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圖騰 第八章
昂朝
壩詮呢?她在哪里?!
「啟稟將軍,」岳秀出現在杜馳雲身後出聲稟告,「雍雅公主的鑾轎一個時辰前已經順利交托到岐涼王子的手中,現在對方要我來請問您,我方何時要過去迎接岐涼公主的轎子?」
這一趟和親的任務即將結束,士兵們莫不雀躍欣喜,接下來只等把那個蠻國公主的鑾轎扛回大漢,看看聖上預備要欽點哪個朝中臣將把岐涼公主迎娶回家,那麼此次的雙邊和親就算大功告成了。
只是不曉得將軍到底在拖什麼啊?
派一隊士兵過去把岐涼公主的轎子抬回來,大伙兒就準備上路返家啦!
「將軍?」
「先退下!」
杜馳雲煩躁地喝了一聲,岳秀立刻自動離他十丈遠。要知道,驃征將軍從不輕易發怒,可是一旦讓他飆起火來,下場不是哪一國被滅了就是大漢王朝又增加了某個自願年年進貢的屬地。
「河詮,妳到底在哪里?」
誠如岳秀說的,一個時辰已經過了!這就表示當初他和河詮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計劃亂套了。為什麼?為什麼河詮沒有出現?!
岐涼王暗中送來的公主裝束還在他這里,原本等河詮來到他的營帳時他便讓她換上這一身異族服裝,然後迅速送她坐入岐涼公主的鑾轎中。
計劃原本是這麼進行的,一切也的確是照著這個方向走不是嗎?
那麼她人呢?
對了,想想自己似乎打從昨天下午便沒有再見到她。因為忙著舉行和親儀式,他根本無暇去注意其它的事情!這一次的任務、漫長的西域之行就為了今天,身為主帥的他說什麼也不能讓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難道……不,不可能的。
壩詮絕不會因為他忙碌于正事一時忽略了她而氣惱的,杜馳雲有自信,自己以生命愛上的女人絕不是這樣氣度狹窄的人!
「河詮,求妳快出現……快來到我面前。」
愁慮的颯氣臉龐難得顯露一抹脆弱,杜馳雲難掩心中擔憂、煩惱、懊悔的情緒,將顯露疲色的俊臉埋在攤開的掌心里,不願相信就要完成自己此生的愛戀,會在這一刻出現了阻礙……
「將軍?」剛被派去查看的士兵出現在帳門外。
「進來。」他吸口氣,提振精神。
「將軍,屬下已經去確認過了,確定所有隨行的宮女已經連同雍雅公主的鑾轎一同送到岐涼王子那兒,我們漢軍的營區里已經沒有任何一名宮女留下。」
一抹不好的預感開始佔據杜馳雲的心頭,頑俊的身形驀地緊繃了起來。
一定出事了。
壩詮一定是出事了!
心焦不已的他霍地站起正想越過士兵跨出將軍帳外,這時,外頭的岳秀突然沖了進來。
「大哥,不好了!」
杜馳雲皺起颯眉,「什麼事?」
「听說雍雅公主逃跑啦!」
「什麼?!」
「是真的!罷才岐涼王子那兒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派人過去打采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雍雅公主竟然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偷偷跑走了!」
杜馳雲悄悄握拳。那個任性的女人!「找到沒有?」
「不清楚,岐涼軍那兒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掀開了帳幕,杜馳雲大步跨出。「立刻派兵出去找,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公主找回來!」
這個無知任性的女人,她難道不知道她此等懦弱的作為簡直丟盡大漢王朝的顏面。「這一帶極為荒涼鮮有人煙,再加上三面都被岩山包圍住了,公主根本沒有路可逃。」
蠢女人,一路上能逃跑的機會雖然不多,但是每一處環境都比這里還要好。撇去此處荒涼難逃的地形不說,這會兒同時有漢軍和岐涼軍駐扎,要抓她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快去,務必要趕在岐涼軍找到她之前,先將雍雅公主揪出來!」
丟臉已成事實,無論如何殘局也要由他們漢軍自個兒來收拾。
「是,我馬上領兵去找。」岳秀旋即餃命而去。
望著下屬快步離去的背影,有個念頭迅速自杜馳雲的腦海一閃而逝。
莫非……河詮的失蹤和雍雅公主的逃跑有關?
