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丈夫 第一章
楔子
細致的灰燼被一只修長的手從方盒子中掏出來,一把又一把,萬分不舍的,慢慢的,讓挾著細密雨絲的海風帶走,像在送別。
龐大的輪船大聲的鳴著船笛,穿透人的耳膜。
當最後一把灰燼從男人的手中被卷走以後,他忽然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是她最愛卻一輩子無緣的大海。
「以後你就永遠的住在這里了,這是你最愛的大海,從此,你自由了……」
他也自由了。
第一章
冷冷冷冷冷……
二月寒流的鬼天氣。
冷風猛然灌進推開車門出來的人,盡管該穿的衣服一件也沒少,還是冷得叫人忍不住咒罵這是什麼鬼天氣?!
感情叫她馬上縮回有空調的車里,享受舒服的溫暖,理智卻控制勞動習慣的手從後座拉出一條皮革腰帶,腰帶的工具口袋上放滿琳瑯滿目的小工具,螺絲起子、尺規、扳手、軍警用的強光手電筒等等,只見她利落的扣上環扣,抓起放在駕駛座旁邊的工具箱,用手肘關上車門,腳步輕盈的進了這棟中古的大樓。
舊型的公寓大樓沒有警衛,不必登記,不用知會,她順利的爬上了七樓。
一層樓一個單位,是坪數很大的房子,不過十室九空。
像這類的空屋現在很多,建商拼命推出建案,泡沫化的速度也很驚人。
省去她找門牌的麻煩,鏤花的大門是開開的。
基于禮貌,她還是撳了門鈴。
「門沒關,有事自己進來。」不錯听的聲音,有著大提琴般的低沉。
「是畢先生嗎?我是吉利水電行,電話里說你家里的馬桶有問題?」
在現在這麼亂的社會里,防人之心只要是人都應該要有吧?她有,所以就算是經由老客戶轉介來的新客人也要保持高度的警覺性,基本資料一定要核對清楚。
「來得這麼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里面轉出來一道身影,男人的外表清俊優雅,那個雅字用在他身上,天生般自然。
「我找地方,花了點時間。」
眉目分明的他,眼珠是純黑的,對看的時候像宇宙般深淵,好似會把人整個攝了進去。他骨架勻稱,一件印上某潮牌Logo的領棉衫,當季流行牛仔褲,但是他顯然正在打掃,除了挽得高高的褲管,還打著赤腳。
她爸常說看男人要從腳指頭看起,她不自覺的就瞄了眼他那干淨漂亮的腳趾。
會有人對男人的腳一見鐘情嗎?
好吧,這是一個崇拜美色的時代,只是看一看不犯罪,黎優然吞了口口水,害羞的移開了眼。
「你是水電維修、防水抓漏、裝潢改修一把抓,快速到府服務的吉利水電行?」以上那一串,是他去電時電話里響當當的廣告詞。
這瘦巴巴,沒幾兩重的女生是水電工?
她有頭薄又短的發,身穿連身灰色工作服,腳踩球鞋,女人味掛零,卻有張細致的五官,清秀的眉目和縴細的身材,至于那些掛在她腰上的工具看起來很像快把她壓垮了。
「我就是。」她想動手去拿名片。
「我不認為你有能力解決我的問題。」他對女人要從事什麼行業沒意見,可是他需要的是看到螞蟻蟑螂不會尖叫,能爬高扛重的男人,不是看起來風吹就倒的女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換一個男的來。」他竟然一副連解釋都懶的神情。
黎優然有種想罵粗話的沖動。「因為我是女人,就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
「錯!這很重要。」
「哪里重要?這是偏見,你可以說我服務不好,專業不夠,我們吉利是三代水電行,從我爺爺到我老爸,名聲響當當,先生是人家介紹來的,應該打听過我們信譽良好,雖然說您的指教是我們進步的動力,能到您府上服務是我的榮幸,可是看不起女人,不讓我進去,一定是你的損失。」她一口氣說完,連顆螺絲都沒吃。
這男人的腦袋是不通的馬桶水管,該掏一掏換新的了吧?
