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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夫 第五章

作者︰季潔

閻韌思邊想邊移動腳步,心里對沐平鴻實在佩服極了。

來到這醫廬不過幾日,但她已徹底見識了沐平鴻醉心研究的痴狂程度。

他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他的藥廬里習藥,張眼閉目全是藥草丹丸……這難道不悶嗎?

莫怪世人們會喚他怪神醫……思緒至此,閻韌思突然發現,自個兒應該多多去叨吵他、同他說說話。

放任他完全沉浸在藥草丹丸中,就算她是抱著萬分的誠意在當他的小藥童,他也瞧不見她的真心。

她得讓他正視她的存在!

當這樣的想法堅定涌上心頭的瞬間,她的腳步也正巧落在了藥廬的門檻上,但眼底映入的,卻是某個倒在地上的修長身影。

怔怔看著眼前那具身子,閻韌思猶豫自己該做何反應。

他是累得睡著了嗎?

還是……像嘗百藥的神農一樣,誤嘗毒藥,死了?

這個可能,讓閻韌思的心一擰,驚慌地抱著沐平鴻放聲大哭。「沐大夫,你不要死啊!」

我沒死啊!

听見她的哭聲,感覺她的淚滴落在頰上,沐平鴻的思緒由混沌中被拉回;他想開口說話,卻因為體力盡失加上徹夜未眠,就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沐大夫,你死了,我娘怎麼辦?嗚……」

淚大滴小滴地落,沐平鴻真怕會被她的淚水給淹沒。

「唔……我沒……」

他勉強擠出聲音,但發出的,卻只是辨不清的低吟。

閻韌思忙著傷心,壓根沒發現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無奈。

「我……只、只是餓……」

連試了幾回,閻韌思終于听見了他勉強發出的微微痛吟。

「沐大夫,你沒死!」

「沒有……」

確切得到他的回答後,她抹掉白哭眼淚,破涕為笑。「那你還好嗎?哪里不舒服?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我……只、只是餓……」

「什麼?」

他雖然開了口,但含在口中的話,伴隨有氣無力的申吟,全糊成了一片,閻韌思根本听不清楚。

「唔……」

實在听不清他說了什麼,她只好費力翻轉過他的身子,卻赫然發現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兩道斜飛入鬢的俊眉也擰成了結。

「沐大夫……你不舒服嗎?」

管不了未出嫁閨女該有的矜持,她心慌意亂地伸手模了模他冰冷的臉,再探了探他的額,焦急不已地問。

天旋地轉的感覺讓沐平鴻說不出話,擠了半晌,才唔了一聲。

瞧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閻韌思柔聲道︰「算了、算了,我扶你回房,躺著再說。」

她努力拉起他的手臂,攀上了自個兒的肩,這時卻突然意識到,站在高大的他身邊,她顯得相當嬌小。

僅扛起他一只手臂,她便有種會被他壓死的錯覺。

「呃……呼呼……沐大夫有辦法站起來嗎?我、我扶不動你。」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身形看起來清瘦修長,怎麼會重到讓她無法負荷?

「你讓我坐下……我、我只是餓過頭了……」看她被自己壓得像隨時會倒地,沐平鴻勉強自己要站好。

閻韌思的身子被他的身體重量壓得半彎、腳步顫巍巍,像是隨時會被他壓垮倒地。

若不是真餓得腳軟、頭昏,他絕對會被她這模樣給逗笑。

「餓過頭了?」閻韌思詫異的眨了眨眼,有些不確定,她記得他有一櫥櫃的果子可果月復,怎麼會餓到暈了過去?

