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惹火 第八章
放五走進與火宅有截然不同風格的東方宅邸。
建于海島的火宅明亮、清爽、陽光充足,家具擺設都很簡單,而東方家則是華麗、典雅,象征富貴的牡丹盆景擺在厚實的柚木茶幾上,眾多古董玉器妝點出泱泱大度,上流社會的風範一覽無遺。
「這是東方家,你居住在雲間閣,那里有一切屬于你的物品,待會你可以試著去回憶。」與放五並肩而入的妄二,簡單的對他介紹。
「放心,你很快就會恢復記憶,我們都是你現成的回憶錄。」拓一笑盈盈地拍著放五的肩膀。
放五不發一語,適才偌大的中式花園沒有勾起他任何回憶,這間氣派堂皇的廳堂亦同,與他乍見火宅時一樣,一點印象也沒有。
「想不起來無妨,坐下再說。」妄二淡淡微笑,姿態閑適從容。
「五少爺!」佣僕們爭先恐後地奉上茶,面色欣喜若狂。
放五緊鎖著眉心,他真的是這里的五少爺?這里與火島最大的不同點就是他們對他沒有敵意,全然的歡迎。
不一會兒,內堂便奔出一名嬌小玲瓏的婦人,她一下子奔進放五的懷里,又哭又笑,極盡失態之能事。
「放五!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更是嚇死我們了。」莫荷心對放五左看右看,見他毫發無傷,不由得笑咪咪。
放五擺月兌不掉這名美婦人,但他又實在不習慣除了火虹之外的女人對他這麼熱情。
將放五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妄二笑道︰「東方夫人,別嚇壞了他,他現在喪失記憶。」
「什麼?五兒,你真的喪失記憶?」莫荷心驚跳起來。
「那個姓火的家伙沒有騙我們,放五真的失去記憶,原本他還不願跟我們回來,是我們死拖活求才將他求回來的。」拓一想到這個就有氣,喝口茶降火後,還是不免抱怨。
「可憐哪,怎麼會失憶了呢?」莫荷心憐惜地模了模放五冷峻的臉頰,不意他一個閃躲,竟避開她的觸踫。
「你——你——」莫荷心眼珠子快掉下來,她驚訝地杵在原地,似乎無法接受放五連踫都不讓她踫的事實。
妄二輕笑一記,俊眸逸出笑意。「我們說過了,他現在失憶,你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女人。」
「陌生女人?」她不滿地咕噥一句,扼腕地瞪著放五防衛的眼神。「兒子,我可是你媽耶。」
「你是我母親?」放五終于開口了,雖然他不識得這位美婦,但確實對她有那麼一點與眾不同的親切感。
「我是你父親!」
聲到人到,東方龍騰頑長挺拔的身形踏進前廳,萬千氣勢不言而喻,不愧是雄踞一方的東方霸主。
苞隨在東方龍騰之後,詠三、風馨、真四、撤六、慎兒與師師也來到前廳。
放五困惑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陌生面孔,不認得,一個都不認得。
「老公,五兒不認得我們,你說怎麼辦才好?」莫荷心苦著一張臉,立即小鳥依人到丈夫的懷中去。
東方龍騰濃眉一皺,下令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東方龍騰的兒子不能喪失記憶,詠三,立即安排放五到最好的醫院就醫,我要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記憶。」
「紐約市立醫院的庫克博士是腦科權威。」毅七精密的腦袋立即報告。
這個情報讓東方龍騰頗為滿意。「就要那個叫庫克的家伙為放五醫治,叫他明天就飛來。」
「是的,父親。」詠三忍住笑意,從善如流的回應。
他們父親大概以為庫克博士閑來無事,端坐家中等人召喚,詠三深知要請到庫克博士並不容易,他得著手去打點打點了。
「既然這樣,醫生還沒來之前,放五兒子,你就先來認認家里的人吧。」莫荷心一下子就掃去煩憂,反正天塌下來有她的丈夫頂著,她相信他會還給她一個恢復記憶的兒子。
「別瞎忙了,他誰也不認得。」拓一掃興地說。
「那可不一定,搞不好會認得一、兩個。」莫荷心還是興匆匆,說到底,她沒見過喪失記憶的人,因此覺得份外好玩,即使喪失記憶的是自己的兒子,她還是想玩一玩。
「五叔真的誰也不認得?」東方慎兒遺憾地搖搖頭。
「認認看就知道。」莫荷心笑嘻嘻地招手,「師師,過來。」
從進廳堂,師師的眼光便一直落在放五身上,她很確定他對她沒有任何感覺,除了他們一行人走進來的那一刻,他曾掃了她一眼之外,便再也沒有看她第二眼。
「放五,這是師師,你們自小一起長大的。」莫荷心興奮的為他們介紹。
大家都不笨,莫荷心更不笨,耳聰目明又善于察言觀色的她,早知道兒子暗戀師師,如果放五連師師都沒感覺,那其余人就更不用說了。
放五對師師隨便的一個頷首,師師……沒印象。
他心里想的是火虹,火虹應該回來了吧?她見不到他一定很傷心,她對他的依戀那樣深,會不會以為他不回去,而傻氣的想不開?
