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愛我嗎? 第九章
「水……宓?!」霍二娘眼若銅鈴地瞪著甫進偏廳的女子。
一身大紅的綢衫,秀發烏雲上插著如意簪,面紅齒白,步若移蓮,簡直……簡直回然于那個一身營養不良的小賓水。
「爹,二娘。」還好,聲音並不算太抖。眼角-視到徐蒼離坐在桌前。莫名地,混亂不安的心悄然地回歸原位。霍水宓扮起笑容︰「老爺……」瞧他板著臉,顯然未忘下午她把紅紅交給他的憤怒。
「水宓!」霍老爹久未見,面容更蒼老了。他激動地握住她柔軟小手,叫道︰「你過得可好?」
「怎會不好?」霍二娘白了他一記眼。「你沒瞧水宓白白女敕女敕的,活像街角李記賣的滑女敕豆腐!來來來,水宓,咱們娘倆好久沒有閑聊,正巧徐大爺招咱們夫妻一塊用飯,來,坐在我身邊,咱們邊吃邊聊。」
她親密地要拉起霍水宓的右手,忽然一聲嬌聲斥道︰「婆婆,不要隨便拉娘娘的手!娘娘的手是我的!」從徐蒼離的身後冒出一顆小頭顱,肥肥的小手攀住他的肩頭,說完,又隱身起來,在徐蒼離的背上爬來爬去,活像一只道地的小蜘蛛。
「嘻。」霍水宓掩嘴笑了。難怪徐蒼離一臉怨夫相,原來紅紅纏他還沒纏完。
「過來。」徐蒼離凝視著她。「有話,可以慢慢敘,飯涼了就不好吃了。」他的語氣是軟調子。這麼說,老爺並沒有生氣了。
瀕水宓的腳步輕快起來,快步走到徐蒼離身邊坐下。
「咦?」向陽、月璽都在場,可她先前沒注意到王總管也在場?他就站在那遠遠的角落,左手拿筆、右手棒竹冊,不知何故。
「他是來看好戲的。」徐蒼離在她耳邊低語,嘴角掛著笑,但聲音並沒有在笑。
「你玩的好把戲。想同我一塊用飯,嗯?」
「老爺,我……」她紅了紅臉。完了,剛剛還以為老爺不會生氣的……
「娘娘,紅河邛了,喂。」在徐蒼離的身後又冒出一張臉,張大嘴。
瀕水宓怔了怔,觀察老爺的喜怒一會兒了囁嚅道︰「老爺可以開動了嗎?」
「嗯。
她這才連忙夾了塊魚肉塞進紅紅的小嘴里,用袖口擦拭她鼻頭上的汗珠。「紅紅,要不要先讓娘娘抱著?」實在不敢再觸怒老爺了。
「不要,壞人爹爹的背好大,娘娘陪紅紅爬。」
「你自個兒玩吧,你娘娘還沒動箸呢!」徐蒼離淡淡說道。
「是啊,是啊。」霍二娘從頭看到尾,心頭好生的舍不得。這個笨禍水,竟然拿上好的魚肉喂別人的女兒!是親生的也就罷了,竟然還只是個野雜種!想當初就算是一條咸魚,也是趁夜偷偷模模地塞到來財嘴里,她是笨蛋啊!鮮魚-!瀕家好幾年都不見得吃到一條!尤其見徐大爺動了首筷,霍二娘跟進夾了上好羊肉塞進嘴里。
香滑肉女敕!瀕二娘幾乎感動地滑下淚來,跟著老頭子何時享受過這麼好的美食,憑什麼那小賓水的命就比她好上百陪、千倍,如果她年輕個五、六歲,說不得、說不得她還能搭上徐大爺買妻的條件。
「咳,爹、二娘,你們近日過得可好?」飯桌上的氣氛僵硬地足以凍死人,又不得不問,好歹爹和二娘是她的家人,不由她招呼,難道叫老爺招呼嗎?這才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坐在她身邊的徐向陽,忽然面部扭曲,夾了菜擱進她的碗里,搶白道︰「你還是多吃些好。徐府里什麼都有,尤其飯菜最多,餓不死人的。」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瀕水宓吃驚地看著他。何時,向陽也懂得把一副好心腸表露在外了?她的目光下移,輕叫出聲。
「怎麼啦?」徐向陽本想斥道「你瞧什麼瞧,有什麼好瞧的」,可一見到霍二娘睜大眼觀望著,他勉為其難地吞下話,任她感動莫名地注視著他。
「向陽,你終于穿上了。」那件紫色的衫子是乞巧節後做給他的,都過了好幾個月,他只穿白衫,唯獨今日……
徐向陽嘴巴抽動好久,像要沖口而出什麼,是身旁的徐月璽捏了他的大腿,他才深吸口氣,扮出笑臉。
「這原是……你親手做的衫子,我自然寶貝得很。」打死他都不願喊她聲「娘。
奇了,他在煙雲樓排練好久,叫聲娘又不會斷手斷腳的,怎麼一瞧見她就是喊不出來。
他喊不出來,徐月璽可喊出來了。
「娘!」清亮而大聲。
瀕水宓手里的筷子落了地,呆呆地瞅著徐月璽。徐蒼離身後的紅紅又冒出頭來,瞧瞧究竟是誰在跟她搶娘的?
