然而拜那只貓兒所賜,今晚想必會是一個不眠夜。
「喂,小暮暮,你還好吧?酒喝得太多太急了,很傷身體的。」
畢竟是多年的好友,看到耿暮之消沉的模樣,高俊忍不住坐到他身邊,奪過他的酒杯。
「我沒事。」
端正的臉龐沒有半絲泛紅,眼眸略顯深邃卻依然沉穩。這個男人有超強的不動如山的定力,要不是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早知道他的酒量很差,恐怕連他都會被他騙了。
「好好,你沒事。乖,吃飽喝足,我們也該回家了。」高俊把他的左臂繞到自己的脖子上,右手環住他的腰,扶他起來。
在侍應生親切的笑容下走出「流星嶼」,已近凌晨,平時繁華喧鬧的商業街此刻顯得冷冷清清。
驀然,第六感隱隱提醒他,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向自己無聲窺視,轉頭望去,卻空無一人,咦?難道是他眼花了?
不及多想,撐住身邊男人的重量,朝停車場走去。這家伙,平時這麼穩重,幾乎滴水不漏,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麻煩人的一天啊。
然而,他沒有看錯,也沒有眼花。
等他倆消失後,街角路燈似水,淡淡顯映,一塊沉默的石頭透明到幾近蒼白的臉。
他靜靜佇立在那里,仿佛已有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