這個念頭使他倏然一驚,為什麼他走前沒考慮到這一點,火虹性烈又執著,如果沖動起來……
「他不認得我了。」師師淡淡地說,放五眼中沒有她,她看得很清楚。
「沒關系。」莫荷心不死心,她把風馨拉過來。「她是風馨,你的二嫂,記得嗎?她和詠三結婚時……」
放五的注意力沒有在風馨身上,因為她對他來說,也是個陌生人,他掛念的依然是火虹,他深深懊悔自己走得太倉促,這座東方宅邸對他來說,不過是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
夜深人靜的東方家,西邊的雲間閣竄出一抹黑影,削瘦的身形穿著一身黑衣以躲避守衛的注目。
「慢著!」
一只縴縴玉手抓住放五急欲離去的身影,她翩然的身影在月影下現身。
她早猜到放五有此一著,因此特地鎮夜不睡的守在雲間閣外,沒想到還真讓她等到了,他果真想離開東方家。
「不要阻止我。」放五甩開她的手,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他必須先回火島一趟,否則他不能安心。
「辦不到,我就是來阻止你的。」師師淡淡一笑擋在他身前,毋需她出手,只要她放聲一喊,所有守衛都會圍過來。
「你……」瞪著眼前的俏麗佳人,他的俊顏冷了下來,更加確定自己來這里是錯了,他們竟要限制他的行動?
師師挑挑眉,他的眼里居然對她存有敵意,她是又意外又覺莞爾,曾經對她關懷備至的男人,現在把她當敵人了。
「放五,鐵證如山,其實你已經相信你的身份了,為什麼還要離開?」她平靜的問。
「火島有我不能忘記的人。」
「那麼我呢?」她微笑起來。「你就忘了我,你曾對我求愛,記得嗎?」
「我對你求愛?」放五的眉不由得聳高,這不可能,他愛的女子只有火虹一人。
「我知道你全忘了。」她迎視他懷疑的目光。「可知道你為何落海?你是為了我而落海。」
他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為何要為你而落海?」
簡直一派胡言,他應該是為了火虹而落海,他是為了要替火虹找貝殼而落海的,跟這名女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師師微微一笑,不實可否地說︰「我可以把前因後果告訴你,然而你必須答應我,要走,也等見過庫克醫生再走。」
他反駁地輕哼。「他未必能幫助我恢復記憶。」
「那你就錯了。」她胸有成竹。「憑東方家富可敵國的財力,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就算我恢復了記憶,並不代表我會忘了火島的一切,我還是可能回去火島。」他傲然地說,畢竟就現在的他而言,火島的一切才是他僅有的回憶,他最愛的女人也在火島上。
「到時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沒有人會勉強你。」她笑了笑,一派輕松自若。
奇怪,她反而欣賞會與她反唇相稽的放五,過去的他像個冰人,情緒潛藏,喜怒不形于色,內斂而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的追求令她覺得有壓力,她也不喜歡他那傲視群倫的氣勢。
現在不同,他人性多了。
想到這里,師師微感失笑。
難道得不到才是最好的?過去他費力追求她,她一再拒絕,現在他忘了她,她反而對他感到興趣,或許現在的他來追求她,她反而會傾心。
「這可是你說的。」放五唇角微扯,不過也總算打消了不告而別的念頭。
她調侃地道︰「放五,如果你恢復了記憶還會想離開,那才令我們大開眼界,這里是你的家。」
「沒錯!」
一個身影從灌木叢後走出來,是掛著邪佞微笑的妄二。
「你怎麼會在這里?」師師猛然驚跳,訝異夜半不睡的人還真多。
妄二似笑非笑地道︰「你一走出過秦閣,我就隨後跟來了,師師,你警覺性差了很多。」
「盟主,你此言差矣。」她不以為然,嫣然一笑。「我在東方家為什麼要有警覺性,這里是我可以全然放松的地方。」
「我總是說不過你,不過我很感謝你留住我的好兄弟。」妄二勾起放五的肩膀往雲間閣里走。「既然還沒入睡,就由我來告訴你這三個月之間發生的事吧,希望听完之後,你會永遠打消離開東方家的念頭。」
???
