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今朝 第十章
「義妹?本王怎麼從來都沒听說過你有這麼個妹子?」他眼色古怪,慵懶的聲音懶洋洋的卻有股無人能懂的意味。
「家務事不足為外人道。」
這位攝政王非常自我,不相干的人多看一眼都覺多余,可是這會兒,他卻目不轉楮的看著香宓,且毫不避諱,這讓赫韞眼瞳幾不可察的一縮。
「本王是外人吶。」
「你當然是外人,不然是內人嗎?」香宓口氣不善的說。明明知道江湖凶險,可是本來就積攢了一肚子火,現在又被看到心里發毛,物極必反的結果就是——再看再看,登徒子,小心本姑娘把你的眼珠挖下來!
「姑娘很與眾不同啊。」
千篇一律的老台詞,她都听到不想再听了,「我本來就與眾不同,天下難道有兩個一樣的人嗎?」
「這可說不定……」朱灕居然嘴角勾笑,那種笑法讓人心底發毛。
「請攝政王海涵見諒,小妹被我寵過了頭,說話沒大沒小的。」赫韞發現他面色陰沉,語意深長,他忍住不悅,一個不著痕跡的以身形擋住了香宓,也阻斷了朱灕的視線。
「有意思、有意思。」朱灕手中的玉骨扇半闔,頗有節奏的敲著左手心。
香宓才不管有意思還是沒意思,既然赫韞找了台階給她下,這可是專屬于他們的默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于是一刻都不想待的,她靈活的離開,逃之夭夭去。
至于算帳,反正她跟赫韞有的是時間,不急。
這一個不急,直到晚膳、就寢了,她還是沒能見著赫韞的影子。
半夜,當香宓睡得迷迷糊糊時,咿呀的一聲,像是有人打開房門的走進來了。
微涼的觸感從她的面頰來到下巴。
「可以把你握在手心的那天……為什麼忽然覺得遙遠起來?喜歡了那麼多年,逼自己眼瞎心盲耳聾,都快到極限了……」
她迷糊的睜眼,眼前蒙蒙朧朧的,她口齒不清的說︰「什麼時候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揉揉眼,如同絲般的黑發垂到潔白的綢緞中衣上,鎖骨春光微泄,完全不曉得這時候的自己那模樣有多蠱惑人。
「肚子餓嗎?我去給你下面。」
赫韞的烏瞳像傾落了一地星光般燦亮,看得她由耳根子發燙到脖子後,才在她唇邊呢喃,「……餓。」嘴唇若有似無的摩挲過她的嘴。
怎麼一個簡單的字眼從他嘴里說出來卻好魅惑?她心如擂鼓,兩耳嗡嗡作響,一下子整個人都清醒了。
她攏了攏長發,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天涼,別起來。」把被子拉回她身上,他的人還佔著床沿不離開,這副畫面就像兩個人同蓋一條被子般,看起來曖昧非常。
「只怕我冷,自己出門卻不會帶件狐皮大氅。」
把頭靠上了她的肩,臉甚至曖昧的埋進了她的頸窩,「你還是關心我的,我听廚房的大娘說你晚膳吃得少,是哪里不舒服?」
他身上傳來的熱度讓她的臉再度發燙,整個人感覺暈眩了起來,看在他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份上,眼下有抹淡淡的疲憊……想靠就讓他靠一下吧。
自從被他看光光後,她的腦袋就已經不太清楚了,誰知道這退讓就和出了閣的閨女一樣,一給便收不回來了。
「我好得很,活蹦亂跳,是你給我氣受,我就一點小傷,又不是腳廢了,竟然就不讓我出門,你的理字呢?」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正在跟他賭氣,要不是那個什麼八王爺打岔,接下來他又忙得不見蹤影,讓她悶在府里將養了一日,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飯!