听出她語氣里的疑惑,沐平鴻對上她滿是不解的眼兒,繼續有氣無力道︰「我忘了。」

新研的藥,缺的一味草藥是藥廬里未備的,為了尋求同效藥草替代,他絞盡腦汁、不斷嘗試,竟專注到忘了自己整日沒吃東西。

「忘了?吃飯不是天生的需求嗎?怎麼會忘了呢?」閻韌思不可思議地驚呼出聲。

他虛弱地扯了扯唇,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就真的忘了……」

或許吃飯是天生的需求,但他就是會忘記。

尤其是當他完全沉浸在藥草之中時,這些需求,就自然而然的會被置諸腦後。

听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閻韌思板著小臉、眼圈兒發紅地哽咽道︰「為什麼要糟蹋自個兒的身子?若我沒來找你,你是不是就這麼……」

想到他極可能因此莫名其妙斷送一條命,她就覺得整顆心為他抽緊,感到說不出的驚恐與不安。

她擔憂他、關切他的話,就像一股暖流,緩緩的沁入他的胸懷,滋潤他孤單、干涸的心靈。

「人不會這麼容易就死掉……」

「不要隨便說死字!」她蹙了蹙眉,瞪了他一眼,接著惱聲說︰「你坐一下,我去舀碗粥給你。」

「粥?」沐平鴻不解地覷了她一眼。

他這里除了藥草、果子,幾時出現過這種食物?

「我煮的。」

「你煮的?」他錯愕地看了閻韌思一眼,懷疑自己听錯了。

幾日前,他記得她還不大會生火,甚至把廚房搞得煙霧彌漫,這樣的她,怎麼會有煮粥的本事?

听出他語氣里的懷疑,她驕傲地開口,「第一頓、第二頓雖然很難入口,但我試到今日,總算成了粥形;今兒個的我還加了地瓜喔,除了可以嘗出米粥的清甜甘潤外,還有地瓜的松軟口感,好吃得不得了呢。」

當她在他的破醫廬後找到了塊廢地,發現雜草堆中竟有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時,不禁慶幸自個兒是個有著滿腦子疑問,又愛問問題的姑娘。

若不是老愛繞在廚房大娘身邊問東問西,她又怎麼分得出什麼是絲瓜、什麼是地瓜?

那些絲瓜無棚架可攀,只能混在雜草叢中結了果,有幾個因為無人摘取,干癟得消水;地瓜更加放肆,在土坡外的果實早已冒出女敕葉,四處蔓生。

她看到這些食材,頓對興奮地無以復加。

這菜圃顯然是沐平鴻闢出的,只是他因為太過醉心藥理,以致荒廢。

在她拔除雜草後,那塊小荒地被她拿來栽種各種植物,只要是能吃的果子留下的籽,全被她給種進了土里;她還挖出了幾條地瓜,加進粥里一塊煮。

「我……我還以為你會把我的廚房給燒了。」

听她說得似模似樣,沐平鴻心里大感不可思議。

他究竟守在藥廬多久時間了?

怎麼這會兒,竟有種天地變色的震驚?

「我早說了我行!」

閻韌思因為被瞧扁了,所以不服氣地嘟嚷,急著想端出自個兒引以為傲的地瓜粥,好嚇嚇他。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甜的米香味。

沐平鴻虛弱地坐靠在藥廬外的牆上,那不斷鑽入鼻息的溫和香味,讓他空蕩蕩的胃袋陷入前所未有的折磨中。

這想法才掠過,便見閻韌思端著碗冒著熱氣的米粥,蹲在他身邊。

揣想他的狀況,她體貼地說︰「讓我喂你吧!」

「嗯……」他沒力氣再堅持,見她露出這溫柔細膩的一面,一顆心不由得為她興起波瀾。

自他有印象以來,他的身邊就只有教他習醫辨藥的師父,師父過世後,他就一個人孤伶伶的留在山里。

孤獨慣了,他並不覺得無父無母、無戚無友有什麼不好——直到她出現。

她肆無忌憚地闖進他淡漠的心,讓他開始覺得,有個人作伴的感覺真不錯。

閻韌思正細心地吹涼勺中的粥,準備送進沐平鴻口中,卻赫然發現他正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她。

「怎麼了?粥不好吃嗎?」

因為取材不易,她的粥什麼都沒加,除了米粥本身的甜味及地瓜的香味,什麼都沒有,口味清淡至極。

「很好吃。」

隨著一口一口送入的溫暖,他口中開始泛起甜昧,心也仿佛被那味道給沁入似的,又暖又甜。

「真的嗎?」被他一贊,她樂得笑眯了眼,粉女敕的臉兒染上動人的紅暈。

沐平鴻怔怔看著她純真的模樣,心里的悸動一回強過一回。

他不懂,究竟他是被她性子里單純善良的美好給吸引,還是真的孤單太久了?

