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海 第三章
「砰」的一聲,韓家客廳里或坐或躺著看電視的家庭成員,全都讓這巨大的聲響驚跳了下,六只眼楮在來不及看清發生什麼事之前,又是猛的一聲「砰」。大門結結實實被關了起來。
「婭織,你回來啦,要不要吃點水……」
矮媽媽話還沒說完,只見韓婭織像一陣急驚風似地沖回房里,好像攤販在躲警察似的,一步不肯稍停。
「這丫頭怎麼回事?老是這麼毛毛躁躁。」韓文義搖了搖頭,把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往上推,嘟嚷了一句後,便將注意力移回演了一半的連續劇。
「女孩子沒人追就是這樣,陰陽怪氣的。」韓名俚丟了塊洋芋片到嘴巴里,向著空氣說了句話,算是回答老爸的問題。
「你這個孩子,怎麼可以這麼說你姊呢?沒大沒小。」韓媽媽沒好氣地指責一句,撿了顆抱枕抱到胸前,拿起桌上的葡萄塞進嘴里。
「我這是為她好哎,哪有女生像姊那樣,二十六歲還看不到半個追求者?」
像他,候補的女朋友都排到墾丁去了,每逃詡有新鮮貨。
「那是她寧缺毋濫好不好?」韓媽媽對自己的女兒可有信心了,相信她不是沒人追,只是眼光高了些。「總比那些輕浮的女孩子,隨隨便便就換男朋友好多了。」
說起這點,韓媽媽可得意了。雖然韓婭織的成績比不上附近邱家的女兒,但她的行為舉止可比邱立婷端莊得多;就她記憶所及,邱立婷到目前為止,帶回家的男人沒有五個也有六個,比起她們家婭織「水性楊花」多了。
「憮魚蝦嘛好,姊咧?連*蝦米*都沒有。」女人就像花1樣,需要男人愛情的滋潤,才會越開越美麗;像姊這種沒有男人追求的女人,比台北缺水呈呆水位的水庫還慘,乾涸見底,怎能嬌艷得起來?
「小阿子懂什麼?閉嘴啦!」夭壽死囝仔,這樣說他的姊姊,也不怕被雷公劈!
「爸,你看啦,媽就是疼姊姊!」韓名俚人小言輕,忙頂了頂老爸的手,尋求「同性陣線聯盟」。
矮文義盯著電視的眼沒有稍瞬,輕輕嘟嚷一句。「好啦好啦,我們是大男人,別跟女人家一般見識。」
矮婭織沖進房間,皮包順手扔在梳妝枯前的椅子上,整個人猛地撲倒在床,將頭深深埋進枕頭里。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她一路由公司跑回來,沿途一直思索的問題。
哀著兩片燒灼的頰側,她幾乎被自己臉頰散發的熱氣灼傷。從來沒有人對她做過這種事,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她不曾如此沒有防備。
他的臂膀如此有力,他的氣勢如此霸烈,他的唇……那麼熱、那麼燙,教她……教她……
哎——如果她的意志更堅定些、掙扎更用力地了她不是沒機會月兌離他的吻,更不會輕易地讓他輕薄了去……
懊怎麼辦才好?明天,該不該再去學游泳?
她思索著、猶豫著,」股運動後和緊張感褪去的疲累逐漸吞沒她的意識,在昏陷于暈沈的夢境之際,她卻不知不覺漾起一抹笑,很甜、很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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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主」的傳言越傳越廣,在「遨翔」里蔓延成一股野火燒不盡般的熊熊火勢,
每個男女職員都在猜測哪位姓江的近期新進職員才是「正主兒」,卻怎麼都看不透他們隱在背後的真實身分。
未婚的女職員想的是如何攀龍附鳳,已婚的女職員既已失去這種機會,索性也和所有男職員一樣,肖想成為「二世主」的朋友或心月復,好藉此達成步步高升的企圖,爭取包好的職位和福利。
唯有韓婭織,一整逃詡渾渾噩噩,精神就是無法集中。
「婭織,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哦。」張玉佳在觀察她將近一整天之後,忍不住下了最後注解。
「嗯?」翻看廠商名片簿的手頓了下,韓婭織抬起頭眨了眨眼,還莫名地對她笑了一下。
「你笑了一整天,難道你的嘴巴都不會酸嗎?」真厲害,從早到現在,嘴巴都能維持同一個上揚的弧度,她相信除了擺在百貨公司的人型假模特兒之外,恐怕沒有正常的凡人可以做得到這種「境界」。
「我有笑嗎?」韓妞織模了模臉頰,滿臉仍是笑意。「沒有啊,我沒在笑。」
「你那還不叫在笑?」翻翻白眼,張玉佳肯定她絕對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難道是在哭?除非我眼花了。」她很確定自己還不需要老花眼鏡。
斂了斂笑容,韓婭織努力不讓嘴角再度揚起。「好吧,就當我真的在笑好了,笑總比哭來得好。」
嘆了口氣,張玉佳實在很佩服她的粗神經。「整個公司的人都忙得要死,只有你一個人半點事都沒有。」她是不是都不曾注意到同事的動向?簡直像是個獨居的山頂洞人。
「ㄟ?大家都在忙什麼?」除了學習游泳之外,她的生活幾乎沒有更忙或更輕松,從來沒感覺到變化,到底那些人都在忙些什麼?