「你……你……怎麼這樣瞧著我?」徐月璽有些臉紅了。這樣叫她,值得這麼感動嗎?這只不過是作戲而已,一聲娘,連碗飯都比不上……咦,她在做什麼?她站起來干嘛?她走過來,該不是要……
「拜托!」徐月璽的嘀咕聲淹沒在軟綿綿的懷抱里。不會吧?她好象听到哽咽的聲音,這女人有病啊?感動也不必哭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小綁娘的身上香香軟軟的。好象舒服的棉被,一抱就上癮……徐月璽舒服地半-著眼,正巧瞄到徐向陽輕蔑促狹的臉色,她尷尬地羞紅臉,是推開也不是,再纏著也嫌丟人。她叫徐月璽哩,從小爹娘不理,宅子佣人也視她為野種,如果不學得尖酸刻薄一點,她早就傷得遍體鱗傷了。這小綁娘當初不也跟她一樣苦,為什麼還能這樣對待她?
她咳了一聲,收起自憐自哀,勉為其難地隔開些許距離。她敏銳地感受到臉頰滾燙起來。
「娘,瞧瞧這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錦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叫「娘」好象滿順口的。也許,只是也許啦,改天會把「小綁娘」去掉「小」字。
「咦?」
徐月璽堆滿笑,眼角瞄到霍二娘好奇的眼神,特地握住瀕水宓白女敕的小手,塞給她。
「娘,你打開來瞧瞧,這是送你的。」
瀕水宓依言打開,沉甸甸的。
「啊!」她輕呼一聲,里頭是一條粗重的金煉,黃澄澄的,下方串著厚實的金片子,上頭刻著「長命富貴」,背後僅僅一字……「徐」。
徐月璽滿意地听見霍二娘倒抽口氣的聲音。她簡直太滿意了,不枉她把唯一的寶貝拿出來炫。
「娘,這是送你的。本來月璽是打算私下給娘的,可正巧婆婆你們來了,當著你們的面,是要讓你們‘放心’,娘在宅子里不愁吃穿,甚得人緣,多了三個兒女,非但不嫌棄咱們,還待咱們很好很好。」徐月璽瞧見小綁娘濕答答的眼有些迷惘,怎麼她不開心嗎?是金子打造的鏈子哩。普通人想要,就算干了一輩子的苦力也不見得能賺到一半,她嫌太小嗎?
「月璽,這東西這麼貴重……」
「就是貴重才要送你。」徐月璽笑得連眼也-了起來,瞧著霍二娘。「咱們姊弟應該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當初把娘給了爹,我們怎會知道世上還有個好娘親會疼咱們?原先,我還很怕很怕來的後娘是只母老虎,是個只懂得為自己打算的女人,沒想到她就像咱們的親娘一樣,教我瞧見了世上還有疼我的……」
徐月璽說不下去了,原本只打算教那霍二娘明了小綁娘在徐宅享受什麼生活,沒想到她愈說愈覺得眼楮發熱,她說的也算是實話。這世上還有誰會疼她?
她今年已近十六,適逢出嫁年紀,她好怕好怕爹隨便把她嫁給一戶人家,但她更怕爹不聞不問,當作沒她這個女兒。這世上還會有誰疼她?除了小綁娘,還能有誰疼她?