別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開口,她的震怒寫在臉上,令海葵、火陽、火星都感到莫大壓力又不敢開口勸她,他們寧可火虹發火,也不願她像現在這樣不言不語,令他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麼。
「島主,您吃點東西……」月芽又怯又擔憂的將托盤捧到火虹面前,托盤里全是平時火虹愛吃的佳肴。
別虹一揮手,毫不留情的掃掉全部的食物。
「島主……」月芽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火虹第十次掃掉她手中的托盤,自從知道東方放五已經離開火島之後,她非但憤怒的不開口,同時也不進滴水,存心餓死自己。
「島主,別這樣折磨你自己,你說,你要我們怎麼做?」海葵幾乎要投降了,雖然她不願見到火虹與東方放五結合,但也不想要一個要死不活的火虹。
瞪著海葵,火虹終于開口,「還我放五!把放五還給我!」
他們真是太卑鄙了,居然合謀送走放五。
為什麼要剝奪她愛人的機會?她就快成為放五的新娘了,而他們卻聯手打碎她的美夢,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事嗎?
「你冷靜點,東方放五要走,我們也無法阻止。」火陽心疼地看著火虹,為了東方放五她變得如此憔悴,值得嗎?
「胡說!」火虹更加憤怒,簡直一派胡言,放五怎麼可能主動離開她,如果不是火陽的安排,難道他可以自己長翅膀飛走?
「那種人有什麼可留戀的?他一點都不在乎你,隨隨便便就跟別人走了。」火星說著風涼話,愈貶低東方放五,他就覺得自己的勝算愈大。
「住口!」火虹如仇敵般地瞪視火星,一雙美瞳射出激光。「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別陽立即欺身上前,攔住她的去路。「不要去,虹兒!」
「你叫我什麼?」火虹瞪著他。
「虹兒。」火陽痛苦的看著她。「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該知道我一直深愛著你,不因為你成為火島島主而改變。」
「我不要听!」火虹心中怒火不斷上升,這種突如其來的告白可笑得很,她不會因為火陽的告白而轉而愛他,她愛的只有放五一人。
「你非听不可!」火陽抓住她的手,雙眼炯炯然地望著她。「虹兒,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婚紗已經帶回來了,不要理東方放五,我們馬上結婚。」
別虹匪夷所思的搖頭。「你瘋了,我才不要做你的新娘,要是你想當島主,我把島主之位讓給你就是,你別擋著我的路,我要走……」
「你不可以走!」火陽發狂的嘶吼。
驀地,火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一條白手帕掩住別虹的口鼻,令她在瞬間安靜下來。
「你……」火虹無力地半闔起眼皮,話沒問完便軟綿綿地倒在火陽懷中,失去了意識。
「你對她做了什麼?」火陽急問。
「只是迷香而已。」火星聳聳肩。「她現在情緒不穩定,我們可以暫時把她囚禁起來,以免她跑出島去做傻事。」
「天哪,」月芽顫抖著身子。「你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做……」
埃葵瞪了她一眼,厲聲道︰「月芽,我們是為了她好,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追隨東方放五而去,背離我們火島嗎?」
「快扶她到房間,記得加上鎖。」三人匆匆行動去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月芽不禁打了個冷顫,為了島主好?真是這樣嗎?