嗯,這次的外牆就交給上次那個公司去洗就可以了,洗得還滿乾淨的,價錢也還算合理。
「忙著找*二世主*啊。」這個理由很正當吧?畢竟大家都想往上爬。
「干麼?」找不找得到都與她無關,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當然是……」張玉佳正想解釋,內線電話就響了。「文書處理部……請問你哪位?」她看了韓婭織一眼,見她忙著看名片簿,順道幫她問了下。「咦?哦——*江*先生啊,請你稍待一下;婭織。」最後兩個字是用氣音喊的,然後按下轉接鍵。
矮婭織在听到她說到那個加重語氣的敏感姓氏之後,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耳朵,自然很清楚地听到張玉佳略帶暖昧的氣音,臉頰不禁泛紅起來。
她是認識很多江姓員工,但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一定是那個「救生員」。
「我是韓婭織。」她拿起電話報出自己的名字,在听到對方的聲音之後,微微轉過身去。「你……什麼事啦?」討厭!玉佳一定豎起耳朵在听……
「你今晚來不來?」江滄浪用肩膀和側顎夾著電話筒,一邊翻看著手上的客戶資料。
「要你管。」她嘟起唇,無法阻止心跳加快,翻動名片的手也相形變快,即使她根本對那」張張的小方塊視而不見。
慘了,只是听到他的聲音就盜汗,她這次該不會真的「在劫難逃」吧?
「你要是不來,我就把你偷偷跑到游泳池游泳的事往上報告。」他似真又似假地威脅道。
「你答應了不說的!」她緊張地抓緊話筒,聲音不覺微幅提高。
「那是答應在你準時來*上課*的情況之下,要是你不來,我可不敢保證。」就像貓在逗老鼠,他覺得逗她是件很好玩的事。
「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她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眼,差點被他的話語嚇死!
完了!劉叔,我對不起你!
「我這個人怎樣?」唇邊揚起一抹笑,他拿筆在資料簿上做記錄。
她不安地瞟了眼張玉佳,發現她狀似沒注意地打著電腦文件,但她可以肯定,玉佳一定很注意她在說些什麼,所以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你簡直不可理喻!」
「小姐,我可沒有挖洞,是你自己要跳進陷阱來的哦。」輕輕松松把罪過全推給她,江滄浪笑得好卑鄙。
可惜她看不到,不然她會知道他的笑容有多令人憎恨。
「你還說!」她怎麼知道公司錢那麼多,多到無聊的請個救生員到沒人游泳的泳池「服務」?「你怎麼知道我在哪個部門工作?」她明明沒告訴他!
「我有嘴巴啊!」不知道就問,總有人會告訴他;而且嘴巴的用途絕對不只用來問話,還可以用來做更多甜蜜的事情。「你到底來不來?」
他還有很多「課程」沒教她呢!
「不知道。」討厭鬼!她最討厭別人威脅她了,偏偏這家伙就犯了她的大忌。
微嘆口氣,江滄浪的語氣里充滿遺憾。「可憐的警衛先生,他的飯碗可能不保嘍!」
他其實並不清楚到底是誰把頂樓的鑰匙給她,但能擁有頂樓鑰匙的人不過那麼幾個,最有可能的就是警衛主管,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矮婭織一顆心猛地提上喉頭,心跳瞬間加快三倍。「你……你怎麼知道……」
「我不是說了嗎?我有嘴巴的。」笑意加深,她就要不打自招了。
「劉叔才不可能跟你說這個!」她早跟劉叔約好了,這是他們的秘密!
「哎哎哎,很抱歉,你剛才說的話已經被我用電話錄音錄起來了,如果你今晚到頂樓來,我就把錄音帶交給你。」他輕笑出聲,飛快想到這個更好的誘敵術。料想這妮子一定對那個吻耿耿于懷,不用點手段,她怎會乖乖听話?