有可能,極有可能!不行,他得馬上去找她……
就在杜馳雲預備跨向自己座騎的同時,另一個士兵又沖到他面前。
「將軍,南面的守軍發現有一名宮女和士兵相偕逃跑了。據說他們的包袱里還夾藏了不少昂貴的首飾珠寶,看樣子應該是宮女竊走了公主的首飾之後與士兵私奔逃走。」
「混帳東西!」
沒想到他的軍營里竟也有這等荒謬的情事!杜馳雲狂怒不已,矯健上馬決定親自去會一會這一對雞鳴狗盜的男女。
只是當奔馳的駿馬越來越接近那一對被士兵團團包圍的男女時,杜馳雲竟覺得他們的背影有些熟悉?!馬匹奔跑的速度緩了下來,縈繞在他心頭的不祥預感也迅速加深再加深……
「大膽!憊不趕快將我們兩人放了!你們這些有眼無珠的混帳東西知不知道本宮是誰?竟敢捆綁本宮的雙手,等回到皇宮之後我一定要父皇斬去你們的雙手,將你們五馬分尸!」
聞言,士兵們爆出哄然大笑。
笑聲混亂中,那一名跪在地上穿著士兵裝束的男子也扯開嗓門喊話了,「沒錯!你們膽敢以這種大不敬的方式對待雍雅公主,屆時皇上怪罪下來你們這些人肯定難逃一死!」
「是哦,她是公主,那麼你又是誰啊?」一名士兵譏誚地說。
「放肆!本宮乃是朝中一品大臣上官馭,還不趕快放了我們!」
士兵的笑聲更響亮了。「唷,一個自稱公主、一個號稱一品大臣,結果卻是宮女和士兵的打扮。」
另一士兵提醒他,「你還忘了提他們包袱里的珠寶首飾呢!這兩個人根本就是賊!」
「對對,別跟他們廢話了,把這兩人揪回將軍面前讓杜將軍發落。」
蚌然,噠噠的馬蹄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所有人回頭一看莫不膝頭點地、恭敬行禮,只有跪在地上的雍雅公主倨傲地昂起了下顎瞪著他,而她身旁的上官馭則是面容尷尬、眼神心虛亂瞄,怎麼也不敢抬頭看他。
馬背上一身剽悍戎裝的杜馳雲臉色發白,「她在哪里?」不要……拜托,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樣,不要……
雍雅公主踉蹌地站了起來,時至此刻她的公主架式依舊高張。「放肆!見到了本宮還不下馬叩見?」
「她、在、哪、里?!」杜馳雲驀然爆發的怒吼嚇著了所有人。
他的氣勢太懾人,虛張聲勢的雍雅公主再也撐不住架式地雙腿一軟跪在駿馬前。「我叫河詮喬裝成我,然後要她找機會逃跑……不這麼做的話,我和上官馭哪有私奔的機會?哼,那個死丫頭真不濟事,一點忙也沒有幫上,害我們這麼快就被發現了!等回到父皇面前,我一定重重治她的罪!」
听到這番話,馬背上的杜馳雲拳頭緊握、青筋浮動……
努力克制揚手揮鞭的沖動,天知道他多想舞動馬鞭當場抽掉她臉上的倨傲蠻橫,打掉她傷害河詮卻依舊沒有悔意的神情!
不,現在不是懲治這女人的時候。重要的是河詮,他得趕快去找她!
不假思索地,杜馳雲調轉駿馬風馳電掣地奔了出去。
「將軍,這兩個人該怎麼辦?」士兵在他身後放聲喊問。
「押回營區等候發落!」
剽悍駿馬絕塵而去,載著杜馳雲那一顆強自壓抑恐懼的心在岐涼國境奔馳。
沒多久,士兵回報說他們找到雍雅公主了。
嚏嚏的馬蹄聲緩緩地接近圍聚的人群,所有人紛紛轉頭望向杜馳雲,那一瞬間不論是漢軍還是岐涼兵,眾人的臉上莫不顯露驚訝。
這是第一次,他們看見傳說中驍勇剽悍如戰神的驃征將軍臉色蒼白,眉宇間顯露驚慌的模樣。
以往在他面對百萬大軍、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刻,他都不曾流露出惶恐,此刻卻讓人如此明顯看出他的不安……
「河詮?」
凝視著坐靠在岩壁旁、螓首無力低垂的縴細身影,杜馳雲用盡力氣想呼喚,卻發覺自己只能擠出近似低喃般的聲音。
「大哥!」岳秀看穿他的不對勁,連忙擔憂地跑了過來。
杜馳雲未理會他,干澀的眸子只是緊緊地注視十幾步遠那抹一動也不動的身形。胸口強烈地窒疼著,他幾乎喘不過氣,不祥的預感已經將他拖進冰冷寒峭的深淵里,可是他卻依舊努力想要說服自己……
「河詮,妳別怕,我來了。」他想要她抬起頭來,讓他看看她是否安好?