「粗重的工作不適合女人。」
「既然看我不順眼,那你去找別家!」
看他要去哪里找像她這樣隨叫隨到的水電工,奧客她看多了,這麼機車,叫人這麼生氣的他還是第一個。
「慢著,你不能換個人來嗎?」水電行不只有一個員工吧?
「你運氣不好,要人沒有,我老爸跟陶叔都出門去了,優秀的員工就剩下我一個。」愛要不要,隨便你。
畢四方總算拿正眼瞧她了。
除了水電,這棟樓還有不少問題要解決,其他的事項他都已經聯絡上專業人士來處理,就水電這一項叫人生煩。
要不是向來跟他配合的水電工阿賢臨時出了紕漏,可以信任的廠家難找,照他的個性不會找不熟識的對象合作。
像現在果然就有問題。
「這房子除了馬桶、廚房水管,就連冷氣也有問題,你真的行?」
「男女差別不過在跟染色體的不一樣,誰說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沒辦法?」她惱了,听得出來那笑里濃濃的嘲弄。
「我很趕。」
「你如果想要偷工減料也不是不行。」
「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
「我不就站在你眼前?!」
畢四方驚嘆,她簡直是對答如流。
他怎麼會覺得她縴細秀麗,她簡直是外柔內剛。
「你有水電這方面的證照嗎?」
你可以更機車一點,黎優然在心里月復誹得厲害。
「乙級室內配線技術士證照一張,你要看,影印費兩塊錢我會加在收費項目里。」她從來都是好來好去的人,但遇上這種澳洲來的客人,大家走著瞧!
他做了讓步請進的手勢。
好吧,他喜歡她據理力爭的樣子,希望她真如自己說的那、麼、行。
所以,別說他沒有警告過她!
商店街的三樓透天厝吉利水電行,招牌普通,生意普通,不起眼的就像那種大街小巷里到處都能見到的店面。
不過別看它普通,它好歹是這附近幾條街唯一的水電行,它可是老板黎大偉養大女兒的賺錢店面呢。
水電行的隔壁是牙科診所,再隔壁是面包店,至于右邊是一大塊空地,堆積大型水塔、大型抽水管這類生財工具。至于水電行里面,天花板釘滿各種燈具燈飾,架子上是抽水馬達、瓦斯器具,地板上擺滿油漆、廚浴設備,亂七八糟的配線……什麼死人骨頭,只要你說得出來的宅修物品,都應有盡有,真要找不到合適的,他還有中盤商可以調貨,也因為這樣,整個還算寬敞的店面就剩下一條窄窄的走道可供通行。
你以為誰願意把住家弄成這個樣子?