幸好他抓準了她沖動的性格,不然他還真有點擔心激將法失效咧!
「你太……可恥了!」天哪!懊刺激,好像電影「桃色危機」那種既令人、心驚膽戰,又忍不住陷溺其中的暖昧激情,令人心跳加快、血液亂竄,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四肢發軟,卻又隱隱有種……不知名的期待?!
「相信我,你看到的只是我的其中一面,其他的等待你來挖掘。」他朗聲大笑,很快排定好明天的行程,準確地將原子筆丟進筆筒。「離下班還有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你不妨好好考慮一下,我等你。」末了,江滄浪惡劣且輕浮地對著話筒傳了聲響亮的飛吻,然後才愉悅地掛上電話。
矮婭織舉著話筒發愣,一片空白的腦子里,充斥的盡是他最後的那聲「啵!」;直到張玉佳出聲喚她,她才雙頰泛紅地怔仲回神。
張玉佳調侃地朝她擠眉弄眼。「江先生?」原來婭織也不是無動于衷嘛!只是她都暗地里來,不似別人那般明目張膽。
「啊?」水眸心虛地避開張玉佳探問的眼,韓婭織無法形容目前激蕩的心情。
「他只是……要還我手帕……」不管如何,總得掰個理由出來不可!
「還你手帕?」張玉佳可樂了,她從沒听過婭織提起那個江先生,更別提有關手帕的事了,立刻激起她高昂的好奇心。
「沒、不是……我、撞、不,文件亂飛……」她語無倫次地越描越黑,羞窘的臉比水蜜桃還要嬌艷。
張玉佳用手心支起下巴,大有當听眾的心理準備。「別急,我有的是時間听你慢慢說。」
矮婭織脹紅了臉,她氣鼓鼓地瞪了她一眼,抱起擺在桌上的」堆文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你有時間,我可沒時間,我要去各部門送開會記錄影本了。」
「啊!」張玉佳驚跳了下,看了看手表也由位置上跳了起來。「糟了!我得趁郵局還沒關門之前,快點到郵局寄信件。」為了挖婭織的「羅曼史」,她都差點忘了辦正事!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啊炳!逃過一劫!
兩人前後腳走出辦公室,踩的全是略帶驚慌的腳步,只不過為什麼驚慌——
鎊人心里有數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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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婭織推著公文車走到各部門送文件,順便準備了所有的文具用品,好補充各部門的消耗品。
「喲喲喲——咱們韓主任怎麼做這種小助理才會做的事咧?」
遠遠的,邱立婷那尖銳的聲音便直接穿透走廊,傳到韓婭織敏銳的耳里;她閉了閉眼,佯裝沒听見似地往下個部門邁進。
「看來我們公司的結構實在太松散了,老是請了些不該請的人手,所以開銷才會這麼大。」哼著聲,邱立婷和身邊的助理秘書以手掩面地嘲諷著。
矮婭織抬高下巴,眼楮直視正前方,把邱立婷當成不小心遇上的瘋女人,半聲不吭地繼續執行她的任務。
眼見韓婭織不搭不理,邱立婷一股氣直往上沖;全公司就這女人不買她的帳,一副眼高于頂的爛樣,看了就令她光火。
「這有什麼關系?邱小姐。」助理秘書很會看人臉色,一見上司不高興了,馬上狗腿地安撫情緒。「等你當上新任的*董事長夫人*時,再讓新任董事長裁撤掉浪費公司資源的人手,還怕公司不重振聲威嗎?」
一句話捧得邱立婷心花怒放,馬上忘卻韓婭織對她不理不睬的烏氣。
「你這張小嘴就是甜,無怪乎我這麼疼你。」嬌笑兩聲,她不屑地睥睨低頭穿越而過的韓婭織。「你放心,等我當上了董事長夫人,一定不忘好好地提拔你。」
「謝謝!謝謝*董事長夫人*開金口。」助理秘書忙不迭地連聲道謝。
矮婭織無力地暗嘆一口氣。
董事長夫人?也得當得上再來說吧?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兩個女人就談論得如此高興,彷佛那個頭餃已經打造成金牌,掛在邱立婷的脖子上似的,實在可笑至極!