「大哥?!」看見杜馳雲握著韁繩的手竟然在發抖,岳秀驚訝極了。
而他努力地想要扯出一抹笑,對著地上頹軟的河詮道︰「妳是不是跑得累了?站不起來是嗎?別怕,我來扶妳,我抱妳。」一反以往的剽悍俐落,此刻的杜馳雲連下馬都差點摔落地面。
眾人訝異極了,而岳秀更是感到惶恐。怎麼回事?大哥很奇怪呀!
「河詮?」
杜馳雲緩緩走向她,逐漸迷蒙的雙眼看不見其它人,只看見她身上凌亂的華服在腰際間竟有一大朵血染的紅花……河詮受傷了?!對,她只是受傷,沒事的。「妳失血過多,所以頭有點暈是嗎?站不起來嗎?」他一邊溫柔呢喃著,一邊加快腳步
庇開眾人走向她。「不怕,我馬上帶妳去給軍醫醫治!」
頑俊的身形緩緩蹲了下來,如此接近的距離足以讓杜馳雲將事實看清,他的心雖然已經墜入冷峭深淵、跟著摯愛的女人逐漸死去,而他卻還徒勞無功地想要說服自己……
眼眶已經酸澀,迷蒙的水霧深深遮蔽他的視線。該死,他看不清河詮了!用力眨了下眼,杜馳雲伸出顫抖大手撫模她頹然垂下的小臉。
冰冷的。
一滴淚水滑落杜馳雲的臉頰,而他卻笑了。「妳不用怕了,河詮,我在這兒,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妳一分一毫的。」
健臂緩緩將她攬入懷中,當那一抹冰冷觸及他的胸口,杜馳雲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跟著迅速墜入冰冷澡淵。繾綣的指尖依舊留戀地在河詮的臉龐上輕撫,他難舍憐愛的頻頻用下顎揉挲她的發。
以前河詮喜歡他這樣待她的。
她說這會讓她覺得自己被寵愛著。是呵,這丫頭總是鑽著自個兒的卑微,別人的一點憐愛就讓她感動好久好久……
「妳瞧妳,穿了這一身不合襯的衣裳,狼狽極了。頭發亂了,發簪都掉了……」嘴里又似怨又似憐地低喃著,眷戀的大手撥開了她額前凌亂的劉海、拂開垂落在她頰邊的發絲……
她的冰冷讓他好心疼、好心痛!
不理會眾人驚訝詫異的眼光,他俯首在她微紫的唇上印下一吻……
再抬頭,他露出一抹蒼涼的微笑,淚水化在笑靨中,說不清那是怎樣沉痛的滋味。薄唇湊在她耳邊,杜馳雲和她說話著,痴心冀盼心愛女子的靈魂尚未游離,仍能听見他在她耳邊最後傾訴的美麗遠景。
「河詮,妳猜猜,妳若是沒發生這種事,咱們此刻會在做什麼?」薄唇向往似的笑了笑,悄然擠落一滴男兒淚,「我會領軍帶著妳的鑾轎一起回大漢,屆時由聖上替咱倆主婚,我便將妳迎入將軍府從此和我一起共享榮辱。」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訴著,精壯的臂膀將冰冷的河詮緊緊護在胸口,他輕搖蔽著像對待最珍貴的寶貝。看見自己落下的淚沾濕了她緊閉的羽睫,杜馳雲連忙溫柔地替她抹去。
「還有啊,妳此刻說不定已經懷了我的孩子,婚禮得趕快辦妥,我也得盡快養胖妳的身子。妳這麼瘦弱,怎麼禁得起懷孕的折騰……」
「大哥?」岳秀越听越心驚,排開眾人趨上前一同蹲下。「你還好吧?」其實他心里想問的是︰這個死掉的宮女和您是什麼關系?「我听那些岐涼兵說,他們追上逃跑的公主,公主卻說自己是假冒的,因為怕她心懷不軌,所以他們就--」
「殺了她?」
杜馳雲倏然冷硬的口吻敦岳秀當場背脊一涼!