就算是小綁娘作戲也好、虛假也行,只要她能感受到就已經足夠了。起碼,她不會到了七、八十歲,在徐宅里仍沒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啊,月璽,有人疼你的。我會疼你、老爺也疼你,是不是?老爺!」霍水宓急急回過頭去問,一時也忘了有娘家人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家。
徐蒼離又淡淡地「嗯」了一聲,肩上攀著一雙肥胖胖的小手,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大叫道︰「娘娘也要疼我!我也要娘娘疼!」肥腿開始踢著他的背。
如果只有獨自二人,他會當場摔下這只小豬仔。徐蒼離拿起一塊肉餅塞進她的嘴巴,紅紅立刻被引開注意力,專心吃著肉餅,油膩膩的手指頭舌忝了舌忝,再拿他的衫子擦干淨。
「娘,你收下,也讓婆婆他們知道你在這里過得多好,好教他們安心下來。」徐月璽換上壞壞的笑容,作勢要為霍水宓戴上。
「不,這麼貴重,我不能……」
「戴上吧!」徐蒼離總算正式啟口,目光停留在那條鏈子好一會兒,才說道︰「是你女兒的心意。」
瀕水宓感動地紅了臉,讓徐月璽為她掛上。
金煉懸掛在胸前,很沉重,沉重的不是金子的重量,是徐月璽的那份心意。
待到霍水宓回座後,霍二娘的一雙杏眼還傻傻地瞪著金煉不放。原以為這小賓水在徐宅里的生活如水深火熱,怎麼今日一見全然不同?
「我可沒什麼東西送你。」徐向陽先開口,免得她痴心妄想地等著他送。
「誰說你沒東西送我?你每日教我讀書,這就是你送我最好的禮物了。」霍水宓真的好感動。
「讀書?」霍二娘失聲道︰「女人家也學讀書?」這小賓水當真是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了!而她呢?她的丈夫還是老頭子,她原本也該是只鳳凰啊!
為何同是後娘,命運卻差得這般多?
「有何不可?」徐向陽挑起眉,睨著霍二娘。「改日,我還想教她騎馬、放風箏、釣魚,只要她想學的,咱們徐家都會供給她的。」雖然現下的諾言不見得要實踐,但總是要教霍二娘活活妒忌死。
瀕二娘的眼里閃過驚愕、羨慕、不服,而後是認了命。認命她沒晚出生幾年、認命買她的不是如同徐老爺這般年輕力壯的男子。
「娘!」努力吞完肉餅的紅紅又大聲喊,打破尖酸的對話︰「我的娘娘不能搶啦!他們都送你東西,我也要送!」她想了想,完全攀到壞人老爹左肩。「娘娘,我還不識字,又沒有那個‘茅房的黃便便’送你,那干脆把我送給娘娘好了,我的東西最大,娘娘要疼我喲。」語畢,放棄壞人爹爹的背,整個跳起來,準備降落在娘娘舒服的懷里。
「啊!」霍水宓見狀,忙要接住她。「別,紅紅!」
「笨蛋。」徐蒼離及時在空中環住辦紅的肥腰,再塞到霍水宓的懷里。「你再跳啊,下回瞧瞧看還會有誰抓住你!」
辦紅扁起臉,埋在娘娘的懷里,抗議︰「壞人爹爹好壞喲。」
瀕水宓笑了。「這是因為你爹爹關心你。」好生的奇怪,原以為這一餐飯吃得食不下咽,光是想到有二娘的存在,就嚇得失了三魂七魄,可是如今她坐在這里,身邊有向陽、有月璽、有紅紅,還有老爺,二娘似乎不再如以往泰山似的矗立,也再沒那份壓迫感。
啊!水宓咋然。這一餐原是為她的家人所設的,為了拉近老爺跟向陽他們之間的親情,怎麼二娘一來,她全然忘得精光?現下她定眼一瞧,徐月璽沒說話時,拿著的手微征發顫;徐向陽不吭聲時,也好生的僵硬。
「珠兒。」霍水宓含笑。她遺忘了她身為娘的責任,現在,她要找回來。
珠丫頭立刻上前福身,端上陳年老酒。
徐蒼離拱起眉頭,在珠丫頭一一倒了酒之後。拿起霍水宓跟前的酒杯。「你不能喝。」
「咦?為什麼我不能喝?」她的眼里流露出濃濃的失望。
「你會醉。」
「不,我才不會呢!」見他揚眉注視她,霍水宓的臉微微泛紅,聲量放小,只讓他听見。「上回,是水宓空月復。才會醉的。」一想起在圓房時,嘗著他嘴里的酒也會醉,就覺得羞愧難當。
「現下,你也沒吃下多少。」
「可……可……」她結結巴巴地,見到徐向陽和二娘他們目不轉楮的,在桌下拉著他的衫子。「當真不能嗎?」她還以為成為人妻之後,可以一償宿願呢!