「到時候,沒啥用處的*文書處理部*一定頭一個讓我撤掉。」她就是不爽從小到大,樣樣都比不上她的韓婭織,憑什麼跟她在同一個企業體里工作?更可惡的是,憑她專科畢業的學歷,竟還能做到「主任」一職,實在令她無法忍受。
「是啊是啊,反正才那麼兩只小貓嘛!」助理秘書不斷應和。
矮婭織吸氣再吸氣,快步離開那兩個自以為是的女人。
她努力吞下涌上喉管的怒氣,不想和那麼沒水準的女人嘔氣。或許她的學歷和美色比不上邱立婷,但至少,她自認涵養可不會不如她;如果今天她無法強迫自己忍受她的無理取鬧,那麼,她和那個潑婦又有何不同呢?
這樣想之後,她感覺心情好了許多,公文車好像也變得輕多了,腳步不禁輕盈了起來,甚至有種想哼小曲兒的沖動。
遠離那兩個女人後,一個轉彎,公文車不巧踫撞到也正好走近轉角處的男人,男人當場痛叫了聲。
「啊!」韓婭織也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跳,她忙將公文車停靠在轉角的牆邊,繞過車身跑向蹲在地上揉腿的男人。「對不起、對不起,請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還、還好。」頭頂光禿的男人抬起頭,赫然是那個「禿頭老頭」。
「董事長?!」韓婭織在心里哀叫了聲,她又闖禍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要不要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一下?!」她扶起禿頭老頭,吃力地往一旁的公共座椅走去。
江繼超在位子上坐定,光禿的額頭冒出薄骯,圓滾的背脊微彎,掌心不斷揉著被公文車撞疼的小腿。
「對不起,董事長,我沒注意你正走過來,所以……」為什麼她常撞到人?
而且還都是姓江的「倒楣鬼」?她真的跟姓江的有仇嗎?
「沒關系,下次小心點就行了。」剛好是個轉彎處嘛,很多人都不會太注意的。
「呃……如果你不介意,擦擦汗吧。」她由口袋里掏出手帕,就像上次撞到江滄浪那般,必恭必敬地遞到江繼超面前。
江繼超看著她的手帕,微微發愣。「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單位的?」
「我是韓婭織,在文書處理部服務。」她覺得好笑,連問話都跟江滄浪一樣,這禿頭老頭不會正好跟江滄浪有什麼關系吧?
怎麼可能?她微哂,無論橫看豎看,怎麼都覺得江滄浪和這老頭長得半點都不像。
「現在很少看到女孩子會隨身帶手帕了。」她的舉動讓他想起一件三十幾年前的往事,一件稱得上浪漫的往事。
「啊?」這有什麼值得稱贊的嗎?「我、我只是習慣了而已。」
「很好的習慣,希望你能繼續保持。」拍了拍她的肩,江繼超感覺腿部不再泛疼。
「喔……喔。」她眨眨眼,感覺禿頭老頭的交代,好似她的幼稚園老師。
他看著她停在轉角後方,緊貼在牆邊的公文車問道︰「你常注意這些不細節嗎?」
「嗯?」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什麼?」
「那輛車。」指著公文車,他把問題說得更明確些。「你把它推到轉角的牆邊,而不是堵在剛才撞到我的地方。」
「喔,那是因為停在那邊會擋到別人的路,我只是將它推靠邊一點,這樣別人行走上也較容易。」這也是她的另一個習慣,所以根本沒多加注意。
「你是個細心的好女孩。」他記住了,這個叫韓婭織的女孩。
「這……不是啦,我只是習慣動作,跟細心無關。」老媽常說她粗枝大葉,所以她對「細心」二字當之有愧。
「對你而言,這只是個習慣的小動作,在我看來,這卻是個貼心的大舉動。」
企業之所以成功,看的就是這些細微的小地方,因為別人感受到企業體的貼心、溫暖,發展起來才會沒有阻礙。
「董事長……」她別扭地赧紅了臉。「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你謬贊了。」
江繼超勾起嘴角笑了,再次拍拍她的肩。
「有空來找我喝茶。」他老了,不再喜歡那黑黑的咖啡,因為會影響他的睡眠,所以他現在只喝茶。
「我?」她驚愕地瞠大雙眼,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
「是啊,我會通知下去,你隨時可以來找我。」他站起身,拉了拉褲管的縐褶。「我該走了。」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的時間。」她趕忙跟著起身;人家老板都站起來了,她不過是個小職員,怎能坐著跟老板講話?那太沒禮貌了!「我下次一定會注意,不再粗心了。」
「好。」他笑著點了點頭,旋身拉開腳步。
「董事長慢走。」好奇怪,她竟然可以跟個老頭子講那麼久的話?
不過……感覺還不錯,因為董事長有爸爸的味道。
江繼超的腳頓了下,不忘回頭再次交代。「記得,要來找我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