她沒有一般姑娘的嫻靜溫柔與巧手,但渾身卻散發著天真爛漫,而且骨子里還有著令人佩服的堅毅,讓他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這些天你都吃粥嗎?」

她點頭,但半晌後又搖頭。「第一次是焦碳粥、笫二次是惡爛粥、第三次是生干粥……」

算一算,這碗可人口的粥,真花了她不少心思呢。

沐平鴻听她詭異的形容,向來淡漠的唇角頓時上揚,慶幸自己喝到的,是帶給他溫暖的粥。

「天天這麼吃,不膩嗎?」

「膩!所以我拼了命的找東西煮……」發現這麼說,會讓他以為她留在這里,只是每天想辦法填飽肚皮,這樣對她太不利,她急忙又補充了句。「我還有幫你縫補破衣、替你的菜圃除草喔!」

喝完粥,他恢復了元氣,見她急著向自己證明她很有用,他啼笑皆非,實在不忍掃她的興。「有勞姑娘。」

看著他將她煮的地瓜粥喝完,閻韌思心里滴上一股說不出的滿足。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你不用同我道謝。」她強調,接著說︰「以後不準你不吃東西。」

憶起他倒在地上的畫面,她的心就像被誰緊揪住似的,疼到了極點。

那種可怕的感覺,她不想再經歷一回。

「這次是意外,也是我太心急……」

「急什麼?」她不解地問。

他整日都守在藥廬里,造藥純粹只是個人興趣與喜好,又沒人催他,他到底在急什麼?

「這次研究的藥少了一味藥草,我想盡快找出藥性相仿的藥草取代它,將藥給制好。」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仍虛弱,他沒氣力拒絕她,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答起了她的疑問。

「少了一味藥,不能出門去采嗎?為什麼得用藥性相仿的藥草取代?」閻韌思一頭霧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還不到采藥的時刻。」

采藥不是一時半刻便可完成的事,往常他都會列下清單,一並將藥給采齊,但偶爾也需要到城里藥鋪補貨。

「那草藥長什麼樣子?需要到很遠的地方采嗎?」

沐大夫專心致志地用他所有的時間來制藥,自然無法分心去做其它事。

若她能為他分憂、讓他感受到她的真心付出,說不準,他會允了她的請求,下山為母親看診!

沐平鴻由她充滿活力與熱情的嬌俏臉龐,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你要幫我?」

「我不是你的小藥童嗎?把這摘草藥的任務交給我,你就可以放心制藥了!」

她信心滿滿地拍胸脯保證。

「摘采草藥不如你想象那般簡單,你幫不了我。」沐平鴻斂眉思索片刻,為了她的安全,他決定拒絕她的熱情。

他要的藥草並不難找,卻生長在極濕寒之處,摘采時得格外小心謹慎……他不認為這大小姐有辦法摘到。

「我可以!讓我幫你,好不好?」

「‘炙鳳羽’生在濕寒之處,不好摘采,你還是乖乖留在這里,做你該做的事。」他淡淡地說,態度堅定得不容置喙。

閻韌思嘟起唇,緊緊皺起秀眉;她沒有出聲辨駁,但心里卻暗暗下了決定。

破曉的金光撫去晨霧,四周蒼翠綠意倏地落入眼底。

沒心思感受早晨山林清新美好的氣息,閻韌思全神貫注的走在蒼松古柏遍布的林問,逕自喃著︰「飛星瀑……唔,就往東邊走,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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