瞧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兒,分明以往沒有喝過,這又是那霍二娘造成的嗎?他嘆息︰「只能一口,後果自行負責。」
瀕水宓眉開眼笑地接過溫熱的酒杯。「咱們干杯,為所有的事。」為她的家人頭一回共享晚餐、為月璽的初潮、為二娘當初賣了她而締結的緣、為了老天爺送給她的一切。
她很滿足了。
「咱們干杯,你隨意,只有一口。」徐蒼離低語提醒。在霍二娘跟霍老爹眼里看來,壓根就像夫妻間的你儂我儂,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徐蒼離這惡棍、這魔鬼的名聲被毀。
現下,他只在乎一個女人。
瀕水宓小心地啜了一口,有些辛辣,可一滑至喉口卻甜甜的,滿好喝的,有些像圓房那夜在老爺嘴里嘗到的,想再小叭一口,卻教老爺給拿開。
「只有一口。」他說道,不避嫌地飲盡剩余的酒。「我可不想你成了醉鬼。多吃些飯菜……」
「爹!」徐向陽低叫,惹來他的注目,循著看去,霍水宓雙頰嫣紅,不只像火燒起來,簡直艷如牡丹,整個身子軟軟地癱向徐蒼離。
「娘娘,擠啦!」她懷里的紅紅快被壓扁了。
「水宓!」徐蒼離及時攀住她的身子,揪出紅河詎給徐向陽。
「啊,老爺,你在叫我嗎!」濕瀝瀝的眼在醉後蒙上一層春光,她-起像要淌水的黑眼,感動地笑著︰「老爺,這可是你頭一回叫著我的名。」
「你醉了。」連嘗著他嘴里的酒味都會醉的女人,真不該一時心軟讓她喝了一口。
「不不,我沒有。」她挪了挪身子,貼近他溫熱的身軀,轉頭瞧著二娘跟爹。「爹,我同你們介紹過我的孩子們了沒?」醉酒後,她的膽子變大了。
「喏,那是月璽。我作夢都沒想過原來這一輩子我還有幸擁有這麼可愛的女兒,月璽以為我不知情,偶爾她悄悄到廚房為老爺作飯,她的廚藝比起水宓好太多,你知道嗎?老爺?」
徐蒼離抬首注視了會發紅臉的徐月璽,答道︰「不,我不知道。」
顯然,她並不在乎他的答案,緊跟著又說︰「我還有個兒子呢!他叫向陽,他的學識淵博又懂武術,老爺,你可知道只要你有的書,向陽的書房里一定有,那是一間藏書屋,水宓就算花了半輩子的時間,也不見得念得完,可是他念完了,你知道原本有個夫子在教向陽的,但年前退休歸故里,原因是什麼嗎?」
「喂喂,別說了!」徐向陽低斥,熱浪逐漸爬上他俊俏的臉龐。怎麼她連這個也模清了?
「那夫子說。他會的全教給向陽了;而他不會的,向陽也都懂了。他是才子,才幾歲-,水宓好以這個兒子為傲。」
「是嗎?」徐蒼離淡淡地。
「那紅紅呢?娘娘,紅紅也是你的女兒啦!我啦,我啦!我也要娘娘說!」
「咦?紅紅,對,她也是我的女兒,真好,是水宓來到徐府來,頭一個懂得愛我的孩子……她活潑天真又可愛,這些都是我的孩子呢!爹,你為女兒高不高興?」
「高興,怎麼不高興?」霍老爹老淚縱橫地,感激地向徐蒼離說道︰「徐大爺,以往是我誤會了你,老以為你會虐待我的水宓兒,如今瞧你們一家和樂,我的心可以放下了。」
「我就說嘛,我霍二娘的眼光決計差不到哪里去,徐大爺可以算是方圓百里……不不,是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了,唉,當初賣了水宓也是為她打算。她懂得感激是最好,也不枉我當日說破嘴皮子,就為促成這一段良緣佳話。」雜七雜八就為了再討點好處。
「天啊!」徐月璽不敢相信地低語。懦弱的爹和刻薄的後娘竟然也能養出像小綁娘那樣溫順單純的性子!她該不該慶幸是小綁娘嫁過門,而不是像霍二娘那樣的女人?