說到傷,赫韞把她的腳抬起來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慢慢拆開那白巾,伸出食指,從腳指甲邊緣輕輕的按了下去——
他立刻得到一個粉拳。
「這叫不痛?」典型的不到黃河心不死。
「痛!」
「听話,乖乖在家養著。」等他把外頭的不安定因素都拔除了,愛怎麼游玩都隨她。
「赫韞,你把我關在家里能關到幾時?」
把她的手拉過來把玩,他的手掌幾乎有她的一倍大,手指干淨,指節修長,微涼。
「我知道你自由慣了。」
她微微對他笑,「不是這原因,那些姨娘們想回來是人之常情,再怎麼說這里也是她們的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一旦她們回來,府里只會烏煙瘴氣。不要再談那些晦氣的人。」那些用盡心機的女人把她害成這樣,這個笨女人卻還在替她們求情,這女人,外表看來精明能干,其實婆媽得厲害,當她自在的笑著時,心里也許早就受傷了也說不定。
「老太爺每日對著一屋子的花草,雖然嘴巴不說,可那寂寞不言而喻,要是多幾個晚輩能承歡膝下……」
她怎麼會不知道宅室門內沒點心眼必死無疑,什麼光怪陸離都有,比江湖還凶險,一屋子的女人要是斗起來跟豺狼虎豹無異。
赫韞的眼神像是有人欠了他兩百貫錢,好像有很多話要跟她說一樣,但都凝在嘴邊,嘴角動了動,最後什麼都沒說的起身打算離去。
凡事替他想、替祖父想,她有沒有替自己想過?
「赫韞,你是不是在生氣?」
他繼續走,「沒有!」
他的腳步令她心慌,她踢掉被子,光著腳下床,揪住他的衣襟。
「赫韞?」
「夜深了,你早點歇息。」
歇息?現在歇得下去才有鬼!
「你給我等一下!」她也怒了,本來是一番好意,他現在是在擺什麼臉色給她看?
他果然站住了。
「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不要我管就說一聲,我知道我是外人,管上你的家務事,對不起了。」
「你是外人?」他的聲音是少見的冷凝。
他的目光撞得人心口微微發痛,香宓忍不住的瑟縮了下。
他對她以外的人總是疏離冷情,甚至沒有第二種表情,對她,雖然談不上有求必應,可是也任她隨便捻他胡子、任她隨心所欲,嬌寵得幾乎要上天了。
現在他不斷的在往上位走,直到最高的地方,直到她再也踫觸不到了嗎?
「我是外人。」越想越委屈,她也負氣了。
他扯開她的手,臉上表情看不出情緒,背影卻有著說不出的蕭索。
凡事都無所謂、不在乎,她,到底有沒有心?
她和赫韞在冷戰。
這是原則問題,她是個女人,哪個女人沒脾氣的?話雖然說得硬氣,其實心里七上八下的,有委屈,更多的是寂寞。
她和他冷戰多久了,她一直記得很清楚,一天又十二個時辰,她已經一天又十二個時辰沒見到赫韞了。
府里那麼大,真要避不見面,其實很容易的,平常大家各忙各的,半天見不著面並不覺得怎麼樣,但今天,她卻感覺度日如年。
時間一刻刻的過去,太湖石桌上剝的都是京里最上等的橘瓣。
她愛吃,他就讓人每年送上好幾簍,囤在窖子里,可以一直吃到年後。
她吃了一嘴,心卻空蕩蕩的,這種空蕩的感覺讓她分外焦躁、煩悶,讓她更想抓住什麼東西來填補那份空洞。
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府里的氣氛不對,就連伺候她的小赫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遭殃。
這世上只有兩種男人,風騷和悶騷的,赫韞絕對是後者。
她捻著脈絡分明的橘子,金黃的色澤,讓她想起這些年來一直夾在本子里的連翹花,那初初的艷黃和這橘一個樣。
院子里的木芙蓉樹依舊綠蓋滿枝頭,朱粉水磨拱門去年剛上了新漆,大壇子里的幾朵睡蓮開了又謝,時間依稀回到那一年,他在花樹下,那時她總在他身邊打盹、半猜半看很不習慣的隸字書。
仿佛什麼都沒變,又仿佛什麼都變了。
自己的心里,這些年來不知不覺就只住著這麼一個從少年變成男人的人,但彼此牽絆的那條線卻越來越模糊了。
說愛嗎?感覺兩人的感情好像就只有清清如水而已,但說不愛嗎?心中卻有千絲萬縷,那關系怎麼扯都扯不清。
朱灕從拱門外進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坐在太湖石上,人面桃花相映紅,再走近,她身上有花香、茶香,混在一起香氣撲鼻。
「嬛兒。」
香宓意動,她抬起頭來,臉上略帶詫異。
他喊誰?