這行業競爭啊,堆啊堆的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可怕的不是這些,是從剛剛就唉唉叫的殺豬聲。
兩條並攏的板凳上趴著姿勢難看的黎優然,恐怖的分貝就是從她嘴里冒出來的。
住對面國術館,和黎家有三十幾年交情的阿桐師用力一拍,一大塊自家煉出來的草藥膏準確無誤的貼上她雪白的肩胛。
「痛痛痛痛痛……干爸你下手不能輕一點嗎,我女生欸,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溫柔體貼?」
「女生?正常的女人會逞強把一台一對一分離式冷氣從大樓扛下來,搞得自己壓傷月兌臼?」三大塊百年傳承下來的獨門配方藥膏去傷解瘀,信用保證。
「啊不然咧?難道要叫客戶自己扛?」
人真的潛能無限,逼到絕境就生出神力來了,平常這一類吃重的工作都靠陶叔還有老爸來的,這次她是踢到鐵板了。
「你不會打個電話叫陶大去幫忙?他那身肌肉長好看的嗎?什麼都自己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要是弄出個萬一,以後要整脊推拿,生小孩都有困難,要不是看在我和你爸交情的份上,你這種客人我還懶得收咧。」他可是有個性的跌打師傅,最恨那種講不听的小孩。
「干爸,不要這樣啦,你又不是不知道陶叔腰傷剛好,我老爸呢,要顧店又要收帳,家里哪有閑人?」鼻子都是中藥嗆人的味道,黎優然趕緊把拉到胸口的衣服拉好,只是這一動痛處又火辣辣的痛起來,免不了又是齜牙咧嘴。
從小她有什麼小病痛,老爸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她往國術館送,小六MC來也把她往對門塞,雖然後來變成笑話一樁,可是干爸、干爸的喊了許多年,大概也就因為這一路的「革命情感」,膝下猶虛的干爸也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小病小傷只要找他,完全的物超所值。
干爸就是嘴巴不饒人,其實她知道他最愛她的。
「你媽要是還在也不會讓你干這行,沒看你約會,也沒看你帶男孩子回來過,怎麼說你模樣長得也不差,繼續這樣下去,以後怎麼嫁得出去?」阿桐師喟嘆。
「拜托,干爸,誰說我一定要嫁?我陪你們養老不好嗎?」怎麼話題一下跳到這里來了?
嫁什麼嫁,這年頭離婚比結婚的多,干麼為了離婚去結婚?
她爸媽打她懂事就切了,干爸也是失婚人口之一,陶叔也沒比前面兩個男人好到哪去,和老婆分居中。
她身邊的人都有陰影,能說的,說不出口的,在感情路上都是不及格的紅字。
撇開身邊的人不提,讀書時,學校里光是她的班級就有三分之二的單親小孩,不是老爸跟著外面的狐狸精跑了,就是老媽有感情外遇被抓包。
以前的男人金屋藏嬌,大姊還能管得動小妾之類的,現在的男人光明正大的吃外食,包二女乃三女乃的,隱瞞身分網交幼齒辣妹,狼心狗肺的只有多沒有少,甚至有多少外面的第三者還想取大老婆而代之。
女人呢也沒好到哪去,嫌男人錢賺得不夠多,開國產小汽車,沒能力請菲佣來分擔家事,幾年過去,嫌男人年老色衰,地中海啤酒肚都出來了,帶出去不夠稱頭,反正老娘自己能賺錢,很快就莎喲娜拉。
這種鳥事一籮筐,她看在眼底,覺得自己已經不懂男女的感情到底建構在哪個基礎點上,加上又不到拉警報的年紀,也不想去煩惱這個。
「陪我們三個糟老頭,倒不如你趕快找對象生個女圭女圭給我們玩比較實在,你啊都二十四了,在我們那年代,這年紀的女孩子誰不拖著粽子串的孩子喊媽,現在,女人不嫁,男人不娶,孩子不生,世界在倒退了。」
「干爸,你這麼憂國憂民不去參選立委太浪費了。」
「敢消遣你干爸我,有種別跑!」
「干爸,我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的小女子,我沒種。」
的確,她是在男人國長大的,老爸、干爸、陶叔,一個比一個粗魯。
沒有女人味就沒有吧,如果全世界的女人都一個樣,那也太乏味了,有她這種男人婆才能襯托那些美好啊,對吧。
「你就會貧嘴,都是你阿爸不好,把你養成了這樣……」
「我要跟阿爸說干爸在背後說他壞話。」
其實,不能把責任都推給她老爸的。
以前她年紀小,老爸全力在拼經濟,什麼工作都接,每天忙得回到家躺下就睡,偶爾能想到她留下一盤炒焦的炒飯,一碗陽春面給她就很了不起了。
人呢,不可以太貪心,她這一路的成長過程是缺乏母愛沒錯,但是,要不是有這三個男人愛她護她,一路拉拔著她長大,她可能會更偏激,不知道往哪條路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