「二娘!別再跟老爺討賞了!」霍水宓又氣憤又羞愧地握緊拳頭。「老爺已經待咱們夠好了!不是已經給你一袋黃金了嗎?還不知足嗎?那一袋黃金足夠讓你過下半輩了,為什麼還想打老爺的主意?我不在乎二娘怎麼對我,為了一盤粉蒸肉,半夜里偷偷模模地叫起來財,你不必的,水宓不會去搶也不會妒忌;每逢過年過節,為了去霉氣,你買了一壇酒,跟著爹和來財在房里慶祝喝著,水宓也沒抗議過。你怎麼待我,我都不會說話,可是,你不要吃上老爺了!老爺是無辜的,他唯一的錯是娶了我,一袋黃金可以買上百個的水宓……」她的眼淚開始往下掉,軟趴地窩在徐蒼離的懷里。
半晌,霍二娘的臉色又青又白,正夾著魚月復的筷子停在那兒,夾也不是,不夾也不是。她的眼角窺覷著徐蒼離溫煦的臉龐,樣子不像生氣,但總教人望而生畏。
她干笑道︰「水宓這孩子就愛藉酒裝瘋,淨說些胡涂話。」
「裝瘋?」徐向陽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來一拍桌。「虧你也說得出來!若是我有你這種後娘,直接喂了砒霜,埋在後院,我倒要瞧瞧是官大還是咱們家勢大?」他是氣極,為這小綁娘抱不平,等等……他干嘛這般為小綁娘出頭?她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他徐向陽為她出氣嗎?可惡!他的行動愈來愈不受大腦控制了!
瀕二娘嚇得掉了筷子。果然!徐府的人都是野獸、都是惡棍!蚌地見紅紅爬上桌面端起那盤魚肉跟她愛吃的肉餅,掃開桌上杯盤,爬到霍二娘跟前。
「這是紅紅愛吃的。都給你,不要再欺負娘娘了,你餓、娘娘也會餓,以後不可以再自己偷吃喲。」
「莫離。」
「在,奴才在。」王莫離立刻收起那寫滿厚厚一疊的竹冊,上前。他的眼在笑,嘴擠成一直線,勉強保持著忠心奴才的形象。
「撤下桌,重新換上。」
「奴才這就去辦。」恭敬、迅速退離戰場。
「你們慢慢用吧!」主子站起身,只手抱起昏昏欲睡的霍水宓,步向大門。
「爹!你不同咱們一塊用嗎?」徐月璽不舍地叫道。好不容易才有共享一餐的機會啊!
在門前的腳步停了一會兒,徐蒼離才道︰「日子長得很,任何時候都可以,不急一時。」
「啊!」徐月璽激動地掩住嘴,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要不要吃嘛?」紅紅向霍二娘嬌聲叫著︰「你要不吃,也不準再欺負娘娘喲!」
邊說,她的口水邊淌了下來。她還沒吃飽哩,為什麼娘娘的娘娘一直盯著她瞧呢?她的目光移到霍老爹身上,看見他身上的舊衣挺寬大的,便暫時放下盤子,捉起他的衣角來擦口水,瞄到霍老爹老淚四濺。她又叫道︰「不哭不哭,只要你不欺負娘娘,紅紅也不會欺負你!鋇人爹爹說你是娘娘的爹,要給你們‘面子’,雖然沒有面可以吃,但肉餅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她的口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不,你吃你吃就夠了!」水宓待在這里,他能放心了、能放心了。
如果當年他能拿出點魄力來,會不會他的水宓兒能有更多幸福的日子?他的老眼對上霍二娘,像在指責她,這回霍二娘沒尖聲反駁。她沉默了良久,才又擺出晚娘面孔。
她沒有錯!
自始至終,她這後娘一點也沒有錯,如果連為自己親兒打算的母親都錯了的話,那這世上還會有誰不曾有過過錯的?
她沒有錯,那小賓水也沒有錯,錯的是命運!如果當初她嫁的不是霍老爹,不是苦哈哈的籠子,她也能像那小賓水寬容對待這些孩子的。
一文錢能夠逼死一名英雄好漢,何況她只是個母親而已。
她會有什麼錯?!