「八王爺。」不是很情願的,但還是要起身恭迎。
小赫沒有進來知會她有貴客臨門,肯定是被惡勢力壓得連動都不能動,那個小子,該胳臂往哪彎的時候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的。
堂堂一品奸臣把赫府當他自家府里的灶間般逛嗎?沒把赫府人給放在眼里。
「香姑娘見外了,稱呼我朱灕比較像朋友。」
誰想跟你做朋友,說不定一不小心,小命就做沒了。
和皇家人過從甚密,只會卷進無休止的宮闈之爭。
不過,她是良民,不與惡霸爭,何況是一等一把持國政的壞蛋。
「八王爺來得真不湊巧,赫韞……家兄不在府中,恐怕要怠慢了,或者,請改日再登門?」眼觀鼻,鼻觀心,她極不願意與他對視,因怕極了他探究的眼神。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以婦道人家應該回避生人的借口要人送客?本王可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這種人最討厭了,動不動就擺架子,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有多尊榮,但再矜貴又怎樣,在歷史的洪流中,只不過是一粒塵沙。
「不知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小心著應付,挑揀字句,她最不擅長這種場面話了,向來這些事都有赫韞和赫泉應付著。
朱灕掀起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袍,自行落坐,香宓沒辦法,也只能跟著他坐下了。
見她無意倒茶,也沒有喚人重新沏茶,朱灕也不以為忤,自己拿了杯盞給自己斟茶。
「好個閑情雅致,本王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啜了口,品櫻桃茶,倒也不難入口,又捻了一瓣她剝好放在碟子上的橘子放進口中,不料,兩種奇異的滋味非常的吻合。
「婦道人家打發慢慢時光的把戲。」
「能打發出鳳京城東各式鋪子七十一家,也算不容易呢。」
她凜了凜心。這時代的女子最忌拋頭露面了,這人是查了她的底細才來的,不好。
忍住哆嗦,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很怕我?」他笑得得意揚揚,非常無害。
「誰教你看起來就一副為非作歹不遺余力的長相。」她這張嘴,為什麼踫上他就管不住?她為自己的嘴快,暗自皺了下眉。
橫豎怎麼看都像給雞拜年的黃鼠狼,不懷好意那麼明顯,明顯到晾在大太陽下都不會有人敢說話,她還直言不諱。
朱灕聞言放聲大笑。
他的笑聲驚動了院子外的侍衛,一個個探頭進來看,看了又趕緊把頭縮回去,那一個個臉上的錯愕就跟看見山豬滿地跑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說話真有趣,要不是這樣,我幾乎要把你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我這是菜市場面孔,難怪大人誤認。」
「你是菜市場面孔,那我這為非作歹不遺余力的長相要找誰算帳呢?」
「大人只是在樹立威嚴,尊敬是多余的,你不就是要人怕你,怕了你才好行事。」
「哦。」他听出興趣來了。「繼續。」
「沒有了。」想套話啊?
「說。」
「我不想被摘腦袋。」
「本王要你說你就說。」
看樣子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是專程來找她閑磕牙了。
「說了,您就會擺道回府?」
朱灕什麼都沒回應。
這姑娘真的很希望他趕快離開呢,從來只有旁人巴結阿諛他,就連嬛兒,別說侃侃而談了,只要他一個眼神不對,她就瑟縮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嬛兒直到病重,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寧,她要自己擇地而葬,再不願和王府中的眾多女子分享自己永居的地方。
雖然她到死他都無法給予她正妻的名份,但好歹是以朝廷命婦的規格待遇厚葬了她,安慰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