「你們竟然殺了她?!」
緊抱著懷中冰冷的縴細身軀,他驀地爆出嘶啞大吼,那氣勢、那血絲紅眼中瞬間迸射的殺氣駭著了眾人,所有人不禁往後退了好幾步。
「大、大哥?」岳秀吞咽了好幾口口水,努力想壓下心中的恐懼。
杜馳雲凌眼殺氣十足地掃視在場的岐涼兵,口吻森冷地開口,「我是否應該鏟平岐涼的每一寸土地,讓你們用鮮血向河詮懺悔?!」
昂軍屏息,因為這句話代表一場兩軍的殺戮即將展開。
而一旁的岐涼兵則是各個當場嚇得腳軟跪地。「大將軍息怒!我們看這個女子神情驚慌鬼祟,怕她對兩軍心懷不軌所以才……」
他們又說了些什麼話,杜馳雲已經听不清晰了。
這世上已經沒有他想去聆听的聲音跟話語。河詮死了,她輕柔婉轉的嗓音已經不會再在他的耳畔溫柔響起,也不會再有她甜美的話語和那一聲聲攝他心魂的呼喚……
強忍著胸口那抹幾乎置他于死的窒痛,杜馳雲將冰冷的河詮打橫抱起。驀地,她手中一個東西掉了下來,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瓖著翠玉的發帶。
「河詮,過了今晚妳就是我杜馳雲的結發妻。雖然我無法立刻給妳一個名分,但是……這個發帶送給妳,帶著它,我要妳記得,妳永遠是我杜某人的結發妻子!」
必想起這番話,洶涌的熱淚當場酸澀杜馳雲的眼眶。
在營帳內和河詮恩愛繾綣的那一晚,她的稚女敕、她的柔順,她在他身下所展現的嬌美與她美麗的贏弱嫵媚鮮明地歷歷在現……
「為、什、麼?!」
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待他?
抱著河詮仰天嘶吼,痛徹心扉的杜馳雲矯健上馬,駿馬立刻有如閃電般絕塵而去。
「大哥?!」
岳秀心急不已,搶來手下一匹馬兒趕緊追了過去……
「這座山是他們當地的聖山,有個名字叫做博格達。」
「博格達?」
駿馬似有靈性地載著主子走著,熟稔而迅速地登上了峰頂。一身戎裝的杜馳雲緊摟著懷中摯愛的女子,神情痴茫的他猶擔心山峰的料峭雲霧會凍寒了河詮,雙臂益發擁緊,俊美剛毅的下顎頻頻挲動她冰冷的額際。
「……別怕,散去的是雲霧,不是我們……河詮,妳是我杜馳雲所要的女人,妳要信我,我有捍衛妳的能力跟決心!」
跨下了馬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懷中的河詮,俊臉木然地拍了拍馬兒,「你走吧。」
馬兒嘶鳴了幾聲,不肯動。
「走!」
半晌後,馬兒才不甘願地噠噠離去。
杜馳雲轉身蹲跪了下來,滿臉疼惜地捧起河詮蒼白的臉龐,溫柔而仔細地為她梳整凌亂的發絲。「看看他們是怎麼對妳的,妳一定嚇壞了吧?哭了嗎?怎麼不喊我的名字呢?若是我听見了……」他哽了哽,不再開口。
焙緩從懷里抽出了隨身的匕首,杜馳雲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左手腕劃下深刻一刀,鮮血當場涌了出來,落在岩地上涓滴成了條小壩。他眉頭不皺一下,輕柔地解開河詮右腳的襪褥,讓自己溫熱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縴細的腳踝上,繞成一個完整的圓……
「我怎麼能錯怪妳呢?妳當時一定只喊著我的名字,只想著我一人吧?」
壩詮定然和他一樣,在臨死前,思思念念對方的身影,就如同他現在這般。
眼前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但是杜馳雲卻抿唇笑了。「河詮,這一生注定是這樣的結局了。我無力轉圜,妳原諒我……但是不怕的,世人說有輪回,那咱們就去輪回。我發誓,我一定會找到妳,不管是在幾世之後!」
在河詮身上許下他以性命烙印的相思圖騰,是他千年不滅的珍愛宣言,更是日後尋回彼此的印記。
苞艙地抱起摯愛的女人,她冰冷的身軀已不再讓他心傷,因為杜馳雲知道自己的腳步即將要追隨上她了。
彷佛听見後頭傳來岳秀焦急的呼喊聲,臉色蒼白的他俯低俊臉,最後一次憐愛地在河詮的唇上印下一吻,旋即毫不猶豫地抱著她縱身躍入絕壁深淵中。
「大哥?!」撞見杜馳雲跳崖自殺的這一幕,岳秀當場跌下馬,顫抖踉蹌地爬了過去,他渾身發抖抱頭痛哭。「大哥!老天,不要……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