「嗚嗚嗚……」
半路上,霍水宓醒了過來,便開始掩面泣聲起來。從芙蓉樓外哭到了鄰近的樓子,再從一樓哭到二樓,一路是教徐蒼離抱上去的。
她-起眼,努力地摔了摔頭,向他咯咯直笑著︰「老爺,咱們不回主房嗎?」她皺了皺細柳眉,又埋在他的懷里哭了起來。「我……我……」
「想睡了?」他含笑問,隨即霍水宓發現自個兒躺在床上。她又-了水汪汪的眼,小聲道︰「老爺……怎……怎麼有兩個老爺?」
「你醉了。」他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坐在床沿為她褪下外衣。
「不不,我沒醉。老爺,我有話要說……」
「你說,不過必須先放開我的手。」
瀕水宓又怔了怔,迷惑地發現自己正在啃咬徐蒼離的手指,她紅了臉,立刻放開他。
「我……我不是有意的……」奇怪,怎麼覺得輕飄飄的?
「那,也不必咬著我的脖子。」
「啊!」她睜圓了眼,發現自己又不知何時纏住他,舌忝咬著徐蒼離銅色的頸子。她搖搖擺擺地返到床的內角。她以為她的動作迅速,但在徐蒼離的眼里,她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才東搖西晃地擺到床角。
「老爺……我可不是肚子餓了……」
「我知道。這是你的習慣,一醉酒便愛咬人。」
「不不,我沒醉。」霍水宓舌忝了舌忝唇,又摔了摔頭。「我……我應該已經先吃了解酒藥啊。」她又像想起什麼,掩面哭了起來,從指間覷著眼瞧他沒反應,邊哭邊挪動身子,直接投入他的懷里。「老爺……我在哭……」
「我知道。」他的聲音開始起了濃濃的笑意。
她奇怪地仰起臉瞧他,瞧了一會。忽然道,「老爺,你瞧起來很好吃……不不,不是,我是說,老爺,你不問我為何哭嗎?」
他注視著她過紅的雙頰沒半滴淚珠。「你為何哭?」他順著她的意。
「我……我可以咬你一口嗎!」她先離了話題,實在忍不住了,藕臂攀著他的頸子,軟軟的身子貼在他身上,就往他的耳垂小小地咬一口。
「咯,我喜歡老爺的耳朵。」
「水宓,你醉了。」軟綿綿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是種誘惑。她的長發披放在腰際,粉女敕的肌膚如玉凝,她或許很瘦弱,不符時下流行的圓潤豐腴,但卻也別有一番風情。他嘆息,拉下她的小手,包在寬厚的掌中,注視著她滴出水的眼眸。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不說,肯定明日她會後悔極了。
她想了想,恍悟點頭,長發溜了幾綹到胸前。她又作假地吸了吸鼻子,開始咬起他的手來。
這一回,他並沒有抽手,等到她暫時咬過癮了,她才慢條斯理地坐好,說道︰「老爺,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呢?」她陷入夢想之中,托著腮。「水宓喜歡老爺,如同喜歡娘悄悄給我的一對仿玉鐲子,你瞧……」她拿出從不離身的荷囊,略帶興奮地打開它,倒出一對斷成兩半的仿玉鐲。「老爺,你瞧,好不好看?這是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雖然不值錢,但我一直很寶貝它的,比起爹,我還喜歡它三分…」忽然,她又迷惘地皺起眉,咬著唇︰「可是……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水宓發現有了更喜歡的東西,如果遺失了仿玉鐲子。我會難過好久,但我失去更喜歡的東西,我的心會病一輩子。老爺,我好喜歡你,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的喜歡減少一點呢?」
他微笑,並不答話。聆听她的告白,是一種滿足。
她略帶悲傷又有些責怪地瞅著他,道︰「水宓配不上老爺……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子,老爺還待我這麼好,送給我一家子的人,雖然如此,可每回我瞧著老爺的睡容,總忍不住想什麼時候老爺會休了我。」
「誰說要休了你?」他顯得有些啼笑皆非的,並不是不動容她的心聲,而是她邊說邊不忘咬一口他的手,間歇時總不忘努力地想一想該說些什麼,依他來看,前半部的話泰半屬真實,至于她可憐兮兮的眼神就有作假之嫌了。