哦,不,她不相信離開了東方放五的島主會快樂,她會枯萎而死,她會寂寞而死,他們這麼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
詠三親自飛往紐約,以東方家的專機將庫克博士接到新加坡,在全星洲最好的醫院里,放五接受了一次腦部的精密檢查。
立即,庫克博士便為他安排了手術時間,並保證在手術結束之後能令放五恢復記憶。
當然,東方家的財力功不可沒,尋常人等是不可能立即請到這麼高明的腦科權威動刀的。
「好啦,一切都雨過天青了,等後天放五開完刀,我就來安排一次家族旅行,大伙一起到冰島走走如何?那里都還沒人去過吧?」
仿佛她的第五子已經恢復了記憶,莫荷心笑咪咪又興致勃勃的提議,她老早就想去冰島逛逛了,只是抓不到伴,現在逮到名目,當然要好好利用嘍。
「就怕有人不想去。」妄二若有所指。
聞言,放五挑起了眉。
他是不想去,一切尚未明朗化之前,他什麼心情都沒有,什麼見鬼的冰島,他現在只想回火島。
那夜他已從妄二口中得知一切,當他知道柳師師是他心儀的女子時,心情曾為之大大震蕩。
他還是不相信,火虹愛他之深、之濃、之烈,她怎麼可能欺騙他?又是基于什麼樣的理由,火虹要留下他這個陌生人,冒充他的未婚妻?
交付彼此那夜的激情還在他心中深深盤旋,如果不是有深濃的愛,一個純潔完美的女孩怎麼肯為他獻出她的純真,火虹待他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明,不容他懷疑。
而師師,如果他與她有一段情,眼下的情況豈不復雜了?
「兒子,吃塊醉雞吧,你最喜歡的。」莫荷心拉回兒子出神的魂魄,熱情的挾了塊雞肉到他碗中。
放五又皺了皺眉,東方家的晚餐和火島有著天壤之別,餐餐都是大廚的精心之作,而火島則是豐富的漁獲烹調成美味的可口菜肴,雖然都一樣美味,但他還是懷念與火虹一起吃飯時的自在。
綁天他就要接受手術了,他無法想象恢復記憶後的自己會面臨什麼情況,他會不會因為恢復記憶就忘了火虹,一切都是未知數,然而他很確定自己並不想忘了火虹,她早已是他骨血的一部份。
飯後,放五一人在雲間閣的花園獨坐,他並不習慣跟其他的兄弟們相處,也不習慣母親的殷殷關切,他腦中浮現的依然是火虹的身影,他無法阻止自己去想象她傷心的模樣。
他啜了口茶,平復心中的波濤洶涌。
「在擔心手術嗎?」詠三踱進花園,放五平安歸來當數他最感喜悅,因為他一直自責讓放五代替他去珠海。
放五淡淡的搖了搖頭。「不擔心。」
詠三徑自坐下,溫言道︰「你確實毋需擔心,在庫克博士醫療的紀錄里,沒有失敗的手術。」
「謝謝你們。」微一遲疑,他還是說出口了。
他並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近日在他身邊盡心盡力的這些人是他的父母、他的手足,如果不是血緣深濃,他們沒必要為他花費這些心思。
「等你恢復記憶之後,東方財閥還等著你效力,屆時我便可以輕松一點了。」詠三漾起一抹微笑。「你知道的,馨兒有孕在身,我應該多抽些時間陪她。」
他抬眼看著詠三。「我一直在東方財閥工作?」
妄二沒有與他提過關于工作方面的事,在火島時,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火虹的左右手,更或者,他是沒有工作的,只扮演火虹未婚夫這個角色,而他也從不認為自己該有什麼才能。
「你擁有精準無比的投資股票眼光。」詠三微笑了起來。「少了你,公司真的一團亂,大家都期盼你能早點歸隊。」
「我真這麼重要?」
投資股票——他動了動眉心,似乎並不陌生,他還以為自己只能寫字作畫,原來,另一個世界的他是這麼不同。
「非常重要。」詠三看著他,神態認真。「對東方家或東方財閥,你都非常重要,放五,我們不能缺少你。」
「這一切很不真實。」他終于說出感受。
從一個無依的失憶者到東方家族的五少爺,中間還穿插著火虹賦予他的身份,他究竟是誰?在世上的定位為何?這令他相當苦惱。
「我了解你的感受。」詠三的語音不疾不徐。「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最遲後日,真相就會大白了。」
放五緊蹙著眉心,端持瓷杯的手不經意的收緊了。
是的,真相快大白了,但他似乎有絲排斥那日的到來,因為那麼一來,他就必須承認火虹欺騙他的事實。
她為什麼要欺騙他?如果她只是戲耍他,沒必要付出她自己。
據他們的說法,他落海之後飄流到火島,那對火虹而言,他應該只是個陌生人,她如何在短短時間之內,便決定要偽裝成他的未婚妻?而她在他面前又自然得好像她真的是他的未婚妻,這一連串的事,怎麼看都不合理。
究竟,是誰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