「老爺……你好象醉了。」她又跳離主題。「要不,我老覺得你的身子晃來晃去的。你不能醉,須等我說完才行。」
「我沒有醉,醉的是你。」
「不不,不是我,我明明吃了解酒藥,不會醉的,應該醉的是你,老爺,我偷偷告訴你,我是在裝醉。我裝得可像嗎?」此刻,倒成了討贊賞的孩子。
「你裝得很像。」
她眉開眼笑的。「頭一回我設計人,原本以為老爺不好騙,其實好騙得很。明兒個早上酒醒後就算老爺記得了,水宓也可騙說我也醉了,咯。」她又咬他一口,以示獎助。
他揚起眉。「我很好騙?」
「瞧,我騙你醉酒,你不信了嗎?」
「我是信了。」
她「嗤」地一笑。「真好,原來我也有騙人的天份呢!老爺。」她將臉貼在他的心口上,閉起眼听著他的心跳聲。「老爺,先前我話說到哪去了?」
她打了個酒嗝,雖然周身暖熱,但還是窩進他的懷里。老爺的懷里是她的最愛。
「你說,怕我會休了你。」話多也是她醉酒後的習慣嗎?他只知喝醉後,她會咬人,倒還不知她的話匣子一打開,可以說上一天一夜也不累。
然而他並不覺有何不妥,也不嫌她孩子氣地煩人,反倒每發現她的一項小缺點,反而更添其深情。
深情?他的臉龐柔和而平靜。他愛上這一個看似柔順的女子,這是事實,也算是新的經驗,但從不知原來愛情也能逐日加深,一點一滴的,究竟,她還能引發他多少內心蘊藏的情感?
「對對,老爺,我是說到了你會休我,因為我……」她忽然又仰起臉,眼眸迷迷蒙蒙的︰「老爺,你真的會休我嗎?水宓從小就沒人疼愛,遇見老爺是水宓一生最幸運的事,但月璽不見得有我的好運……老爺,你在听嗎?」
「我在听。」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發現她的小手開始不規矩地溜進他的衣襟之中。
差點忘了,她醉酒的另一項小缺點就是「色膽包天」。
「那你應該問,‘為何談到月璽’。」
「哦?為何談到月璽?」
「因為你不疼愛月璽,還有向陽,對,連紅紅也是。為什麼呢?除了娘,沒人愛我,我知道沒人疼愛的苦,尤其是女子,在爹眼里,比一頭豬還不值。從小,我就被教導女子沒有生氣的權利、不能說‘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我不希望月璽他們同我一樣,沒人愛又孤零零的,瞧著爹近在眼前,想跟他說些體己話,他卻不懂女兒的心。」她哽咽道,顯然是想起了自己的親爹,然而她的心思迅速被轉移了,細弱的指尖玩弄起他的胸膛。
「從現下開始,你不再寂寞了。我不也承諾過。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他道,及時捉住那只頑皮的小手。
「真的?老爺不會阻止我嗎?你發誓?」星眸又閃閃動人,發起光來。
「只要不過份。」他再度允諾,因為她需要保證。
「那,我也能回去看看爹嗎?」她大膽地問。
他面不改色地點頭。顯然,她早就遺忘先前在芙蓉樓內所發生的一切。說不得,改明兒個她連現下發生的事都忘個一乾二淨。
「好!」她鼓足了勇氣。「老爺,現在我要做頭一件事。」
「嗯?」他洗耳恭听。
「我要咬老爺……」她迷惑地停頓,又搖了搖頭,好似在納悶自己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我可不是要說這句話的。老爺,現在,我命令你從明兒個起要理睬月璽他們,你還得蓋上手印子。」終于說到真正的重點了,她滿意地點點頭。
他拱起眉。「命令?!扒印?!」
「對。」她貼緊他的身,在他耳邊軟語︰「第二件事,水宓想要逼老爺愛我,這件事水宓可以慢慢等,只要老爺肯愛我,水宓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老爺,我可會太過貪心?」
「不,怎會呢?」
她-著眼笑了。「這第三件事是水宓最想做的一件。咯。老爺,我要親近你嘍。」
春霞滿面,醉眼惺忪地,又開始咬起他的耳朵來,咬得心滿意足。
「水宓。」
「嗯?」她專心逼著他倒向床,在最後的意識中,她瞧見他眼里赤果果的情感,她的耳靠向他的嘴,以便听清他的話。
「我可以先回復你的要求……不,是命令。」
「咦!」她覺得老爺有點吵喲,真想封住他的嘴。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